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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書簡》 伏爾泰論悲劇

轉自:商務印書館學術中心

哲學園鳴謝

當法國只有露天的流動劇場的時候,英國和西班牙一樣,已經有劇院了。莎士比亞被認為是英國的高乃依,大約是在洛潑·德·維加時代盛極一時的。莎士比亞創造了戲劇。他的天才充滿力量、豐富多彩、自然而卓越,卻沒有一星半點的高雅,也不墨守任何規則。我來告訴你一件偶然巧合的事,但這是真的:那就是莎士比亞的功勞斷送了英國的戲劇。他的作品人們稱之為悲劇,但其實是一些可怕的鬧劇,不過其中散布著一些非常美好的場景,一些十分偉大的、非常好的片斷,所以他的劇本上演時總是受到人們的熱烈歡迎。成就人的名聲的,一向只有時間,而時間也終於使人的缺點成了受人尊敬的東西。過了兩百年之後,莎士比亞大部分怪誕而非同凡響的思想終於成了卓絕的思想。現代的作者幾乎沒有一個不抄襲他的。但是,在莎士比亞的作品中獲得了成功的,在現代作者的作品中卻被人叫倒好,而且你的確應該相信,人們越是蔑視現代的劇作者,對作為古人的莎士比亞就越是尊崇。人們並沒有想到本不應當模仿莎士比亞,而抄襲莎士比亞的人所遭受的厄運只是讓人們認為,莎士比亞是不可模仿的。

你知道在十分動人的悲劇《奧賽羅》當中,一個丈夫在舞台上掐死他的妻子,當可憐的妻子被掐住的時候,她叫喊說她的死是不公正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在《哈姆雷特》當中,一些掘墓人一邊挖墓坑,一邊喝酒,還一邊唱小調,偶然挖到死人的骷髏頭時,還會開些只有干他們這種事的人才適合開的玩笑。但是,使你感到吃驚的是,在查理二世統治時期,竟然也有人模仿這種東西,而查理二世時代是講究禮貌的時代,也是美術的黃金時代。

《哈姆雷特》中的掘墓人 (德拉克洛瓦,1839)

你大概會抱怨說,到目前為止向你談到過英國戲劇的人,尤其是向你談到著名的莎士比亞的人,還一向只是讓你看到了他的錯誤,卻沒有任何人提到過哪怕是一處能夠使他的錯誤得到原諒的令人叫絕的地方。我要回答你的是,用白話來指責一個詩人的錯誤,真是談何容易,但是要想表現出詩的美,那是非常難的。以批評者的身份反對著名作家的那些低能兒,倒是杜撰了不少書。但是我寧願看上兩頁能夠讓我們得到一點點美感的文字,因為我一向與情趣高尚的人一樣認為,哪怕只讀荷馬和維吉爾的十句詩,也比通讀人們寫的關於這兩位偉大人物的所有的批評文章更能讓我們受益。

莎士比亞肖像

我大膽地翻譯了英國一些最好的詩人的一些詩,其中有一部就是莎士比亞的詩。看在原作的份上,請你寬宏地對待翻譯作品吧。請永遠不要忘記,當你讀一部翻譯的作品時,你所看到的,只是一幅美好圖畫的粗淺的複製品而已。

我選擇了《哈姆雷特》悲劇的獨白,這是盡人皆知的,獨白的開篇第一句詩就是:「生存還是死亡,這是個向題"。講這番話的,是丹麥的王子哈姆雷特:

等一等;必須做出選擇,而且要在頃刻之間

從生到死,或者從存在到虛無。

殘酷的神啊!如果真的有神,那請你給我勇氣。

我要卑躬屈膝地忍受侮辱我的人,在他的手下終老此生,

是忍受還是結束我的不幸和命運呢?

我是誰?誰能阻止我?何為死亡?

這是我的痛苦終點,是我唯一的庇護之所;

經過久久的狂亂之後,終於安穩地睡了;

人們睡了,而且一切都死了。

但是也許在甜蜜的睡眠之後,是可怕的清醒。

有人在威脅我們,他們說這短暫的生命

之後,繼之而來的,立刻就是永恆的痛苦。

噢!死亡,必然會到來的時刻!可怕的永恆!

只要一聽到你的名字,人心都會恐懼,都會發冷。

唉,如果沒有你,誰能忍受這樣的生活,

誰能祝福謊話連篇的教士的偽善,

誰能恭維可恥的情婦的錯誤,

誰能匍匐在權貴面前,崇拜他的高傲,

並讓掉頭而去的、忘恩負義的朋友們看到

自己那沮喪的靈魂是多麼疲憊?

在極端的苦難當中,死亡是多麼甜蜜啊。

但是良心不昧,並向我們發出吶喊:

「停下手來!」良心攔住我們的手,不讓我們犯下如此殺戮,

讓我們從戰爭的英雄變成靦腆的基督徒,

如此等等。

不要以為上面的文字是我按照英語的字面翻譯過來的。只會按字面翻譯的譯者是不幸的。按照字面逐句翻譯只會背離意義。正是在這一點上,我們可以說文字只會害義,而精神能使文章充滿生氣。

下面還是英國一部著名悲劇的一段文字。作者是查理二世時代的詩人德萊頓,一個多產的作家,但是他的作品說不上精練。如果他的作品只有實際作品的十分之一,那他的名聲會更加響亮。他的問題是想成為具有普遍意義的作家。

約翰·德萊頓(John Dryden, 1631-1700)

這段文字是這樣開始的:

當我考察生活時,我發現一切都是欺騙。

但是受到希望的誘惑,人們對騙局還是不能釋懷。

從抱負到遺憾,從錯誤到希望

失去了理智的世間凡人到處招搖其瘋狂行徑。

在現世的不幸當中,在對快樂的希冀當中,

我們從來不是在生活,我們是在期待生命。

人們說,明天,明天你的一切願望都將得到滿足;

明天來了,而我們卻更加不幸。

是何種錯誤的憂慮在吞噬著我們?

我們當中誰也不願意讓它再來一遍:

我們詛咒最初時刻的曙光,

而且我們仍然對於正在到來的夜有所期待

期待最美好的日子徒然向我們許下的諾言,

如此等等。

到目前為止,之所以說英國的悲劇作家表現出色,正是從這些截取的片斷當中看出來的。他們的劇本幾乎沒有一部不是野蠻的,都沒有規矩,缺乏秩序,表現的生活不真實,只是在一片黑暗當中閃現出令人吃驚的點點光亮。英國的劇作家一般文筆太浮誇,太缺乏自然,向希伯來的作家抄襲的痕迹太重,而希伯來的作家文筆當中充滿了亞洲人的那種誇飾。但是我們也必須承認,使得英國語言顯得矯揉造作的形象化的誇張風格,使本來就已經站得很高的精神更上一層樓,雖然其做法並不是十分規則。

英國第一個把劇本寫得合情入理,從頭到尾都很優雅的人,是著名的艾迪生先生。他的《禹狄克的加圖》不管是從措辭還是從優美的詩句上來看,都是一部傑作。我覺得加圖這個角色,確實比高乃依《龐貝之死》中的高乃里高出許多。因為在艾迪生的劇本當中,加圖偉大而不誇張,而高乃里在高乃依的劇本中並不是一個非有不可的人物,而且有的時候,這個人物說的一些話簡直讓人覺得莫名其妙。我認為艾迪生先生的加圖是舞台上最美好的人物,但是劇中其他的角色卻很不相稱,而且作品雖然寫得很好,但是情節缺乏情感,使得整個劇本因了無生氣而面目全非,顯得很失敗。

在悲劇作品當中胡亂引入愛情的習氣,在1660年前後從巴黎傳到了倫敦,附帶著引進的,還有我們的彩帶和假髮。和這裡一樣,婦女是戲劇演出的裝飾,她們無法再忍受戲劇中沒有愛情。明智的艾迪生和氣而殷勤,願意讓自己嚴謹的性格服從於當時的風尚。於是迎合世人,讓一部傑作失去了光彩。

自從艾迪生以來,劇作變得更加規矩了,民眾變得更加挑剔,作者也變得不大出格,不那麼大膽。我看到過的一些新的劇本都很正經,但是也冷冰冰的。似乎到目前為止,英國人就是為了寫出一些超凡脫俗的美而生的。與現代舞台上一些規規矩矩的人物相比,莎士比亞那些光彩奪目的怪誕人物千百倍地更招人們喜歡。到目前為止,英國人的天才詩人就像生長在大自然中的一棵茂盛的大樹,盡情而隨意地抽出成千上萬的枝條,參差錯落而有力地生長著。如果你想強制它的天性,想把它修剪得像馬爾利的花園中的一棵樹,那它一定會死掉的。

【本文節選自《哲學書簡》】

《哲學書簡》

[法] 伏爾泰 著

閆素偉 譯

商務印書館2016年8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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