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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運兒」畢贛的至暗時刻 | 大家



《地球最後的夜晚》的概念海報



2019年1月1日之前,作為電影導演的畢贛,看起來像是那個被上帝金手指選中的「幸運兒」:從未接受過職業訓練的「野生天才」,第一部長片就被捧上神壇;第二部作品在籌備期間就獲得了2000萬人民幣投資,包括湯唯、黃覺、張艾嘉在內的一線華語明星,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野馬》攝影師擔任攝影指導的豪華幕後團隊;新片首映前預售破億,上映票房破2億。



然而,就像童話里來不及逃走的灰姑娘,2018年12月31日零點一過,劇情急轉直下:票房報復性跳水,從2.64億徑直下跌到第三天的190萬。1月3日,這部電影的市場表現甚至帶累了出品方華策影視股價跌停。




票房的「斷崖式下跌」。來自貓眼統計部分



任何一件超出常理的事情,它的發生絕不會是偶然。將《地球最後的夜晚》跳崖式境遇歸因於資本、導演、營銷的任何一方,都是偏頗和片面的。

「畢贛神話」和「地球」,都是中國電影「大躍進」背景下的時代產物。

「畢贛」是一個在時代、情懷和資本的合力作用下被迅速吹大的泡泡,之後又在個人修養和藝術修為都遠未成熟的情況下,被提早收割,過度消費。



對於尚屬電影圈新人的導演畢贛來說,從2015年8月11日在瑞士洛迦諾電影節上捧起「最佳新導演獎」那一刻開始,

圍繞他的現實就變得比他的電影世界更加奇幻




《路邊野餐》到底是部怎樣的電影?



2015年,名不見經傳的青年導演畢贛,以一部低成本、原生態的《路邊野餐》在瑞士洛迦諾國際電影節上拿下了「當代影人」單元「最佳新導演」和「最佳處女作特別提名」兩項大獎。2016年,《路邊野餐》在國內公映,畢贛和他的「42分鐘長鏡頭」在文藝圈內一度傳為神話。然而說實在的,關於這部作品,至少我的個人觀影體驗並不愉悅。由於技術上的原始和粗糙,在大銀幕上展示時,影片所有的技術缺陷都被放大了。特別是那個被口口相傳的長鏡頭,搖晃得超過了行業技術底線,對任何經過起碼視聽語言啟蒙的觀眾來說,相信都難以忍受。那個「長鏡頭」結束時,攝影機竟然漫無目的地搖向了天空,還呲光了——老實講,不要講電影,就是在電視台,這個鏡頭也不能用。


《路邊野餐》


至少在2016年,我完全沒有領會到畢贛導演的天才之處。任何一個電影學院導演系的學生,都可以完成他那個所謂「42分鐘長鏡頭」里的場面調度;而所謂的42分鐘,我想,如果時間長短是評價「長鏡頭」藝術成就的標準,那可能確實如網友所言,家門口的監控攝影頭該得奧斯卡最佳攝影獎。



平心而論,在《路邊野餐》里,這個所謂的「42分鐘長鏡頭」究竟有多少技術含量,有多少是觀眾和評論家的過度解讀?我相信如今的畢贛,心裡也多少有些數了。



不可否認,作為處女作的《路邊野餐》,有自己的鮮活,有自己的樸素、渾然和迷人。可那種獨特質感,多少來自導演的藝術修養,多少來自凱里的山水靈氣?無論如何,在《路邊野餐》里,作者的表達純出自然,遠遠沒有上升到自覺和理性的層面。他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而貿然把一塊璞玉放到廟堂的祭台上是危險和魯莽的。




《路邊野餐》的劇照



我相信,在洛迦諾國際電影節的評委們眼中,《路邊野餐》帶有一種異域的魔幻感,一種審美異質化帶來的新鮮感受以及因此而導致的美好誤讀,比如把粗糙理解成對精緻工業產品的反動,一篇「金剛經」也足以讓他們掉進「東方禪意」的陷阱。更何況還有詩歌,還有「用手電筒光照手指,彷彿看到海豚」的浪漫細節——一個被歲月殘酷對待過的普通中年男人,依然保有詩意,的確是非常浪漫的。那種粗糲生活中的詩意,足以讓畢贛被藝術影展追捧。



我相信,當陳升唱起「小茉莉」的那一刻,洛迦諾電影節的評委,一定認為自己看到了一個披著廚娘衣服的「灰姑娘」,他們相信自己挑選出了下一個侯孝賢。




「地球」的背面



《路邊野餐》在2016年的票房成績是640萬。以《路邊野餐》的成本,這個成績可以說是相當不錯。



之後,金馬最佳新導演獎的加持,讓畢贛的新片一下子獲得了千萬級別的資本支持。


說到「地球」的投資,又是一個有趣的故事。



據說,在金馬的「創投」環節,畢贛原本期待「地球」的預算是400萬。但是在場的各位電影界大佬紛紛表示反對:400萬哪夠,連湯唯都請不起。於是預算一路追加,到了2000萬,不僅請到了湯唯,還請到了黃覺和張艾嘉。





2000萬是什麼概念?得過戛納金棕櫚大獎的努里·比格·錫蘭,目前一部電影的製作預算也就300萬歐元。這個預算和陣容,讓畢贛一步從小眾/先鋒作者導演邁進了中國文藝片導演的第一梯隊。


問題在於,

花錢是一門學問

。進入到工業流程後,很多事情已經根本不是錢的問題;或者說,分分鐘是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問題。



《地球最後的夜晚》上映之前,製片人單佐龍寫了一篇文章叫做《地球的至暗時刻》,曆數了畢贛在電影拍攝過程中遭遇的種種「不順」:開拍第一天就停機;原來準備好的美術場景完全不能用;不斷拖期;想像中的長鏡頭總也完不成…… 從個人英雄主義的角度理解,這些當然都是英雄走向勝利終點前經歷的磨難;然而,事情的另一面,難道不是畢贛本身的實力,根本不足以支撐這樣規模的一部影片,不足以掌控這樣規模的劇組?



了這個項目不至於爛尾,被卷進這個項目的人都只好各顯其能。

投資不斷追加,已經進入到下一個劇組的演員被重新召集回來拍攝,緊急尋求業內的資深前輩的救場……





工作中的導演畢贛



2017年6月開機的電影,原定3個月的拍攝周期,實際全部完成是在2018年的1月。超支嚴重,最後的實際花費達到5000萬,另有不確切的傳言是7000萬。



以5000萬成本計算,按照中國電影市場目前的分配比例,《地球最後的夜晚》票房要超過1億5000萬才可能收回投資。這就導致了營銷團隊不得不最大程度拓展受眾面,在市場上消化、回收影片成本。於是,一名剛剛拍完自己第二部作品的小眾作者導演,直接跳過了市場和個人的醞釀、成熟期,跳過了在藝術電影市場上的口碑培育和經驗積累,一下被推到了期待成熟商業電影的普羅大眾面前,承受著完全不同的價值標準評判,承擔了眾多不該在這個時期、針對這部作品所發出的否定、質疑和議論。而國產電影在大眾心目中的信用評級,又被下調了一個級別。





資本為何追捧畢贛



無論畢贛的成神之路現在看起來有多不靠譜,放在這幾年中國電影的具體語境里觀察,其實一切都順理成章。



2018年底,中國電影年度總票房突破了600億;2003年之前,中國電影總票房一直沒超過10億人民幣。15年間,從10億超高速發展到600億,全球第二大票倉,中國電影市場的發展速度絕無僅有。



特別是從2012年開始,連續5年,票房每年凈增100億。可以說,從2012-2017年,整個中國電影界都籠罩在一種「奇蹟就在當下」的狂熱氣氛里。



然而,一方面是票房的超高速發展,一方面是《小時代》、《萬萬沒想到》這樣的電影不斷刷新「爛片」下限。2012年之後,中國電影的類型片和商業營銷都得到了長足的發展,但藝術性和創造性乏善可陳。近幾年來,除了《白日焰火》於2012年獲得了柏林電影節的金熊獎之外,國產電影在世界A級影展上幾乎顆粒無收。 因此,當畢贛出現,影壇彷彿看到了中國藝術電影的未來之光。出於情懷和愛護,各方面的資源傾斜可想而知。





洛迦諾國際電影節上,畢贛手捧獎盃



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在票房高歌猛進的浮華表象下,中國電影的人才斷層早已出現。從2002年張藝謀的《英雄》開始,這15年來的高票房電影主力,依然是張藝謀、陳凱歌、馮小剛等第五代導演。不論在商業還是藝術上,可以說,這15年,這一代人的潛力基本上已經被釋放完了。今年張藝謀的新作《影》,儘管口碑不錯,票房也遠未達到預期。



金燦燦的票房數字之下,15年來,中國電影現實主義創作的缺乏、電影視聽語言的落後、電影題材和電影類型的狹窄、思想沉澱與人文關懷的不足;這些問題並未得到解決、發展和提升。與此同時,電影市場主流觀眾早已風月暗換。1990年代後成長起來的一代人,通過DVD和網路積累了豐富的觀影經驗,對電影產品提出了更高的審美要求,更明確的消費要求。所以,可以說,

在當下,是創作實力,而不是硬體是限制中國電影繼續發展的瓶頸。



至於「票房跳水」的慘劇,說實在的,《地球最後的夜晚》還真不是頭一個。自從進入2018年,「票房跳水」事故就頻頻發生。2018年春節檔的《西遊記之女兒國》從首映當日的1.62億跳水到四天後的3000萬;劉若英的《後來的我們》,也是首映前被熱炒,首映當日票房高達2億,之後一路跌到300萬。這說明,市場是嚴肅和理性的,任何不尊重市場規律和觀眾的行為,到了收貨的那一天,都會被回敬以響亮的耳光。





《西遊記之女兒國》的電影海報



因此,畢贛雖然慘烈,但並不孤單。他是我們這個浮躁年代的一個剖面。他原本只是一個想完成個人表達的文藝青年,卻承擔了過多超出實際能力的慾望和期待,成為一朵被過早過多的化肥催開的花。



當然,必須要講,在這個過程中,他作為「野生天才」的野膽子,也讓他過高估計了自己的能力,接下了自己實際hold不住的一個大盤子。



坦率來講,《地球最後的夜晚》從藝術質量上,並非一無可取。至少,這部影片畫面華美,場面氤氳,那個3d長鏡頭也很是迷人。當然,這個長鏡頭能最終完成,攝影指導、奧斯卡最佳外語片《野馬》的攝影師David Chizallet在其中做了多大貢獻——相信這個,也只有畢贛自己清楚。





攝影師David Chizallet



如果說《地球最後的夜晚》是當下中國電影亂象的新高峰,可能有些嚴苛。但是,通過「地球」台前幕後的故事,我們可以看到,15年的奇蹟增長背後那些隱藏著的灰犀牛和黑天鵝:經過15年的發展,中國電影的銀幕數量達到世界第一,這意味著我們已經擁有了世界第一的市場容量;銀幕數增長的同時,電影工業的各個環節,特別是營銷環節,也得到了長足的發展,專業程度大大提高。



和驚人的發展速度、世界第一的電影容量不相匹配的是,人才儲備、專業性依然是中國電影工業的發展短板。這種專業性的缺失,首先表現在對市場規律和觀眾缺乏尊重。



編劇蘆葦在總結電影《白鹿原》的失敗時曾說,他的錯誤在於,把輕量級選手送上了重量級的拳擊台。我想,這個錯誤在畢贛這裡又重複了一次。「地球」最讓人的失望的地方在於,導演的底蘊,包括情感和思想沉澱,都與華麗的外殼不相匹配,導致「地球」中所有的人物都非常扁平,情感和動作莫名奇妙。影片最終淪為一場技術的炫耀,華麗造型的展示。更遑論那些從其它電影里抄來的符號,它們真的能讓一名新手速成為電影藝術大師么?





電影劇照



我想,如果「地球」的成本控制在1000萬,按照正常的藝術片進行營銷,畢贛按照正常的成長規律穩紮穩打,以畢贛的靈氣和天分,假以時日,他會成長為一名真正的大師的。但是以目前的狀況而言,一顆被揠苗助長的小苗,瞬間經歷了一場霜凍;這會對他的藝術創作和人生道路產生什麼樣的影響,還未可知。



其實,相比電影拍攝的那幾個月,2019年開年這幾天,可能才是畢贛人生中真正的至暗時刻。



無論如何,可以批評影片,但不要貿然去徹底否定一個人。對於畢贛,無論「捧殺」,還是「棒殺」,都不是理性的態度。



原標題:《「幸運兒」畢贛》


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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