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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春節,都是歡娛與陣痛的交織

圖/受訪者提供

這位做過足球運動員和礦工的導演,拍出平凡又動人的《四個春天》

本刊記者/李行

2018年7月27日晚,第12屆FIRST青年電影展頒獎禮在青海大劇院舉行。最佳紀錄片頒獎環節,評委周浩念出這樣的頒獎詞:「平和的歌聲,融在暖意盎然的日常角落,生命的真諦,詮釋歡聚別離的終極孤獨。紀錄片固有的邊緣性、控訴性,在明亮的心中消弭無形。」

陸慶屹知道,他的紀錄片《四個春天》獲獎了。

他在台上語無倫次。領完獎、下到後台留影,穿過一段黑暗的通道時,他卻清楚地記得,隔音門合上的瞬間,劇院里的聲音驟然變小,幾秒鐘內,他彷彿跨越了兩個世界。走下台階,坐在走廊的牆腳,看著手中的獎盃,他想起了一件往事。

2016年春節,年過40的陸慶屹還只是一個自由攝影師,每天想著如何接更多掙錢的「活兒」。

春節期間,他與高中同學聚餐後去KTV唱歌,幾十個中年人在燈池裡縱酒高歌,他去大廳沙發上抽煙,兩個同學上完廁所回來,問他為何悶悶不樂。

他回答說,「我在想未來」。同學嘲笑道,我們還能有什麼未來啊?陸慶屹說,「你們沒有,我有。」

那時,陸慶屹剛剛結束對父母連續四年的紀錄片拍攝。四年中,因為姐姐的突然離世,爸爸的身體也開始衰老。他想把近300個小時的素材剪輯成一部影片,算是送給家人的禮物,也算是給自己的一個交待。

更早時,因為臨場救急,他頂替一位攝影師拍照,誤入攝影圈。拍紀錄片,也是因為偶然聽到侯孝賢對學生的一句回答,「不要問我怎麼拍電影,你拿著手機也能拍,拍的過程中,你自然就知道怎麼拍了。」

「那天同學聚會散場後,我回到家裡,開始想這件事情,心裡變得十分嚴肅。我當時不知道怎麼剪輯,連剪輯軟體都不會用,誰能想到,現在,這部片子馬上要在電影院與觀眾見面了。這是我送給父母最好的禮物。」

15歲離家,北漂29年,做過足球運動員、酒吧歌手、出版社編輯、礦工等多種職業的陸慶屹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每年春節,都是歡娛與陣痛的交織

2012年春節,是陸慶屹決定拍攝家人的開始。那時,常年在外的哥哥、姐姐都早早回到了貴州獨山縣麻尾鎮老家。

圖/受訪者提供

爸爸退休前是物理老師,凡事喜歡自己動手。拍爸媽買年貨時,他們在街上看到一幅喜聯,爸爸悄聲對媽媽說:「真難看。

」媽白了他一眼:「有本事你寫!」爸爸開始較勁了。幾天下來,媽媽發現,爸爸平日天天撥弄的樂器沒了聲響,吃飯也有些魂不守舍。原來那天他倆從街上回家,從未碰過毛筆的爸爸就暗下決心,他要偷偷練習毛筆字。

苦練多日,爸爸握筆已經穩穩的,出字雖不甚達練,卻也不顯生澀。臨近春節,兩米長的紅紙早已買好。除了寫對聯、準備年貨,父母也會在他們姐弟三人依次離家時送上幾大包特產。

送別在他們家是件很鄭重的事,孩子離家前一天,父母就會起個大早,把要給他們帶走的東西列出單子。大包裝的有臘肉香腸、鹽酸菜、土布,小包裝的有幾克一瓶的花椒末、辣椒面、辣椒油等等。

忙到夜深,一家人圍坐在廚房的爐邊閑聊,誰都不忍心開口說出那句「去睡覺吧」。通常爸爸是第一個說:「好啦,先這樣,都去睡覺吧,明天還要一大早起來。」接著,他會和往日一樣,到每個屋子給孩子們開好電熱毯,鋪平被子。

又下樓說:「唉,電熱毯還沒熱啊,再坐一會兒。」半小時後,又是他催促大家去睡。媽媽會繼續呆坐十來分鐘,上下眼皮都打架了,才紅著眼起來。尤其是哥哥要走的那晚上,她比以往都要沉默。

每年春節,都是歡娛與陣痛交織。有一年節後,陸慶屹剛離開不久,還沒上車,媽媽就來簡訊說:「早知道這麼難受,乾脆明年你們別回家過年了,我和你爸平時清清靜靜慣了,也不覺得,你們來了幾天又走,家裡剛熱鬧,一下子又冷清下來,受不了。剛才想叫你下來吃面,才想起你已經走了。」陸慶屹看著這條簡訊,從進站口一路哭到車上。

整頓好行李,坐下之後,看著划過車窗的獨山城。他想起臨別時,走到街角,回頭看,媽媽仍然倚在門口,手扶鐵門,他把這些都拍到了片子里。

「生活本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片子里,爸爸不僅經常彈琴、拉小提琴,還會動手做笛子、二胡等一些簡單的樂器。在陸慶屹印象里,即便是遇到再大的事,音樂也能成為父親的心靈慰藉。

1998年,爸媽花費半年時間,借錢蓋了一個房子,工作之餘,還到鎮上借來大鐵鎚開山,生生辟出幾塊平地,又到一里多外的地方一趟一趟的挑來肥土,養出兩塊菜地,種了各種蔬菜。

沒成想,一年後發生了火災。陸慶屹在焦黑的房間里翻撿物品,剛買的新電話融化成一團,姐姐買的DV也燒壞了。爸爸從廢墟里翻出他的小提琴,背板已經快燒成了碳,他吹了吹灰,嘆了口氣,下樓去了。過了一會兒,沙沙的琴聲傳出來,陸慶屹跑到二樓的走廊里往下看,爸爸在天井的井台上拉小提琴。

「琴聲在四壁里迴旋,他的動作很輕柔,似乎看不出發生了什麼事。琴已經很殘破了,但我想那個時候可能只有音樂可以安撫他。我就站在那裡看著他,看了很久,也覺得心情平復了很多。夜裡我們倆點著蠟燭,用柴火煮了點東西吃。」陸慶屹回憶。

第二天媽媽回家來,看著一片狼藉,第一句話問的是:那些照片呢?對媽媽來說,照片是記憶的物證,留下了他們美好的時光。陸慶屹姐弟三人出生後,都會依次拍三個月、六個月、九個月和一歲的照片。

房子燒了,他們卻不怨天尤人,平地又蓋起了一座小樓房。得空時,又在菜地邊,種下了三棵李子樹和葡萄,幾年之後,半山都是葡萄藤。

「我覺得他們倆的生命力都極旺盛,沒有什麼困難能難得住,而且他們也從不試圖抗爭,似乎生活本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陸慶屹說。

「我只能努力地活下去,有一點倔強」

爸媽喜種花草菜蔬,在後門平出一片小菜園,分季種植茄子、辣椒、豆角、白菜、各種瓜類。菜園四邊砌了一圈花壇,把薔薇、大麗、菊花、海棠、美人蕉、仙人掌等花草跟蔬菜混在一起種。

圖/受訪者提供

陸慶屹姐弟三人的卧室都朝西,每至夏日,西晒毒辣,入夜仍烘熱難眠。因此,爸媽在樓頂種了一株巨大的迎春花,拖著長而密集的枝條,洋洋洒洒垂到地面,把西牆完全覆蓋。推門而入,頓覺昏暗幽涼,最適宜看書發獃。

但姐姐的突然離世,給這個美好的家庭蒙上了一層陰影。在為姐姐舉辦喪禮期間,陸慶屹曾一度想過放棄拍攝,這一部分的鏡頭,總是有稍微的顫動,那是他在鏡頭後邊努力對克制情緒的結果。

那年春節,一家人都在忙於準備給姐姐的周年祭奠,一切就緒,唯獨缺一枝掛青(湘西南等地,用白紙剪成的紙串,掛在墳前)的細竹。臨近傍晚,陸慶屹看到爸蹲在天井的角落磨柴刀。他知道是要去山上砍一根竹子,用來掛青。

拍到2016年時,受姐姐離世的影響,父母的身體明顯衰老很多。陸慶屹擔心他們看不到這個片子,他把自己關在北京順義的出租屋裡,推掉了所有的活兒,切斷手機、網路,自學剪輯軟體,一年零八個月後,剪出了第一版。

其間,一位素未謀面、名叫胡一紅的豆瓣網友,看了他在豆瓣上寫的拍攝日記,感動於他的執著,給他打來12萬塊錢生活費,才使他不至於生活得太狼狽。如今,這部質樸的紀錄片終於得以登陸院線。

在電影院第一次放映時,陸慶屹的父母都來了,只是,老人的身體已經變得虛弱。父親經常對陸慶屹說,人生是自然的,生死也是自然的。

「面對具體悲傷的時候當然是會有很多悲傷的情緒,但是仔細想一下,人就是這樣,或者說人生就是這樣的。我現在對生命看得很自然,我很怕死,但有時也會想,真要死就死吧,我只能努力地活下去,有一點倔強。」陸慶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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