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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的前世今生

閱讀的前世今生

閱讀的前世今生

閱讀的變革是一種必然趨勢,它可能是文化的歡歌,也可能是災難。本文沿著人類閱讀的歷史,從發生在十五世紀中葉歐洲的大眾閱讀開始做了基本梳理。文章分析了人類閱讀最大的敵人是專制社會和技術至上的社會。指出,就閱讀而言,網路對紙質書的衝擊是本質的顛覆。

一個文化領域,當問題紛紛湧現的時候,也就是這個領域充滿生機的時候。當問題古今衝突、前後矛盾的時候,也就是這個領域掙脫改良、走向革命的時候。當問題成為經典、化作傳說、融入歷史的時候,也就是這個領域醞釀新生或走向死亡的時候。

現在,我們討論閱讀領域。它處於什麼時候呢?

說起來有些混亂。如今人類閱讀無處不在,如果加上視聽類的泛閱讀,跨越文字的界限,跨越技術媒介的界限,跨越物質載體的界限……事實上,我們已經落入閱讀的汪洋大海。與此同時,傳統閱讀與當代閱讀的衝突也無處不在。尤其是今日閱讀表現出的超強態勢,似乎要從根本上改變人類以往的文化生活模式,賦予閱讀全新的體驗、意義與力量。

閱讀的變革是一種必然趨勢,它可能是一場文化的歡歌,也可能是一場災難。但是,即使它的發展具有種種不可確定性,即使它會產生反道德、反社會、反文化,甚至反人類等副作用,我們依然無法抑制它滾滾而來的洪流。怎麼辦?此刻,我們這些閱讀者,乃至閱讀製造者,都有些惴惴不安,手足無措。樂觀、悲觀、懷舊、反抗、抵觸、追隨、迎合、鼓動、躁動……我選擇思考。

我覺得,面對亂局,我們需要以閱讀的歷史為背景,站在理性的角度,做一次靜靜的思考。雖然我們的思考可能是凌亂的、片面的、局限的、跳躍的、膚淺的、碎片化的,有時還會不知所云,我們仍然需要靜下心來,沿著人類閱讀的發展史,做一次基本的梳理。

現在,我們界定本文中的兩個基本概念:一是以紙質書為主要依託的閱讀,我們稱其為傳統閱讀;二是以電子技術為載體的閱讀或曰准閱讀,像電視、電腦等,我們稱其為電子閱讀。

人類閱讀的歷史很長。但真正的大眾閱讀,發生在十五世紀中葉的歐洲,也就是古登堡發明活字印刷機的時候。在閱讀的意義上,古登堡的發明起碼有三個重要貢獻:其一,它推動了歐洲教育普及的發展,使民眾的識字率迅速提高。在不到一百年的時間裡,由中世紀的近乎全民文盲,發展到百分之五十的男性識字。其二,它創造了「作者」的概念。此前歐洲從事寫作的人,大多是抄寫員、彙編者和評註者。直到活字印刷機誕生,使蒙田一些人,開始書寫個人的歷史與感受。他們讚美個人的歷史,而不是公眾的歷史;他們讚美自己的特立獨行,甚至怪癖和偏見;他們正是近現代作家的先行者。其三,從那時開始,現代意義上的閱讀誕生了。正如《童年的消逝》作者波茲曼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所說:「自從有了印刷的書籍之後,一種傳統開始了:孤立的讀者和他自己的眼睛。口腔無需再發聲音,讀者及其反應跟社會環境脫離開來,讀者退回到自己的心靈世界。從十六世紀至今,大多數讀者對別人只有一個要求:希望他們不在旁邊;若不行,請他們保持安靜。整個閱讀的過程,作者和讀者彷彿達成共謀,對抗社會參與和社會意識。簡而言之,閱讀成為反社會的行為。」

當然,在社會進步的意義上,大眾閱讀還有許多讓人欣喜的作用。比如閱讀使個人主義成為一種正常的行為,閱讀本身就含有堅持個性、反對社會限制與規範的意義。尤其是在走出中世紀黑暗的歐洲,人們捧著書本從教堂走出來,不再為上帝而戰,不再聽神父說教,開始了獨立思考。

波茲曼認為,閱讀的作用並非僅限於此,它更大的貢獻是在文化學意義上,人類童年的誕生。他說正是印刷機帶來的大眾閱讀,使成年閱讀與童年閱讀的劃分成為可能。一般說來,成年閱讀是開放的、無禁區的;童年閱讀卻需要受到限制,只有在他們生理髮育健全之後,只有在他們接受過識字以及道德觀(尤其是羞恥觀)教育之後,才允許他們逐漸步入成年閱讀。比如,《愛彌兒》作者盧梭,他極端強調限制兒童閱讀的重要,他甚至認為,在理想的狀態下,只允許兒童讀《魯濱孫漂流記》一本書,因為他更重視兒童生活的自然環境,而非文明價值。

如果我們說,是大眾閱讀促使人們走出中世紀的黑暗,獲得新生,那麼在十八世紀,當西方文化啟蒙運動興起的時候,出版與大眾閱讀再一次充當了發動機的角色。《啟蒙與出版》的作者謝爾談到,人們評價當時處於啟蒙運動先鋒狀態的英國,在那裡,大眾閱讀成了人們第二天性,「整個英國都被出版物淹沒了」。在這樣的閱讀環境中,當時的英國人號稱比其他國家的人更優秀、更有文化。人們評價這段歷史,有觀點認為,書籍普及和大眾閱讀的貢獻,甚至超過「我們的培根、洛克和牛頓的貢獻」。

解釋英格蘭文化啟蒙運動更勝一籌的原因,人們把它歸因於英國出版自由程度,明顯高於法國與德國等歐洲國家。當時有觀念認為,出版文化是「對政治穩定與文明的威脅」。所以王權時期的巴黎規定,印刷業主的數量不得超過三十六人。但英國不同,它的出版業沒有申請執照的限制;作為世界上第一部著作權法——「安妮法令」,首先在英國通過;它廢止了永久著作權,給作者更多的權利和機會。另外在英國,啟蒙圖書不必通過秘密渠道或國外引進,可以自由出版。當時還產生了輔助閱讀的雜誌《每月評論》和《評論回顧》。

結束上面的歷史回顧,我們閱讀的腳步進入十九世紀中葉。隨著人類第一封電報的發出,電子媒體誕生了。它是「第一個使信息傳播速度超過人體速度的媒介」,同時它也宣告了紙質書一統天下局面的結束。緊接著是攝影術、電影和電視的誕生,人們原以為這些技術的產物,會與紙質書閱讀產生疊加的正面效應,進而豐富我們的生活。但後來事情的發展證明,我們錯了。

有時我們會問,人類閱讀最大的敵人是什麼?答案有兩個:一個敵人是專制社會,獨裁者往往會限制人們的閱讀,像秦始皇焚書坑儒那樣,像希特勒焚燒圖書館那樣,像奧威爾《一九八四》中描寫的那樣。另一個敵人是赫胥黎《美妙的新世界》中描寫的,所謂技術至上的社會,它會從另一方面扼殺人們的閱讀。

赫胥黎「技術至上」的社會,到處鶯歌燕舞:人不再自然生育,而是通過技術人員孵化出來;「孵化人」是完美的,男性人高馬大,女性彈性十足,他們不必生育,沒有婚姻,也不允許有專一的性伴侶;他們不會生病,心情不好時吃一種「解憂丸」,就立即歡快起來;人們不懼怕死亡,因為他們從小就接受「安樂死」的教育;他們運用科學手段進行「睡眠教育」、巴甫洛夫式的教育,一個觀念會百次千次地在受教育者的腦海中重複。許多辭彙在這裡消失了:父母、夫妻、愛情、痛苦、放蕩,以及思想、藝術、宗教、家庭、情緒和各種人性、文化的差異都蕩然無存;尤其是「死亡恐懼」也消失了,從而導致人類失去了追尋文化精神的原動力,同時人與其他動物的區別也隨之消失。赫胥黎描述的社會,與奧威爾預言的專制社會異曲同工,同樣危害人類文化,但它採取的手段卻更高明,不是監獄,而是歡樂。

波茲曼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指出,我們的社會正在向赫胥黎式的烏托邦逼近,人們的「解憂丸」正是電視;人們歡樂的源泉,正是電視節目帶來的無所不在的娛樂化。波茲曼認為,電視對人類閱讀的影響巨大,它在短短的時間裡,就將人類四百多年建立的閱讀體系,沖得四分五裂,七零八落。比如,有了電視,文盲已經不再是閱讀的障礙,且不說電視節目的製作,一般只定位在閱讀者十歲的智力水平,即使是一個目不識丁的人,他仍然可以坐在電視機前看得津津有味。沒有了識字的限制,成年閱讀與童年閱讀的限定,也消去了一半。再有,在紙質書獨佔閱讀領域的時候,哪些書兒童不宜,哪些知識適合成年閱讀,是可以限定的。這種限定的可行性,電影行業還可以效仿;對於電視行業而言,就很難做到了。像中國這樣的國家,還會有權宜之計的「限娛令」;像美國那樣高度言論自由的國家,更是閱讀無禁區。結果電視使成年的閱讀秘密幾乎蕩然無存,其必然結果,是把成年與童年的閱讀分野丟得一乾二淨。所以波茲曼嘆息:西方文明走出中世紀的黑暗之後,人們以紙質書為結點,苦心建造的社會文化結構,在新技術(電視)面前頃刻坍塌,人類的童年也隨之消逝。

然而事情還沒完,波茲曼在《娛樂至死》中進一步指出,比取消隔離更大的危害,是電視帶來的漫無邊際的娛樂化。它以強大的視覺衝擊,揪住放棄思考的觀眾(或曰讀者)不放;它用五光十色的歡樂,一點點、一層層剝去人們的道德外衣,直至人類文明中,那一些脆弱的羞恥感徹底喪失。

生活在上世紀後半葉的波茲曼,是紙質書的崇拜者。他仇視電視,他在書中嘲諷,我們可以將電視靜音,借著它的光亮讀書;我們可以把電視機殼做得堅固些,在上面堆放圖書;我們可以把書錄入電視,在屏幕上讀書。請問有這個必要嗎?我常常嘆息,波茲曼一生創造的理論,都很有先知的味道。尤其是他最後一句對於電視的嘲諷,沒想到竟然成了此後幾十年間,最風行的閱讀現實。

電腦網路的出現,使人類閱讀變得更加複雜化。它給人類帶來的益處非常多,比如,在節省資源上,在反政府專制上,在出版自由上,它強大的技術功能,如搜索引擎、虛擬社區、門戶網站、商業平台、論壇、博客、微博、微信……種種花樣,層出不窮,方興未艾,還在延續,幾乎讓管理者束手無策。比如微博,一條消息出現,它會像病毒一樣迅速傳播,瞬間達到滿視野。現在,我們經常會感受到網路對於人類社會的衝擊,今天網上一段熱炒的事件,明天就會引起官方的重視,這樣的事情已經屢見不鮮。

但是我們必須看到,就閱讀而言,網路對於紙質書的衝擊,不是表面的替代,而是本質的顛覆。在那裡,成年與童年的界限已經徹底不存在了,其失控程度要比電視嚴重百倍,或曰不在一個層面上。網路上到處都是誘惑,你想什麼,它就來什麼。從前我在某集團工作時,集團的區域網可以監視員工們的電腦視窗。有一次開董事會,機房管理人員彙報一個月來監控情況。結論是:其一,電子書製作部的員工都是流氓,每天在網上四處遊逛,沒有不敢進的網站。其二,某高管道德敗壞,經常光顧黃色網站。怎麼辦?沒辦法,只有發通知,嚴正聲明,工作時間不許做什麼,實在有癮,回家去看好了。

不過最近我發現,網路閱讀帶來的副作用,遠比想像的要大得多。在這裡,我們不妨還拿「童年」說事兒。有一天我突然悟到,不是童年在消逝,而是在網路環境中,童年的群體非但沒有消逝,還愈發強大起來,強大到開始對成年發動逆襲。他們對新技術的接受與操作能力,他們獲取信息的能力,他們理解和創造新事物的能力等等,加上他們上網的童子功和旺盛的精力,都大大地勝於他們的前輩——成年的人們。於是在傳統觀念中,生理造成的強弱關係逐漸成為歷史,童年不但打破了與成年的界限,他們還殺將回來,有了反叛、超越、教導,甚至嘲弄前輩的能力。

舉一個例子。新一代網路閱讀者的聖經是「創新」,他們追求的終極目標不是改造天下,而是獨佔天下。他們一直試圖創造自己的語言、語義和語境,藉以將強大的傳統推出門外;等到他們自身強壯之後,再將傳統拉回來,加以吸納與揚棄。所以眼下的社會語境已經出現多元化傾向,作為一個傳統的閱讀者,你稍不留心,就會聽不懂新一代人在說什麼。前些年,我們曾經批判王同億胡編濫造辭典,嘲笑他解詞的荒謬。比如,他將「暴卒」說成是「凶暴的士兵」,將「不破不立」釋為「公安機關受理的刑事案件,能偵破的,就立案,不能偵破的,就不立案」。現在呢?看一看、聽一聽那些日新月異的網路語言吧,他們哪一個不比王同億更荒謬得超凡出塵?但荒謬本身已經成為一種時尚,能夠不擇手段地製造娛樂,不擇手段地獲取歡樂,才是人生的時尚追求。

比如一部《非誠勿擾》大戲,青年人的道德觀、婚姻觀、愛情觀、貞操觀……都已經演變得面目全非。關鍵是他們的語言、語義和語境,也已經有了極大的改變,並且有了一個巨大的閱讀群體,傾聽他們的訴說,接受他們的思想,欣賞他們的表演,與他們互動、交流與共歡。如果你是一個過於傳統的人,一個反應遲鈍的人,一個落伍於時尚的人,聽到他們的言談調侃,就會像一個矇頭轉向的局外人和鄉巴佬一樣,不知所云。許多新詞如:吃貨、屌絲、奇葩、蘿莉、女神、肌肉男、我的菜、擺pose、賣萌、逆襲、文藝男女、宅男宅女、渣男渣女……貌似前輩的孟非、黃菡和樂嘉老師們,總會裝出傻乎乎的樣子問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那個詞是什麼意思?引來晚輩們得意的鬨笑。你受不了,不想看了,他們說你out了;你不想落伍,跟著他們歡笑,他們說你賣萌呢!這不是逆襲,還是什麼?

記得陳原先生一直不贊成過多地再造新詞,他提倡能用舊詞,就不要引入新詞了,因為我們的辭彙已經夠多了。但是陳先生還是格外關注新詞的產生,他寫過《在詞語的密林中》,還寫過《重返詞語的密林》。現在不行了,新詞滾滾而來,擋都擋不住。馮導怒稱「屌絲就是×××」,那又怎樣呢?沈昌文先生稱自己為屌絲,是自嘲?是迎合?是屈服?還是返老還童?一些著名的字典不得不低下頭來,搶收新詞,很有些討好和討巧的意味。可是新詞們卻不領情,他們走馬燈似地生生滅滅,昨天還眾口一詞,今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像帥呆了、酷斃了之類的話語,曾經風靡一時,現在還有人說么?

不瞞您說,目睹此情此景,我真的有些meng了,不是萌,而是懵。理一理思緒,竟然想起盧梭講的一個故事:法國路易十五曾經問一位老紳士,拿十七世紀與十八世紀比較,你更喜歡哪一個?老紳士答道:「陛下,過去我用年輕的歲月敬重老人,現在不得不用老年的時光敬重青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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