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傻瓜,有我愛你啊
夏日的夜晚,孩子們在街邊嬉戲玩耍。
「一二三,木頭人,不許動。」
小女孩弗里達立在原地,雙手高舉。
一個小男孩走到她面前,嬉皮笑臉地說:「你怎麼不哭了?」
弗里達沉默不語,放下雙手,仰望天空。
燦爛的煙花,比繁星更耀眼。
弗里達靜靜觀望著,臉上的表情迷茫又憂傷。
弗里達今年6歲,從小成長在單親家庭。
雖然弗里達從未見過父親,但她擁有媽媽和外婆全家的疼愛,讓她覺得生活並沒有與其他小孩不同。
可是,媽媽在不久前也得了肺炎去世了。媽媽在離世前同大人們決定,將弗里達過繼給舅舅一家。這場夏日遊戲過後,弗里達就要隨舅舅離開這個熟悉的地方,去到鄉下生活了。
臨行前,外婆將媽媽的照片送給弗里達,「帶上它,你就能感覺到媽媽在你身邊。」
6歲的弗里達面對生活突變,不知所措,但也只能安靜的接受。
小小的她收拾好行李,坐上了舅舅的車。她表情平靜地望著車外朝她揮手的外公外婆,還有奔跑著追車跟她道別的朋友們,下意識地抱緊懷中媽媽送她的娃娃。
她知道遙遠的千里之外,一段新的生活正向她招手,等待她的加入。
九三年的夏天,與過去的夏天並無二致,只有她的生活大相徑庭。
上面這段故事,來自於西班牙電影《九三年夏天》,是導演卡拉·西蒙·皮坡自傳性敘事處女作。
電影講的就是小女孩弗里達在那年夏天失去了母親,來到新家庭,以及如何融入新家庭的故事。看完讓人無比動容。
這世上,最快而又最慢,最長而又最短,最平凡而又最珍貴,最容易被人忽視,而又最令人後悔的,或許就是童年了。
新的環境,新的家人。
一切都讓弗里達感到陌生。
瘦小的女孩,還沒學會如何面對離別,就要先學會如何接受適應全新的生活。
幸好,新家人們對她十分包容。
舅舅寵愛她,看到弗里達不喜歡喝牛奶,就偷偷幫她把牛奶喝掉。
舅媽遷就她。弗里達說頭髮不舒服,舅媽幫她梳頭,但她不喜歡,還將梳子扔出了窗外。舅媽沒有任何責罵和怨言。
小妹妹安娜喜歡粘著她。
總是跟在她後面不停地問:「弗里達,你現在能跟我玩嗎?」
即使被拒絕了,仍然不放棄。
下一秒繼續:「那你現在能跟我玩嗎?」
儘管如此,弗里達還是拒絕了所有人的善意,她像只小刺蝟一樣本能的對周圍充滿防備。
而讓她內心最在意的,是在這個家裡備受父母寵愛的妹妹。
她一臉羨慕地看舅舅給妹妹吹頭髮。吹風機溫暖地在浴室迴響,妹妹因柔軟的頭髮被爸爸撫摸,正開心地歡笑著。
弗里達內心的某個角落被觸碰,她不知道,那是她從未體驗過的父愛。
妹妹擁有的愛,讓弗里達羨慕的同時,心生嫉妒。
於是,她給妹妹展示自己漂亮玩具,但反覆強調:「你絕對不能碰它們。」
她炫耀又傲嬌地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有這麼多娃娃嗎?因為我的家人們都很愛我。」
弗里達想證明自己同樣擁有很多愛,並不比妹妹少。可是她不懂,越是在炫耀,內心就越是渴望。被愛的人,從不需要努力證明。
為了博取新父母的「重視」,弗里達甚至還開始捉弄妹妹安娜。
她騙妹妹在森林裡捉迷藏,告訴她:「你藏在這裡等我回來,不能走啊。」
結果適得其反。妹妹摔壞了手,打著石膏在舅媽懷中哭個不停。
弗里達並非惡意,卻傷心地聽到舅媽對舅舅抱怨:「她被溺愛得太厲害了,真是為所欲為。」
時間一天天過去,弗里達在努力融入到新家中。
有時,她很乖巧,迫切地想要得到認可。當舅媽問:「誰能幫我摘顆蔬菜」時,她爭先恐後地回答:「我去拿。」
有時,她很渴望擁抱。
夜幕降臨,她鼓動安娜:「我們去跟爸爸媽媽一起睡吧。」
隨後領著妹妹悄悄走進爸媽的卧室,小心翼翼地問:「我們能和你們一起睡嗎?」
弗里達想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家人,把舅媽真的當成自己的媽媽。
她忍不住想跟舅媽親近。
當她看到被例假疼痛折磨的舅媽時,她主動靠近床邊,滿眼心疼地摸摸舅媽的手。
可是,在她內心深處是無限的糾結,因為媽媽只有一個,沒人能夠代替。
弗里達很想念自己的母親。
在跟妹妹玩遊戲時,弗里達會把自己打扮成大人的模樣,塗上口紅,穿著成人的衣服,學著過去媽媽的口吻說話。
當妹妹拿著電話告訴她:「你可以打給一個人」時,她毫不猶豫地按下媽媽的號碼。
她滿心期待,心中暗自祈禱,她以為電話會說出媽媽的想念。可是電話只剩下永不停歇的盲音,媽媽的聲音同她的人一樣,消失在這個世界。
弗里達失望地看著電話,看向遠方。
在她心裡,也始終有一個地方,只能留給媽媽。
弗里達在無意在樹林中發現的聖母像,成為她表達想念的根據地。
她把媽媽愛抽的香煙,放在聖母像旁,當做她給媽媽的禮物。想念到無可附加時,她就跑到這裡,看看聖母像,就像看到媽媽一樣。
新的生活仍然要繼續,弗里達再次試著探身去融入新生活。
她跟舅媽分享一根雪糕,故意吃的滿嘴都是,享受舅媽的擦拭,開心的一起放聲大笑。
她跟著舅舅學著拆腳踏車零件,沉浸在他的一言一語中。
帶著妹妹安娜唱歌跳舞,喜歡妹妹依賴自己。
時間過的很快,這個夏天悄然溜走一半。
弗里達努力小心翼翼地走進了新家。可正當她以為自己終於成為家庭中的一員,可以肆無忌憚在床上蹦來蹦去,可以享受到父母同樣的愛時,現實卻再次傷害了她。
一天下午,他們一家在河邊玩耍,弗里達自由地游在水中,這時安娜探身走向水裡,想來找弗里達玩。
結果,妹妹安娜不小心溺水了。
弗里達慌忙喊著:「不要」,想要游過去救她時,卻發現緊張已控制了自己全身。
從來都只是孩子間的玩鬧,弗里達對妹妹從未有過惡意。
只是舅舅跳進河裡救起妹妹後,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便是質問弗里達:「你是不是想殺死安娜?你剛剛差點讓她喪命。」
一句話,似是說出了許久積怨和不信任。
原來,她終究是個外人,只能站在一旁,觀看他們一家人的熱鬧,黯然神傷,徒增羨慕。
她不知道,究竟還要多努力,才能拋開對母親的思念,找到新家的歸屬。
年幼的弗里達不知所措了。
外公外婆來看她時,她想離開這裡,跟他們回到熟悉的地方。
可是他們沒有帶她回家。
所有人愛她,但沒人能伴她長大。
弗里達覺得,自己像是被所有人拋棄的舊娃娃。
這天深夜,她收拾好行李,抱著最心愛的洋娃娃,計劃離家出走。
臨行前,卻不小心遇到妹妹安娜。天真的妹妹問她:「你為什麼要走?」
弗里達回答:「因為這裡沒有人愛我。」
妹妹稚嫩的聲音不假思索地說:「我愛你啊。」
弗里達遲疑了,隨即將自己手中的娃娃送給她,像是在說:「謝謝你愛我。」
轉身,離去。
深夜的街頭,格外寒冷。
弗里達看著路過的車輛,心頭回想妹妹剛剛的話語。
「我愛你」,是自己渴望已久的溫暖。有一個人說愛,就好過獨自孤單流浪。
猶豫片刻,弗里達返回家裡。在房子角落,她聽到全家人正焦急地尋找自己。
他們焦急的呼喊,同之前尋找安娜的一樣。
原來,他們並不是不在意。
弗里達在家人們的目光下,走回家裡,還是倔強地說:「我明天再走吧,現在天太黑了。」
到底是有期待,只是說不出。
這天夜晚,舅媽走進來,親吻弗里達的額頭,隨後躺在身後抱緊她,安穩沉靜地入睡。
像媽媽一樣。
沒人詢問過她傷不傷心,快不快樂,是不是感受到愛。沒人關心過她是否能承受住母親的離世,新生活的改變。
幼小如她,彷彿從未有過選擇,只能一味接受。
幸好,愛不只有言語,還有擁抱。那晚的相擁而眠,讓弗里達重新回歸到家中。
她又能在爸媽的床上蹦跳,享受爸爸為她擦拭濕漉漉的頭髮,換好看的睡衣,陪她們嬉鬧,就像他對妹妹做的一樣。
終於,有了家的歸屬,有愛自己的親人,身體和心靈有處安放。
可是,嬉鬧放縱過後,眼淚也無所顧忌地涌了出來,淹沒剛剛的歡聲笑語。
九三年的夏天,媽媽去世她沒哭,在醫院打針她沒哭,被所有人誤解她也沒哭。當得到愛後,像是得到了應允,弗里達終於能放聲哭泣。
她放心的知道,沒人會嫌棄她的感傷,被愛的孩子可以哭泣。
蟲鳴鳥叫,綠草悠悠,九三年的夏天,那麼漫長,又那麼短暫。
足以融化一個孩子的憂傷和不安,足以抹去離別帶來的痛苦,足以打開她封閉許久的內心。
媽媽,你可以安心的離去,我有人疼有人愛,不會再被拋棄。
只是,我內心依然留著一個位置,為你,為早已留在過去的九三年夏天,和那時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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