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後,我一口氣買了100雙AJ
互聯網時代,讓各種物慾得以滿足和放大。果粉、鞋控、口紅狂魔是職場高壓青年為數不多的都市解藥。這些追新狂人是你是我,分散在每個寫字樓和格子間。作為銀行職員的東北流川楓,櫃檯下,也踩著最新款的AJ元年。
一
幾個月前,我和我爸終於鬧翻。我的傢具衣服湊了三大箱,但球鞋卻裝了整整一輛皮卡。蹲在被200雙球鞋包圍的車廂里,一路上,他沒跟我說一句話。
我一個Sneaker head,意思就是滿腦子都是鞋的人。像孩子渴望玩具一樣,我痴迷一切可以得到的球鞋,從親戚的禮物,到專賣店貨櫃,從我差不多12歲時,一雙一雙地積累到現在。200雙球鞋,是我的全部身家,也是我爸認定我不務正業的證物。
可想起來我的第一雙球鞋,還是我爸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童年時期,我出生的東北小城鶴崗正趕上下崗潮,整個社會都像是被抽掉了力氣。小區里有一半的人下了崗,夫妻們在家裡砸東西,無所事事的人填滿了街邊的遊戲廳和撞球廳。父母那一代人在掙扎中逐漸老去。
在蕭條和衰敗的氛圍中,我有自己的熱血世界。我的童年不屬於遊戲廳和撞球廳,它只屬於赤木晴子的那句:「請問,你喜歡打籃球嗎?」
每當這時,我都會像三井壽一樣喊出那句經典台詞:「教練,我想打籃球!」
那年12歲的我,已經是初中學校籃球隊的小前鋒,經常可以和教師隊切磋的那種。普通的鞋子經不住和地板的摩擦,常常一個月都頂不過。生日那天,重新找到工作的爸爸帶回了禮物:一雙「科比4」的簡版。
這是我第一雙真正的籃球鞋。那天晚上,我是抱著鞋子入睡的。第二天,穿著鞋子到了學校,我瞬間成為了男生們的焦點。那雙鞋我捨不得在平時穿,都是拎到室內體育館,等到打球時才換上。運球過人、起跳,穿上新球鞋的我有種科比附身的感覺,就是讓人想要一再重複的感覺。
打球的關鍵不在於技術,也不是恆心,而是一雙球鞋。那之後,每一期籃球雜誌里,講籃球裝備的專欄我都會格外留意,用小本子把裡面提到的鞋子、球衣記下來,仔細搜羅它們的介紹、配色。上課的時候,我還會對照圖片,把好看的鞋畫下來。
等到《灌籃高手》最後一集湘北喊出「稱霸全國」的時候,我也在默默起誓:從此以後,我就是鶴崗流川楓。
鶴崗流川楓正在發育,腳長得飛快,父母不願意給我買太多貴鞋。我決定自己存錢買一雙AJ。那雙鞋價值1800元,可以在當年的哈爾濱買1平米的房子。
我翻出從沒用過的儲錢罐擺在床頭。早餐錢必然是要省下來的,學校小賣店人潮湧動,我快速經過,絕不回頭。每隔一兩天,我會把家裡的沙發縫仔細掏一遍,往往能收穫幾個掉落的硬幣。而我最盼望的就是和大人去買菜,尤其是跟爸爸去,超過五十最好了,因為爸爸只拿一百,剩下的錢都是我的。
我甚至想了一個辦法,租以前的鞋子給同學穿,一次兩塊錢。但沒幾次後我就又開始捨不得,怕鞋子被穿壞。
攢夠錢的那天,我背起叮噹作響的書包,走到客廳,對正在看電視的媽媽說:「我去湖邊溜達溜達。」一出門,我就飛上了班車。那天,我去了市裡的一家專賣店,掏出兜里的一大摞現金和幾大把硬幣,買下了那雙AJ。事後,我把它在裝在書包里背回來,抹上點土,悄悄混在了舊鞋裡。那時候沒有網上支付,也沒有天貓淘寶,我就這樣完成了一次大型現金交易。
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消費」,第一雙AJ帶著我長大了。在不被允許玩電腦和早戀的童年時代,和籃球鞋有關的一切,撐起了我所有簡單的快樂。籃球鞋一雙雙換下來,我的球也越打越好。高考時,憑藉體育特長加分,我考上了一所985大學。
作者圖|我的鞋牆
二
上大學那天,親戚朋友們都來祝賀。喝了酒,我爸變得特別感性,拉著媽媽唱了好幾遍《從頭再來》。從他下崗起,我考上大學是他最開心的事情。後來我回家收拾衣服、鞋子去上學,他還在跟親友一遍遍敬酒,「我兒子沒給老子丟臉」。
遠離了父母的視線,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狹小的宿舍里,我的一部分鞋被堆在床上,只剩下窄窄的一條空間可以睡覺。有幾次,輔導員檢查宿舍後找到我,還以為我是在做代購。恰恰相反,我的生活費基本都花在了收藏球鞋。
大學裡,我繼續著對流川楓的追逐,仍是院系籃球隊的主力前鋒。球隊里的同學都覺得,剛好跟我穿同尺碼的鞋很幸運,因為比賽時他們可以借我的鞋穿。
到了大學的時候,網購盛行,假鞋也越做越好,不少平台都是真假混賣。一雙高仿莆田鞋的成本才200,賣出一雙,純利潤就上千了。有句話叫「最穩不過350」。說的是阿迪的yeezy350,因為做得實在太真了,連鑒定平台都沒能看出來,一批假鞋都通過了驗證。
一次,隊友買了雙新款AJ,兩隻鞋幫高度都不一樣,被全隊嘲笑了好幾天。在一次次幫大家選鞋、鑒鞋後,我專門拉了一個「直男只愛鞋」微信群,這個群最多的時候有500人滿,吸納了學校的大半熱愛籃球的直男,隨手甩幾個鏈接,就能收到排隊的「好人一生平安」。
籃球賽的標配,少不了有圍觀加油的女孩子,但比賽後找到我加微信的女生,小七是第一個。她在通往更衣室的路上攔住了我,直接把手機上的二維碼伸到我眼前,說:「同學加個微信吧,我叫小七。」
穿著淡紫色的連衣裙,踩著一雙亮閃閃的涼鞋,一眼看去就知道,小七是個和籃球沒什麼關係的女生。我的第一反應是:文學社的副社長,跑到籃球隊來招新了。
但從那次以後,我的每場比賽她都會來。她說原本從沒聽說過我,最初的那場比賽是被室友拉過來看的。我問她,那後來你為什麼想要認識我呢,她說:「因為你打球的樣子很自信。」
我有點喜歡她身上的溫暖的堅定,和說話時發出的輕柔聲氣。
一次,我看到她發在朋友圈裡的健身照,她的腳趾被頂得發紫,旁邊擺著一雙普通的運動鞋,看起來很笨重。機不可失,我當即下單了一雙新款斯凱奇,直接寄到她宿舍。那雙鞋很輕很軟,她後來每次健身都會穿著。
那時候的我很注打扮,穿潮牌oversize、掛鏈子、編臟辮,日常穿球鞋都不系鞋帶,打球時除外。挺多人覺得酷,只有小七會問我:「不會摔倒嗎?
等到小七過生日,我想要送她一個Supreme的粉紅色相機當禮物,她拒絕了。我問她想要什麼,她說:「你給我買兩個自熱小火鍋吧。」我開玩笑說:「你這日子過得還沒我媽刺激。」
第二天她帶著兩盒自熱小火鍋去體育館找我,看我打完球,拉我一起坐在觀眾席吃。
「當時我用存錢罐攢鋼鏰,走路都盯著看地上有沒有人掉,還會拿著攢的鋼鏰到學校,去跟同學換成十塊二十塊的,後來人家都不願意跟我換了。」吃火鍋時,我給她講起初中攢錢買鞋的事情。她聽得捂著嘴直樂,拿出紙巾給我擦濺到衣服上的紅油。
我問小七,等我過生日時會送什麼禮物,她神秘一笑說保密。我很慶幸自己會打籃球,不然小七不會認識我,我們也不會成為情侶。
三
我和小七商量好,大三結束後,她準備考研,我找個籃球有關的工作,一起留在北京。可就在那個夏天,我發生了意外,一次練習扣籃時,落地不穩,我摔傷了腳踝。在宿舍休息了幾個月不能打球,我也開始著急了。
大四開學,室友們每天談論的「實習、考研、投簡歷」的話題,彷彿都離我很遠。那些因為打球而得到過的滿足,在畢業前夕隨著時間逐漸蒸發,我退出了籃球隊,甚至連球鞋群也轉讓了。小七找我一起去上自習,坐在自習室里,她在奮筆疾書,我卻一個字也看不下去。
吃散夥飯的那一晚,室友輪流問我:「你畢業到底啥打算?」「沒打算,反正不打球了,沒勁。」可能因為喝多了,我把大學收藏的球衣都送給了他們,有些還是簽名款。只留下了那個學期買的幾雙球鞋沒捨得。一度,我覺得是籃球耽誤了我的人生。
最終,我還是沒有像流川楓那樣天資卓越,甚至不能像三井一樣重頭來過。也許是出於逃避,我選擇聽從父母的安排,回到老家,進入銀行做一名職員。
入職第一天,坐在會議室里,領導上來就問我:「你對你現在的經濟形勢怎麼看?」我支支吾吾半天,他說:「沒事,我沒想讓你真回答,就是聊聊天。咱們行現在每個人都有指標,達到了就能拿完整工資。」
銀行里每天遇到的,大多是大爺、大媽,需要耐下心一遍遍地教他們填表單。太少有人能一次就填對了。桌上貼著寫好的範例,經常有人直接把姓名欄上的「張三」抄上去。
準時起床,準時上班。一到晚上九點,整個城市就都暗下來。商場、飯店都停止營業,路上也沒什麼人。晚上我待在房間里,麻木地給過去的同學、朋友群發微信:「這是我們銀行新上的紀念幣,我自己已經買了,需要給你留一套嗎?最近行里做活動,送的東西也特別多。」
我忘了屏蔽小七,收到微信後她先是發來三個問號, 又接了一條,「最近還好嗎?我想假期過去看看你。」
我趕緊撤回剛剛那條群發的推銷微信,默默往上滑,聊天記錄里都是她發來的,都是學校每天的日常和感受,和我敷衍的回復。小七考上了當初心儀學校的研究生。
年底銀行年會,我們這些年輕人排著隊給領導敬幾輪酒。確定自己喝了不少後,我撥通了小七的電話,提了分手。我聽到電話那頭她的哭聲,我沒哭,只是眼淚不爭氣地掉落下來。
生活成了一潭死水,我也放棄了對波濤洶湧的想像。過年期間,外甥坐在我家客廳,用ipad看《黑子的籃球》,就像那個放學後在客廳看《灌籃高手》的我,不同的是,我現在是一個對生活充滿焦慮的大人。
我想成為特別的人,但我不知道,鶴崗到底會不會有流川楓。
我把小外甥他帶到了以前高中旁邊的商場,讓他挑選一雙自己喜歡的。一對家長在店裡詢問店員球鞋的特性,交涉半天,結果店員也不太懂,連球鞋的名字都說錯。我終於看不下去,給他們雙方介紹了半天,最後找到了一雙合適的球鞋。
那對父母臨走前加了我的微信,說:「沒想到球鞋這麼複雜,謝謝你。」小城市信息不發達,擁有專業知識的人,少之又少,想買一雙好的球鞋,遠不如大城市方便。
買完鞋子回到家,我和外甥翻看自己高中時整理的球鞋資料,在他的尖叫聲中,我找到某種久違的興奮。就像安西教練說的:一旦死心的話,比賽就已經結束了。
我決定,重啟我的球鞋追新之路。
作者圖|回家後,在陽台曬鞋
四
開始追新之路的我,很快就憑藉過硬的技能水平在小圈子風生水起。追新不僅要掌握著每個品牌發布新品的重要節點,還要對各個系列的款式深入研究。
AJ31大灌籃發售時,為了保證買到真品,我一咬牙買了張8小時的硬座火車票。坐了通宵的車,早晨六點半到哈爾濱,等待商場開門。拎著鞋盒從商場走出來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像在美國排隊的果粉。
可能是當年畫雜誌球鞋的底子,現在我還會在白色球鞋上畫些自己的小設計,把舊的普通籃球鞋改成拖鞋,或者自己噴鞋做舊。對我來說,它們已經是藝術品。
我逐漸收集了AJ幾乎所有的元年或者是復刻款。AJ10的球鞋底上,寫滿了喬丹的全部榮譽。而我的鞋架上,也擺滿了我曾經全部的夢想。
現在,每天我都穿襯衫打領帶,在這家銀行的櫃檯前露出職業的微笑。可來辦業務的人不會知道,我的腳下也穿著最新款的AJ元年。
作者圖|在鞋上作畫
五
家裡的球鞋數量開始成倍增長。每次家裡有人來做客,看到之後都要說一句:「你家孩子鞋多啊。」甚至朋友也會開玩笑說:「你是蜈蚣嗎?」但現在,我不會因為別人的意見難過了。
爸媽開始時候不說什麼,但漸漸還是會嘮叨我。最近搬家,我和我爸的那段沉默之旅後,他有兩個星期沒跟我說話。
鞋對我來說,不僅僅是夢想,也是某種意義上的「硬通貨」,賣一些以前收藏,再去追喜歡的新品。我有雙黃色AJ4,現在已經能賣1萬多了,還有之前的小威耐克Off-white聯名款,發售價899,現在能賣到七八千。
我把自己的200雙鞋拍了張照片,發了條朋友圈,配文是:「最喜歡的永遠是下一雙」。這一次,我沒有屏蔽父母。在收穫的數百贊里,我會仔細去看那些頭像,看裡面是否有最熟悉的那個。
穿籃球鞋搭配西裝西褲上班,我在單位是第一個,好在大部分時間鞋子都藏在櫃檯下面,不顯山露水,避開了一次次檢查。踩著籃球鞋,我努力把每一天的工作都做好。
最近,我又定製了一雙耐克MZY9 WISH KOBE24,顏色是我和媽媽一起設計的。下單時我突然想起,其實高中時我也偷偷買過一雙定製耐克。那時候我給同學打電話,我說配色,他用自己家電腦配出來,幫我買的。
現在,我依舊在這座小城的銀行上班,在每次拆開快遞包裹的瞬間,我會被鏈接到本該屬於青春的那個世界。和過去不同的是我接受了這樣的平凡生活,和過去一樣的是,鞋子依然能帶給我關於灌籃高手,關於籃球的夢想。
我的微信的個人簡介又恢復成那五個字:鶴崗流川楓。
上個周末,是我26歲的生日。爸爸遞來一個快遞盒,是最新款的AJ元年,那雙鞋我已經收藏了,還沒來得及買。
我感激地看向我爸,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丟下一句,「小七送的」。
作者韓世奇,銀行職員
編輯 | 趙普通


※我飛到他所在城市,訂了一張他和現女友座位旁的電影票
※成立三年,燒了兩千萬做出一堆漂亮的數據,公司最終還是倒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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