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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孩的鄉村成長

看母雞下蛋

小時候母親再三告誡我們姑娘家看小母雞下蛋是「大禁忌」。而我偏看,偏看、偷看和明目張胆地看。問她為什麼有此禁忌,母親也說不出子丑寅卯,她知道我不用坐守雞蛋換鉛筆作業本而不關心小母雞,只能編造一個最令我害怕的理由——看母雞下蛋會臉紅。幼時的我臉紅如酡、如霞、如蘋果,這是我痛恨的。我自小有一種病態的審美,反祖母輩的「四大白胖」而行之,覺得瘦小、纖巧、蒼白是美,古書古戲上的小姐娉娉婷婷裊裊娜娜才是美。

我就是個紅臉膛的瘦姑娘,癩唧唧的,一陣風能吹倒的瘦。我天天攬鏡對照——看一眼母雞下蛋,照一眼鏡子,反正本是紅臉還能紅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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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我家大院子大水井織紡漿洗的女人們常常大聲笑謔,你家小蘋果又看母雞下蛋了。

家裡的每隻雞都和我好,它們是我養大的——這是一句令我非常自豪的話。有一次吃午飯,三姐又惹我了,小時候的我們也像一群雞,你喙喙我我叨叨你的,永遠搶食吃,結果誰也過得不痛快。三姐比我大四歲,我說說不過她打打不過她,又愛生氣,而她偏會惹人生氣致使我總是處在憋悶的狀態。那次的午飯吃的是童子雞,她惹我,我就說,你吃的小雞是我養大的!頓時潸然而淚下。在這之前,一個孩子只是沉浸在一頓美味里,並未追究這美味從何而來,但是此刻我忽然意識到這是我養大的小雞,那麼,是誰,阿花還是霸王?我衝出廚房大聲地呼喊它們,雞們不知發生了啥事,從前從沒這樣地召喚它們,剎那圍了我一圈,我摟著一隻雞脖子大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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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南瓜授粉

二姐在小小的院子里種小白菜油菜,種蔥種蒜,種蘿蔔、柿子、辣椒,平面的不過癮,又發展到「立體」,弄個籬笆,牆上搭些樹枝,種些爬藤植物,長絲瓜南瓜豆角葫蘆葡萄。在那之前我不知道南瓜是怎麼拱出瓜紐的,還以為生命的來源本是極自然而然的事,一場風一場雨,在夜晚的霧氣與如蜜似奶的月光中一場好事就完成了。南瓜是很傲的植物,雄花雌花各有些孤芳自賞的姿態,生長在一根藤上卻不大看得起對方,或者熟視無睹了,或者因為太熟稔了而多了些兄弟姐妹般的階級情感而少了愛情,就像一個單位的同事因為太了解了而少有人成了情侶與配偶,總之,南瓜的花開得倍是燦爛熱鬧,卻毫無培育下一代的消息。知植物者知無意,原來南瓜也是怪異的性格,沒辦法,只有人為的拉郎配,亂點鴛鴦譜——你自己不花心思,也別怪別人亂點了,媒人怎完全注意到你的心思呢?不服從也不行——清晨,藤上還滴嗒嗒滴著露水呢,二姐取下一隻漂亮健碩的雄花,倒扣在雌花上,怕雄花不願意,怕雌花抗拒,竟狠了狠心,扯下一根細小的藤須將兩隻花捆綁在一起,真的成捆綁夫妻了,二姐在那個風清日麗的夏季早晨做了大媒了。沒幾日,雌花就拱出了嫩小的瓜紐子,漸漸的,雄花乾枯而萎縮,還死死地趴在瓜紐子上,像纏著兒子養老送終的老漢,瓜紐子在細風裡挺了挺,終於把雄花拱了下去。這是一個生命的成長。每天早晨,二姐就會給這些花們牽線做媒,似乎也上了癮。那時,二姐也早已是一個母親了。一個花季的女孩子,一個待嫁的女孩子是斷斷不會做這樣的事的,捆綁夫妻,拉郎配,即使是對兩隻花,想想都覺殘忍,心裡內疚。而已是兩個孩子母親的二姐,對於人生那最溫柔的情感已存留不多了。或許,對青春的記憶,已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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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藤上的雄花雌花不可能恰恰一樣多,往往雄花多些,多了的話就揪下來攪個雞蛋炒著吃了。倭瓜花也是這樣,那是我僅僅吃過一次卻至今懷念的美味,那些找不上媳婦的沒有生兒育女的雄花,也只有變成美味而使一個女孩子久久的久久的不忘,這也是他人生之大不幸中那小小的幸吧。我為什麼懷念一隻花,而且是一隻雄花?我也是一隻瓜紐吧。

小時候的事,那些植物總和我最初的生命緊緊牽連在一起,我不知道我是一顆怎樣的種子,風落在怎樣的土裡,怎樣的陽光與月光,怎樣的雨水和露水,蘊育了我。我對於植物的情感是複雜的,兒童性的,女性的和母性的,鄉村伴隨著我整個的成長。

蹲著吃飯

蹲,是農人最經典的姿勢,蹲著薅薅苗,蹲著燒鍋燎灶,蹲著甚至跪著捆紮糧捆,蹲著續草鍘草,蹲著累了一天了,回家還是蹲著吃飯,蹲在門檻上,矮牆上,狗窩牛圈前,晚飯的香,與草料的乾爽清新的氣息糅在一起,靜靜地朦在一片柔光里,農家的油燈散發著琥珀般的光暈,使晚飯的香也有了一種燈油味。蹲著吃飯,是對手中這碗飯最起碼的敬慕——一碗飯盛在精緻的水晶杯盞里,與盛在粗瓷大碗里是不同的,在金碧輝煌的高堂大屋和華美蘊藉的吊燈下享用與蹲蹴在樸拙的木桌旁捧食一份粗茶淡飯是不同的,木桌上簡單的紋理說著瑣如凡塵的細碎往事,也都還是農家的小樂與小悲,即便如此,也在農家的漢子臉上留下深深的印跡。

我至今懷念在農家吃過的小米飯的清香——那些極普通的吃食,經年之後,仍齒頰留香,令人回味無窮。春天到了,麥田裡有各種野菜,樹上結各種神奇的小葉子小果子——香椿樹的芽自不必說,榆樹上的榆錢,嫩尖尖的榆葉,槐花如茶,白楊樹上結出的毛毛蟲,炸透了猶如蠶繭,初夏,倭瓜有許多謊花,又叫誑花,就是蒙人騙人的花,說瞎話不辦事(光開花不結果)的花,鍋里散碎地放了一丁點兒油,雞蛋打在花上,嫩嫩地剷出來好象是花上開花,由此聯想世上所有的花也許都可以吃——儘管有點兒暴殄天物,但總比吃熊掌吃天鵝好得多吧,多吃植物與喝茶一樣,人也漸漸有了俊逸之氣。現在確實有許多花脫水之後成了乾花——用來泡茶,那是小資們的事。小資們享受之前,其實早已是農人司空見慣的。

農家飯是最養人的,大鍋煮的地瓜,甜又甜來糯又糯,誰家小賴孩牛奶麵包難養成,給他認一門農村乾親,保准一個月吃成胖大小子。榆錢窩頭蘸辣醬,雖很貧氣的吃法,但是香,就像如今的城市家庭早餐仍是米飯小鹹菜,雜糧窩頭配豆瓣醬,只是這樣的美食不能天天吃,久吃也是膩,犯胃酸的毛病。一個人吃植物多了久了,會像小羊一樣綿軟無力,眼神都不對,看人慌慌的,看誰都是大肥牛,恨不得片了薄片涮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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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莊里專管公章的人

臃腫的村委會用大家的工分養著一個專管蓋章的人。村委沒有他的辦公桌,章子平時抄在他的袖筒里,掖在腰裡像一塊熱地瓜暖乎乎地燙著腰子,細心的老婆或許會用細絨線結一個小小的漁網套住章子,或縫製一個精緻的香囊,掛在褲帶上——男人腰裡總有兩件寶嘛,缺了一個另一個也有感應,另一個也會生病,耷腦耷臉的,再提不起精神。章子一收走,專管蓋章的人,沒想一下子就腎虛了。

專管公章的人會養成一種職業病,做什麼都是一種「蓋了章」的態度。種完的地、新娶的老婆、看中了村頭的老柳樹一個枝杈早早用布條繫上記號,看野電影早早在場子上放一隻瘸腿板凳,麥忙時節莊稼地里的午飯,生怕吃不飽早早盛滿一大碗占著慢慢消耗,小時候兄弟姊妹太多太能造而把好吃的全咬上記號……都有一種蓋了章的欣喜:我已蓋了章了,已是我的了,已被我佔下了。蓋章有一種佔有性,代表著一種慾望,一種霸權,一種僭越。專管蓋章的人,會漸漸地認為章子就是他,他就是章子,甚至認為普通的一個公章也成了皇帝的玉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一隻村狗四處溜達,見樹就撒一股子,佔下了它的地盤,不知道它的心情是否一樣——這片土地,已蓋了我的章了。我們無法知道一隻狗怎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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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大炕的感覺

第一次見到大炕是在河北一個小縣城朋友的家裡。要睡覺了,各人忙活自己的一攤被褥、枕頭,我猜晚上起夜時錯了別人的鞋子或者睡夢中拉了一雙不該拉的手,都會被理解和原諒。

人睡在大炕上,土坷垃滾落在黃土路上,大豆麥子在打穀場上,前者都分別是後者一年一季的豐收。

睡大炕的感覺真好,一排人頭,像瓜棚里順藤長起的一溜小瓜,大大小小,順次排列。

那顆最大的瓜是父親,也或許是成年了的大哥。母親是個小巧圓潤的香瓜,那種香不太撩人,得挨近了湊過鼻子去聞。弟弟妹妹們是些瓜紐子,不小心碰著了,會影響他們的成長,或許就不長了,從此懵懂著,或稚弱著。也可能哪一天,整個的瓜秧就沒肥沒水了,我們的家庭就都節衣縮食起來,窮挨挨的,度著一眼看不到頭的苦。

睡大炕的感覺,就像一家人逃難在諾亞方舟上,大炕總使家庭多了凝聚力,團結向上。羊群拱拱草垛、柴門和半籮筐糧食,雞撓撓草棵叨叨剩菜剩飯,叫醒了比早晨更早的恬夢的時辰。整個大炕像一片豐收的莊稼地,頓時活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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