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故事】那個和我去吃海底撈的德國姑娘，後來怎樣了？
1.
都知道海底撈好吃，它的服務更變態。
作為一個在德國生活了近二十年的華人，我就是在網上偶爾看看新聞。我沒想到它真會那麼變態。
我帶克勞迪婭去吃海底撈，本來是想把她留在我身邊，但是最終卻正因為這頓火鍋，我倆才徹底沒戲了。
世事難料。
福禍無門，惟人自召。
可我招誰惹誰了啊！
2.
今年秋天的時候我準備回國，告訴了克勞迪婭。她剛辭了職，大學辦公室秘書的工作做的她煩死了。人生的意義在哪裡？每天朝九晚五對牢一台電腦啪啪啪？她有這想法時間長了。以我看，除非嫁人做主婦，她很有成為救濟金人士的潛力。終於辭職了。
她立即上網訂票要和我同行。
我巴不得。
在西安玩了兩天，哎呦呦，算是開了眼界。
我帶她去南門外草場坡，到大學時租的小屋去看看。過了這座樓後面的巷子就是了。
可是繞過樓，後面成了個廣場。別說巷子，原先巷子前的整條大街都不見了。
看看，這就是滄海桑田啊。德語怎麼說來著，嗯，一會兒是大海，一會兒是田野。
哎呦呦，真是瘋狂啊。
克勞迪婭一口中文感嘆詞混著德語。哎呦，媽呀，咦……她覺得這些詞性感得異域風情。真正學點兒有用的中文，她又沒那毅力。
克勞迪婭這妞兒吧，長得不差。不胖，甚至稱得上苗條。可我總覺得有點傻大姐的意思。看她一臉雀斑，長襪子皮皮啥樣兒她啥樣兒，當然，是清秀版。
我和她，屬於都拿對方當備胎那種。稍微失點兒平衡，也就散了，或者也就成了。
我是主要因為人種和文化差異問題。我不知道她的心態。
3.
這就說回帶她去吃海底撈。那天逛了一天，傍晚5點半，正好在大雁塔廣場附近。街對過就是海底撈，那就去吃火鍋。
圍著圍裙一根麻花辮子的姑娘裝扮氣質活像要上舞台跳《走西口》。在門外還沒上台階，她就趕著過來扇扇子：大哥，吃火鍋？天熱，快進來，有冷氣。
正是要吃晚飯的時候，一進門先是個小廳，擺了幾排凳子，已經坐著十幾個客人低頭刷手機在等了。
這要等到什麼時候？我倆一對眼兒，準備撤，還是？
不等猶豫，克勞迪婭就被走西口的妹子拉過去按在按摩椅上了。這妹子看著就實誠，臉上還帶點「紅二團」。語言不通，她二話不說，讓體驗代替交流。克勞迪婭來了兩天，已經無奈放棄了德國人的自主性了，習慣了遲鈍地享受別人帶來的好意。妹子手指翻飛，按摩椅嗡嗡地運作起來，克勞迪婭微笑表示還算滿意。另一邊早有人送來花生瓜子話梅果脯。
我看這架勢，逗「走西口」：哎呦妹子，這待遇不公啊。我也要按摩。
「走西口」嘿嘿一樂，並不接招：大哥別急。按摩椅沒了，一會再給你用。說著招手讓旁邊的大姐過來，小板凳往腳前一放，家什箱子地上一頓，坐下就提我褲腿。「走西口」笑嘻嘻：大哥，先給你擦擦皮鞋。咱西安乾燥灰大，這走了一天吧？一天不擦都不成。
這鬧我個措「腳」不及。
克勞迪婭坐在旁邊雙手掩著嘴咕咕駭笑。
她是德國年輕人的馬虎，也塗指甲油，不怎麼護理，指甲上斑斑駁駁地帶著粉色。誰也想不到，「走西口」早招了個小姑娘過來，也是一盒子家什，花花綠綠。坐在克勞迪婭旁邊，嘿嘿笑著，捉了克勞迪婭一隻手過來，用蘸了洗甲液的棉片給她擦指甲。
克勞迪婭仍一隻手掩著嘴笑著，另一隻手遞出去。擦指甲的小姑娘拿出一張圖樣給她看，克勞迪婭選了一個，全程也不說話，兩個人這份默契。
4.
到了吃飯，氣氛才到了高潮。
整個餐廳大堂三十來桌，不知怎麼，擁擠的程度堪比逛廟會。桌子間的距離近，服務員們擠擠挨挨在桌旁忙碌。扯麵的姑娘帶著棒球帽掄著有兩米長的褲帶面跳舞。送菜員小夥子們排著隊在人縫裡小跑穿梭，手上的托盤裡盛著滿滿的菜碟舉在頭頂，還讓托盤在手上像狂風中的小船一樣顛簸，增加觀賞性。
克勞迪亞這時候不怎麼吃了，一雙眼睛簡直不夠用。
哎呦呦，我的上帝。這太瘋狂了！
她這會已經上帝了180遍。
因為看得太專註，扯麵的姑娘笑嘻嘻舞過來，給我們的鍋里下了一根麵條。
我也有點呆楞楞的。這是什麼操作？白送的？
服務員小妹過來：大哥，這個姐姐吃不吃得慣？
說著就手涮上了菜。她喜歡吃什麼？我給她涮。
說著，又變戲法似的，拿出個黑色的塑膠發箍來，作勢給克勞迪婭看，隨手將她頭髮攏到腦後紮上了。
克勞迪婭這會兒一味低頭搗鼓她面前的小碗。
我之前早給她普及過海底撈的服務好，沒想到這些細節連我都有點懵，別說是她。
還沒完。扎完了馬尾，這小妹看克勞迪婭只是低著頭使筷子，她劉海長些，這小妹竟念叨著：我來給你編起來吧？克勞迪婭看不出啥反應，劉海一會就成了根細細的小辮兒，被別在腦後。小妹滿意一笑，對我說：我在家就編得可好了。
克勞迪婭片刻才抬起頭，眼裡溫潤一片，嘴角噙著笑，對小妹說聲謝謝。看我一眼，低頭吃飯，半晌冒出一句：我媽都沒給我這麼扎過頭髮。
吃完了飯結賬，剛才的小妹抱著個西瓜過來。
聽大哥剛才說再沒見過這種黃瓤西瓜，這個西瓜你們帶回去吃吧。
克勞迪婭聽我翻譯了，眯起眼睛搖頭。德國女人還是拘謹，她控制著自己，只是嘴裡一聲聲的哇虎母（為什麼），上帝啊哇虎母！
小妹咪咪笑，這個姐姐喜歡我們的火鍋嗎？看著我等翻譯。
克勞迪婭雙拳放在胸口說：你們就是烤一塊混凝土我也吃！
5.
第二天克勞迪婭腸胃不舒服了。
先是肚子痛，之後就拉肚子。
我也是閑的，發了條微博說女友肚子痛，不確定和昨晚的海底撈有沒有關係。
德國妞，也可能是水土不服。
結果到中午就收到海底撈在微博上的邀請，詢問我情況。之後店員還聯繫我，讓我帶人先去看病，醫藥費他們報銷。又問我地址。
下午兩點家門就被敲響了。
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敲開了門，進來就鞠躬道歉。
男的年近三十，說是店長，提著一袋腸胃藥，說是在藥房買的。讓我們看看哪種合適。
克勞迪婭摸不清情況，看著他們工作服上的LOGO半晌明白是火鍋店的人。
克勞迪婭一疊聲地聲明：應該是我不習慣這裡的食物，已經沒問題了！上帝啊，你們太好了！情不自禁，竟上去和這兩個擁抱起來。頭埋在對方肩膀後，身子最親密撒嬌一般扭擺。那店長倒紅了個臉。
幾乎是互相檢討地送走了兩人，手裡拿著對方留下的消費券，克勞迪婭看著我：我發覺，我真的愛上中國了。你們說的共產主義大概就是這個感覺吧？人與人互親互愛，真溫暖，相當溫暖！
這是怎麼說？！
這錯覺可大了。中國可不僅僅是你想的那樣！
可我又確實說不出一句海底撈的不是來。
人家賺錢，也賺得這份兒讓你心甘情願。
6.
你猜怎麼著？
克勞迪婭隨後不久就辦起了中國的留學手續。
------ 以你二十八歲高齡，去中國從一二三學起？
------ 在中國我會學得很快。克勞迪婭給我一個堅定的眼神兒。
我一陣頭大。
------ 耕夫，我覺得你不像中國人。
你其實更像是個德國人。
------ 怎麼說？
---- 固執、精確、悲觀、內向、聰明，但是內心冷漠。
我吹聲口哨，鼓掌。心裡氣苦。
她還繼續說下去：可是中國人，他們勤快、樂觀，特別善良，因而總能為別人付出，即使是陌生人。這就叫「為人民服務」？！她為自己想到這個詞得意一下。
我們小時候是看戰爭後的紀錄片長大的。那時候德國人也是這樣。我爺爺奶奶，他們就是這樣，永遠忙不停得忙。樂呵呵的，所有人都很高興。雖然是戰後的艱難歲月，但是每個人在精神上都是富足的，因為每天都在創造，都能看到新的進展。
克勞迪婭想想又說，中國就是這樣。雖然中國繁忙現代地簡直讓人恐懼，但是人都這麼可愛。有了這麼富足的物質，還能在精神上保持這樣的可愛，這太吸引人了。
我看著她，苦笑：你是個傻姑娘。
你知道中國的抑鬱症患者有多少嗎？
我最終沒能勸服她。
7.
如今，克勞迪婭已經在北京師範大學讀起了研究生。
她學幼兒學前教育。在德國她拿的是社會學文憑。
說不出來似乎哪裡有點諷刺。
我們的聯絡漸漸少了。
這是必然的結果。
今天我看到海底撈的無人餐廳的新聞，忽然想起了遠在北京的她。
新聞上這樣說：斥資1.5億打造的海底撈全球首家智慧餐廳在北京正式營業了。所謂智慧餐廳，從等位點餐，到廚房配菜、調製鍋底和送菜，都融入了一系列「黑科技」與高度實現了「無人化」。
看吧，漸漸地，那些海底撈最讓人覺得溫暖的人們都不見了。那個傻乎乎的克勞迪婭，去追求的，不過是個冷冰冰地「無人化」的地方。
可悲的是，她正是嚮往著那份親熱的人氣去的。
我這才發覺，我此前對克勞迪婭，心底里有佩服。
而現在，我感到的是悲傷。
我有點忍不住想聯繫她了。
我總在這裡等你，快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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