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木魚聲

美文 01-08

青年文摘·播

好故事丨好聲音

從那以後，老太太就早晚敲擊木魚——不為禮佛，不為靜心修身，只為祈禱死去的小兒子在另一個世界能過得好一點。

本期主播：肖肖

那年冬天，我輾轉到了安徽淮北，寄居在一個大學同學家閑置著的小屋裡。那是一間在二樓的小房間，十五六平方米，雖小，但朝陽，窗台上還有幾盆花，算是給我蒼白的生活添了些許色彩。

不到一個月的時候，每天破曉時分和午夜，耳畔總是準時地傳來輕輕的木魚聲，每次都要持續一個多小時。那木魚聲，雖然不斷地響一個多小時，卻並不鼓噪人的耳朵，而是像清泉流水，更像一個母親用手撫摸過兒子的面龐那樣輕柔。黎明時，我感覺它像是禪音佛偈，喚我起床；而子夜時分，它像是安神的素琴，撫我入夢。

我很奇怪，這裡是居民區，四面沒有禪寺，哪來的木魚聲？直到有一晚，我才發現木魚聲就是對面的住戶家發出的。若不是她無意中開窗透氣，若不是我正好起身開窗抽煙，亦不能發現原來就是她敲擊的木魚。

那是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早已不能下床，生活起居都靠老伴料理。而她終日能做的，除了吃喝拉撒和睡覺之外，就是敲擊木魚。我問朋友：她禮佛？朋友搖頭說，她的小兒子前不久車禍離世，才四十多歲。老太太聽說後，當時就暈死過去。從那以後，老太太就早晚敲擊木魚——不為禮佛，不為靜心修身，只為祈禱死去的小兒子在另一個世界能過得好一點。據說，很多人都曾勸慰她不要早上早早起來，晚上那麼晚才睡，但老太太不聽，執意如此。

我突然感動得要哭。我不想考慮是否有另一個世界之說，亦不想考慮她的小兒子是否地下有知，我只覺得這木魚聲全然是一個母親對已故兒子泣血的思念，也是她精神上寄託著的一個美好願望。

我的眼前，只呈現出這樣一幕：在每一個漆黑的夜晚，一個頭髮花白、滿臉被歲月的犁鏵耕耘得千溝萬壑的老太太，老得幾乎不能動了，但仍然堅持佝僂著身體，甚至是蜷縮著身體，用那樹皮般的手，拿著木魚槌一下又一下地輕輕敲擊著黝黑的木魚，讓木魚聲聲不斷。

我在淮北住了整整三年，而那個老太太在第二年夏季離開了人世。我本以為再也聽不到那暖我心頭、使我感動的木魚聲了。但老太太的後事剛辦完，當日晚上，我正躺在床上準備擁書入眠時，耳畔突然又傳來了輕輕的熟悉的木魚聲。我一個激靈，立即從床上跳了起來，到窗前朝對面一看，眼淚就嘩嘩落了下來。對面的那間小房，窗戶再一次打開了，老太太的老伴正手拿木魚槌，認真地一下又一下敲擊著木魚。他臉上鄭重的模樣，像是一個虔誠的朝聖者，莊嚴得讓人不敢直視。我知道，老太太臨死前一定這樣地囑託——為了小兒子，你得替我繼續為他祝福祈禱！

這世間還有哪種愛能讓一個人一生挂念，而且是「死而不已」地挂念？除了母愛，我很難找到其他答案。我一直難忘她的木魚聲，敲擊著一個個愛的箴言，給我以感動和力量，讓我知曉在塵世間，始終有溫暖的東西在背後支撐我，讓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