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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莊子真傳

最有格調的心學微刊

魏惠王后元1年,公元前334年,莊子已經辭掉了漆園小吏。

他想選擇的生活是:「逍遙乎山川之阿,放曠乎人間之世,優哉游哉,聊以卒歲」。

這一年,魏惠王採用惠施的策略,和齊威王在徐州相會,尊齊為王。

我們知道,魏惠王曾在公元前342年的馬陵之戰敗於齊國,現在又和齊王一起稱王,而且還是惠子的主意,莊子覺得這個事情挺有趣。

於是,他離開楚國,去見魏惠王。

莊子到魏國,一則惠王還算禮賢下士,孟子、鄒衍他們都分別來拜見過魏惠王;二則雖然魏國在競爭中落敗,但目前還屬於一流強國。再加上有個能和他對話的惠子,兩人沒事就可以唇槍舌戰一番,探探惠子的治國之道,同時也豐富自己的逍遙遊哲學。三則莊子要探探惠王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莊子穿著破衣、破鞋去見魏惠王。

惠王說:為何如此疲憊?莊子回答:是貧窮,不是疲憊。貧窮常給人的精神以兩種完全不同的影響:它可能是一種沉重的壓力,使人的精神萎靡、頹喪下去;它也可能是一種凈化、激化劑,使人的精神高潔、超越起來。莊子認為自己只是物質生活上貧乏,並不是精神心靈上空虛。而他精神上的苦悶是黑暗的現實造成的。

莊子借物質的貧困嘲諷當時世道,因為權貴族讓他們這些文士沒有立足之地,連衣服、鞋子都穿不好。但是他們的心靈很自足,別人只能看到他表面的貧窮,而沒有人懂得他們的內心。

《莊子·山木》:「莊子衣大布而補之,正絜系履而過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憊邪?』莊子曰:『貧也,非憊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憊也;衣弊履穿,貧也,非憊也,此所謂非遭時也。」

當時的時代是人人爭理,國國爭地,莊子這種文豪想獨善其身自然不易,就連他的家鄉因為位於宋楚交界點,經常難以知道到底歸屬何國。

莊子的家鄉位於征戰之地,他辭掉漆園小吏後,真正一個閑雲野鶴了。為了追求更高的人格獨立和精神自由,莊子乾脆終身奉行「不為有國者所羈」,而成為時代一個堅定的反叛者。

楚威王七年,公元前333年,莊子再次南遊到楚國。

雖然莊子拒絕做楚國的相國,但莊子後來還是到楚國,因為莊子本來就是楚國王族的後裔。他雖然沒有做相國,但還是做了楚國的客卿之類的閑職。

《韓非子·喻老》:「楚威王欲伐越,莊子諫曰:『王之伐越,何也?』曰:『政亂兵弱。』莊子曰:『臣愚患之,智如目也,能見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見其睫。王之兵自敗於秦、晉,喪地數百里,此兵之弱也;庄蹻為盜於境內而吏不能禁,此政之亂也。王之弱亂,非越之下也,欲伐越,此智之如目也。』王乃止。故知之難,不在見人,在自見,故曰:『自見之謂明。』」

韓非子對莊子諫楚威王的言辭應該是可信的。一則年代相隔不遠,二則觀點和莊子的學說大致相近。莊子建議楚威王多注意內政的調理,也就是知己知彼。懂得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的地位,這樣才能打有把握的仗。

況且當時越國已經屬於疲弱小國,於公元前306年被楚國滅掉了。莊子勸楚王要多注意已經逐漸崛起的東方大國齊國。

這一年,楚齊在徐州交戰。

道家以退為進,注重謀略和全身,看似保守,其實也是一種高明的治國之道,只是在當時戰亂頻發的年代,他們無法盡其智盡其才而已。

然後庄子開始隱居在家鄉附近的南華山,思考宇宙和人生問題。

所謂「隱身容易隱心難」,莊子在《刻意》中寫道:「就淵澤,處閑曠,釣魚閑處,無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閑暇者所好也」。他處在遠離塵囂的地方,希望讓心靈進入林泉幽境。他說:「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麻。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哉!」

莊子之隱,採取的是「順世」「游世」「間世」「避世」的態度,並不是選擇深山老林,而只是家鄉附近的南華山。今天在曹州的南華山,只是幾個小土丘而已。莊子隨地而居,關鍵是需要一個思考的空間,他其實並不是一個擇偏地而居的隱士,他來往於人群中,逍遙無待,不礙誰,也不礙己。他,只是一個思考的哲人。莊子選擇的就是他所提倡的:「惟至人乃能游於世而不僻,順人而不失己」《外物》。

他還從古代隱士的角度闡述了自己的態度:「隱,故不自隱。古之所謂隱士者,非伏其身而不見也,非閉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智而不發也,時命大謬也!」從這個角度來說,莊子是一位寄居在人間世的高人,而非世外高人。他的歸隱,不是他天性嫻靜,而是時代不與,難與其和諧。同時,莊子還是一個清醒的人,他在《外物》中繼續闡述了他的隱逸觀:「人有能游,且得不游乎?人而不能游,且得游乎?夫流遁之志,決意之行,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與!」可見,避世,只是莊子不得已的表現。

不久,就有各種學習者拜莊子為師,向他學習道學。

有一次,莊子與弟子們走到一座山腳下,見一株大樹,枝繁葉茂,聳立在大溪旁,特別顯眼。這樹其粗百尺,其高數千丈,直指雲霄;其樹冠寬如巨傘,能遮蔽十幾畝地。莊子忍不住問伐木者:「請問師傅,如此好大木材,怎一直無人砍伐?以至獨獨長了幾千年?」伐木者似對此樹不屑一顧道:「這何足為奇?此樹是一種不中用的木材。用來作舟船,則沉於水;用來作棺材,則很快腐爛;用來作器具,則容易毀壞;用來作門窗,則脂液不幹;用來作柱子,則易受蟲蝕,此乃不成材之木。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有如此之壽。」

莊子忽有所感,對弟子們說:「此樹因不材而得以終其天年,豈不是無用之用,無為而於己有為?」弟子們恍然大悟,點頭不已。莊子又說:「樹無用,不求有為而免遭斤斧;白額之牛,亢曼之豬,痔瘡之人,巫師認為是不祥之物,故祭河神才不會把它們投進河裡;殘廢之人,徵兵不會徵到他,故能終其天年。形體殘廢,尚且可以養身保命,何況德才殘廢者呢?樹不成材,方可免禍;人不成才,亦可保身也。」莊子愈說愈興奮,總結性地說,「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卻不知無用之用也。」

又一次,師徒二人出了山,留宿於莊子故友之家。主人很高興,命兒子殺鴈款待。兒子問:「一鴈能鳴,一鴈不能鳴,請問殺哪只?」主人道:「當然殺不能鳴的。」第二天,出了朋友之家,沒走多遠,弟子便忍不住問道:「昨日山中之木,因不材得終其天年;今主人之鴈,因不材被殺。弟子糊塗,請問:先生將何處?」莊子笑道:「我莊子將處於材與不材之間。材與不材之間,似是而非,仍難免於累……」莊子欲言又止,弟子急待下文:「那又怎處世呢?有材不行,無材也不行,材與不材也不行,究竟如何是好?」

莊子沉思片刻,仰頭道:「如乘道德而浮游則不然,無譽無毀,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不肯專為。一下一上,以和為量,浮游於萬物之初,物物而不物於物,則還有什麼可累的呢?此神農、黃帝之法則也。至於物之性、人倫之情則不然:成則毀,銳則挫,尊則議,有為則虧,賢則厚,不肖則欺。怎能免累呢?弟子記住,唯道德之鄉才逍遙啊!」

弟子道:「道德之鄉,人只能神遊其中;當今亂世,人究竟怎樣安息?」莊子道:「你知道鵪鶉、鳥是怎樣飲食起居的嗎?」

弟子道:「先生的意思是說,人應象鵪鶴一樣起居,以四海為家,居無常居,隨遇而安;象鳥一樣飲食,不擇精粗,不挑肥瘦,隨吃而飽;象飛鳥一樣行走,自在逍遙,不留痕迹?」莊子微笑著點點頭。

一段時間,有個叫藺且的弟子走到莊子的內室,看到莊子正在寫書:「何謂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若然者,過而不悔,當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之能登假於道者也若此。」然後結合他以前說的:「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

這兩者連在一起,他回去靜思,竟恍然有體味到與道合一的感覺。

然後,莊子和弟子們更多聊到的是孔子和眾弟子之間的事。

顏回想要遊說衛君,想通過以天道為師,以世人為師,以古人為師等多種方法去勸戒,都被孔子否定了。顏回很納悶,孔子只好說出了「心齋」的方法。所謂心齋是要排除心中慾念,達到心志專一,要用心去體味,用氣去感應。氣是一種空明,能容納萬物。只有在虛空的狀態中。道才能顯示出來,這種空虛的狀態,就是心齋。

後來,《莊子·人間世》中用孔子的話說:「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

對於這樣高深的問題,孔門最有悟性的弟子顏回都要反覆詢問好多遍,莊子的追隨者們自然也不是很懂。

於是大家反覆問同一個問題。

莊子還舉了一個有趣的故事來讓大家加深對「心齋」的理解:有一個工匠很會雕刻,他刻的人與真人完全一樣。君王看了嚇一跳,問他:怎麼能刻得那麼像呢?工匠回答說,我開始刻的時候,一定要先守齋,三天之後,心裡就不會想「慶賞爵祿」,就是說不去想會得到什麼賞賜,或者別人會不會給我一個官做,守齋五天之後就不敢想「非譽巧拙」,就是想別人會不會稱讚我,說我技巧很高,七天之後,就忘了自己有四肢五官了。

「忘掉了自己,才是心齋的最高境界?」又有弟子問。

「帝王之業,聖人之餘事。」莊子繼續說,顏回也有此問的。於是他說出一個更高的道:「坐忘」。

大家一想到自己可以和孔子的大弟子同頻道了,特別開心。

莊子索性大聲誦讀起他剛完成的一段《大宗師》:

顏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謂也?」曰:「回忘仁義矣。」曰:「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忘禮樂矣!「曰:"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謂坐忘?」顏回曰:「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後也。」

一時間,大家只見到蝴蝶低回,雲霧隱隱,而流水杳然自去。

「坐忘」可並不僅僅指靜坐的姿態,也不僅僅指所謂「忘」的狀態,它應該是一種用身心求證到的實有的生命狀態,不是一種自我陶醉或麻醉。另一部道家著作《天隱子·坐忘》說:

「坐忘者,因存想而得、因存想而忘也。行道而不見其行,非坐之義乎?有見而不行其見,非忘之義乎?何謂不行?曰:「心不動故。」何謂「不見」?曰:「形都泯故。」

這裡的「坐」應該是一種由形式進入實質的途徑,就像過河之筏,到了彼岸就不可以留戀它了,而「忘」呢,則是一種超越了世俗現實世界的種種規則之後心無掛礙的狀態,其一,以超越現實、完成現實進而超越自我,以實現心靈之清凈;其二,以超越自我、回歸生命為寄託來實踐身心的超越境界、完美境界。很明顯,莊子更喜歡後者,有人說這是藝術境界,也有說這是宗教境界。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聖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是故至人無為,大聖不作,觀於天地之謂也。」《知北游》

此時此境,勿復何言?

然後,再有什麼問話,莊子不再回答。

眼前只見得雲霧四合,清風徐來,惟有蟲鳥唧唧和啾啾。大家靜默無言,再看莊子,恍然於人群中,若隱若現,忽地融入空朦。

敬凌簡介:

文化行者,心學家。湖湘人,南嶺居,出版專著多部。以《易傳》《中庸》《陽明心學》為思想基礎,意欲通過誠、定、通重建中國人的心體和精神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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