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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麼孤獨的社會,我們非親非故,我們有共同的愛,我們是一類人

造就第404位講者 朱麗麗

南京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教授

粉絲文化研究學者

我是朱麗麗,是一個粉絲文化研究學者。

每當我們談起粉絲文化時,總覺得它好像只是發生在現代的事情,但我們可以回溯一下,粉絲文化難道僅僅只是一個現代產物嗎?

我給大家先看一個古典時期的粉絲文化案例:

這是曾經風靡一時的電視劇《大宅門》,演員蔣雯麗在其中飾演白玉婷。她粉一個戲曲名角,傾其所有,把自己的首飾珠寶全扔到戲台上去。

其中有一個特別傳奇的情節,白玉婷發展到要嫁給這個名角,結果發現偶像無意娶她,而家族也絕不允許她嫁給一個戲子,她就抱著這個名角的畫像成了親。

這是古典時期的粉絲文化。我們再舉個例子,《權力的遊戲》,它是伴隨一批美劇迷度過既往的十年的一部標誌性作品。對比白玉婷,《權力的遊戲》的美劇迷可以說就是現代意義上的粉絲。那麼它們兩者之間的不同之處在哪呢?


塑造現代粉絲文化的兩個重要節點

現代意義上的粉絲文化,與古典時期的粉絲文化的不同之處,就在於它的兩個重要節點。

一是現代社會的大眾傳媒:

現代社會大眾傳媒的出現與普及,構成了一種超越地域的共同生活,使得大眾文化有了最大基數的文化消費共同體,在此基礎上形成了現代意義上的粉絲文化。我們海量閱聽的大眾休閑文化工業,形塑了最多的偶像。最明顯的的偶像集中在電影、電視劇和音樂工業。

在這個基礎之上,我們才可以共同地去談論某些偶像,或者是粉某一個共同的偶像。我們可以跨越地域的經驗,也可以跨越一些代際文化的經驗。

所以說,現代意義上的大眾傳媒工業,構建了最早的一批現代意義上的大眾文化的粉絲。

還有一個節點,就是互聯網社會。90年代末,隨著全球化的互聯網社會出現,以及更晚一點時候社交網路的出現,發生了一件特別有趣的事情:以前我們是粉絲,但是我們的力量是看不見的。我們只能小範圍內跟自己的朋友、家人,跟自己熟悉的一小群人聯繫得上。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因為我們在網路上所有的痕迹都是被留下來的,有點擊量、下載量,有評論。藉助數字技術,粉絲的力量可以被量化,並且以一種可視化的形式出現。


粉絲權力的反轉

從我個人的研究角度出發,我覺得粉絲文化最重要的一點,是在這兩個節點期間,粉絲的權力發生了一個反轉。

我們最早在做國內的這個粉絲研究的時候,是超女時代,李宇春時代。當時我們覺得它是一種草根的力量,我們賦予它非常高的意義,我們也希望主流社會能夠聽見他們的聲音。

其實李宇春的粉絲時代過去並沒有特別久,大概十五年的時間。而在這十餘年的時間裡,我們會發現,粉絲的權力已經不是超女時代了。

那它是什麼樣一個時代呢?我拿了一個個案來講,我選了一個養成系的偶像組合——TFBOYS。

這是TFBOYS的現場演唱會,那麼在這個個案中,比較有趣的是,它反映了一種粉絲跟偶像之間的普遍關係模式。

我做了一個小研究,我把當前這種偶像與粉絲之間的關係,稱之為擬態的親密關係。

親密關係,是一個社會學的概念,傳統上是指家庭或者婚戀中的關係,我們只有親子關係、夫妻關係以及愛人關係才可以說是一個親密關係。但是現在的粉絲和偶像之間,確實也有類似於親密關係的這種表達。

這種擬態親密關係,第一個特點是它的情感性。

其實如果你自己不是一個粉絲的話,你很難理解粉絲對偶像的感情可以深到怎樣的程度。在TFBOYS的個案中,我們發現說有粉絲送給他別墅、環球旅行的票據,犧牲掉一切業餘時間參與到 TFBOYS的這種生產、營銷、推廣之中。

TFBOYS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偶像,這個偶像群體一開始出來時並沒有被主流媒體關注,是在2014年第二屆音悅V榜年度盛典拿了最具人氣歌手獎,才進入到主流媒體視線中,是因為他們的粉絲們孜孜不倦替他們刷榜,把流量刷上去,讓主流媒介看見:他們原來是很有影響力的一個偶像組合。

像這樣一種情感的強烈性,可能是像我這樣比較靜態的粉絲,所不能想像的。

第二個特點是控制性。

在傳統觀念里會以為,粉絲跟偶像之間的關係,似乎偶像應該是絕對強勢的,而粉絲是弱勢的。我們粉絲遠遠地遙望著他們、看著他們、愛戀著他們,但是我們可能終其一生,也沒有見過他們一面,沒有想過自己可以跟他發生什麼樣的關聯。

但是,養成系的偶像非常有趣的一點是,他們從頭到尾都是參與對偶像的塑造的。因為偶像當時出道的時候比較小,十幾歲,性格、外貌的可塑性都非常大,他們的成長道路,包括他們要選什麼樣的一個曲風,應該沿著什麼樣的路徑發展,其實粉絲都很強勢地給予了意見。

粉絲的強勢意見當然首先是源於她們的情感性,因為很愛他們,就像自己家裡看著小孩子成長一樣。所以很多粉絲很有趣,她們會稱自己為媽媽粉、姐姐粉。

其次也是因為許多成年粉絲有足夠的金錢、精力去影響未成年偶像的成長道路。粉絲對TFboys各種衍生產品、應援活動的資金投入和運營,更是使他們成為粉絲經濟的代言人之一,在資本運作的市場中逐漸水漲船高。

粉絲在彰顯對偶像愛意的同時,也藉此向大眾宣告他們偶像的特殊性和對自己粉絲群體形象的重申:他們不是大眾想像中的盲目追隨者,而是創新者甚至是新的規則制定者。

我們可以看到粉絲與偶像之間關係的控制性,粉絲的權力控制性增強了。

第三個特質是親密性。

粉絲會介入偶像很多層面,不僅僅唱什麼風格的歌曲、要打扮成什麼樣子,他甚至還會介入很私人的領域。

前兩年王俊凱高考,他的粉絲就連夜做了很多各科複習大綱,提供給王俊凱。王俊凱去成都演唱會,經紀公司給他穿得很單薄,他的粉絲非常心疼,一方面在微博上強勢批判他的經紀公司;另一方面就自主給他送衣、送物。

我們也可以看看另一個偶像,從青春偶像成長起來的鹿晗,當他一傳出戀愛的消息時,就開始掉粉,並且受到了粉絲的指責。

我們可以看到,粉絲居然可以介入到偶像的私人領域,而且介入得如此之深。他們要關注他如何養兒育女,要關注他跟什麼樣的人戀愛、上什麼學校,是否結婚等等。事實上這都是已經不是傳統的粉絲和偶像之間的關係。這就是粉絲對偶像權力的表達。

第二個權力表達,我覺得是粉絲跟媒介之間的權力的反轉。

就我個人看到的,媒介對粉絲文化的態度也是經歷了一個反轉的過程。在最早的時候,主流媒介尤其是比較正統的媒介,其實對粉絲和粉絲文化是持有一種帶有疑慮的,或以批判性為主的視角、眼光。

但其實粉絲和媒介之間的關係,也在悄悄地發生轉折。過去粉絲的權力,它的確認主要是在消費的終端。你購買產品就好了,看電影買票、聽音樂買唱片。

事實上現在不是的,現在在生產、在立項,在做什麼樣的一個產品給大眾,這樣的一個最初的階段,粉絲的力量就已經被看見了。

我舉兩個例子,一個是去年的《琅琊榜2》,一個廣受好評的正劇,但是我發現它非常有趣,有趣在哪裡呢。就是這樣一個廣受好評的正劇,它出來之後因為叫好又叫座,也有很廣大的粉絲群。它在宣傳上,非常藉助粉絲的力量、粉絲的口吻。

另外有一個劇本,也非常有意思,就是《步步驚心》。它也是這些年非常受歡迎、非常成功的一部清宮電視劇。

《步步驚心》原來是一個IP網文,它在網上紅了,成為了可以帶來流量和創意的IP。

當製作公司準備製作時,他們就在網上發動原著粉投票,讓粉絲來選:哪些人會比較適合演四王?哪些人會比較適合演八王?

這個運作過程,是我看到的流行文化電視劇中比較成功的。媒介評論認為覺得他們的選角,從吳奇隆到劉詩詩都是很成功的,其實就是因為製作方充分考慮了粉絲意見。

當然也有反例,寫《盜墓筆記》的南派三叔,他跟他的原著粉撕得很厲害。因為他不顧原著粉的意見,賣了好多個版本出去。但是很多版本是粉絲不同意的。粉絲就跟原著作者在爭奪對這個作品的最終闡釋權。

由此可見,粉絲認為說,作品不是作者你自己的,作品是作者和粉絲共有的。

這是一個很大的意識上的轉折。

這種粉絲的主體性迅速地被媒介看見,在很多時候也被媒介徵用。粉絲在媒介上的形象逐漸多元化,從最初的負面轉向正面的呈現。甚至許多媒介會有意識地發掘粉絲的力量,比如電影的營銷,熱門話題的捕捉,社交網路熱詞的搜索等等,往往成為媒介關注的重要內容。這也是粉絲對媒介的權力反轉的一個重要呈現。

粉絲的第三個權力的表達,就是粉絲相對於資本之間權力的反轉。

我們現在會經常說到IP(intellectual property)這個概念,就是「知識產權」。流行工業的最大創意來源IP都來自網路文學。但並不是所有的IP都是頭部IP。所謂頭部IP,就是說那些能夠引發資本的熱情,然後能夠引發大平台注意的IP。

我們發現,所謂頭部IP,中間又分為兩類。

一類是經典IP,比如說《西遊記》。80後可能是看周星馳的《大話西遊》系列長大的。再晚一點,前兩年還出了好幾部《西遊降妖》《西遊降魔》這類電影。由此可見,《西遊記》是一個經久不衰的IP。

還有一類IP就是點擊量IP這就是看粉絲點擊量、微博熱搜豆瓣熱門百度指數等等,以及在晉江起點網上,這個作品有沒有過億的積分。這些都決定了,你能不能成為一個IP

而這個力量,是一個一個粉絲,通過數字媒介顯現、展示給我們的。

以往資本投資於什麼樣的文化產品,進行立項、生產流程,更多決定於文化產業的精英人員,粉絲沒有發言權;而現在,因為粉絲的力量是顯現的,資本的流向更多傾向於自帶粉絲流量的IP。粉絲的流量在哪裡,資本的熱錢就流動到哪裡。

高人氣的《甄嬛傳》、《三生三世十里桃花》,能夠最終找到合適的明星、資本推出影視劇生產,粉絲的力量功不可沒。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粉絲與資本的權力之間有了一定的反轉。


一個出口與一個入口

說了這麼多粉絲權力的反轉,我們可以看到粉絲通過很多路徑來展現權力,比如說消費、文化再生產、尋求話語權。但我們也會有一個很重要的詰問:

什麼造就了粉絲的狂熱?

事實上,從既有的這個粉絲研究來看,我個人覺得其實很重要的一點是荷爾蒙。大多數的粉絲都集中在青少年,而大多數的粉絲的性別會集中於女性。

這個其實向我們昭示說,是社會上那些邊緣的、不被重視的非主流部分,更需要通過粉絲文化找到集體的力量和話語感。

其次,跟我們現在的社會結構變化有關:隨著社會的變遷,很多原有的社會結構鬆散了、消失了,可能你跟你公司的人毫不認識,你只是上班而已。

像以前六七十年代,單位里的人一輩子在一起,生老病死,誰對誰家的閑話都很了解,那個時代過去了。在國外,社區和教堂文化漸漸鬆散消失了。在國內,宗族文化和單位文化,也基本上消失殆盡。至少對都市裡的青年人是如此。

粉絲文化,其實是原子化社會的一個必然的出口。

在這麼孤獨的社會中,我們非親非故,僅僅通過一種興趣連接起來,我們有共同的愛、依戀、喜歡,我們投射在同一個人物身上。我們藉由對這樣一個人物的共同喜歡,形塑了我們之間的關係與情感,我們覺得我們是一類人。

我們可以抱團取暖,它既像我們的樹洞,也像我們的聚集地。

我覺得更有趣的一點是,我們為什麼需要去理解粉絲文化?

很多人也會問我,你也不年輕了,作為一個中年人,為什麼會集中性地研究粉絲文化呢?

我想借用一個文化研究學者雷蒙·威廉斯的話來表達我的觀點,他說過一句特別出名的話:

文化不僅是那些經典化的東西,文化是活生生的日常生活經驗。

如果我們承認這一點的話,我們就會意識到,我們正在經歷的一切,我們正在海量閱聽的大眾文化產品,有一天都會沉澱,沉澱成我們的共同記憶,沉澱成我們的集體情感。

前段時間,金庸去世了,我發現我的朋友圈,迅速分裂成兩派:一派是看過金庸的,一派是沒有看過金庸的。

其實它本來是日常經驗中的大眾文化產品,但是它造成了我們之間的情感區隔。

如果時間再往上,人們可能分成是看過《紅樓夢》的,和沒有看過《紅樓夢》的;讀過《西廂記》的,和沒有讀過《西廂記》的。

所以說粉絲文化,如果我們拋開一切的偏見,它其實是現在中國青年或者全球青年最重要的日常文化經驗之一。如果我們理解青年代際,在這個時代或者在任何時代,都應該有他們權力的聲音,我們就不能忽視粉絲文化這樣一個入口。

因為它提供給我們理解青年的入口,因為我們可以藉由粉絲文化去理解他們鮮活的文化邏輯及代際表達。

千萬不要小看青年人,千萬不要小看年輕的力量。今天的粉絲文化,有可能沉潛著明天的經典文化。

當然,我認為,粉絲或大眾也應該是有品味的。一個重要問題是:粉絲的權力上升了,為什麼文化產品的品質沒有隨著上升?

我們需要反思粉絲的權力中的責任。粉絲也是主體,在這個時代,即使是大眾文化的品格,也需要每個人的主體性。

如果我們真正希望今天的粉絲文化被歷史看見,沉潛為經典,粉絲就應該正視自己的權力,善用自己的權力,以及反思自己的權力。

文字:朱麗麗、李瑩

校對:慕名而來

造就:劇院式的線下演講平台,發現創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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