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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龍潭村的褚時健,為了守住500年古法黃酒的純粹,70歲重新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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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為圖文

大山深處一位傳奇的酒人,抱著對古法黃酒的堅定信念,70多歲放棄一切,重新創業。除了黃酒,他已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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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有位傳奇的老人,他的名字叫做褚時健。他憑過人的經營才能,創造了價值上千億的煙草企業紅塔集團,卻命運蹉跎,被迫告別自己一手創建的企業。

當別人早在命運的殘酷和不公中磨滅了早年的英雄夢想,放棄了曾經的熱情和希望之時,他卻在74歲高齡之際,仍然開闢一片荒山,種植一片橙園,讓人生懷抱一個新的希望。

褚時健和他的「褚橙」,中國最勵志的水果

陳官唱,閩派黃酒的開山鼻祖式人物,從自己的家鄉龍潭村起步,將流傳於閩東北一帶民間的紅曲黃酒,做成了擺上政府和商界高端宴會桌的高檔酒,也在70高齡之際,放棄早先創下的一切,重新起步創業,立志將最純正的古法黃酒,介紹給全天下人。他堪稱是「龍潭村的褚時健」。

陳官唱家黃酒榮譽牆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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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潭村,位於福建東北部群山之中,一座擁有近600年歷史的村莊。海拔800米。四面青山,終年白雲環繞。

500年龍潭,「共和國最後的資源」。李銳/航拍

村中許多老人,常常讓人搞錯年齡。90歲的老人,看起來六七十歲,皮膚細嫩,身板硬朗,甚至每天還要自己挑水做飯,下地幹活。

龍潭村的90歲老爺爺,身板還硬得很

一位從福州來龍潭村掛點扶貧的幹部,告訴我他的一個驚人發現:「這個村子裡,沒有癌症病人!」

我問過許多村裡人,為什麼本村老人總體上這麼健康長壽,聽到最多的回答是:「水好。」

穿過龍潭村的「西溪」,映照著岸邊的房屋

閩東北群山綿延數百公里,整個屏南縣,沒有工業支撐,是福建有名的貧困縣。

經濟落後,卻保持了一方令人羨慕的水土。

站在龍潭村中,就能感受被大山環繞的感覺

龍潭村的水好,在周圍是出了名的。打開自來水管道,就可直接飲用,味道比超市買的瓶裝水好喝得多。許多送客進村的縣城司機,都喜歡帶只大桶,打一桶龍潭村的山泉水,帶回家直接飲用。

好水釀好酒。龍潭村出產的紅曲黃酒,也遠近聞名。其自古傳承下來的黃酒釀製工藝,都走入了福建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這裡家家戶戶釀黃酒。男女老少喝黃酒。日常生活中,黃酒無處不在。農婦炒菜,喜歡放黃酒。村頭小店,也按杯賣黃酒。甚至女人生完孩子,還要喝用黃酒調製成的「月子酒」,喝黃酒對女人的健康好處多多。

福建山區氣候潮濕,飲黃酒,也是這裡的人們除寒祛濕的重要方式。

在村中小店打杯黃酒喝,是村民的習慣

龍潭村的黃酒,好喝。就算對黃酒再無感,喝上一口,也可能對黃酒產生全新的認識,甚至自此變得愛喝黃酒,我本人就是如此。

今年冬至,村民正在釀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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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龍潭村有一個人與黃酒淵源最深,此生註定與黃酒糾纏不清,這個人一定是陳官唱。

龍潭村陳官唱,閩派黃酒第一人

黃酒在中國主要分為麥曲黃酒和紅曲黃酒兩種。更為人知的是發源於浙江紹興一帶的麥曲黃曲。而紅曲黃酒則發源於福建一帶,近年來才逐漸為人所知。紅曲黃酒也被稱作閩派黃酒。

如果把陳官唱界定為閩派黃酒第一人,也並不為過。由於這些年他為推行紅曲黃酒所作出的傑出貢獻,他已被相關方面授予「屏南紅曲黃酒釀造代表性傳承人」稱號。

上世紀90年代初,本是一個成功的家電商人的陳官唱,受到鼓勵,回龍潭村興辦酒廠,讓古法釀製的紅曲黃酒走向市場。

上世紀90年代末,他的紅曲黃酒推向市場,一炮打響。紅曲黃酒,幾百年來都是村民的家用酒,上不了檯面。陳官唱一舉推出可與茅台媲美的高端黃酒,一瓶黃酒的價格,由近百元,到1000多元不等。令黃酒的身價一下子土雞變鳳凰,成為了政府和商界接待的必備飲品。

「我是第一個將紅曲黃酒推向政府接待酒桌的人。」今年73歲的陳官唱,長得與中國著名詩人木心有幾分相似,1米8的修長身材,有著與年齡極不相稱的年輕面容,和一身儒雅的氣質。談起紅曲黃酒,氣質淡定的他,也難掩一種發自內在的激情。

陳官唱與本文作者,走在龍潭村

然而,推廣紅曲黃酒註定是一條難走的路。從上世紀90年代初投身紅曲黃酒,至今將近30年過去了,我問他賺到多少錢了,陳官唱說:「沒有賺到錢。還賠掉了上千萬。」

甚至由於理念分歧,在將近70歲時,他毅然選擇與多年合作夥伴相分離,重新出發,獨自創業,為的是將黃酒的品質控制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這麼多年過去了,陳官唱收穫了什麼?

除了屯積在各處庫房裡的近2000噸黃酒,他一無所有。

陳官唱的黃酒倉庫一角

這位七旬老人,依然在篤定地賭著未來,依據純正古法釀製的紅曲黃酒的未來。他相信好東西一定會有人識別,他相信,只要他一心嚴控品質關,釀最好的酒,紅曲黃酒終有迎來全天下人賞識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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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潭村人全部姓陳,第一代祖先落戶此地是在明朝永樂年間。祖祖輩輩,傳唱龍潭村獨創的四平戲。在每年外出巡演的過程中,將「紅曲黃酒」的最初工藝帶回了村莊。

紅曲黃酒以糯米為原材料,以根據大米製成的紅曲為發酵介質,採用缸藏發酵的古典工藝,製作成最終的黃酒。

往釀酒缸中倒紅曲

這樣製成的黃酒不僅味道醇美,酒精度含量適中,適合男女老少飲用,而且富含氨基酸及其他各種微量元素,具有豐富的營養價值。

紅曲黃酒,在一代代龍潭人的健康調節方面,起到了無微不至的作用。

幾百年來,口傳手帶,祖先的釀酒工藝代代傳承,每到冬季,家家戶戶都要釀製當年的黃酒,放置幾年,使酒擁有多年醇化後的美好風味。

12歲時,陳官唱就跟隨父親釀製黃酒。但與黃酒真正結下不解之緣,還要等到他40多歲後。

陳官唱是家中六個孩子里的老大。他的少年時代,趕上大饑荒。正在念初中的他,主動選擇了放棄念書,幫助父母一起支撐起養家的重任。父親是名鐵匠。於是,他十幾歲時就跟隨父親奔赴四里八鄉,以打鐵為生。這樣的日子,一晃就是18年。

饑荒年代歷史圖片,圖片來源網路

30多歲時,他當選成為村支書。當時正值改革開放初期。他為村裡辦的最大一件實事就是,主持修通了從鄉里到村裡的公路。那是一條10公里左右的盤山公路。從此,龍潭村有了與外部世界聯繫的基本通道。

修公路時,必經之處是一座幾百年的風雨廊橋「回村橋」。當時為了建設家園,拆除一座不實用的古橋,不算什麼大事。但陳官唱決定,將回春橋整體移至下游進行復建。這座古橋的整體風貌因此得以保存,如今,它已是省級文物保護單位。

回春橋現狀

在陳官唱任上,他還為村裡修建了一座發電站,使村裡首次通了電燈,用上了電器,龍潭村邁入了現代生活。

至今,人們仍在懷念陳官唱這位老書記,在他的任上為村裡所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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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支部書記任上離開後,陳官唱突患怪疾,卧病在床了兩年。康復之後,他被調去鄉里工作。但很快,陳官唱決定告別公務員生活,下海經商。

他從給一家自行車廠製作包裝盒起步,逐步上溯,進入家電領域。幾年的時間,發展成為屏南縣最大的家電經營商。他成為縣城一名成功的企業家。

上世紀90年代初,中國開始推行市場經濟。縣裡領導看到他很有經商才能,他的老家龍潭村又是紅曲黃酒的重要發源地,希望他帶頭辦酒廠,對紅曲黃酒這個傳統事物進行開發和市場推廣,使其發揚光大。

1993年,陳官唱回鄉辦酒廠。由於家家戶戶都釀酒,他最初的想法是發動村民釀酒,他集中收購,進行品牌化推廣運作,以此方式,帶動村民致富。

為此,他花了60萬元定製了幾百口大酒缸,分發給每家每戶。

然而很快發現,這種模式行不通。村民封缸的自釀酒,有一部分品質不達標。這也很好理解,每家每戶執行的釀製標準不一,對正在釀製的酒,閑的時候照顧得多一些,忙的時候照顧得少一些。

那幾百口大缸,後來很多都送給了村民。這給了陳官唱第一個教訓:要想生產有品質的好酒,必須有統一的生產要求,並且嚴格執行。

後來他改變生產方式:到釀酒季節,由工廠統一組織釀製,僱用懂工藝的村民,到廠里根據釀製標準來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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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官唱從一開始就堅持採用傳統工藝進行紅曲黃酒釀製,這樣做的優點很明顯:堅持傳統工藝,採用穀物原始發酵機制,不進行任何工業添加,也不進行勾兌,不僅能保持好的風味與獨特口感,而且其營養價值,不是「工業加工」方法所能比擬的。

作為酒廠,既要吸取傳統工藝的優點,同時也要不斷改進和優化流程,比如採取更嚴格的現代化殺菌消毒方式,並實現儲存封裝的真空環境。

在各個環節上,把關不嚴,會導致風味變化,甚至變質,比如酒液接觸空氣久了酸味會加重,影響口感。村民自釀酒由於封存原因常常會導致酸味值偏高。在經過許多試驗和探索後,陳官唱的酒廠,讓黃酒的酸味值控制在極低的範圍內,低於國家標準。

陳官唱告訴我,他將近30年的黃酒釀製生涯中,共發現過三次品質問題。其中兩次問題發生在上世紀90年代,他辦酒廠的早期。

一次是40箱黃酒運到賣場後,在一家超市發現有一瓶酒渾濁變質了。陳官唱一聽說後,立馬組織召回了這40箱酒,逐一開箱檢查。一共檢查出3瓶渾濁變質的酒。

「發現一瓶變質的就召回所有產品,是不是代價太大了點?」我問他。

「那沒辦法。品質就是生命,這是酒廠的底線。」他答我。

另一次是一批酒分裝好還未運出車間,在做質檢時發現酒有輕微的異味。陳官唱覺得很奇怪,全程無菌化操作,如何產生的異味?經仔細檢查發現問題出在分裝的最後一道環節上,當時尚未採用全自動分裝線,在出酒口上安裝有一截30CM左右的塑料管,異味正是來自這段塑料管。

這次教訓,讓陳官唱抓緊上馬了全不鏽鋼自動分裝線。

還有一次品質問題較嚴重,發生在2007年。當時他的酒廠引入了一位投資人。經過多次增資擴股後,投資人變成掌握話語權的大股東。大股東發現,釀酒工藝這麼簡單!他自作主張撤換了廠里的技術員。結果不久後發現,一批40噸的酒存在品質問題。陳官唱堅決主張,調回這批酒,重新進行質檢。結果查出30%的產品質量不合格。「一共十多噸酒,就這麼浪費掉了。」回憶這段經歷,陳官唱仍心有餘悸。

2003年省領導視察陳官唱的酒廠

「傳統釀酒工藝看起來很簡單,但光是發酵時間和溫度的控制,就需要豐富的經驗。稍微把控不好,酒的品質就上不去。」陳官唱說。

後來酒廠又重新啟用了原來的技術員。就算陳官唱離開這家酒廠多年之後,該技術員依然在堅守崗位。

陳官唱親自演示土頭封壇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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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陳官唱回村辦酒廠,開始釀酒。1999年,他的酒開始推向市場。剛開始,辦酒廠是他的兼職行為,村裡的酒廠,縣城的家電商場,他兩頭兼顧。隨著對釀酒事業投入的精力和情感越來越多,他將家電生意交給兒子打理。

2010年前後,他徹底將家電生意關掉,全力以赴地投身釀酒事業之中。

隨著在黃酒領域耕耘多年,他將閩派黃酒做成了一片獨立的氣候。然而,由於多年僅僅依靠自有資金及銀行貸款運轉,資本不雄厚,深耕市場時,他依然感到乏力。

隨著他的黃酒的聲名越來越響,有投資人向他伸來橄欖枝。2005年,本著藉助資本加快發展的願望,他引入了一位大股東。他以為這會給他的酒廠帶來強大的助推力。

然而,四五年之後,他後悔當初的這個舉動,開始尋思著分離。新股東對資本回報的速度提出了要求,希望調整釀酒工藝,比如,希望藉助化學添加,加快發酵環節的完成,縮短釀製期。

想想工業養雞業、養豬業,與傳統養殖業的區別,你就不難理解,這意味著什麼。生產周期的縮短,意味著成本的降低。

古法釀酒僅發酵環節就需要90天。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正是這個過程,帶來了它獨特的風味、口感,也保證了營養價值。

作為古法釀酒工藝的傳承人,陳官唱認為黃酒的精髓就來源於傳統釀酒工藝之中,拒絕改變工藝流程。

這造成了他與大股東之間的嚴重分歧。最後他覺得,這種分歧無法化解,大股東不可能向他妥協,而他更不可能向大股東妥協。

雖然他創辦了這家酒廠並為之付出了十多年的精力和心血,奠定了基業,但他覺得再呆下去變得沒有意義了。辦法只有一種:離開自己創辦的酒廠,重新開始創業,完全按照自己的品質控制標準來釀酒。

那是在2010年前後。他已經65歲。為了重新開始,他不顧一切阻力,自願放棄了在企業里的大部分權益。他甚至承諾不帶走酒廠里的一兵一卒,消除因他的離去而給酒廠帶來的任何不利影響。

脫離自己創辦並經營了近20年的酒廠,意味著,他必須等待七八年,才有可能重新進入市場。因為他只賣年份酒,至少是八年陳釀。也就是說,65歲重新出發,73歲才能重新進入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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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官唱講述自己的創業故事時,是雲淡風輕的。

明明是一個充滿悲壯色彩的故事,但他的臉上,並沒有多少愁雲慘霧。

「在黃酒領域,你投入這麼多年精力,到現在算起賬來,卻賠進了上千萬,您覺得委屈嗎?」我問他。

「這沒什麼,對我來說,賺錢還是賠錢,已經變得不重要了。我是把這當成一門事業在做。」陳官唱看著我,微笑著說。

他甚至告訴我,不要去評議他曾經的合作夥伴,以免帶去任何不好的影響。「大家都是在為做大閩派黃酒而盡一份力。只是理念不同而已。」

自2010年重新創業之後,每一年,他都拚命釀酒,採取傳統釀酒工藝,優化品質控制。

我參觀了陳官唱位於龍潭村的幾處存酒庫房,封存好的酒罈,在庫房裡,一行行,一列列,像一支蓄精養銳、等待戰爭號角拉響的軍隊。

連陳官唱在龍潭村的四層住宅,每一層的主廳和各個房間,也被當成了庫房,到處堆滿了酒缸。

這些被封存在酒缸內的酒,正在享受時間的福利,孕育著自己的風味和養分。它們陣容空前龐大,猶如一個獨立的王國,彰顯著陳官唱這位老人對黃酒越演越烈的情懷和壯志。我想起了曹操的一句詩:「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儲存於陳官唱家中的酒罈

陳官唱每年都要四處借款,釀製新一批的年份酒,去年,他釀製了2000缸,今年,又新釀製了近1000缸。給這個靠時間孕育風味和養分的王國,再添新銳。

這麼多的酒,將銷往何處?如果銷不掉怎麼辦?

我不忍心問這個問題。

近幾年,陳官唱除了酒業外,花了很多時間和金錢,修複位於龍潭村附近的一座古廟——九峰寺。他恢復了這座古剎的氣象,為它修通了公路,下一步,他將為這座寺廟引入合格的僧侶。

九峰寺

如今,他的兩個兒子協助打理他的酒業。但每天,除了修復寺廟,他的個人生活的重心,仍然在黃酒上。

大概三四年前,這位老人用上了微信。他的微信昵稱,就兩個字:誠信。自從使用微信以來,不曾改過。

龍潭村的好水,釀龍潭裡的好酒

這位73歲的老人,面對著自己逐年屯積起的近2000噸好酒,也許每天心裡還在祈禱著:

「明天,將會是更美好的一天!」

「龍潭裡」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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