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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醫官——小說連載68


上期回顧




  

作者介紹


謝榮鵬,起點中文網筆名:銀河九天,男,八二年生,山西省萬榮縣人,大學時開始寫網路小說,至今已創作近八百萬字,其中《天生不凡》在2005年互聯網點擊破千萬,單章最高訂閱過萬;小說《原始動力》獲作協舉辦的「網路文學十年盤點」最終大獎;小說《瘋狂的硬碟》入選起點中文網「八周年經典作品」;小說《黑客江湖——瘋狂的硬碟》已由重慶出版社出版發行。


  





老狐狸


「曾老弟到豐慶也有一段時間了,對於縣裡目前的發展形勢,老弟怎麼看?」


張忠明點著一根煙,指了指車窗外的景緻,此時車子正好行駛在一段地勢較高的路面上,通過車窗的玻璃,正好能看到縣裡的概貌。


「在張書記的領導下,豐慶縣近些年取得了巨大的經濟成就,能夠來豐慶縣工作,我感到很高興。」曾毅摸不清楚張忠明的態度,就講了一句四平八穩的話。


「老弟,你高看我了!」張忠明哈哈笑著,道:「成績是有的,但沒有你說的那麼巨大嘛!」


「張書記謙虛了,縣裡這幾年取得的成績,是有目共睹的。」曾毅笑了兩聲,等著張忠明的下文。


張忠明以一個極其舒服的姿勢斜靠在座椅里,道:「總體來說,我們豐慶縣的成績只能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縣東的幾個鄉鎮呢,這些年搞得不錯,開辦了不少企業,但是規模都不大;而縣西呢,受地理環境制約,發展不是很好,甚至有那麼幾個鄉鎮,還要靠縣裡的財政支持才能發出去工資,發展的難度非常大啊。還是那句老話: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雖然嘴上講得很謙虛,但張忠明的語氣中卻露著一絲得意,在自己的任內,可是成功把豐慶縣的經濟排名,在市裡提高了兩位,成績還是很巨大的嘛。


曾毅就有點抓著脈絡了,張忠明這是在提醒自己,雖然「黨委管人事、政府管經濟」,但我張忠明那也是個懂經濟、會發展的領導,在縣裡的經濟決策問題上,我也是很有發言權的。


曾毅心裡有些無語,據他了解到的情況,豐慶縣這兩年取得的成績,主要要歸功於以前的那位縣長,那位縣長非常重視招商引資工作,引來了好幾個外資企業的入駐,卻沒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最後是被張忠明給摘了挑子,白白為他人做了一次嫁衣。


正因為如此,曾毅對這位善於權謀的張書記,保持著高度的警惕,他道:「相信在張書記的正確領導下,我們縣將會取得更大的成績!」

張忠明一聽,果然很高興,笑著噴出兩道煙霧,擺著手道:「你呀,你呀,這縣裡大事小情,還是要我們兩個商量著來嘛!」


曾毅並沒有把這句話當真,張忠明繞了這麼大一圈,不可能只跟自己講這些的。他客氣了兩句,等著張忠明的下文。


「這兩年雖說我們豐慶縣取得了一些成績,但是和其他的兄弟縣比起來,可就要遜色很多了,究其原因,是我們沒有能夠拿得出手的大項目、大工程。沒有一個叫得響的樣板工程,這腰板如何能硬得起來呢?隔壁的馬武縣,去年上馬了一個水泥廠;賢縣呢,今年上了個鑄造廠;東甲縣剛從省發改委拿到一個水電項目。不瞞老弟,現在每次去市裡開會,老哥我都想把自己的這張老臉給藏起來,實在是受不了別人的擠兌啊。」


張忠明雲山霧罩、東拉西扯了一番之後,終於是挑明了主題,說到底,他還是要插手縣裡的經濟決策,要求曾毅在任內上馬大項目、搞大工程。


在「以GDP為綱」的體制下,基層官員想要獲得提拔,就必須要有耀眼的政績,而想要取得大政績,就得上馬大項目、搞大工程,只有如此,才能立竿見影地做大GDP數據。


曾毅並沒有著急答覆張忠明,而是道:「對於縣裡的情況,我現在還是以了解為主,沒有調查權,就沒有發言權嘛!」


張忠明沒有得到曾毅的正面回應,但臉上絲毫看不出有任何不悅,似乎剛才被拒絕的不是他張忠明,而是毫不相干的第三者。


「曾老弟很謹慎,這很好嘛!」張忠明笑著頷首,道:「我們豐慶縣取得的成績來之不易,可經不起任何的折騰。把步子邁得穩一些,這絕對是不會有壞處的,只要經濟發展了,所有的問題,都將迎刃而解。老人家說得好,發展是硬道理,一萬年不能變!」


曾毅的眉角微微一挑,直到此刻,他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張忠明的意圖。這是一記重重的敲打啊!


張忠明講要把步子邁得穩一些,這就是暗指曾毅把步子邁得大了,他是要告訴曾毅:現階段豐慶縣的任務,就是要發展經濟、搞大項目,而不是去建什麼民工子弟學校、解決民辦教師遺留問題。你搞那些有什麼用,純屬就是在瞎折騰!

明明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張忠明卻繞了一個無比巨大的圈,如果思維稍稍有所跟不上,可能就真會誤以為張忠明今天只是在談搞大項目的事情。


從一個人講話的方式,基本就可以判斷出這個人的行事風格和心智水平,張忠明絕對是一隻精於權術的老狐狸,已經達到了步步為營、處處設套的地步,別人是走一步看一步,而張忠明卻可以走一步算三步。


從這點講,張忠明要比曾毅以前遇到的孺子牛、諸葛謀之流,不知道要厲害了多少,甚至曾毅都懷疑,剛才張忠明那番炫耀政績,都是故意製造出來的一種假象,目的就是要迷惑曾毅,降低曾毅的警惕。


上一任的豐慶縣縣長,最後敗走麥城,也就不難理解了,張忠明這隻老狐狸實在太具有欺騙性了,像是長了一千張面孔似的。


明白了張忠明的想法,曾毅淡淡一笑,道:「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聽老人家的話,永遠都不會錯!」


張忠明的眼中,很明顯地露出一絲驚詫,曾毅不但完全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而且還同樣用老人家的話來回敬自己,張忠明心裡很是吃驚,這真是一個年輕的娃娃兵嗎?


「是啊,老人家的英明,那是我們永遠都追不上的!」張忠明打了個哈哈,就把視線移向窗外的景色,有些答案不需要明講,曾毅的態度已經表明了,他是要堅決地搞他的民生工程了。


曾毅看張忠明不講話,索性也就閉眼養神,跟張忠明這種老狐狸講話,實在是一種智力大考驗,很消耗腦力。


在民生工程上,曾毅的態度始終是堅定的,這一點在南雲時就如此了,正因為有曾毅奠定的基礎,才有了後來康德來搞免費教育、全民醫療的措施出台。張忠明認為是曾毅的步子邁得太大了,相反,曾毅認為這個步子還太小了,只要是能夠真正切身對群眾有利有益,何不妨把步子邁得更大一些呢?反倒是在經濟發展上,曾毅認為現在的官員進入了一種誤區,反而是把步子邁得太大了,動不動就「三五年太短、只爭朝夕」,時不時就拋出一個「萬億計劃」。


求發展是沒錯,但這種以犧牲群眾福祉和環境資源而換來的急功近利式的發展,最終將會導致整個國家喪失長遠的發展能力,甚至是長遠的思考力。

後面的路程,曾毅和張忠明一路無話,在路過一個服務區的時候,張忠明讓司機把車子開了進去,說是要下車休息一會。


等休息結束,張忠明就沒有再招呼曾毅,他上車之後,「砰」一聲合上了車門。


曾毅當然不可能厚著臉皮再去敲張忠明的車門,他直接朝自己的車子走了過去,吩咐司機遠遠跟著張忠明的車就行了。


這次的東江省縣域經濟工作會議,為期三天。按照慣例,會議是由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來主持,在第一天的會議上,省里的常委會全部出席,省委書記要做重要講話,然後由省長來發表主題工作報告。


如此高規格的會議,下面縣裡的領導自然非常重視。張忠明和曾毅早早出發,在下午四點的時候,趕到了會議指定的入住酒店,辦理了參會證和入住手續,並且每人領到了一份會議日程安排。


按照會議的安排,在第一天的工作報告結束之後,第二天所有代表要去參觀雲海市的一家工業園區,以及幾家科技型企業,聽取雲海市和企業在發展上的一些經驗;第三天的會議,是由選出來的幾位具有代表性的縣領導來做專題彙報。


代表們入住的標準,是縣處級領導兩人一間,地廳級領導一人一間。


曾毅和張忠明自然被分到了一個房間,好在房間很大,是套間,客房裡兩張床,外面還有會客間。至於張忠明的秘書和司機,則去縣裡的駐省辦了。


在房間里一番洗漱,稍事休息之後,就到了吃晚飯的時間,曾毅主動提議,道:「張書記,今天晚上不如我來做東,咱們去品嘗一下具有雲海特色的風味餐飲。」


張忠明路上被曾毅拒絕之後,情緒不怎麼高,只是淡淡說道:「也好,那就讓曾縣長你破費了!」

「能請張書記吃飯的機會,可是不多!」曾毅笑著說到,他的心態很好,絕不會因為工作上的分歧,就影響到了自己的心情。


兩人收拾了一下,就朝樓下走去,張忠明臨出門還帶了一個包,裡面是他的專用餐具。


來到樓下的大廳,張忠明依舊是心不在焉,也不招呼曾毅,徑自就朝酒店的旋轉門走去。


此時有一位面色白皙的中年大漢,從旋轉門走了出來,站在那裡,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張忠明看到那位大漢,先是一怔,隨即眼裡就冒出了光彩,整個人精神一振,完全沒有了之前的心不在焉,他伸出雙手,就熱切地朝那中年大漢奔了過去。


小張的算盤


「高廳長,您好!」


張忠明幾步就來到了那人面前,半彎著腰,態度恭敬而殷勤,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個好運氣,竟然在下榻的酒店遇到了省財政廳的常務副庭長高子傑,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高子傑看到眼前突然冒出這麼一個人物,眉頭微微一皺,心道這是哪裡闖出來的冒失鬼,上來就握手,我知道你是哪一位啊!


張忠明反應很快,道:「高廳長,我是……」說著話的同時,張忠明的雙手又伸出去幾分,等待著高子傑的親切握手。

「你是這裡的接待人員?」高子傑背著個手,傲氣十足,這可是一位掌管全省財政的財神爺。


張忠明伸出去的手就僵在了那裡,自己可不是接待人員,他十分尷尬,自己看到高廳長一激動,忘記了先做自我介紹,這下可好,被高廳長當做了是會議的接待人員,偏偏這個難堪,還出在了曾毅面前。


「高廳長,我是豐慶縣的小張,去年的全省財政會議上,我有幸和您握過手,直到現在,我還記得高廳長您當時講的……」張忠明異常謙卑,滿臉虔誠地做著自我介紹,完全沒有絲毫被誤會的那種不悅。非但沒有不悅,甚至還很悅,悅到了不能再悅,臉上始終帶著真誠的笑容。


「唔!」高子傑從鼻孔里悶悶地嗯了一聲,就打斷了張忠明的啰嗦,同時也把這件事揭過了,他作為一個實權廳長的那種霸道架勢,此刻表露無疑,老子就是認錯了,那又如何,難道還等著我道歉嗎!全省的市轄區跟縣加起來,足足有一百個,老子知道你是哪個小張啊!


「那個誰……小張,接待在哪裡?」高子傑昂著頭問到,似乎根本就沒看到高子傑伸過來的手。按照這次會議的要求,所有參會人員都必須入住指定的酒店。高子傑人就在省城雲海市,結果因為今天廳里有個重要的會議,一耽誤,這到吃晚飯的點了,他還沒有向會議組報到呢,哪顧得上小張是哪顆蔥,他關心的是會議組的接待撤了沒有。


「高廳長,就在前面,我領您過去吧!」張忠明這才收回那雙多餘的手,臉上繼續保持著微笑,轉身就在前面帶路。


「有勞了!」高子傑嗯哼了一聲,甚至都沒看張忠明一眼,就背手挺腰,邁步跟了過去。


曾毅就往旁邊退了退,把路讓開,他看張忠明沒有介紹的意思,又吃了癟,當然不會湊上去了,自己就當什麼也沒有看到吧。


張忠明從曾毅身前路過時,目光的深處還是帶著一絲憎恨,他有點怨恨曾毅,要不是你小子提議出去吃飯,我怎麼會吃這種癟呢,現在你小子得意了吧!此時他完全忘了自己剛看到高子傑時的想法,就在一分鐘前,他還認為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呢。


報到的地方其實就在酒店的前台,距離酒店門口不過二十米的距離,只是此時接待人員也要下班了,把牌子給撤了。

張忠明領著高子傑上前,工作人員就認出高子傑來了,立刻把早已準備好的參會證和房卡交到了高子傑手裡。


前後不到半分鐘,高子傑的手續就辦好了,轉身準備離開,他來辦報到手續,只是為了遵守會議規定,但沒有必要真的住這裡,他的家就在雲海市呢,距離明天的會場更近。


「高廳長,今天能夠見到您,真的非常榮幸,如果您方便的話,我想……」張忠明此時又壯起膽子,準備邀請高子傑吃晚飯,這麼好的機會被自己逮住,如果不爭取一下的話,今後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再說吧!」高子傑壓根沒搭理張忠明,把參會證隨手往包里一塞,抬腿就往門口而去。


「高廳長,那我送送您!」張忠明還真是鍥而不捨,哪怕碰得頭破血流,也依舊是笑臉相對,彎著身子就跟在高子傑的身後。


曾毅看得直搖頭,心道張忠明這番心思怕是白費了,高子傑此時怕是都已經忘記小張是誰了吧!


兩人剛走到旋轉門前,從門裡又轉進來一個人,一身名牌休閑裝扮,鼻樑上架著個鏡,走起路來瀟洒至極。


原來面色嚴肅的高子傑,此時眼睛卻亮了,瞬間換上一副笑容,哈哈道:「哎呀,這不是顧總嗎,幸會,幸會!」


從門裡進來的正是顧迪,他看到高子傑,就摘掉鏡,很江湖地抱了抱拳,道:「原來是高廳高財神爺!」


「顧總言重了,沒有像你這樣的優秀企業家合法納稅,我就要去喝西北風了!」高子傑開著玩笑,顧迪那是什麼人,東江省的二號衙內,人家的老子,就是自己的老闆,稱呼自己一聲財神爺,那是看得起,自己真拿自己當棵蔥,那就大錯特錯,等著倒霉了。

顧迪的心思沒在高子傑身上,道:「髙廳,我來見一位老朋友,咱們回頭再聊?」說著,顧迪也不等高子傑回應,就抓著鏡,要往酒店裡面去。


高子傑吃了一驚,這是什麼樣的朋友啊,竟然還要勞顧迪這位大少親自到酒店來看望,他反應很快,二話不說,立刻側開身子,把路給讓了出來,生怕耽誤了顧大少的事情。


「顧總,您好!」顧迪的面前又伸過來兩隻手,正是滿臉笑容的張忠明。他太興奮了,今天遇到一位高廳長,已經很意外了,誰知道還能再遇見省長的公子,這可是萬載難逢的機會啊,本著積極爭取的宗旨,他再次伸出熱情的雙手,主動做著自我介紹,道:「顧總,我是豐慶縣的書記張忠明,今年在市裡舉行的招商會上,我有幸見過您,今天再次目睹顧總的風采,我榮幸萬分……」


顧迪沒有一皺,斜瞥了一眼,心道你是誰啊,老子認得你嘛?他完全沒理會張忠明的殷勤,直接從張忠明面前一步跨過,等穿過張忠明,顧迪像是變臉似的,換了一幅極其熱情的笑容,哈哈一笑,大聲嚷道:「哎呀,老曾,你可是想死我了!」說著,直奔曾毅而去,快到曾毅跟前的時候,顧迪張開了雙臂,給曾毅來了一個很誇張的熊抱,道:「不夠意思啊,到雲海了,竟然也不通知我一聲,這是要搞鬼子進村嗎!」


此話一出,旁邊的高子傑和張忠明就一起跌碎了下巴,堂堂的省長公子,在整個東江省都是橫著走的人物,別人來雲海沒有通知他,他竟然還要主動找上門來拜會,這不會是自己看錯聽錯了吧?


張忠明已經完全呆住了,甚至忘了收回自己伸出去的那兩隻手,就傻愣著站在了那裡,他長了一顆老謀深算的腦子,此時也有些不夠用了,完全弄不明白眼前的狀況。


「在顧少的眼皮子底下,誰能搞得了悄悄進村啊!」曾毅呵呵笑著,道:「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省里一開會,我就盯著你了!哈哈!」顧迪笑著一撈曾毅的肩膀,道:「走吧,我家老爺子還等著你到家裡喝幾杯呢!」


什麼?省長要請這個年輕人喝酒?


高子傑再也站不住了,幾步走到跟前,問道:「顧總,這位是……」


顧迪大手一伸,道:「髙廳長,這位你可一定要認識一下的!我來介紹,這位就是我們南江省最年輕的縣長,豐慶縣的代縣長曾毅,曾縣長!老曾啊,這位是省財政廳的高廳長,大名鼎鼎的財神爺。」


曾毅立刻伸出手,熱情道:「高廳長,您好,認識您非常高興!」


「能夠見到省里最年輕的縣長,我也是非常榮幸啊!」高子傑爽朗笑著,握住曾毅的手,有力地晃動了幾下,這麼一位人物原來還是在省內工作,看來今後必須得高度關注了,省長關注的,自己豈敢不重視,他道:「曾縣長果然是年輕有為,前途不可限量啊!」


「高廳長過譽了!我還年輕,工作上的事情,還要向請您這樣的老前輩、老革命多請益呢!」曾毅客氣著。


高子傑很痛快地拿出自己的名片,道:「只要是為了搞好工作,我這個老同志,肯定是言無不盡吶!」高子傑心裡對曾毅又高看了一眼,有雄厚的背景,又能把姿態放得這麼低,充分尊重領導、尊重老同志,這個年輕人,實在是不簡單啊。


旁邊的張忠明,此時是既懼怕、又後悔。


懼怕的是,有曾毅這麼一個具有實力的人跟自己搭班子,那自己這位書記今後可就要束手束腳了,別說養一隻惡狼,你就是養上一群狼,怕是也驅不走這隻猛虎了,很可能自己縣委書記的位子,都要坐不穩了。


後悔的是,如果早知道曾毅有這麼大的來頭,自己剛才就絕不該如此行事啊,現在可倒好,省長公子、高廳長、曾毅三人在一旁熱切進行交談,而自己卻只能站在旁邊陪著笑臉,一句話都插不上。


寒暄了幾句,顧迪就要拽著曾毅走。


曾毅此時說道:「你看這事弄的,剛才還跟張書記說好了要請他吃飯呢,誰知……」


顧迪用手裡的那副鏡指著張忠明,道:「這位就是張書記吧?今天我把曾縣長借走一會,張書記不會有什麼意見吧!」


張忠明一激靈,省長找曾毅吃飯,就是借自己一萬個膽子,那也不敢攔著吶,他連連擺手,臉上帶著虔誠的笑容,道:「不會,不會!曾毅同志,那你就跟顧總走一趟吧,我們兩個要吃飯,那有的是機會嘛,快去,快去!」


「張書記,那我就去了!」曾毅對張忠明拱了拱手,表示歉意,道:「要不明天,明天我請張書記品嘗雲海的特色菜!」


「這個不急,不急!」張忠明應和兩聲,趕緊側身讓開路,讓顧迪通過。


出了門,還是上次見到的那輛很普通的車子,顧迪親自駕車,等曾毅坐上副駕駛,就發動車子絕塵而去。


張忠明站在那裡揮著手,等車走遠,才放下手,轉身笑眯眯看著高子傑,道:「高廳長,我送送您!」


高子傑此時才算是對張忠明露出個笑臉來,道:「你是……小張,嗯,你很好,很好!」說完,高子傑一背手,抬腿朝著自己的車子走了過去。


張忠明急忙跟上,判斷出哪輛車之後,就搶先幫高子傑拉開車門,一手遮住車頂,道:「高廳長,您請上車!」


高子傑又回復到之前冷若冰霜的臉,鼻孔里嗯了一聲,就坐上車子,一句話也沒講,就離開了酒店門口。


要不是曾毅眼裡還有張忠明這位書記,高子傑剛才可能都懶得應和那一聲了,能做到財政廳的常務副廳長,高子傑的眼睛裡那也是不摻沙子的,這張忠明之前分明是跟曾毅一起走出來的,要去吃飯,結果看到自己之後,卻一句也沒提曾毅,只把曾毅當做毫無關係的路人,這就說明張忠明跟曾毅之間的關係,是很不融洽的。該捧誰,該踩誰,高子傑心裡明鏡似的,他還想扶正做廳長呢,說不得就得著落在那位曾毅曾縣長身上呢!


看著高子傑的車子走遠,張忠明擦了把汗,自己費盡心思忙活了這大半天,到頭來還是高子傑嘴裡的小張,這是白忙活了啊。


站在酒店門口琢磨了一會,張忠明也沒有出去吃飯的心思了,而是返回了酒店,眼下最重要的,是好好想清楚今後在縣裡該如何和這位具有極大實力的曾縣長相處!


看顧迪車子的方向不是朝著省委常委樓的方向,曾毅就笑了笑,心道顧迪這小子也很滑,剛才哪一齣戲,可能就是為了要故意捧一捧自己。


「去哪吃飯?」曾毅問到。


「去了你就知道,我還能坑你?」顧迪哈哈笑著,然後又低聲道:「這頓飯雖然不是老爺子請的,但也是老爺子讓我請的。」


曾毅微微一怔,這話有些拗口啊!


「上次你對老爺子講的那些話,幫了大忙了!」顧迪露出感激的神色,隨後道:「朝中最近很可能要有大的人事變動了,幸虧老爺子提前表明了立場,不知道能不能動一動!」


驚變!!!


曾毅笑了笑,看著路邊的景緻,並沒有回答顧迪的問題,他知道顧迪是想從自己這裡打聽一點更具體的消息,可曾毅自從離開京城之後,消息也變得閉塞了,甚至還不如顧迪靈通呢。


前幾天的《東江日報》上,刊載了一篇省長顧明夫的重要講話,旗幟鮮明地進行表態,甚至喊出了「不改革,只有死路一條」的口號。


做官做到省部級,也就是老百姓常說的高幹了,只要到了這個位置上,除非是在大路線、大方針上出現了嚴重的錯誤,一般情況下,就等同於是進入了一座保險箱,很難再有什麼事情能威脅到高級幹部的地位了。


所以,到了這個位置的官員,更多考慮的不是如何來做政績了,而是考慮如何站隊,如何跟中央的正確立場保持一致,路線不對,再大的努力那也是枉然的,這是很嚴肅的政治立場問題。


曾毅那天提供的消息,讓顧明夫認為老人家取消壽宴的目的,是為了放出煙幕彈,藉以觀察各方的動向,從而把那些立場不夠堅定的「假改革」分子踢出隊伍,以保證兩年後順利交接。顧明夫在省報上的表態,也就是要堅決跟老人家的立場保持一致。


車子直接開出雲海市,來到一座風景秀麗的山莊,顧迪也沒有約別人,就他和曾毅兩個。


吃飯的時候,顧迪又旁敲側擊,問了曾毅一些問題,曾毅守口如瓶,講得滴水不漏,搞得顧迪是抓耳撓腮,一頓飯心思全部在美味的食物上。


這些涉及到高層變動的事情,曾毅確實不清楚,而且有些事,可以對顧明夫講,但不能對顧迪講,雖說顧迪可以轉達給顧明夫,但中間隔了一個環節,再加上顧迪那不太高的領悟能力,說不定話傳到顧明夫耳朵里的時候,就變得走了樣。


顧迪看曾毅不回答,也就不問了,他對曾毅太了解了,這傢伙要是不想告訴你,你是無論如何也撬不開他嘴巴的。


吃過飯,曾毅回到酒店,張忠明還沒睡呢,看曾毅回來,他主動泡了一杯熱茶遞過來,道:「曾老弟,來,喝口茶解解酒!明天的會議很重要,可不能有任何的差池啊!」


「謝謝,班長你太客氣了!」曾毅笑著接過茶杯,向張忠明道了一聲謝。


張忠明點著一支煙,坐在旁邊的沙發上吸了幾口,道:「顧總可是我們東江省很有實力的企業家,如果可能的話,是不是把他請到我們縣裡來考察考察?」


張忠明其實更關心曾毅跟顧迪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為什麼顧省長要請曾毅吃飯,但這些問題他沒有膽量來問,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曾毅能把顧迪請到豐慶縣來考察考察,那時候自己作為東道主,就有足夠的理由來跟這位東江大少接觸的機會了。


張忠明能夠擔任豐慶縣的一把手,背後那也是有靠山的,只是這位靠山已經退居二線,到市政協養老去了,張忠明如今急需尋找一棵新的大樹來依靠,如果能夠搭上顧迪的線,那可就是在東江省通了天啊


「這事我去跟顧總談,但至於成不成,我可不敢向班長你打包票啊!」


曾毅也沒客氣,直接就答應了下來,這種提不上嘴的小事,自己要是拿拿捏捏,反倒顯得氣量小了,而且張忠明講這話的意思很明白,這是有意要緩和一下兩人之間的緊張關係。


「這個我明白!」張忠明笑了笑,坐在那裡把那支煙吸完,然後站起身來,道:「時間不早了,休息!」


第二天上午,全體代表被一輛輛中巴車接走,來到了省委大禮堂。


省里的領導準時進入禮堂,曾毅這也是頭一次近距離地觀察省委省府的一眾領導,以前他只是在報紙和電視上見過其中的大部分。


省委書記李德群的講話四平八穩,從宏觀上講了一下縣域經濟工作的重要性,指出了幾條方向性的措施;省長顧明夫的講話相對具體一些,既有綱要,又有具體的措施,中間穿插著省里的政策。


曾毅注意聽了一下,顧明夫在將近一個小時的講話中,就有十六次提到了「堅持改革」之類的詞眼,平均三分鐘就會提到一次,如此高的密度,非常罕見,下面也有不少心思縝密的代表,全都感到驚訝。


上午的會議結束之後,下面的安排就比較輕鬆了,常務副省長做了工作報告,總結去年、展望明年,提了一些具體的數據上面的要求。


第二天,代表們參觀了雲海的工業園區和企業,等第三天的經驗介紹會結束後,大家就匆匆趕回了各自的地盤,回去之後還要再次召開會議,傳達省里的全新指示。


豐慶縣的常委會議室里,常委們齊聚一堂,這是新來縣長到任之後召開的第一次常委會,大家不敢馬虎,早早都進入了會場。張忠明這位班長還沒有露面,大家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著。


往常這個時候,常委們會彼此寒暄,分一分煙、講一講笑話,但今天的氣氛卻非常詭異,常委們喝水的喝水,看報的看報,有人專心致志地在自己面前的記事本上畫著「飛禽走獸」,甚至則拿出指甲刀,來回修理著原本早就光滑清爽的指甲。


做什麼的都有,但就是沒有彼此之間的眼神接觸,更沒有交頭接耳。


曾毅坐在那裡喝茶,心裡很明白是怎麼回事,自己這位新的縣長一來,豐慶縣原本的常委會格局,勢必要重新進行一次改寫。


在如今的官場上,改換門庭幾乎是家常便飯,也是官員們的必修課,如果不能夠做到順應形勢,那就只能面對靠邊站的結局了,只是這位新來的縣長值不值得自己投靠,那還需要進一步觀察。


而今天的常委會,就是一次近距離觀察的好機會。


在沒有摸清楚新縣長的火力之前,誰都不想主動暴露自己的底牌,讓別人、尤其是讓這位新來的縣長看清楚自己到底歸屬於哪方勢力。


葛世榮心中冷笑,心道這幫老泥鰍,簡直是滑不留手,這麼快就划算著要投靠新來的縣長了。他拿起面前的一包煙,在桌上磕了一下,然後抽出一支遞向曾毅,笑道:「曾縣長,來抽支煙吧,提提神,沒有三四個小時,常委會可是開不完的!」


會議室里的氣氛就被打破了,大家雖然還在那裡做著自己的事,但心思已經全都集中了過來。


曾毅晃了晃手裡的茶杯,道:「我喝茶就行了!」


大家的神情就稍微有點變化,看來新來的縣長非常強勢啊,通過這段時間的了解,大家也都知道新來的縣長是不吸煙的,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換作其他人,就是真的不吸煙,也會把葛世榮的煙接過來,哪怕順手又放在一旁呢。


而新來的縣長卻直接選擇了拒絕,這就是在警告葛世榮:你就是我的一位副手,要安分,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大家手裡的動作全都停了下來,現在曾毅已經出題了,就看葛世榮要如何來回答了。


葛世榮手裡的煙舉了足足有十秒鐘,然後爽聲一笑,道:「不吸煙好,不吸煙對身體好啊。不過我這幾十年的老煙癮了,一時半會也難以戒掉,平時開會,還全靠它醒腦提神呢!」


說著,葛世榮把那支煙往曾毅面前一放,然後又抽出一根,「啪」一聲打著防風火機,點燃之後,靠在椅背里美滋滋地吸了一口。


大家就心道不妙,看來今後縣裡是沒有太平日子過了,葛世榮這明擺就是要跟新來的縣長擰著來,擺明態度就是不合作。


如果葛世榮願意妥協、願意安安分分地做曾毅的副手,那麼他的回答就一定是先把煙插回煙盒之內,然後舉起茶杯,道:我跟縣長一樣,也喝茶!


這就是表態要跟自己的頂頭上司保持一致,而葛世榮的回答,卻是選擇了吸自己的煙,態度如何,已經不言而明了。


大家又低下頭,看報的看報,喝茶的喝茶,心道接下來的常委會上,怕是要有一場惡仗了。


曾毅似乎恍若未聞,捧著自己的茶杯,悠閑地吹著上面的浮沫。


張忠明姍姍來遲,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之後,眼神虛無縹緲地掃了一眼會場,好像注意到了每一個人,又好像什麼也沒注意到,隨即清了一下嗓子,面容嚴肅地道:「人到齊了,開會吧!」


「第一個議題,……」


「第二個議題,……」


今天的常委會,進行得異常順利。


大家都想看一看新來這位縣長的表現,誰知從頭到尾,曾縣長都沒有發表任何一條意見,會議的主動權牢牢由張忠明掌握著。這些議題事先桌子底下早已經進行過討論了,現在又沒有人站出來反對,所以很順利就通過了。


平時需要三四個小時才能議完的內容,今天不到一個小時,就已經討論完了。


「最後一個議題,是要拿出一個處理教育局毛步德的措施來。事情的具體過程,相信大家也已經都知道了,這裡我就不再重複,該如何處理,大家議一議吧!」


言簡意賅地講明主題,張忠明就拿起自己的杯子,坐在那裡專心致志地喝起了水,臉上看不出絲毫的表情。


「對於違反黨紀國法的幹部該如何處理,黨的幹部懲處條例上講得非常清楚!」曾毅此時把手裡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磕,直奔主題,斬釘截鐵地道:「鑒於毛步德的惡劣表現、以及在群眾中造成的極壞影響,我建議給予毛步德雙開處理!」


會議室里的人集體倒吸一口涼氣,今天一直都在悶頭喝茶的新縣長,終於是第一次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但這個看法卻把大家給嚇到了,對於一位幹部來講,雙開可是嚴厲到了極點的處理措施,新縣長這是要殺雞儆猴啊!


曾毅這一表態,把排名在他後面的專職副書記宋明華給難住了,他這位專職副書記手裡無權,腰杆子自然不硬,是常委會裡出了名的中間派,誰也不反對,誰也不得罪,看大形勢而舉手。


現在書記沒開口,態度不明確,而新來的縣長卻是態度極其堅決,不拿下毛步德不罷休,宋明華想要兩邊討好,就不好辦了。


「曾縣長說得很對,對於違反黨紀國法的幹部,一定要進行嚴肅處理!」宋明華硬著頭皮開了口,先是附和了一下曾毅的提議,然後話頭一轉,又道:「處理狠了,容易挫傷同志們的情感;但要是不處理,其他幹部又會有樣學樣。至於這個分寸該如何把握,我覺得還是要靠張書記和曾縣長來拿大主意。」


葛世榮就暗罵了一句老泥鰍,宋明華又是老一套,誰也不得罪,誰也不反對,說了跟白說一樣,他咕咚灌下一口水,道:「我認為宋副書記的考慮還是很周全的,如何拿捏這個處理的分寸,確實非常重要。毛步德這個同志嘛,我還是了解的,總體來講,主流還是好的,也做出了一些成績,就是工作作風粗暴了一些,焦躁了一點。但我認為這是有改進和提升的空間,哪有不犯錯誤的幹部,犯了錯誤不怕,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


宋明華的臉一黑,你娘的,你這哪是贊同我的提議,分明是旗幟鮮明地反對曾縣長的提議嘛,這可不是我的本意,別往我身上硬扯。


葛世榮講完,順手去摸桌上的煙盒,一摸發現空了,只好聳動了幾下喉結,干坐在了那裡。


他敢反對曾毅的提議,那是有原因,他早就打聽到了,新來的這位縣長跑去跟張忠明商量處理毛步德,卻鬧了個不歡而散,以自己對張忠明的了解,這老狐狸絕對不願意看到新來的縣長這麼快的時間就立起威風來,所以自己儘管可以放心大膽地反對,等會表決的時候,結果一定會讓這位新縣長哭都哭不出來。


再者,毛步德當時能當上這個教育局局長,沒少給葛世榮好處,平時也很聽招呼,現在出了事,葛世榮要是不出面保一下,豈不是讓跟著自己的人寒心?


紀委書記吳光輝看了一眼做在會議桌最末尾的縣委辦主任熊小力,希望能得到一個提示,誰知熊小力低頭做著記錄,半點不給機會。


「我看曾縣長的處理意見沒有錯,黨的幹部懲處條例上寫得明明白白,毛步德這是明知故犯,絕不能縱容!」吳光輝咬牙表態,他這個紀委書記管處理幹部,總不能故意包庇吧!


「這事也不能完全怪毛步德嘛,民辦教師看不起病,還被醫院趕了出來,我看衛生系統也有一定的責任!」宣傳部長肖偉發表了看法,他對分管文教衛的劉宏民很有看法,所以故意把水攪渾,要把劉宏民也拖下水。


「要我說,毛步德必須嚴懲,把這樣的人留在幹部隊伍里,是對我們整個幹部形象的一種極大摸黑!」副縣長楊寶奎咬牙切齒,他跟毛步德仇深似海,那是以前在鄉里就結下的,這時候不踩,何時踩!


大家紛紛發表意見,總體來說,旗鼓相當,但同意葛世榮意見的人稍稍佔了一點上風。


最後就剩下縣委辦主任熊小力還沒講話了,他可是張忠明的鐵杆心腹,是最了解張忠明想法的人,大家就把視線都投向了熊小力。


熊小力心裡有點小得意,討論來討論去,最後不還得借我的嘴來知道張書記的意思嘛,他把面前的記事本一合,在油光水滑的頭髮上捋了一把,道:「處理幹部的事,我談不上什麼意見,只有一點不成熟的看法,我覺得處理犯錯的幹部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彌補錯誤,挽回損失。」


說完,熊小力諂媚地看向會議桌的另外一端,道:「當然,張書記在這方面的處理水平,非常成熟!」


大家就暗罵熊小力馬屁精,不過大概意思大家還是明白了,看來張忠明也是反對拿下毛步德的,大家就又回復到開會之前的那種狀態了,一個個該喝水喝水,該吸煙吸煙,心裡琢磨著自己的最終決定。


一圈討論結束,話語權又回到了張忠明這裡,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沉著臉道:「既然同志們的意見存在分歧,那就按老規矩,舉手表決一下吧!」


說著,張忠明提高了聲調,道:「我贊同曾毅同志的提議!」


張忠明的右手緩緩而沉穩地舉了起來,與此同時,身子挺直,整個人瞬間高出了一截。


「啊?」會議室立刻陷入了可怕的沉寂,只有熊小力的那聲驚呼,顯得有些異常大聲。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張忠明竟然第一個帶頭表態支持曾毅,這完全出乎了大家的意料;熊小力更是驚得合不住嘴,自己竟然完全領會錯了張書記的意思,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曾毅此時環視一圈,堅定而有力地舉行了自己的右手。


一、二把手形成了統一的意見,這就意味著幾乎再無翻盤的可能,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大家紛紛舉手,表示支持。


葛世榮咬了咬牙,也不得不舉起手來,直到現在,他也不明白張忠明到底在想什麼,但他明白,自己今天被陰了,這個人丟大了。


「全票通過!」張忠明掃了一眼,就宣布了結果,不過那隻手卻沒有放下,而是聲色俱厲地說道:「鑒於毛步德的這種惡劣表現,我認為教育局已經出了很大的問題,我提議由紀委、審計局、檢察院組成聯合調查小組,進駐教育局,進行全面的清查!」


「我同意張書記的提議!」在所有人還沒有從震駭中反應過來的時候,曾毅再次堅定舉起右手。


我的媽呀!所有人的下巴全都跌碎了,眼裡全是不可思議的驚駭之色,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啊!


舉報信


在常委們驚詫的目光中,張忠明拿出一封信,狠狠地拍在了桌面上,道:「就在開會之前,我得到了這封舉報信。據查,毛步德的兒子在我縣共擁有十餘套商鋪,總價值七百多萬,其中的八套,是縣第三中學前年改建時所建造的臨街商鋪。」


「一個小小的教育局局長,老婆在小學擔任普通教師,兒子才剛上初中,這麼大的一筆財富,難道都是他老婆打麻將贏來的嗎!」


張忠明臉若冰霜,抓起那封舉報信,在空中使勁地晃了兩晃,道:「除了聚斂不義之財,舉報信中更是提到了毛步德的多項違法亂紀行為:提拔只有小學文憑的姐夫當上了城關小學的校長;借用提拔之便,大搞權錢交易;甚至是亂搞男女不正當關係!」


說到這裡,張忠明的拳頭在桌子上憤怒地錘擊了幾下,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喝道:「這還是我們黨培養的幹部嗎?不,這是碩鼠,是惡棍,是我們整個幹部群體的恥辱!對於這樣的害群之馬,必須將其堅決清理出我們的幹部隊伍,對於其違法亂紀的行為,必須一究到底,絕不姑息,絕不袒護,要下重拳、鐵拳!」


整個會議室的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大家並不是第一次開常委會了,但張忠明如此氣憤、如此義憤填膺,大家還是頭一次見到呢,這絕對不是鬧著玩的,這是要對毛步德下死手啊!


結果毫無意外,常委們再次全票通過了張忠明的臨時提議。


紀委書記吳光輝更是當場表態,要親自挂帥,堅決按照縣委的指示,把毛步德案子辦成經得起歷史考驗的鐵案。


會議結束,常委們在離開的時候,臉色各異,有的似乎心懷不安,有的則不動聲色地向曾毅遞來神秘的眼色。而葛世榮則一言不發,鐵青著臉就離開了。


眨眼之間,會議室就剩下了曾毅跟張忠明。


曾毅此時站起身,走到張忠明身邊,伸出熱情的手,道:「張書記,今天的常委會的決議,必定會對那些膽敢違反黨紀國法的幹部,造成極大的震懾,相信在你這位大班長的帶領下,我縣的事業必將會取得更大的進步。」


張忠明哈哈一笑,就緊緊握住了曾毅的手,道:「這麼大的一個攤子,僅靠我一個人,怕是遠遠不夠啊。今天能夠揪出藏在我們幹部隊伍的壞分子,還多虧了曾老弟的這封舉報信啊!」


「我始終相信,張書記是絕不會姑息這些害群之馬的!」曾毅送了張忠明一頂大帽子,今天的常委會,要不是張忠明力挺,就算能夠拿下毛步德,相信也會費很大的力氣。


「你我之間,就不必如此客氣了嘛,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都是為了搞好豐慶縣的事業!」張忠明爽聲笑著,邀請曾毅一起走出常委會議室。


自從前兩天在雲海市見到了曾毅的強大人脈之後,張忠明就一直都在考慮要如何跟曾毅來相處,一番斟酌之後,他決定和曾毅保持「井水不犯河水」,今後我管我的黨委,你搞你的經濟,不管你在豐慶縣如何折騰,我都是不支持、不反對,保持中立態度,甚至在不觸及我張忠明的核心利益的前提下,我還可以多讓一步。


張忠明考慮得很明白,小胳膊永遠是擰不過大粗腿的,以曾毅的人脈,這趟明顯就是下來鍍金的,自己要是擋著了人家的前進道路,多半就要被當作絆腳石給踢開了,下場會很慘,但只要自己配合,看在這合作愉快的份上,曾毅總會照顧自己一些的。


所以在今天的常委會上,張忠明不但支持了曾毅的提議,甚至還更進一步,主動提出了要成立聯合調查小組,把毛步德一究到底,這種順水人情,張忠明不介意多送幾個。


何況他也清楚,就算自己不支持,到時候曾毅只要在常委會上拿出那封實名的舉報信,其他常委就算反對,也很難在道理上站住腳的,這事最後多半還是要通過的,沒有人會為了一個教育局長,就真的去開罪新來的縣長。


半個小時之後,聯合調查小組就進駐教育局,搬走了教育局所有的檔案賬目,還帶走了幾名舉報信中提到的同犯。


常委會上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豐慶縣所有的機關單位,大家切身感覺到了新來年輕縣長的強勢,說拿下就拿下,而且是一究到底。


第二天上午,等曾毅來到辦公室的時候,外面已經排滿了前來當面彙報工作的局部委辦的頭頭腦腦。毛步德教訓就在眼前,誰都不想給新來的縣長留下不好的印象,免得回頭一不留神就吃了排頭。此後一連幾天都是如此,之前那些還沒有親自過來彙報工作的頭頭腦腦,全都過來露了臉。


「縣長早!」


「縣長好!」


曾毅早上來到縣政府大樓,一露面,所有看見他的人就熱切地打著招呼,在樓道上不小心碰著的,就趕緊貼牆站立,把寬敞的樓梯給讓出來,免得擠著了縣長。


「早,早!」


曾毅微微頷首,對跟自己打招呼的人一一回應,邁步拾階而上。


在機關里的幹部都知道,本單位的領導,永遠都是一副很嚴肅的表情,而且神龍見首不見尾,給下屬們一種神威莫測的感覺,讓下屬們時刻提著心;而更高級一級,甚至兩級三級的領導,只要下來,永遠都是一副平易近人的和藹面容。


雖說這不是鐵律,但絕大部分情況下,都是如此了,這就是領導的藝術。


本單位的領導,平時因為跟下屬們接觸得較多,如果不能保持威嚴,樹立起自己的絕對權威,就會導致威信不足,從而上下亂作一團。柿子永遠都是軟的好捏,這是放諸四海而皆準的。而上級的領導呢,其實在他們的單位也是如此了,只是下來考察的時候,就要換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樣了,平時本來就難得下來一次,如果再不關愛一下基層的同志,未免也太不通人情了吧。


所以呢,大家永遠都覺得自己的領導是不近人情的,而更那些高高在上、永遠都摸不著的領導,卻是英明和藹的。


曾毅跟別的領導不一樣,只要跟他打招呼的人,哪怕不認識,他也會客氣回應。樹立威信有很多種辦法,如果要靠這種裝腔拿勢才能樹立起威信,曾毅就覺得自己這個縣長算是白乾了。


以前在白陽,曾毅也沒搞過裝腔拿勢,但他搞活了高新園區,給單位職工增加了工資福利,至今高新園區的人提起他,照樣是無人不挑起大拇指表示欽佩!


剛出樓梯間,包起帆就出現了,笑眯眯地站在那裡,道:「縣長早,今天您的氣色真好,昨晚一定睡得很好!」


「包主任早!」曾毅笑呵呵打了個招呼,抬腿往自己辦公室走去。


包起帆接過曾毅的手提包,就跟在了後面,現在曾毅還沒指定秘書,他每天都會提前過來,包辦了秘書的所有活計,他道:「縣長,開發區招商活動的結果出來了,我拿了過來,請您過目。」


曾毅「嗯」了一聲,推開了自己辦公室的門,門一開,就看到地上躺著一個信封。不用看裡面的內容,曾毅就知道肯定是舉報信,如果不是舉報信,誰會用這種方式來往縣長辦公室投信呢!


包起帆大吃了一驚,趕緊彎身把信撿了起來,不住地道歉,道:「縣長,我沒有把好關,這封信是怎麼來的,我完全不知道!我這就把辦公室的人都召集起來,一定要找到這個藏頭縮尾的人給找出來!」


曾毅一擺手,道:「算了吧!一件小事,何必大動干戈呢!信就放我這裡吧!」


包起帆偷偷抹了一把冷汗,他早上來幫曾毅打掃辦公室的時候,這封信還沒有影子呢,自己只是到樓下辦公室喝了口水,拿了要彙報的材料就趕到了樓梯口迎接縣長,這封信就出現了,作案的肯定就是這棟大樓里的人,這點毫無疑問!


好在只是一封舉報信,萬一放點別的,自己這個辦公室的主任,可就難辭其咎了。


曾毅往辦公椅里一坐,抬手拿起茶杯,裡面包起帆泡好的茶,此時剛剛好,包起帆這個大管家還是很合格的,才幾天的工夫,就完全摸透了曾毅的時間規律。


包起帆把要彙報的材料,以及那封信,一起放在了曾毅的桌上,道:「縣長,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你去忙吧!」曾毅一點頭,示意包起帆可以離開了。


喝了半杯茶,曾毅就拿起開發區這次招商的成果彙報,材料足足有十多頁,不過前面的都是八股文,毫無實質性的內容,只有最後的半頁,才是取得的成果。


曾毅看了一下,發現成果很不理想,這次招商推介會只簽訂了三家,都是很不起眼的小項目,沒有什麼科技含量,而且還只是簽訂了初步的意向,至於最後能不能成行,目前還是個未知數呢。


曾毅就搖了搖頭,吹噓了十多頁的輝煌成果,最後擠掉泡沫之後,就全是水了。


放下那份材料,曾毅又拿起了那封舉報信,就是一張白色的信封,上面寫了三個字「縣長收」。字跡潦草不堪,而且還有個錯別字,把「縣」字裡面寫了四道橫杠。


大大大排場


從信封上的這個錯別字,就基本能推斷出這個寫舉報信人的基本信息,這個人很可能文化水平不高,應該是下面鄉鎮里的農民,而且歲數可能會大一些。


曾毅一邊想著,一邊就拆開信封,從裡面抽出兩頁紙,他沒有著急看內容,而是和信封上的三個字做了一下比對,發現字跡是一致,看來這封信應該是有人寫好之後,然後托在縣政府工作的人塞到自己門縫的。


裡面的內容,是舉報龍窩鄉政府的領導利用職權,把幾個鄉辦的煤礦都轉給了私人,而且轉讓的價格低得驚人,一座年產值幾個億的煤礦,只用幾百萬就轉讓了,而且在轉讓的時候,煤礦是正常生產的,不存在任何經營困難。


曾毅看完舉報信的內容,就坐在那裡沉思,關於龍窩鄉的事情,包起帆早就暗示過,曾毅這幾天也看了不少相關的材料,龍窩鄉是縣裡唯一一個產煤的鄉鎮,擁有幾十口井,大大小小十四座煤礦,這些煤礦的產量都不低,而且銷量很好,但奇怪的是,龍窩鄉歷年向縣裡貢獻的財稅,最高也沒有超過兩千萬,最低卻只有區區的三百萬。


這很不正常!


挖煤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只要挖出來就能換錢,糧食生產還需要一個周期呢,而煤是天天可以挖的,這幾年煤的價格一直維持在高位,按照產量來計算,龍窩鄉這十四個煤礦每年的利潤,應該超過十億了。如此巨額的利潤,最後到了縣裡,卻連殘羹冷炙都沒剩下兩口,那麼這麼一大筆的利潤究竟都去了哪裡呢?


曾毅準備在豐慶縣建民工子弟學校,還要解決民辦教師的歷史遺留問題,這都需要錢。曾毅這些天也在琢磨錢的來處,而眼前的這封舉報信,讓他有點找到思路了,只要解決了龍窩鄉的煤礦問題,


在信的結尾,寫了一個名字,叫做韓桂生,這是一封實名舉報信,但遺憾的是,舉報人顯然沒有一個很周全的考慮,他在上面很清楚地提了那幾個被賤賣的煤礦名字,但卻沒有提自己要舉報的究竟是龍窩鄉的哪位幹部,而且除了留下一個名字之外,也沒有舉報人的任何信息了。


這就讓曾毅有些費神了,自己想要找這位舉報人核實一下情況,看來要費點周折了,還得先弄清楚這位韓桂生到底是什麼人,家住哪裡。


龍窩鄉的煤礦問題肯定要解決,但也不是說動就能動的,如此巨額的利潤不明不白地流失了,如果說這只是龍窩鄉幹部自己私分了,那絕對不可能,他們沒有這麼大的胃口。這背後必然還有更大的支持者,否則他們絕對不敢這麼有恃無恐地干。


教育局在政府權力序列里非常靠後,屬於是不太重要的部門,用一句通俗的話講,不涉及核心利益,但拿下毛步德,曾毅尚且都費了力氣,何況還是這麼一個潛藏著數億巨額利益的龍窩鄉呢。


不動則已,一動就必須命中要害,讓對手毫無反擊之力,盲目出手的下場,可能是搞不定龍窩鄉,先把自己搞得焦頭爛額了。


前幾天常委上的情況,曾毅也看得明白,別看討論的時候,常委們一個個嘴上說得都有道理,但真到了舉手的時候,結果就不是那樣了。這還是舉手表決,要是換了不記名投票,結果怕是更要讓人吃驚了,好在是常委會不允許搞不記名投票。


即便如此,在常委會中,誰是對手,誰是可以團結的人,永遠都是一頭迷霧,永遠都不會一成不變,曾毅要想做事,就必須先爭取到更多的支持者。


曾就把那封信鎖進了自己的抽屜,然後拿起筆,在一張便箋上寫下「韓桂生」三個字。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曾毅把縣公安局的局長王超叫了過來,道:「王局長,有件事得拜託你啊!」


王超立刻站了起來,道:「縣長,只要是你交代的事情,我保證完成!」王超這個縣局局長平時很尷尬,之所以尷尬,是因為他沒有兼任政法委書記,雖說是一局之長,但很多時候,還不得不聽政法委書記的招呼,做起事來絆手絆腳,現在來了新的縣長,他得極力爭取一下,如果得到縣長的支持,自己受的牽制就會少很多了。


「王局請坐!」曾毅客氣地擺擺手,道:「不是公事,只是我的一點私事!」


王超一琢磨,就道:「縣長把這件事交給我辦,這是對我的信任,那我必須親自來辦!」既然曾縣長點明了是私事,就肯定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這是要做好保密工作。


曾毅看王超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就拿出那張便箋,道:「我的一位故人,托我在豐慶縣尋找一個叫做『韓桂生』的人,他當年落難的時候,受過韓桂生的恩惠,現在發達了,就想找個機會報答一下,可除了知道這個名字,知道是豐慶縣的人,就再也沒有別的線索了,你看這件事的難度大不大?」


王超一聽,原來是這麼簡單的一個事啊,找人對於別人來說很難,但對公安系統來說,那就是籠中捉雞,太輕鬆不過了。不過,他也沒有把話說死,而是道:「縣長放心,只要我們豐慶縣有這個人,我就是挖地三尺,也能把他找到!」


「有勞了!」曾毅笑著道了一聲。


「縣長您太客氣了!」王超又站了起來,態度極其謙恭,道:「回頭我全力去做這件事,一有結果,我馬上向您彙報。」


第二天,曾毅又去大豐鎮實地走了走,他目前的打算,是用兩個月的時間,把縣裡所有該走的地方全都走到,等實際了解到縣裡的真實情況,他才可以試著做出一些改變和調整的措施,達到試點的目的。


用大豐鎮回來的時候,時間已經不太早了,等車子快到縣城的時候,天色有點微微泛暗。司機小張開著車,突然又喊了一聲,道:「縣長,前面有情況!」


曾毅一聽,眉頭就皺了起來,上次他這麼一喊,就遇到了毛步德,這次又是什麼啊!透過窗子看過去,曾毅還真的吃了一驚,在前面的路面上,車子排出了一條巨大的長龍,遠遠看去,根本看不到頭。


這裡是公路,車子多並不奇怪,奇怪的是這些車子並沒有走在行車道上,而是打著雙閃,全都緩慢行駛在靠邊的應急道上。


眼前的這種情形,曾毅一點也不陌生,有大領導下來視察的時候,就能看到這種情況。


只是曾毅有些納悶,如果真有大領導下來的話,自己為什麼會不知道呢,縣裡也沒有接到任何的通知啊!


司機小張放緩了車速,慢慢地靠了上去。


在通過那一條長龍般的車隊時,曾毅就看清楚了車隊的情形,這絕對不是大領導下來視察的車隊,裡面的車子雜七雜八,車牌也是亂的,而且令人詫異的是,裡面竟然還有很多輛豪車。才走了短短一截,曾毅就看到好幾輛保時捷、法拉利之類的車子了。


「這麼多的車子長時間佔用應急車道,為什麼沒人過來處理?」


曾毅問了一句,看到這些豪車,他想到了一個可能,難道這些車主是準備飆車的嗎?既然看到了,曾毅就不得不管了,如果真讓他們飆起來,那後果可就很難預料了。


包起帆貼著玻璃看清楚外面的情況,又往前看了看,隨後表情一松,道:「縣長,這多車子應該是沖著我們豐慶縣的大神醫——馬和恩,馬老先生來的。」


曾毅就十分意外,難道這麼多的車子,全都是沖著一位神醫來的,這似乎有些誇張了吧。


「曾縣長可能有所不知,馬老先生可是我們我們豐慶縣的大名人,醫術高超,遠近聞名,前來馬老先生這裡求診的患者,不僅是有省里、市裡的領導,還有很多身價巨億的企業家,甚至還有不少外國人呢。」包起帆就給曾毅簡單介紹了一下。


曾毅往外看了一眼,確實發現車隊里還有一輛掛著黑色牌照的車子,這種牌照只發給其他國家的外交官,或者是外資企業的老闆。


「現在天已經快黑了,怎麼還有這麼多的患者?」


曾毅問了一句,心道這位馬老先生的醫術看來是非常厲害啊,否則不會有這麼多的患者,看樣子,這些人應該是來排隊的,估計是連夜排明天的號吧。


包起帆就搖了搖頭,道:「這不是來排隊的,而是送馬老先生去出診的,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了,縣裡的人經常會看到!」


曾毅就大吃了一驚,這麼多人在公路上排出一條看不到首尾的隊伍,難道只是為了送這位馬老先生去出診?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一個醫生要去出診,竟然要這麼多人前來相送,如此大的出診排場,還真把曾毅給嚇到了,饒是曾毅見多識廣,但以前也從未聽說過這種事情啊。


包起帆就解釋道:「馬老先生平時都是坐診的,但有時候會接到一些危重的急診,需要立刻上門去醫治,這些排隊的患者怕有人趁這個時間插隊,所以就乾脆跟著去、跟著回了,久而久之,就成慣例了。」


大投資


「還有這種奇人奇事……」


曾毅感慨了一句,這種場面,他確實是第一次見到,但以前也並不是沒有發生過。


在民國的時候,就有一位非常厲害的名醫,每天會有很多達官貴人來請他看病,權貴人士喜歡講排場,都是派小車來相請的,人多的時候,車子就只好按照路程的遠近來一字排開,宛如一條長龍,這位名醫會先坐上路程最近的車子,等診完第一個病人,再坐上第二輛車子,如此接龍,直到完成所有的出診。當年目睹其出診盛況的米國《生活》雜誌記者,曾經專門撰文,稱這位神醫為比行政院院長宋子文還忙的人。


曾毅之前讀到這段醫史趣聞,認為描述有些誇大了,但今天親眼看到馬恩和的出診情形,才覺得傳說未必都是誇大的。


司機小張此時小心地插了一句話,道:「縣長,這位馬老先生的醫術,真的是很神奇的。」


曾毅就問道:「這麼說,你去看過?」


司機小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是聽我媳婦講的,她們村裡有個人,前些年得了怪病,每天都要喝上將近一斤的油,如果不喝的話,就渾身難受,後來去看馬老先生。馬老先生一搭脈,說你這是嗜油症,去醫院把闌尾割掉就好了。結果那人不想花冤枉錢,就沒有動手術,一直拖著,反正每天只要喝油,也沒什麼大毛病,後來有一年,他真的得了闌尾炎,不得不去醫院做了手術,結果嗜油症就真的好了!」


包起帆一旁直點頭,道:「縣長,我也聽過這件事!」


曾毅笑而不語,這兩人肯定都是道聽途說的,馬老先生的醫術或許是真的很厲害,但肯定不像這兩人描述得那麼神奇,只要能開出方子,這說明就有其判斷依據的,而嗜油症要通過切闌尾來治療,以曾毅所知道的醫學知識,完全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司機小張道:「在我的老家,管闌尾是叫葫蘆頭的,也有人叫油葫蘆。油葫蘆當然是用來裝油的,嗜油症切闌尾,還真是對症啊!」


「你的這個說法很新鮮嘛!」


曾毅笑著微微搖頭,對此毫不放在心上,幾乎所有人都有闌尾,沒有闌尾的只是極少數人,但不見得所有人都有嗜油症吧,這個說法根本經不起任何質疑,只能作為一種趣談罷了。


包起帆看曾毅興緻很高,也附和著說道:「聽了小張的解釋,我才明白原來是這麼一個道理啊!」


司機小張被誇獎,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是聽人瞎說的!」


說話間,車子就到達了車隊的頭部,曾毅粗粗算了一下,這個車隊至少有六十輛車,拉出去有將近兩里地。


最前面的車子,此時停在路邊,緊靠著路的是一棟當地人建的二層小樓,包起帆所說的馬老先生,很可能就是到這戶人家來出診的。


「張師傅,把車子靠邊一停!」曾毅就說到。


下了車,曾毅邁步朝那邊的二層小樓走去,道:「走,咱們也去見識一下馬老先生的神奇醫術!」


二層小樓前,此時圍了不少人,有附近的住戶,也有跟隨過來的求診者,他們圍在這裡,也都是為了見識馬恩和的醫術。


包起帆看現場的人太多,怕曾毅過去之後會有意外,就想勸一勸,打消曾毅的念頭,但看曾毅正在興頭上,思索再三,他還是把這話給咽了下去,急忙上前開道,擠開人群,讓曾毅得以順利靠近了那間二層小樓,然後就站在一旁,緊緊盯著四周的人群。


曾毅上前,就看到了裡面的情形,一張沙發床上,躺了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婦人,氣色很差,看起來虛弱至極,嘴唇還有些泛青,臉上的肌肉,會時不時顫動一下。


屋裡站了有十多個人,但曾毅一眼就認出了那位馬老先生,是個五十多歲、瘦瘦小小的人,鬢角有些斑白,背部微弓,穿著一件很普通的粗布汗衫,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馬老先生的左手,明顯是因為吸煙過度,手指被熏得黃黑。


曾毅看了看,就問旁邊的人,道:「這家的老太太,是出了什麼狀況?」


那人就道:「老太太心臟不好,今天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心臟病就犯了,很危險,差點沒要了命,幸虧這家人認識馬神醫,這才保住了命。」


「是受了驚嚇,心臟病才犯的!」身後有人接了茬,道:「犯病的時候我就在場,老太太在院子里坐著歇息呢,樹上突然掉下一條花斑蛇,就掉在了老太太的身上,老太太平時就怕蛇,這才犯病了!」


曾毅就弄明白原委了,心臟病發作不送去醫院,而是先請馬恩和,看來這位馬老先生醫術應該非常厲害。


屋子裡的馬恩和查看了老太太的情況之後,對這戶人家的主家講道:「心臟病倒不是大問題,主要是老太太受得驚嚇過度了,導致氣躥神散,目前的情況還不能說是樂觀,我再開副葯,吃了看看效果吧!」


主家的人急忙道謝,就讓人趕緊拿出紙和筆。


馬恩和結果主人家遞來的一支煙點上,一口就吸掉了大半根,然後坐在那裡一番斟酌,才開始下筆。等寫好方子,馬恩和把方子交給主家的人,道:「讓人去抓藥吧!就去縣醫院,說是我開的方子,讓他們抓最好的葯。」


主人家再次道謝,就接過了方子。


「另外,再去買三隻新鮮的羊心,羊心切片之後煎湯,再用這個湯來煎藥,千萬別弄錯了!」馬恩和又叮囑了一遍。


主人家立刻把方子交給一位家裡的年輕人,囑咐他馬上去抓藥,然後再買三隻羊心,沒有羊心,就找羊現殺。


曾毅眼睛一亮,這位馬老先生煎藥的方法,讓人耳目一新啊,現在已經很少有醫生用這種方法煎藥了。


其實在古時行醫,是有「方」跟「法」之分的,方是藥方,有方而無法,藥效必然要打折扣,而最能體現「法」的,就是煎藥了。古時良醫煎藥,要求非常嚴格,共用幾升水,煎去幾升,還剩餘幾升;先煎何葯,後煎何葯;什麼病要用井水煎,什麼葯要用河水煎,這些都是有講究的。


甚至什麼葯應該熱著服用,什麼葯要涼了才能服用,也是法度嚴謹。


不過到了現在,已經很少有中醫還在遵守這種法度了,我們身處的這個時代,已經遠離了農業文明,所以很難再苛求醫生必須遵照這個法度了。


今天能在這裡看到還懂得煎藥之法的醫生,對曾毅來說倒是個意外的收穫,按照中醫的說法,羊心一補陽氣,可以回陽救逆,有救急的作用;二來可以定神攝心,正好對應眼下的這個驚嚇症。


就算沒有看到馬恩和所開的藥方,僅僅是這個煎藥的法子,就讓曾毅知道,這位馬老先生醫術絕不是浪得虛名。以前曾毅也挽救過一個因驚嚇過度而致病的患者,煎藥的時候,他也用了這種辦法,不過不是用羊心,而是用了公雞的心,道理其實也是相通的。


等抓藥的人離開之後,馬恩和仰起頭,似乎是在思索什麼,片刻之後,他道:「老太太的命還不該絕,等吃了葯,到夜裡子時應該就會有所好轉。」


這又讓曾毅吃了一驚,馬恩和講子時應該會有所好轉,這點曾毅可以理解,「子時一陽生」,對於很多危重患者來講,能不能撐過子時,是能否得救的一個關鍵。


但馬恩和講老太太命不該絕,這就讓曾毅很費解了,難道這位馬老先生,還是一位醫卜不分家的神醫嗎?


從十四歲開始,曾毅就遊歷天下,見識過各種各樣的醫術,在正統的中醫里,方劑、針灸、按摩、導引、外敷,各種各樣的手法,他全都見識過其中的佼佼者,其它冷門的醫術里,包括祝由科、出馬仙這些神神秘秘的事物,曾毅也都去見識過。


只是像馬恩和這樣的,曾毅還真是頭一次見,實在想不明白馬恩和那句「命不該絕」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馬恩和撂下這句話,就背手出了屋子,人群很自然地馬上分開,中間騰出一條通道。馬恩和面無表情地登上一輛有些破舊的桑塔納,掉頭往回走,身後的車隊隨即跟上,眨眼間,整個車隊就消失在了視野之內。


包起帆看著車隊消失的方向,眼裡帶著幾分羨慕,別看自己大小也算是縣裡的半個領導,可出門的排場,還趕不上馬老先生的一隻腳呢。除了沒有開道的警車,馬老先生的這個排場,甚至都比省里的領導還風光呢。


曾毅還在思索馬恩和的那句話呢,只是怎麼也想不明白,最後乾脆就放棄了,就當馬恩和的那句話是根據病情的嚴重程度推斷而出的吧。


「縣長,是不是現在回去?」司機小張過來請示。


曾毅頷頷首,轉身朝車子走了過去,自己還要在豐慶縣待很久呢,有的是機會去請教這位馬老先生。


上午曾毅正在辦公室看文件,包起帆敲門走了進來,道:「縣長,張書記請在家的常委過去開個臨時會議。」


曾毅抬起手,問道:「沒有講是什麼事情?」


包起帆搖搖頭,道:「通知是縣委辦的熊主任傳達的,他沒有提什麼事。」


曾毅就點點頭,道:「好,我知道了!」說完,曾毅繼續看著自己的文件,包起帆則出去又去通知別的領導。


過了有二十分鐘,曾毅放下手裡的文件,站起身來朝門外走去。


上了樓,他直接去了張忠明的辦公室,裡面已經已經到了好多位常委,正坐在那裡抽煙,搞得辦公室里煙霧繚繞。


縣委書記張忠明就坐在自己的辦公椅里,看到曾毅進來,他站起身來,往前小小一步,道:「曾毅同志來了,請坐吧,就等你了!」


曾毅過去跟張忠明一握手,稍作寒暄,就坐在了旁邊的一張沙發里。掃了一眼現場,曾毅發現葛世榮今天的氣色格外地好,坐在那裡翹著腿,不住晃動錚亮的皮鞋,跟其他常委說起話來,嗓子都比平時大。


「人到齊了,開會吧!」張忠明的清了一下嗓門,用振奮人心的語調講道:「同志們,今天把大家叫過來,是有一個大大的好消息要宣布,具體的情況呢,由世榮同志為大家說說。」


「咳!」葛世榮也咳嗽了一嗓子,放下自己那隻翹著的腿,側頭看著在座的每一位常委,道:「韓國的南希集團,相信大家都聽說過吧?」


曾毅眉角微微一抬,南希集團他是知道的,與平海集團一樣,也是一家主營電子產品的科技公司,只是規模和實力,都遠遠遜於平海集團,但也算是一家巨型企業了。


葛世榮掃了一圈,看到其它常委那意外和震驚的表情,更加意氣風發了,嗓門又提了一截,道:「南希集團打算在我們東江省投資建設一座顯示屏生產基地,初步預算,投資額為兩個億,同志們,這不是人民幣,是美金哇!」


在座的常委就有人發出一聲低呼,兩億美金可是大投資、大手筆了,而且又是高科技產業,如果能夠爭取到豐慶縣,那大家的政績就都不用愁了。


「世榮同志,講主題吧!」張忠明提醒了一句,但口氣非常柔和,沒有任何批評的意思。


葛世榮就不好再炫耀了,道:「南希集團此次考察的對象,共有兩個,其中一個就是我們佳通市,而市裡向南希集團鄭重推薦了我們豐慶縣,這是市領導對我們豐慶縣的極大關懷和信任。根據安排,南希集團的代表將於兩周後前來我縣實地考察。」


在座常委面色各異,葛世榮所說的市領導,肯定不會是別人,一定就是常務副市長了,那可是葛世榮的大靠山,看來葛世榮為了力壓曾縣長一頭,這次是下血本了,這麼大的一個投資項目,竟然都從市裡給爭取過來了。


「曾毅同志,你是縣裡的行政一把手,說說你的看法吧!」張忠明就看向了曾毅。


葛世榮輕輕咳嗽了一聲,表示著心中的不滿,這個行政一把手,為什麼自己聽著就覺得不舒服呢。


曾毅說道:「既然張書記要我講,那我就表個態,一定認真做好此次接待工作,積極爭取項目落戶!」


張忠明看曾毅表了態,大為放心,當下就拍了板,道:「這件事關乎我縣經濟發展的大局,必須高度重視,我建議由縣裡牽頭,由招商局負責落實,動員一切力量,認真準備、積極籌劃,務必做好每一項細節工作,以最佳的姿態,來迎接南希集團考察團的蒞臨!」


韓桂生


會議結束之後,曾毅又召開了一次政府常務會議,經過商議之後,豐慶縣成立了專門針對南希集團此次投資的領導小組,決定由常務副縣長葛世榮負責考察的接待、談判等一切事宜。


葛世榮對這個結果很滿意,他從市裡拉來這個項目,目的就是加強自己在縣裡的控制權。兩億美金的項目,這是豐慶縣有史以來引入的最大一筆投資,可以想像,今後縣裡的工作,必將要以南希集團的這個項目為核心來展開。


只要將這個核心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裡,那縣裡的一切都得圍著自己來轉,聽自己的調度。


這就和曾毅在白陽市時的情況是一樣的,所有的大項目都在曾毅手裡握著,別說胡開文、諸葛謀玩不動曾毅,就是市裡,在很多時候也不得不進行配合。


曾毅明白葛世榮的打算,但還是放手把這個項目的主導權交給了葛世榮,南希集團的項目目前還只是處於接洽階段,最後能不能爭取下來,現在還是個未知數。如果真能爭取下來,曾毅照樣也會積極配合,一個兩億美金的大投資,肯定會帶動不少的就業機會,只要葛世榮能拿下這個項目,那也算是造福了豐慶縣。


回到辦公室,縣公安局的局長王超過來了,手裡拿著一個檔案袋,道:「曾縣長,您要找的那個韓桂生,我已經查到了。」


「坐!」曾毅抬手指了指對面的椅子,把桌上的煙盒往前一推,道:「王超同志,吸一根!」


王超把檔案袋小心翼翼地放在曾毅面前,然後就矜持地擺了擺手,半隻屁股坐在椅子上,道:「我就不吸了,免得污染了這裡的清新空氣。」


曾毅笑了笑,道:「沒關係,吸吧!」


王超還是繼續推辭,現在縣裡的人幾乎都知道曾縣長不吸煙,所以就算是大煙槍,前來找曾縣長彙報工作的時候,也得憋著,他道:「我最近有點咳嗽,醫生嚴禁我吸煙。」


曾毅微微一笑,道:「那就帶走吧,回頭咳嗽好了再吸嘛!」


王超客氣了兩句,然後把煙捧起來,放在鼻子下面使勁一嗅,道:「縣長的煙就是不一樣,聞著都香!」說完,他把那盒煙小心地收進了自己的手包里。


曾毅打開那個檔案袋,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張肖像照,跟曾毅預料得不差,是一個五十多歲、皮膚黝黑的大漢。照片下面是韓桂生的資料,是龍窩鄉前龍嶺村的人,根據資料上面的介紹,韓桂生以前還擔任過前龍嶺村的村長,不過去年被免了。


「辛苦王超同志了,回頭我把資料交給我那位老朋友看一看,確認一下是否就是這位韓桂生。」曾毅朝王超伸出右手。


王超急忙站起來,跟曾毅一握手,道:「不辛苦,不辛苦,只是舉手之勞罷了。如果沒有別的事情,那我就不打攪縣長您的寶貴時間了。」


等王超離開,曾毅又把韓桂生的資料仔細研究了一下,還特地找來了前龍嶺村的檔案,根據檔案記載,前龍嶺村有一座村辦的煤礦,可就在去年,這座煤礦被以五百萬的價格賣給了個人,時間點,恰好就是在韓桂生被免之後的半個月。


雖然沒有親歷,但事實基本已經很清楚了,肯定是因為韓桂生阻擾了煤礦賤賣的事情,所以被龍窩鄉政府給一腳踢開了,韓桂生這才寫了舉報信。


曾毅輕輕嘆了一口氣,按照規定,村長只能由村民們集體投票之後才能罷免,而事實上呢,這個規定幾乎就是擺設,鄉里既然可以確定村長的候選人名單,自然也就可以將村長免職。權大於法、官大一級壓死人,才是官場的通行法則。


因為要接待南希集團考察團,曾毅一連忙了好幾天,等閑下來,他決定去龍前領村實地走一走,找這位韓桂生了解一下煤礦被轉賣的情況。為了不打草驚蛇,曾毅這次也沒有帶包起帆,只是讓司機幫自己開車,兩人一車,就奔龍窩鄉而去。


龍窩鄉位於縣城西邊的山裡,是距離豐慶縣城最遠的一個鄉鎮,往龍窩鄉去的路,路況還不錯,就是有點繞,一直在圍著山打轉。


而從龍窩鄉到前龍嶺村的路,可以說是非常壞了,路面全是大坑,車子過去,會突然一下掉了下去,然後又猛然一顛簸,把車上的人顛地從座椅上飛起來,甚至頭都能撞到車頂。


司機小張的技術還是不錯的,開得很穩,卻依舊是顛來顛去,猛地又顛了一下之後,小張很不好意思,道:「縣長,這裡的路,都是被拉煤的大車給壓壞的,就是再修也不頂用,大車超重!」


曾毅點點頭,也沒有怪責小張的意思,這樣的路,別說是車走,就是步行,搞不好都要崴腳。


除了遍布的大坑之外,路面上是一層層灰黑色的煤渣,有一些附近的農婦正背著竹筐,路上有大車經過的時候,會因為劇烈顛簸而有煤塊掉落,她們就會飛快上前撿起,裝進自己的竹筐之內。


曾毅就問道:「龍窩鄉自己就產煤,不過看村民的樣子,似乎很缺煤啊!」


司機小張點點頭,道:「縣長,其實龍窩鄉的群眾缺煤,是這幾年才有的事情,以前這裡的煤礦屬於是村辦、鄉辦,是集體所有,每年礦上都會給村裡的每戶人家免費發放幾噸煤,那時候這裡的人還真不缺煤。現在煤礦都轉為私有了,這種好事自然就沒有了,好在還有條破路,大家沒事的時候,就來撿一撿拉煤車掉落的殘渣。聊勝於無,也算是替家裡節省一部分開支。」


司機很健談,曾毅只是一問,他就把很多事情都講得明明白白。


這讓曾毅有些感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本是自古不變的一條鐵律,而如今最普遍的情況呢,卻是靠山吃不到山,靠水喝不上水。


在缺少強力監督的現行體制下,集體所有,其實就是集體沒有,全民所有,那就是全民沒有,到底歸誰所有呢,只歸那幾個有權保管集體財產、全民財產的少數人所有。


就拿龍窩鄉來講,以前雖說是集體煤礦,村民好歹還能沾點光,但因為缺少監督,肆無忌憚的鄉里幹部乾脆就監守自盜,把本來屬於集體的財產轉賣給了個人,而沒有監督權的村民,只能徒呼奈何了,他們眼睜睜看著從自己居住地下面挖出來的煤,被一車車拉走,而自己卻享受不到半點好處,還得去撿一些殘渣。最後只是肥了那一群碩鼠,和為數幾個膽大包天的煤礦主。


這不是監守自盜,什麼才是監守自盜!


車子一路顛簸,已經能看到前龍嶺村的時候,卻突然一聲巨響,車身猛地一斜,司機小張的臉當時就白了,好在他經驗豐富,立刻剎車,把車子穩穩地停在了路邊。


「縣長,好像是爆胎了!」司機小張心有餘悸地講到,好在是已經通過了比較危險的路段,要是在懸崖邊那段路爆了胎,後果可就真不好講了。


下車一看,左後邊的輪胎已經完全癟了,司機小張沒料到前龍嶺村的路會有這麼差,所以提前沒有換胎,這一路顛簸,竟然胎都被顛爆了。


他急忙打開後備箱,道:「縣長,我帶了備胎,您……您稍等片刻,我馬上就換好!」


曾毅抬頭往前看了看,前龍嶺村距離這裡大概就只有幾百米遠了,他便說道:「不著急,你在這裡換胎,我到村裡等你,一會換好胎咱們再匯合!」曾毅來前龍嶺村找韓桂生的事情,本來就不想更多的人知道,帶上司機,主要是自己路不熟悉,之前還打算到了地方岔開司機小張呢,現在倒好,不需要想別的理由了。


司機小張一看,這路上大車來回跑,灰塵滿天,也確實不合適讓縣長站在路邊等自己換胎,他就道:「我速度很快的,換好胎我就來找縣長您。」


曾毅點點頭,就邁步朝前龍嶺村的方向走了過去。


到了村口一看,首先進入視野的就是兩個補胎換胎的汽修店,看來在這條路上爆胎的車子,著實不少。


汽修店還代賣飲料香煙,曾毅上前買了一瓶水,順便打聽韓桂生的家要怎麼走。


店老闆一聽曾毅是來找韓桂生的,當即臉色就有些神秘,壓低了聲音,道:「你是他什麼人?」


曾毅故意說道:「他不是你們村的村長嗎,我有樁買賣要跟他談,外面有大老闆看上這裡的大山了!」


店老闆沒聽出什麼破綻,說道:「他現在已經不是村長了,而且你今天來得也不合適,最好是改天再來吧。」


曾毅就有點納悶,道:「為什麼啊?哈哈,這談生意難道還要選個黃道吉日?」


店老闆朝曾毅打了打眼色,道:「看你是外地人,我就實話告訴你,剛才鄉里的馬副鄉長,帶隊去韓桂生家裡了!」


「那正好,順便跟鄉里的幹部也談一談,說不定這樁生意就成了。」曾毅裝了個糊塗,鄉幹部帶隊去韓桂生家裡,肯定不會是好事。


「你這人怎麼回事,我好心勸你走,你還啰里八嗦的。」店老闆有點生氣了,道:「行,你非要去的話,那就去吧,從這裡往前直走,看到門口有個大石碾子的,那就是韓桂生的家了。」


說完這話,店老闆把找零的錢扔給曾毅,索性躲進店裡不出來了。


曾毅抓起找零和飲料,就趕緊朝那邊走了過去,在鄉下的生活過人都知道,只要鄉鎮幹部帶隊進村,那絕對是沒有什麼好事的,催繳三提五統、抓大肚婆,扒墳火化,那真是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往前走出兩百多米,曾毅就看到了店老闆所說的那個大石碾子,此時大石碾子的上面,站滿了村裡的村民,一個個伸著脖子往韓桂生家裡,而韓桂生的家,早就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走近一些,就聽裡面傳來的憤怒的呼喝之聲:「馬奎山,你還有沒有人性,不要逼人太甚!」


「韓桂生,哪個逼你了?你家兒媳婦非法懷二胎,難道也是我們逼的嗎?」人群中一個幹部模樣的人,雙手叉腰站在那裡,挺著個肥油肚,「你也是當過村長的人,計劃生育政策難道你不懂嗎?」


「馬鄉長,別跟他廢話!」肥油肚的旁邊,站了個尖嘴猴腮的人,道:「事實俱在,不容他抵賴,直接抓人吧!」


馬鄉長「唔」了一聲,尖嘴猴腮的人就把腰一挺,拿出一份處罰決定,道:「韓桂生,你家兒媳婦非法懷二胎,根據計劃生育處罰規定,罰款五萬,今天必須繳齊!」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韓桂生怒喊著。


尖嘴猴腮的人一聲冷笑,道:「那就對不住了,給我動手,搬東西!」


早已守在一邊的一群惡漢,立刻衝上前去,抓雞的抓雞,牽豬的牽豬,頓時雞飛狗跳,有人則直接衝進屋裡,電視、電話、柜子、椅子,包括被褥,甚至是床上鋪的席子、掃地用的掃帚簸箕,全都給搬了出來。


「搬,全都搬走!」尖嘴猴腮的人一旁尖著嗓子指揮,聲音十分刺耳。


不到一會,東西全都搬了出來,就是倉里的稻米,也被裝成了四個麻袋搬了出來。


「這些東西,能值幾個錢啊?」馬鄉長從鼻孔里鄙夷地嗤了一聲,問到。


尖嘴猴腮的人上前一統計,道:「大概能值七八千!」


「那還遠遠不夠嘛!」馬鄉長神色不悅地說了一句,側著腦袋重新打量了一下韓桂生的家,然後抬手一指,道:「呶,那扇門板,我看還值幾個錢,搬走。還有窗戶上的玻璃,都給我卸了!」


「太不像話了!」


「簡直就是土匪!」


圍觀的村民就看不下去了,紛紛咒罵,牽豬抓雞也就罷了,怎麼能連人家大門上的門板都要拆掉呢,這讓韓桂生一家人可怎麼過啊!


「那個馬奎山太不是個東西了,聽說他在煤礦有乾股,在縣裡買了兩套別墅,還養幾個小老婆,連小老婆都給他生了孩子!他還有臉來抓大肚婆,我呸!」


「那個尖嘴猴腮的韓作業更不是東西,自己是計生辦的主任,可他家老大的媳婦都生了兩個丫頭,現在第三胎也懷上了!」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這是什麼世道啊!」


「韓桂生太可憐了,他兒媳婦第一胎生的是個智障兒,聽說是按照規定是可以生二胎的,但鄉里就是卡著不給他辦計劃生育證,現在成了非法二胎!」


「是啊,孩子都八個月了,如果交不上罰款,就要被打胎了!作孽啊!」


曾毅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韓桂生今天被鄉里的幹部來抓大肚婆,很可能不是因為非法二胎的事情,而是他寫舉報信的事情,鄉里明顯這是在打擊報復。曾毅就皺起了眉頭,看來縣公安局局長王超的身上,有很大的問題啊!


門板拆了,窗戶也卸了,那位馬鄉長卻一皺眉,道:「這好像還不夠嘛!」


尖嘴猴腮的韓作業立刻就道:「馬鄉長,政策那絕不是開玩笑的,我看先把韓桂生的兒媳婦扣起來,什麼時候交夠錢,什麼時候再放人。」


馬鄉長沒有吭聲,卻瞪了一眼,那意思分明是說,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動手抓人?


韓作業得到暗示,腰杆子一抖,道:「給我抓人!」


幾個惡漢就扔下手裡的雞,一起朝韓桂生一家人走了過去,準備抓走大著肚子的婆娘。


「馬奎山,老子跟你拼了!」


韓桂生大喊一聲,目眥欲裂,抓緊牽豬拆門板,他都能忍了,但搶完東西還要抓人,他就忍無可忍了,當下一手抄起一根鍬把,對著馬奎山就砸了過去。


馬奎山臉色一白,當時扭身就跑,一著急直接跳上豬圈的牆。


周圍的惡漢此時全都衝上來,三拳兩腳,就把韓桂生打翻在地,然後死死按住。


馬奎山心有餘悸,站在豬圈上,道:「韓桂生,你敢抗拒執法,我看你是膽大包天,活夠了!」


韓桂生趴在地上,大聲咒罵道:「馬奎山,我日你姥姥,你這是公報私仇,是打擊報復!」


馬奎山看韓桂生把事挑破了,索性就道:「韓桂生,你也是個明白人,我就打破天窗說亮話,只要你不到處告狀,安安分分地做人,鄉里還是會關照你的嘛。跟我作對,跟鄉里作對,那就是跟黨作對,是不會有好果子吃的。你自己倒霉,也不能連累孩子嘛,八個月大了,作孽啊!」


馬奎山嘖嘖了兩聲,一幅貓哭耗子的模樣,完全沒把周圍的人放在眼裡,氣焰之囂張,簡直是不可一世。


「馬奎山,只要我有一口氣,就絕不放過你!」韓桂生大喊到。


馬奎山登時臉色一沉,道:「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抓人!」


惡漢們過去抓住大肚婆,拉拉扯扯,要把大肚婆帶走,大肚婆不斷央求,既驚又怕,眼淚直流,周圍的人看不過,紛紛咒罵。


「啊!」地上韓桂生突然來了一股大力,掙脫了按著自己的人,伸手撈到一塊磚頭,就朝那幾個拽自己兒媳婦的大漢沖了過來。


「我跟你們拼了!」


對方的人實在太多了,韓桂生還沒衝到跟前,就被人從背後一踢,再次摔倒在地。


「反了,韓桂生抗拒執法,給我抓起來,讓他嘗嘗厲害!」馬奎山站在豬圈上直跳腳。


後面的惡漢追了過來,有的抬腳,有的掄拳,就要衝韓桂生的狠狠揍下來,此時旁邊突然伸出一隻大手,一把將韓桂生拉了起來,然後護在了身後。


 警告


「哎呦!」韓桂生突然消失,幾個大漢收手不及,一下就撞在一起,場面頓時有些混亂。


「媽的,還敢暴力抗法!」


韓作業的目光很賊,一下就看到了曾毅,指著曾毅喝道:「把這小子和韓桂生都給我抓起來,誰敢阻擾,那就是抗拒執法,給我狠狠地收拾!」


曾毅把韓桂生擋在身後,冷冷地看著韓作業,道:「韓作業,你一個小小的鄉計生辦主任,還不配代表法!」


韓作業被鄙視了,心頭火氣,道:「告訴你,老子今天代表的是政府,政府就是最大的法!抗拒老子,那就是反對政府、反對黨,是在搞暴力抗法!」


韓作業的氣焰極其囂張,說完直接道:「把這個暴力抗法的傢伙,給我抓起來!」


曾毅盯著韓作業,心中有些泛冷,村民們講的沒錯,這就是典型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可以暴力執法、牽豬捉雞,甚至隨意打罵,而你只能逆來順受,否則就是暴力抗法。


「讓開,讓開!」司機小張換好輪胎,趕到前龍嶺村,進村沒走多遠,就看到了這邊的場面,他頓時心道不妙,急忙推開人群走進來,然後就看到幾名凶神惡煞的執法隊員,正拿著棍子朝縣長沖了過來。


「住手!」司機小張渾身的汗毛頓時都豎起來了,他大喝一聲,就朝曾毅撲了過來,他到底是當過兵的,雖然是汽車兵,但軍體拳還是會幾下子的,情況緊急,他不容分說,上去一腳就把沖在最前面的那名執法隊員給踢飛了,然後死死站在了曾毅前面,揮舞著拳頭,「全都給我住手!」


曾毅差點就沒忍住要動手,沒想到司機小張及時趕到了,曾毅只好按住自己的衝動,帶著韓桂生往後站了幾步。


「媽的!還真有不怕死的硬骨頭啊!」韓作業冷笑一聲,指揮人繼續往前沖,趁著執法隊員圍上來的工夫,他抽冷子抬起腿,一腳就踹到了司機小張的腰上,罵道:「狗日的,我讓多管閑事,我讓你骨頭硬!」


司機小張被踢了一個趔趄,稍稍站穩,又奮不顧身地撲了過去,死死抱住一名要衝過來的執法隊惡漢,大聲喝道:「你們要造反嗎!這裡是縣長!」


「縣長?」韓作業掄起的拳頭就猶豫了一下,不過看清楚曾毅的樣子,就罵道:「你們是縣長,那老子就是市長他爹,給我狠狠地揍!」


站在豬圈上的馬奎山,正單手叉腰,挺著肥油肚悠閑地夾著一根煙在吸呢,聽到「縣長」兩字,他就往這邊看了過來,一看之下,直覺得五雷轟頂,渾身一顫,手裡的煙頭就掉了下去,那個站在韓桂生的前面的人,為什麼跟新來的曾縣長如此相似呢!


「韓作業,你給我回來……」馬奎山看到韓作業已經輪著拳頭朝曾毅打了過去,一時驚得魂飛魄散,急忙大喊了一句,然後就邁步要上前阻止。這一著急,他忘了是自己是站在豬圈上的,一腳踏出,就踩了空,「噗通」一聲,直直跌落在地,然後在地上咕嚕滾了好幾圈。


等爬起身,馬奎山渾然不覺得身上有任何痛楚,活像一隻大似的,連滾帶跳地就過來了,一邊急吼吼地喊道:「韓作業,你他媽的給老子住手!都給我住手!」


韓作業聽到馬奎山的喊叫,倒是停手了,不過依舊不解氣,道:「馬鄉長,對於這些膽敢暴力抗法的壞分子,就絕對不能手軟,一定要狠狠地給予教訓,然後再勞教個一年兩年,我看他小子還服不服……」


「給老子閉嘴!」馬奎山渾身發抖,狗日的韓作業,你這個有眼無珠的王八蛋,竟然敢毆打縣長,你這是要害死老子啊。


既驚又怒之下,馬奎山也顧不得什麼斯文與體面了,上面抬腿就是一腳,就把韓作業給踹了個狗啃泥。


「韓作業,還不趕緊滾過來向曾縣長道歉!」


馬奎山怒喝了一聲,隨即轉過身,立刻換成了一副懼怕又帶著討好獻媚的表情,躬著身子來到曾毅面前,道:「曾……曾縣長,您什麼時候來的……」


「馬鄉長,你好大的威風啊!」曾毅冷漠地看了馬奎山一眼,道:「你這是要把暴力抗法的我,也抓起來去勞教吧?」


「不……不不不……」馬奎山被曾毅的話嚇得渾身直冒冷汗,借自己一百個膽子,自己也不敢動縣長一根毫毛啊,他道:「曾縣長,你聽我解釋一下……」


「你不用向我解釋!」曾毅一抬手,指著身後的村民,道:「你就向在場的村民們解釋一下,到底是誰給了你這麼大的權力,允許你暴力執法、毆打村民的!」


馬奎山抬手抹著額頭上的汗,結結巴巴,哆哆嗦嗦,嗓子眼直發緊,怎麼也講不出一句話來,讓縣長給抓了個現形,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馬鄉長,你的本事大得很吶,為了不讓村民告你的狀,竟然還可以把未出生的孩子都抓去當人質,今天你給我上了一堂生動的政府執法的課啊!」曾毅從鼻孔里冷冷哼了一聲。


馬奎山一個激靈,身子又矮了幾分,他今天來抓大肚婆,目的不是罰款,也不是要引產,正如曾毅所說,他就是拿孕婦和沒出生的孩子來做要挾,讓韓桂生今後不敢去告狀,現在被曾毅一語道破,他嚇得膽都開始發顫了。


「曾縣長,其實……其實我也是路過這裡,來了解情況的……」馬奎山抵賴不過,只得閉眼說瞎話,準備把韓作業推出去頂缸。


躺在地上的韓作業,此時臉色煞白,猶如喪家之犬,他的腦子還停留著圍攻縣長那裡呢,完全沒注意到已經被馬奎山給推出去了。


「馬奎山,你等著向紀委的人去解釋吧!」曾毅眉頭一沉,就把馬奎山給判了死刑。


馬奎山頓時腿一軟,差點暈倒在地,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紀委談話,據他所知,豐慶縣還沒有一個人能成功從紀委全身而退呢!


「你是縣長?」韓桂生拖著受傷的胳膊,看著曾毅。


司機小張的白襯衫上,全是鞋印,不過他卻不去拍,這絕對不是鞋印,而是軍功章,他一挺腰,道:「老鄉,這位就是我們豐慶縣的曾縣長,如假包換!」


韓桂生整個人就變得激動了起來,一個七尺漢子,頓時哭得稀里嘩啦,道:「曾縣長,我有情況向你反映!」說著,他一指馬奎山,道:「就是他,馬奎山,把我們村裡經營很好的煤礦關掉,然後以五百萬的價格賣給私人,馬奎山在礦上佔了一成的乾股……」


「韓桂生,你血口噴人!」馬奎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直接就跳了起來,道:「曾縣長,你不要聽他胡說八道……」


「是不是胡說八道,調查一下就清楚了!」曾毅冷冷說到。


司機小張很機靈,立刻拿出電話,道:「縣長,我馬上通知紀委的吳書記!」說完,他就開始撥號,準備趁熱打鐵,直接把這幫無天無法的傢伙拿下,你們當我這頓打是白挨的嗎!


看曾毅沒有反對,司機小張就在電話里添油加醋,把今天的情況講了一遍,牽豬捉雞、拆門板打人,那都是小事,他重點講這幫暴徒如何圍攻縣長。


一旁的馬奎山越聽越心驚,最後真的腿一軟,就跌坐在了地上,執法隊的一些大漢看到情況不對,就準備偷偷開溜,結果讓村民給死死圍住,一個也沒放走。


司機小張的電話剛掛掉,曾毅的電話就響了,是縣委書記張忠明打來的,張忠明接到吳光輝的報告,差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這還了得,新來的縣長才到任不足一個月,就已經發生了兩起圍攻縣長的事情,這是要搞掉老子的烏紗帽啊!


電話里曾毅把情況一講,張忠明立刻表態,要堅決辦掉馬奎山!他也是沒辦法了,再不狠狠殺一殺下面這些土霸王的囂張氣焰,自己這位縣委書記第一個要倒霉!


在前龍嶺村等了有一個多小時,紀委的人、還有縣公安局的人,就全都趕了過來,直接就把馬奎山和韓作業帶走了。


「曾縣長,您聽我解釋……」馬奎山聲嘶力竭,還打算做最後一搏。


吳光輝黑著臉,道:「帶走!」


紀委的人二話不講,直接架起渾身稀軟的馬奎山就拖走了。


「曾縣長,這幫無法無天的傢伙,早就該整治整治了!」吳光輝上前關切地看著曾毅,道:「他們沒有衝撞到您吧?」


曾毅擺擺手,「幸虧你們來得及時,我沒事!」


「您沒事,我就放心了,這裡的情況混亂,我看還是先回縣裡吧!」吳光輝建議到,他現在對新來的縣長很有好感。


張忠明是個擅於謀權的領導,為了拉攏葛世榮趕走以前的縣長,就對葛世榮有些故意縱容,這才導致縣裡的一些幹部無法無天、胡作非為。吳光輝這位紀委書記,當然也想有點政績,可紀委的政績就是辦大案,有張忠明的縱容,他這位紀委書記很久都沒有辦過一個案子了。


一個不辦案子的紀委書記,誰還把你放在眼裡啊,所以吳光輝這兩年混得很不如意。誰知新的縣長一來,先辦毛步德,再辦馬奎山,這兩個案子辦下去,吳光輝都覺得自己的腰杆子硬了很多,平時那些不勤快的幹部,最近也都跑得勤快了。


曾毅沒有反對,點點頭,跟著吳光輝往外走。


縣局局長王超此時跟上來,道:「縣長,用我的車吧,我的車底盤高,減震好!」


曾毅像是沒有聽到王超的話,而是回身看著自己的司機,道:「小張,你今天表現不錯,我給你放個假,到醫院檢查一下,好好地休養幾天。」


司機小張把腰一挺,道:「縣長,我沒事,我必須跟著您。」


「養好了傷,再工作也不晚嘛!」曾毅拍拍司機小張的肩膀,然後就看著吳光輝,道:「吳書記,我搭你的車,你不介意吧?」


「那可求之不得呢!」吳光輝哈哈一笑,道:「毛步德的案子,已經有結果了,我正要向縣長您彙報呢!」


王超站在原地,後背直冒冷汗,縣長故意無視了自己,他當然明白問題出在哪裡,縣長讓他尋找韓桂生,而且叮囑了要保密,結果現在韓桂生卻被打擊報復,別說是縣長,換了任何人,也肯定會第一個懷疑是自己在通風報信、從中搗鬼的。


王超很想跟上去,向曾毅解釋一句,但這事又如何能解釋得清楚呢,曾縣長今天故意冷落自己,這就是個警告了,你要是拿不出實際的行動來證明你的清白,那就等著騰位子給別人吧!


看曾毅上了車,王超就趕緊登上前車,在前領路,看來只靠講幾句阿諛奉承的話,怕是很難取得曾縣長的信任啊,自己必須得拿出點實在的東西了。


龍窩鄉的鄉長王榮標此時也匆匆趕到縣裡,找葛世榮商量對策。


「葛縣長,您得想個辦法啊!」王榮標一臉憂色,坐立不安,道:「馬奎山可是知道很多事情的,如今被紀委帶走,那就成了個炸彈。」


招商局的局長賈仁亮悠閑地抽著雪茄,道:「王鄉長,沉住氣,天還不塌不了,葛縣長心裡有數!」


王榮標一看賈仁亮的樣子,就知道葛世榮多半已經想好對策了,他搓著手,道:「我不著急沒辦法,這個新來的縣長太刁鑽了,哪裡有事往哪裡鑽,一抓一個準,毛步德的案子剛弄清楚,又進去一個馬奎山。再這麼下去,我們都得進去了。」


「吭!」葛世榮就不悅地吭了一聲,他對王榮標的這句喪氣話很不滿意,什麼叫做我們都得進去?就是他曾毅進去了,老子也不會進去的!


不過王榮標說的話,還是讓葛世榮有些憂心的,當初那小子剛上任,賈仁亮這個狗頭軍師就建議搞幾件事,狠狠剎一剎對方的銳氣,這個計策被自己阻止了。誰知曾毅那小子還來勁了,借著事情已經搞掉了自己兩員大將。


毛步德就算了,反正教育局也沒什麼權力,更沒有什麼油水,但是今天馬奎山也出事了,葛世榮就不能再坐以待斃了。龍窩鄉是自己的基本盤,裡面的很多黑幕一旦見光,自己也就完蛋了,就是犧牲十個毛步德,也絕不能讓曾毅把手插進龍窩鄉。


這是葛世榮的核心利益,絕不容侵犯。


「你回去吧!」葛世榮開口講了話,對王榮標道:「最近都給我老實點,再捅出什麼簍子,老子第一個收拾你們!」


王榮標急忙點頭,道:「葛縣長放心,回去之後我什麼事也不幹,就看著他們,絕不讓他們再惹事了!」


從這句話,王榮標就知道馬奎山的事情絕不會牽扯到自己,他知道葛世榮肯定是有辦法來解決這件事了,但也不去打聽,反正只要不牽扯到自己就行了,客氣了兩句,王榮標就告辭離開了。


葛世榮坐在沙發里沉思片刻,最後嘆了口氣,道:「老賈,你也回去吧!」


賈仁亮就站了起來,道:「葛縣長,當斷不亂,自受其亂啊!」說完,賈仁亮邁著八字步,晃晃悠悠就出了門。


「包主任,秘書科是不是有一位叫做劉響的?」


上班的時候,曾毅把包起帆叫了過來,問了一句。


包起帆稍微一滯,就有點明白曾毅的意思了,這是要確定縣長秘書的人選了,秘書科確實有一位叫做劉響的,分配到縣政府辦公室已經好幾年了,現在連個副主任科員都沒評上,因為這個劉響性子太直了,常常是大放厥詞、針砭時弊,惹得其他人經常去告狀,可以想像,這種人是沒有領導願意喜歡的,所以就負責在秘書科校校稿子,找找錯別字。


曾縣長怎麼會看中他呢?包起帆有些意外,自己交給曾縣長資料時,還特意把幾個腦子比較活、好用的科員給放在了前面,還做了標註,怎麼曾縣長最後卻選中了劉響?


「縣長,秘書科是有一個叫做劉響的!」包起帆有些猶豫,既然是縣長指定的人選,他當然不好多說什麼,但不說吧,又顯得不稱職,不夠忠心,所以就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你就講嘛!」曾毅說到。


「劉響這個人,我還是了解的,是我們豐慶縣的人,名牌大學畢業,被縣政府當做人才給引了回來,確實有點才氣,只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有什麼看不慣的,就直接講出來。」包起帆乾脆挑明了,道:「說句實話,他不怎麼適合在機關工作,去報社當記者或許更合適一些吧!」


曾毅笑了笑,道:「包主任的這個說法很有意思,看人也很有一套。」


包起帆道:「主要是接觸好幾年,有什麼我就說什麼。」


曾毅想了一下,道:「先讓他在外面試試看,實在不行,就按照你說的,調他去縣報社鍛煉鍛煉。」


包起帆就不好再講什麼了,道:「行,一會我去找他,向他仔細交代交代。」


出了門,包起帆也是暗道這個劉響好運氣,誰都不要的事兒頭,現在卻被曾縣長給看中了,如果做得好,那以後可就是堂堂的縣長秘書了,說句話搞不好都比自己這位辦公室主任管用呢。


曾毅選了這個劉響,倒不是心血來潮,之前他看了所有人的資料,就有注意到這個劉響,劉響不受待見,這也是一大優勢,說明他在縣裡沒什麼錯誤複雜的根結,跟所有勢力都不大搭邊,底細至少是乾淨清白的,這是最重要的。


豐慶縣的情勢如今錯綜複雜,萬一挑錯了人,那自己的一舉一動,可絲毫瞞不過別人,有內應通風報信,自己什麼事也辦不成。


再者,就是曾毅從韓桂生那裡得知,那個幫忙遞舉報信的人,正是這個劉響,曾毅比較欣賞劉響的這份膽氣和正義感,至於其它方面,曾毅覺得都可以通過提點來改變。


就拿曾毅來講,他之前還是個四處遊盪的郎中呢,遇見不平就要管,甚至一言不合也能拔拳相向,可現在呢,誰敢說曾毅是個官場菜鳥?


半個小時之後,包起帆領著一個二十八九歲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估計就是劉響了,不愧是名牌大學畢業的,人長得很文氣,穿著簡單,但非常乾淨清爽。


曾毅對劉響的第一印象還不錯,道:「我這裡缺少一位助手,小劉你暫且負責起來,具體的事情,包主任會向你交代的!」


劉響就道:「縣長,包主任已經交代過我了,我一定努力做好您的服務工作!」


曾毅頷頷首,看來這位劉響坐了這幾年的冷板凳,還是有所反思和改變的,至少大才子的那種傲氣少了很多。


「如果沒有別的吩咐,那我就先出去了?」劉響請示了一下,看曾毅的杯子里水不夠,立刻給續滿,然後客客氣氣地退了出去。


包起帆心道這小子進入角色還挺快,看來自己剛才那番交代沒有白費,他等劉響出去,就請示道:「縣長,明天南希集團的代表就要過來,接待的事情,您看還有什麼需要改進和注意的?」


曾毅在白陽的時候,就和平海集團打過交道,知道韓國的企業很難應付,想了一下,道:「具體的你跟葛副縣長商議,我只提一點,要做到隆重熱烈,不管項目最後成不成,禮節方面不能讓他們挑出毛病!」


包起帆點了頭,就道:「好,我一定按照曾縣長的指示,做好接待工作!」


第二天上午,縣裡的領導就等在了縣城入口處的公路邊,葛世榮已經在前面先走一步,到市裡迎接南希集團的投資代表了。


今天陪同南希集團投資代表下來的,還有市長何思賢、以及常務副市長周子君,由此可見,市裡對南希集團這次投資項目是何等的重視,兩個億美金的投資,不管哪個地方,都會讓領導們坐不住的。


市裡重視,縣裡自然不敢怠慢,所有在家的縣領導,全都到路邊來做迎接工作了。


水很深


等了有半個多小時,就遠遠看到市長車隊疾馳而來,跑在最前面開道警車,閃著耀眼的紅藍燈光。


在警車的後面,跟著六輛一模一樣的黑色奧迪,視力好的人,能夠看到市長何思賢的那輛二號專車「東m00002」就在其中,在二號專車之後,緊跟著的就是常務副市長周子君的四號專車了。


平時市裡如果有招商引資項目,一般都是市招商局的領導全程陪同,如果項目規模大,分管招商工作的副市長會全程陪同,但今天市長和常務副市長兩大常委同時出馬,可見市裡是被南希集團的兩億美金投資項目給徹底打動了。


張忠明整理了一下衣服,領著大家往路邊站了幾步。


車隊駛到了歡迎隊伍的前面,沒有任何人發號施令,車隊整齊劃一地停在了路邊。


車門開啟,市長何思賢邁步走了下來,滿面笑容地看著大家。與此同時,另外一邊的車門,走下來一個臉色白皙的中年男子,下車之後往那裡一站,臉孔微微揚起,傲氣十足。


張忠明快步上前,伸出雙手,臉上帶著無比熱情的笑容,道:「何市長,您好!」


何思賢並沒有同張忠明握手,而是一擺手,笑道:「忠明同志,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南希集團的投資代表,朴大真先生。」


張忠明立刻又把手伸到了朴大真面前,道:「歡迎您,朴先生,您可是我們的貴客啊。」


出於禮節,朴大真伸出了手,不過只是淺淺一划拉,就把手收了回去,然後負手站在那裡,再也沒有和其他人握手的意思了。


豐慶縣的一眾領導看到這架勢,心裡都有些不高興,不過誰讓人家是南希集團的考察代表呢,大家就算不高興,還得繼續陪著笑臉。


圍著市領導和朴大真一番寒暄之後,何思賢發了話,他看著朴大真,道:「朴先生,咱們先去縣裡的賓館,坐下來喝點茶,歇歇腳,然後再慢慢地聊合作的事情,你看如何啊?」


朴大真點頭同意之後,一行人返回各自的車子,兩條車龍並成一條,浩浩蕩蕩朝縣委小招去了。


按照早就安排好的計劃,等南希集團的考察代表到達之後,縣裡會先舉行一個隆重歡迎儀式,在這個儀式上,會由曾毅這位縣長來簡單介紹一下豐慶縣的大概情況。


不過車子到了縣委小招,卻出現了一個意外的情況,朴大真的秘書前來通報,「實在是對不住,朴先生這幾天舟車勞頓,實在有些疲憊,為了保證有足夠的精力來進行考察,朴先生需要先休息一下。」


張忠明心裡暗罵洋鬼子是懶驢上磨屎尿多,但還是不得不陪出笑臉,馬上安排人過去把朴大真帶到房間去休息。


安頓好朴大真之後,豐慶縣的領導們把市長何思賢請到了招待所內的休息室,常務副市長周子君也來了,坐在何思賢的旁邊。


「同志們,此次南希集團投資對我市的重要性,我這裡就不再多講了。」何思賢看著在座的豐慶縣領導,道:「我就講一條,一定要想方設法,把這筆投資留在我們佳通市!」


「請市長放心,我們已經做好了各種準備,會竭盡全力來爭取這筆投資的!」張忠明代表大家表了態。


周子君此時清了一下嗓子,笑呵呵地放下手裡的茶杯,道:「這次把南希集團的項目介紹給你們豐慶縣,是市裡對豐慶縣的極大信任,希望你們千萬不要辜負了市裡的期望和重託啊。」


曾毅不著痕迹地看了一眼,發現市長何思賢雖然臉上的表情毫無變化,不過坐在沙發里的姿勢,卻進行了一下調整,剛才他靠著的那側扶手,是挨著周子君的,現在卻靠到了另外一邊的扶手上去了。


看來市裡對於南希集團這筆投資落戶何處,還存在著分歧啊!市長何思賢可能不太看好豐慶縣,所以在講話的時候,是說「要把項目留在佳通市」,而常務副市長周子君卻只提豐慶縣,不提市裡,明顯是針對何思賢的話而來。


曾毅心道這倒有點意思了,市裡的情況,似乎跟縣裡非常相似啊,都是常務副和行政一把手尿不到一個壺裡去。


張忠明是官場的老油子了,哪能不明白兩位市長的明槍暗箭,當下就道:「市領導指到哪裡,我們就打到哪裡。」他也是聰明人,誰也不得罪,而且也沒把話說死,南希集團的項目最後能不能留下,他也不敢打包票。


「你們有這個態度和信心,市裡很高興!」何思賢微微頷首,道:「市裡下午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接待活動,等中午請朴先生參加了歡迎酒宴之後,接下來的考察行程,就由周副市長來全程陪同。」


張忠明再次表態,道:「我們一定全力配合!」


何思賢也就不再講什麼了,坐在那裡專心致志地喝茶,眼光瞥過,他突然注意到了曾毅,道:「這位就是我們佳通市最年輕的縣長同志了吧?」


在座的豐慶縣領導,全都滯了一下,何市長突然提了這麼一句,到底是什麼意思啊,難道曾毅能夠擔任豐慶縣的縣長,還是何市長的關係嗎?


曾毅也覺得納悶,他之前跟何思賢全無交集,也沒任何的交情,何思賢在大家面前故意提最年輕的縣長,這明顯就有暗捧一下的意思,曾毅想不明白何思賢這是什麼意思,就道:「何市長,您好,我是曾毅。」


何思賢微微笑著,道:「年輕的縣長同志,說說你對南希集團此次投資的看法嘛!」


曾毅想不明白何思賢的意圖,只得道:「我們豐慶縣所有班子成員的態度都很明確,那就是盡全力把這個項目爭取下來,不辜負市裡的厚望!」


周子君雙手捧在腹上,笑眯眯地打量著曾毅,心道這個年輕人說話到底滴水不漏,並沒有當面接過何思賢遞過來的橄欖枝。何思賢打的是什麼注意,周子君覺得自己很明白,無非就是想通過這個年輕的縣長,來加強對豐慶縣的掌控。


何思賢也在打量著曾毅,這麼年輕的縣長,以前倒不是沒有出現過,但只有這個,是自己親眼看到的。上個月,副省長陳為民專程打來電話,言談之間,提到了好幾次曾毅的名字,何思賢心裡明白,陳為民這是讓自己多關照這位年輕的縣長。


對於省里的格局,何思賢始終關注,副省長陳為民是地地道道的南江人,借著這個優勢,他這兩年跟省長顧明夫走得很近,如果不出意外,下次調整班子的時候,陳為民很有希望以副省長的身份入常。


既然陳為民發了話,何思賢自然要有所表示,所以就故意當著豐慶縣這麼多幹部的面,暗捧了一下曾毅,意思很明顯,就是告訴大家,我是挺曾毅的!


曾毅當然想不到是陳為民幫自己講了話,他和陳為民還是當年一起在英國參加商貿團時的關係了,兩人之間的級別相差太多,平時雖然有聯繫,但僅限於過年過節時的禮節性問候。


向何思賢簡單彙報了一下縣裡這次的接待安排之後,何思賢和周子君也回房間休息了。


張忠明這時把曾毅請到了房間,道:「曾老弟,剛才市領導的態度,你也看到了,這次南希集團的投資,我們還是要再重視一些才行啊。」


曾毅笑了笑,他知道張忠明這次倒真是善意的提醒,按照曾毅之前安排的分工,這次南希集團的考察和談判,全都有常務副縣長葛世榮來負責,張忠明認為這個級別低了,應該由曾毅親手來抓。


「據我所知,葛副縣長在招商引資方面,經驗極其豐富!」曾毅說到。


張忠明就知道曾毅不肯改變主意了,他暗道曾毅還是年輕啊,這麼大的一個項目,如果完全由葛世榮來負責,那就是養虎為患啊。


曾毅不是不明白這一點,但這個項目是葛世榮爭取來的,自己真要強行插手的話,葛世榮必定會強力反彈,那時候就要出大幺蛾子了,到最後說不定是個雞飛蛋打的結局,誰也占不到好處,倒不如就交給葛世榮去做,自己只要負責大政策上的審核就行了。


再說了,曾毅也懶得為具體的談判浪費自己的精力,他自己做過多年的招商工作,有切身的體會,韓國人不是一般地難纏,只看今天朴大真的傲慢態度,就知道後面談判的難度會有多大了,既然葛世榮自己願意頭疼,那就讓他去頭疼吧!


中午吃飯的時候,曾毅派人先到朴大真的房間門口看了看,得知朴大真已經休息好了,這才過去相請。


縣委小招的宴會廳里,擺了幾大桌,難得市長下來,縣裡四套班子的領導全都到齊了,準備一會敬市長一杯酒。


為了體現對朴大真的重視,招待所的人也是費盡了心思,除了拿手的幾道特色大菜之外,還專門弄來了韓國泡菜,以及韓國清酒。


紀委書記吳光輝進入宴會廳,往桌子上看了一眼,端起酒杯又聞了聞,就直搖頭,平時領導下來,那都是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今天倒好,快成泡菜宴了,滿桌子不是泡蘿蔔、泡白菜,就是泡芹菜、泡海帶,還有淡如白水的清酒,這次為了南希集團的項目順利落戶,還真是為難領導的胃口了。


他往旁邊看了看,發現專職副書記宋明華也正對著飯桌直皺眉呢,兩人相視對眼,都是無奈一笑。


領導到齊,酒宴便正式開始,除了張忠明和曾毅外,其餘人都沒坐上首桌。


何思賢環顧一圈,率先舉起了酒杯,道:「同志們,請大家為朴大真先生的到來共飲一杯!」


在場的幹部呼拉拉全都站了起來,舉杯杯子向朴大真敬酒。


朴大真看到這麼熱烈隆重的場面,也照樣是面無表情,只是端起酒杯,朝何思賢和周子君舉了舉,然後把這杯酒喝了。


酒宴結束之後,何思賢就離開了豐慶縣,他一個堂堂的大市長,放著市裡的大事不做,專門下來陪著這個朴大真做考察,結果還看不到個好臉,這肯定也讓何思賢的面子上有些擱不住,他匆匆返回市裡,估計多少也有一些跟曾毅一樣的想法。


稍事休息之後,朴大真就登上轎車,在周子君、張忠明、曾毅、葛世榮的陪同下,前往豐慶縣的開發區去實地考察,接下來還要去幾個經濟不錯的鄉鎮考察,以便確定豐慶縣是否符合南希集團的投資要求。


不管到哪裡,曾毅和張忠明都在做悶葫蘆,如果沒人問,他們就不主動講話,一切全都由葛世榮負責介紹。


轉了大半天,快天黑的時候,考察隊伍又回到縣委招待所,陪著吃完晚飯,張忠明和曾毅一起走出了縣委招待所。


「這個朴大真,上午還說自己精力不濟,下午卻像吃了興奮劑似的!」張忠明敲著自己的腿,道:「這半天走的路,比我大半年走的路還多!」


曾毅笑了笑,本來下午只考察一個開發區就行了,但朴大真非要再去一個地方,這才搞得天黑了之後大家餓著肚子返回,而且朴大真每到一個地方,都要鑽很多地方,哪裡看起來環境差就往哪裡去,搞得大家只得也跟著去,這比自己下去考察還累。


這就是個常用的談判手段,先挑你們的毛病,到時候就可以藉機要求更大的優惠,否則我們完全沒必要在你們這麼差的環境里投資嘛!


曾毅對此見怪不怪了,道:「如果明天周副市長不跟著的話,我和葛副縣長去跟著就行了。」


張忠明巴不得如此呢,受苦受累也就罷了,關鍵是這個朴大真架子太大了,傲得沒邊,就是省長下來,也沒這麼大的架子。


兩人同乘一輛車,正準備離開縣委招待所,張忠明的電話響了起來,接起來一聽,頓時臉色大變,聲音急促地吩咐道:「快,去人武部的招待所!」


曾毅就知道肯定有事發生了,道:「張書記,出什麼事了?」


「馬奎山自殺了!」張忠明只簡單講了一句,然後就陷入深深的憂色之中,一個被雙規的幹部,竟然在重重嚴密監控之下自殺了,這可是滔天巨浪啊,有史以來,佳通市也沒發生過這樣的惡性事件。


曾毅自然也明白事態的嚴重性,搞出這樣的事情,肯定要上報市紀委,甚至是省紀委,豐慶縣這次絕對要被上級點名批評了。


車子很快到達人武部的招待所,紀委書記吳光輝已經在現場了,正怒不可遏地在訓斥那幾個紀委辦案人員,道:「幾個大活人,就讓他在你們的眼皮子底下死了,飯桶,都是飯桶……」


招待所內外拉起了好幾道警戒線,招待所的一個房間,更是重中之重,被荷槍實彈的警員給守了起來。


曾毅在人群中看了一眼,沒有看到縣公安局的局長王超,就眉頭皺了一下。


「光輝同志,到底是什麼情況!」張忠明把吳光輝叫了過來,面色嚴厲。


吳光輝臉上沒有任何的神采,出了這麼大的事,他這位紀委書記難辭其咎,就算上面不追究,他的前途也肯定止步於此了,他道:「半個小時前,馬奎山趁我們的人不注意,突然衝出房間,跳樓自殺了!」


張忠明臉色鐵青,道:「老吳,你讓我怎麼說你好呢……」


吳光輝也沒有開口再解釋什麼,他嘆了聲氣,然後就站在那裡,有些失神。


「曾毅同志,說說你的意見!」張忠明又看著曾毅,這事真鬧大了,自己少不得都得吃板子,如今只能指望曾毅了,只要他在顧省長那裡講句話,這事肯定能壓住。


曾毅正在沉眉思索,他是被雙規過的人,對於雙規的措施實在太了解了,按照規定,被雙規的幹部會由紀委的人三班倒貼身看守,就是上廁所都有人跟著,身上除了衣服之外的其餘東西,都會被收走,就是腰間的皮帶也要收走,防止該幹部用來上吊自殺。


在看守的房間里,凡是有稜角的東西,統統都被包起來,甚至有條件的,連牆上也會包一層軟泡沫。


而且按照規定,用於看守雙規幹部的房間,最高也就是在二樓,原則上不使用三層以上的房間,但眼下馬奎山跳樓的房間,卻是在六樓。


曾毅想了想,道:「按照規定上報吧,等公安局的拿出結論,我們再採取下一步的措施。」


張忠明看曾毅這麼講了,也只好如此,安排好下面的事情,兩人在現場待了一會,然後才離開。


回到住處,曾毅依舊在思索馬奎山的自殺,韓桂生的舉報,只有事實,而沒有證據,僅憑他的話,很難破開龍窩鄉的局面,自己上次抓住馬奎山的一個錯誤,對他實行了雙規,本以為可以藉機撬開龍窩鄉黑幕的一角,現在卻隨著馬奎山的死,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今後想再動龍窩鄉,可就難上加難了。


晚上十一點多,曾毅揉揉額頭,準備睡覺,先是南希集團的投資,再是馬奎山的自殺,兩件事情碰在一塊,讓曾毅多少也有些頭疼。


「砰砰!」此時突然傳來敲門聲。


曾毅過去拉開了門,看到外面站著的是縣公安局的局長王超。


王超立刻擠出個笑容,道:「曾縣長,關於馬奎山自殺的調查結果,我想向您彙報一下。」


「進來說吧!」曾毅就把門讓開了,指了指屋裡的沙發。


王超卻沒有坐,他把門合上,就站在一旁,道:「曾縣長,得知馬奎山在雙規期間自殺,我第一時間就抽調局裡的精兵強將趕到現場,對現場進行了仔細的勘測,相關的人證物證,我們也已經控制了起來。」


曾毅微微頷首,「唔」了一聲,道:「說結論吧!」


王超就道:「根據現場的勘察結果,以及我多年的辦案經驗,我可以很負責任地講,馬奎山確實是自殺的,只是這個案子幕後還有黑手。」


曾毅還是只點了一下頭,心道看來自己之前故意冷處理王超,看來還是起到了效果的,他現在就比以前老實多了。


王超看曾毅沒有質疑,就接著往下講,道:「在馬奎山跳樓的地方,我親自比對了現場留下的所有痕迹,沒有任何推搡和打鬥的跡象,基本可以斷定,馬奎山是自己心甘情願跳下去的。但是,我也調查到另外一個情況,紀委之前安排的房間,原本是在二樓,可就在今天上午,這間房間的電路突然起火,把房間燒得烏煙瘴氣,紀委這才把馬奎山給轉移到了六樓,然後就發生了跳樓的自殺。」


曾毅的眉角一挑,看來龍窩鄉的這潭混水,遠比自己想像得還要深啊!


曾毅基本可以判定,王超的話應該是可信的,能讓馬奎山心甘情願地跳樓,說明他背後的勢力非常強大,馬奎山這麼做,不單是要保護他背後的那些人,很可能更要保住自己的家人以及老婆孩子。


這樣的事情,以前不是沒有發生過,不管是真自殺,還是他殺,都證明龍窩鄉的黑幕很大,而且馬奎山確實知道一些足以致命的東西。


王超又道:「在調查到這個情況後,我們立刻又對原先那個房間進行了勘察,在過火之後,那個房間有明顯被人為掩飾過的痕迹,而且我們檢查了電路,發現有被動過手腳。」


「這個事情,還有誰知道?」曾毅問到。


王超立刻就道:「我發現這個線索之後,感覺事態重大,就第一時間向曾縣長來做彙報,目前只有我知道。」


曾毅點點頭,道:「王局長認為接下來該怎麼辦?」


王超想了一下,道:「既然幕後存在黑手,我看不如將計就計,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暗中展開調查,把這個黑手揪出來!」


曾毅就道:「王局長辦案經驗豐富,那就按照你的方案來做吧!」


王超一愣,心裡有點小小的失望,看來想取得曾縣長的信任,並沒有那麼容易啊,曾縣長這是要再次考驗一下自己,看這次還會不會再走漏了風聲。


莫裝逼


馬奎山的案子報上去之後,市紀委很快派來了專案組,一番鑒定勘察,又詢問了幾名辦案人員,最後得出結論:馬奎山是畏罪自殺的。


這個結論對於縣紀委來講,無疑是最好的結局了,如果被查出別的問題,那可就要惹大麻煩了。


市紀委的結論,給這起案子做了最終定性,馬奎山的家屬對此也沒有提出任何的異議,他們很快就把馬奎山的屍體接走了,這樣的一起大案子,就這樣很平靜地了結了,甚至都沒有泛起任何的波紋。


但豐慶縣的很多常委,都從中嗅到了一絲風暴欲來的味道。


尤其是縣委書記張忠明,他心裡明白得很,如果只是暴力執法的事情,馬奎山完全不用跳樓自殺,好死不如賴活著,顯然這背後的黑幕太大了,大到馬奎山必須去死。這才是讓張忠明覺得可怕的地方,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馬奎山背後的人會有如此大的膽子,而市紀委頗有默契的結論,更是讓張忠明感覺到了危險。


張忠明認為自己始終都掌控著縣裡的大局,但這個案子給他敲響了警鐘,這個隱藏起來的勢力,不但能量大得驚人,而且膽子也大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了。


馬奎山的案子,並沒有影響到南希集團的考察,陪著朴大真考察完所有的投資地點,周子君就返回了市裡,接下來的事情,交給了葛世榮來負責。


「叮鈴鈴!」曾毅正在埋頭看文件,桌上的辦公電話就響了起來。


「曾縣長,你現在有空嗎?關於南希集團投資的事情,我想向你做個彙報。」電話里傳來了葛世榮的聲音,聽起來勁頭十足。


曾毅就道:「這會沒事,你過來吧!」


放下電話,曾毅拿起茶杯喝了口水,聽葛世榮的口氣,難道是南希集團投資的事情有了眉目?曾毅心道自己還真是小看了葛世榮,這麼大的一筆投資,葛世榮還真給拿下來了,這倒是很意外啊。


不大一會,葛世榮就敲門走了進來,爽聲笑著,道:「曾縣長,總算是沒有辜負縣裡的重託啊!」


曾毅從辦公桌後面站起來,道:「世榮同志,坐,我們坐下說話!」


秘書劉響很有眼色,進來給葛世榮倒了杯,然後退了出去。


曾毅請葛世榮在沙發上一起坐了,道:「南希集團投資的事情,有進展了?」


葛世榮點了一下頭,「啪」一聲打著防風火機,點燃一支煙,志滿意得地說道:「經過一番努力爭取,朴大真先生終於鬆了口,說是可以考慮在我們豐慶縣投資這筆項目,現在已經進入了實質性的談判環節,只是在具體的一些優惠政策方面,還存在一點點的分歧。」


曾毅微微頷首,有點明白葛世榮的意思了,怕是朴大真提出的條件非常苛刻,已經超過了談判組的授權範圍,葛世榮今天過來,是向自己要更優惠的條件來了,曾毅說道:「鑒於南希集團這筆投資的數額較大,市領導專門有過指示,相關的優惠政策,可以酌情向市級開發區標準看齊。」


縣級開發區,所能給出的優惠政策很有限,包括用地和稅收減免的優惠力度,都遠遠不如市級開發區,比如更比不上省級開發區。就比如說稅收政策,縣級開發區只能做到兩免三減半,即在企業投產後的五年內,前兩年免徵,後三年減半徵收,而市級開發區就可以做到三免兩減,甚至是三免五減。


優惠力度越大,企業當然更願意入駐,這次為了把南希集團的項目留住,市裡特批豐慶縣有一定的優惠政策自主權。


「朴大真先生的意思,是希望我們的優惠力度再大一些!」葛世榮說到。


曾毅早料到這個朴大真很難纏,剛來的時候,就擺出一副雞蛋裡挑骨頭的架勢,這擺明就是為了要增加談判的籌碼,曾毅說道:「世榮同志具體說說!」


葛世榮就道:「稅收方面,朴先生倒是沒有提什麼額外的要求,三免兩減就行了,但他希望我們豐慶縣能夠免費提供土地,並且無償建設廠房,這個要求我無法做主,所以來請示一下曾縣長。」


曾毅眉頭微微一皺,朴大真的這個要求有點太過分了,縣裡要把土地從農民手裡收上來,那是要掏真金白銀,建設廠房也需要一大筆錢,這本來是企業投資的正常成本,現在卻要縣政府來負擔,這個朴大真也真敢獅子大開口啊,當初平海集團幾十億的投資項目,也沒提這種要求。


「世榮同志是怎麼考慮的?」曾毅問到,既然葛世榮來跟自己商量,必然是早有主意了。


葛世榮突出一團煙霧,整個臉龐隨即籠罩其中,讓人無法看到他的表情,他道:「不管是什麼條件,我認為都可以談,可以再商量,畢竟這可是一筆兩億美金的大投資啊,不能輕易放走,何況市領導也非常關注呢。」


葛世榮很滑頭,沒有直接說自己同意這個要求,但意思很明白了,只要能把這筆大投資留下,就算有再苛刻的要求,那也都是可以接受的,否則無法向市裡交代啊。


曾毅臉上表情沒有變化,但心裡已經有些不高興了,羊毛註定出在羊身上,如果縣裡替南希集團承擔了這筆開支,那麼縣裡就只能向那麼農民伸手了,到時候壓低征地價格就很難避免了,繼而很可能就會引發強拆強征的事件。


不但如此,給南希集團建設廠房的資金照樣也沒有著落,到時候要麼是向銀行貸款,要麼就是拖欠承建商的工錢料錢,然後再導致農民工拿不到工錢,這就是惡性循環的鏈條。


曾毅對葛世榮的這個態度很反感,建民工子弟學校,你就推三阻四,有天大的困難,也拿不出一毛錢,現在為了爭取南希集團的落戶,你就變得慷慨了,你這是慷全縣百姓之慨,來撈取個人的政績。


「縣裡的財政狀況,世榮同志是清楚的!」曾毅提醒了一句,表達著自己的不滿。


葛世榮點點頭,表示認同曾毅的說法,不過又把煙從左手換到了右手,道:「困難是有一些,不過相信只要上下一心,總是能克服的,只要南希集團投產,那時就可以反哺財政了。」


曾毅看葛世榮態度堅決,也懶得再跟他辯駁,道:「南希集團這筆投資的詳細情況,縣裡是否了解清楚了?」


葛世榮嘴角的皮肉就不自然地跳動了幾下,隨即笑道:「這是當然了,不了解清楚情況,我們也不敢他談啊,朴大真先生已經把整個項目的材料交給了招商局。要不,我讓他們把資料拿過來,曾縣長給把把關?」


葛世榮心中很是不爽,你曾毅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信不過我葛世榮的立場嗎,他故意說要把材料拿過來,這就是反將曾毅一軍,指責曾毅對自己的同志不信任。


「也好!這麼大的一件事情,我如果完全當個甩手掌柜,不聞不顧的話,似乎也說不過去啊!」


曾毅臉色平靜地捧起面前的茶杯,淡淡一笑,就把葛世榮這一招給接下了。


這下輪到葛世榮鬱悶了,他沒想到曾毅還真會借坡下驢,順著自己的話茬就把這件事給接下了。反將一軍,那也是要看對象的,如果你將的是自己的下屬,下屬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質疑上級;可你反將上級的話,那結果很可能就象眼前一樣,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葛世榮對曾毅這位行政一把手玩心眼,是弄錯了對象,曾毅雖然授權給葛世榮全權負責南希集團的談判,但曾毅作為豐慶縣政府的負責人,是隨時都可以插手干預,這是職責所賦予曾毅的權力。


話不投機,葛世榮也就不多講了,簡單向曾毅彙報了一下談判的進展,就起身告辭。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葛世榮打電話通知賈仁亮,要他把南希集團投資的詳細資料拿出來。


賈仁亮很快帶著資料而來,道:「葛縣長,是不是南希集團的項目有什麼問題?」


葛世榮靠在自己的辦公椅里,悶哼一聲,道:「曾縣長很關心這筆投資,想了解一下項目的詳情,你把材料送過去吧!」


賈仁亮有些意外,他並沒有著急過去,而是道:「有人想摘桃子,葛縣長您得提防啊!」


葛世榮擺擺手,道:「你送過去就是了,我心裡有數!」葛世榮雖然對曾毅的插手不滿意,但並不怕曾毅摘桃子,談判的條件朴大真已經給定了,如果不同意的話,投資就黃了,這沒有什麼商量的餘地,姓曾的就算想強行插手,也得考慮讓項目溜走的後果。


賈仁亮就捧著資料去了曾毅的辦公室,進門笑道:「曾縣長,關於南希集團投資的詳細材料,我給您拿過來了。」


曾毅在批文件,沒有抬頭,只是指了指辦公桌的桌面。


賈仁亮就小心上前,把那份厚厚的材料放在了曾毅的辦公桌上,然後請示道:「曾縣長,如果您沒有別的吩咐,那我就先走了。」


「這份材料,仁亮同志都看過了嗎?」曾毅此時問了一句,頭依舊沒有抬起。


賈仁亮一怔,隨即就道:「局裡已經仔細研究過了,沒有什麼大問題。」賈仁亮比葛世榮還滑,沒有提自己沒看的事,更沒有講這份材料完全沒有問題,只是含糊其辭。


曾毅就知道,賈仁亮這位招商局長,怕是連南希集團投資的到底是什麼項目,可能都一無所知。


這也是政府招商引資的一大弊病,領導眼裡根本不在乎對方投的是什麼項目,只看項目的規模和投資額,這就給了很多外企鑽空子的機會,只要把項目往大了吹,領導就高興,只要領導認為這個項目可行,下面就絕對沒有反對的聲音,甚至還有一大幫子專家,幫忙包裝美化,能把一文不值的項目吹得天花亂墜,甚至能把劇烈污染的項目,也吹成毫無污染,甚至有益身心健康的綠色環保項目。而外企呢,就靠著領導的關注和重視,順利拿到了最大的優惠政策,甚至把一些原本不能開建的項目給順利給搞了起來。


領導拿到了政績,外企拿到了利益,這是個皆大歡喜的雙贏局面,所以就算看出了項目有問題,領導也會裝作視而不見的。但當地的老百姓,卻在不明不白之間,成為了領導和資本利益的犧牲品。


曾毅「唔」了一聲,繼續批著自己的文件,賈仁亮就悄悄退出了房間。


第二天上午,賈仁亮就接到了曾毅的電話,「仁亮同志,幫我聯繫一下朴大真先生,關於投資的一些細節,我要當面跟他交流。」


賈仁亮沒從曾毅的口氣里聽到什麼信息,掛了電話之後,他就趕緊通知了葛世榮。


葛世榮琢磨了半天,也弄不清楚曾毅到底是什麼意思,只是他料曾毅也絕不敢阻止南希集團的投資,就道:「下午不是還安排了和南希集團的新一輪談判嗎?」


賈仁亮心領神會,道:「好,我馬上去安排。」


開發區的小會議室,被臨時布置為談判的會場,橢圓形的長條會議桌佔了會議室的一半空間,在會議桌的一側,擺著鮮艷的黨旗國旗,而另外一側,則是韓國的旗幟,可以說是涇渭分明。


曾毅到達會議室的時候,葛世榮等人已經在了,正坐在休息室里閑聊。


「曾縣長!」葛世榮看到曾毅,就站了起來,笑著上前握手,道:「有您親自過來把關,我們的心裡就踏實了,相信這筆大投資,最後一定會落在我們豐慶縣的!」他這是拿話頂曾毅,你要插手的話,那到時候項目落不了地,可就是你的責任了。


曾毅只是擺擺手,絲毫不在意葛世榮的這點小把戲,道:「具體的條件,還由談判組來談,我今天過來,主要是旁聽。」


寒暄完畢,開發區的領導進來彙報,說是朴大真一行人已經到了樓下。


眾人在會議室門口等了一會,就看朴大真被人前擁後簇著就上來了,身後跟著漂亮的女秘書,還有翻譯以及談判專家一行人。


葛世榮此時抬腿上前一步,笑呵呵地道:「朴大真先生,今天的談判,我們曾縣長親臨,相信一定會取得實質性的進展。」


朴大真仰著頭,只是掃了曾毅一眼,淡淡說道:「曾縣長可真是沉得住氣啊!」


「彼此,彼此!」曾毅跟朴大真簡單一寒暄,就抬起一隻手,道:「朴先生,請進!」


跟在身後的葛世榮,得意地把雙手背後,挺起了肥油肚,心道你姓曾的非要來,現在吃癟了吧,談判還沒開始,就被朴大真挑了理,人家那是客氣,才說你沉得住氣,如果不客氣,就說你架子大了。


各自分坐兩邊之後,葛世榮就清了一下嗓子,道:「開始吧,今天的談判,主要是針對那些存在分歧的地方進行,希望我們能夠坦誠地進行交流,實現雙贏!」


話音未落,南希集團的談判代表就站了起來,道:「我們的條件,上次已經講得非常明白了,這是我們在豐慶縣進行投資的必要條件,不知道你們考慮得如何了?」


「這個嘛……」葛世榮看了曾毅一眼,道:「我們已經商量過了……」


「那就請給我們一個準確的答覆吧!」南希集團的代表盛氣凌人,道:「我們的時間非常寶貴,不想浪費在這種毫無意義的談判之中。」


葛世榮頓時老臉一紅,他今天就是要利用南希集團來逼迫曾毅趕緊做出讓步,但即便如此,他也被南希集團談判代表的話被憋得不輕。葛世榮悶哼一聲,就不再講話了,反正我的態度是明確的,反對的是你姓曾的,老子看你怎麼答覆吧。


這一下,賈仁亮就難受了,他沒有得到縣裡的準確態度,只能打著哈哈,道:「今天把朴先生和各位請過來,不就是要商量這些細節問題嘛……」


「對於我們提出的條件,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你們只要告訴我結果就行了。行,還是不行?」談判代表步步緊逼,雙目直視賈仁亮。


「嗯……呃……這個……」賈仁亮目光四處游移,迴避著這個問題。


朴大真此時咳了一聲嗓子,鼻孔微微抬起,道:「我們南希集團不一定非要在豐慶縣投資,中化市也開出非常優惠的條件,也是我們集團所考慮的一個投資意向。」


「朴先生,我們佳通市、豐慶縣,對於貴集團的這次投資,可是懷著極大的誠意。」葛世榮此時不得不開口了,道:「相信通過這幾天的接觸,朴先生已經能夠感受到了我們的誠意,這也是我們此刻能夠坐在談判桌前的重要原因嘛。」


朴大真從鼻孔里「嗯」了一聲,道:「之所以考慮豐慶縣,完全是因為我們南希集團的李南希總裁先生,總裁先生是一位非常慈悲的人物,他希望我們南希集團的高科技技術,可以幫助落後的中國地區,造福這些地區的人民,增進中韓友誼。相信你們也知道,我們南希集團此次投資的第五代瑰麗顯示屏技術,是具有國際領先水平的,是我們南希集團的獨有專利,可不是隨隨便便哪家公司都能製造的。」


豐慶縣的代表,頓時底氣全無,朴大真三言兩語,就把豐慶縣批得一無是處,什麼叫做落伍就要挨打,眼前就是了。在朴大真的話里,南希集團此次投資,完全是施捨和可憐豐慶縣。


「想請我們南希集團過去投資的地方,可不止你們豐慶縣一個!」南希集團的投資代表乘勝追擊,道:「我們南希集團此次拿出了獨有的先進專利技術,並且不介意跟你們共享,讓你們學習,你們對此應該感到榮幸!」


葛世榮有些慌了手腳,曾毅今天一句話可都沒講,如果真讓南希集團走了,那就是自己的責任了,他額頭冒著細汗,道:「朴先生,條件的事情,好商量,一切好商量……」


朴大真很舒服地往椅背里一靠,面孔高高揚起,極度傲慢地說道:「葛縣長,如果不是總裁先生的訓示,你們中國政府就是花再多的錢,也不可能接觸到先進的第五代顯示屏技術!這一點,你可明白?」


「我們的要求必須無條件答應,否則我們立刻就走!」南希集團的投資代表大聲叫囂。


「咳!」此時會議室傳來一聲咳嗽,恰好打斷了那位投資代表的叫囂,咳嗽的正是曾毅。


「對不起,我打斷一下這個談判進程!」曾毅雙手交於胸前,以極度蔑視的眼神,看著那位朴大真先生,道:「麻煩朴先生再介紹你們的技術名稱,我沒有聽清楚!」


朴大真頓時有些憤怒,只有他蔑視別人的份,哪輪得到別人蔑視他,他強壓著心裡的不快,道:「是瑰麗第五代顯示屏技術!告訴你,目前國際最先進的顯示器技術,也不過是第六代,而且我們南希集團已經初步掌握第六代技術了。」


曾毅就笑了,是從鼻孔里發出的那種冷笑,而且一連笑了好幾聲。


朴大真當即一拍桌子,怒喝道:「八嘎,你笑什麼!」


曾毅冷笑著,道:「看來倒是我孤陋寡聞了啊,竟然不知道南希集團的技術如此厲害。據我所知,朴先生所謂的瑰麗第五代顯示器技術,不過是你們南希集團自己內部的稱謂罷了,按照國際上顯示器技術的水平來劃分的話,你們的瑰麗五代技術,不過是已經被淘汰的第三代顯示器技術。朴先生故意把你們自己內部的第五代技術,與國際通用的五代技術兩者混淆,不知道是有所用意呢,還是真無知啊?」


朴大真沒想到在豐慶縣這種小地方,竟然還有這麼熟悉顯示器技術的行家,他大話吹了半天,現在被曾毅拆穿,當即惱羞成怒,雙拳砸著桌子,道:「我們南希集團的技術,是世界領先的,是你們中國人造不出的!」


曾毅搖著頭,他並不會被朴大真這無厘頭的挑釁所擊中,曾毅繼續追問道:「請朴先生不要轉移話題。據我所知,目前第三代顯示器在全球的市場份額,每年不過才一億美金左右,而且逐年遞減。你們南希集團竟然要投資兩億美金,來生產一種即將毫無市場的淘汰產品,能不能請朴先生為我解釋一下其中的原因?我本人對於這種有違常理的事情,感到非常費解。」


曾毅看著對方,目光已經不再是蔑視了,而是像看著一個白痴。這種連白痴都不會做的事情,你們南希集團竟然去做了,你們不是白痴,還有誰是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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