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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譯出第一本外國長篇小說,他的人生卻如此凄涼

「中國翻譯外國文學書不知始於何時。就我們所知道,『冷紅生』的《巴黎茶花女遺事》之前會有什麼《昕夕閑談》,當時是每期一張附在瀛寰什麼的裡面。這是一種鉛字竹紙印的定期刊,我只見到一期,所載《昕夕閑談》正說到喬治(?)同他的妻往什麼人家裡去,路上她罵喬治走得太快,說『你不知道老娘腳上有雞眼,走不快么?』這一節我很清楚的記得;那時大概是甲午(1894)左右,推想原本雜誌的出版至少還要早10年罷。」

1925年10月19日,子榮(即周作人)在《明譯伊索寓言》(發表在《語絲》總第49期上)一文中寫下這番話。其中有兩點模糊:

其一,「瀛寰什麼」乃《瀛寰瑣紀》,是我國最早的文學期刊。

其二,《瀛寰瑣紀》創辦於1872年11月,早甲午22年。

未作細節考證,可見周作人不太重視此事,卻無意透露出一個重要信息:國人翻譯的首部外國長篇小說是《昕夕閑談》,比林紓譯《巴黎茶花女遺事》早24年。

《昕夕閑談》長期被忽視。在相當時期,人們只知譯者是「蠡勺居士」,不知其真名,亦不知英文原作為何。

《昕夕閑談》未譯完,最後一句是「看官且暫歇一歇,再聽下回續談」,便無下文。

經美國學者韓南考證,確定《昕夕閑談》的原本是英國作家利頓的《夜與晨》上半部,而「蠡勺居士」的真名是蔣其章,乃《申報》首任主筆。

他譯出第一本外國長篇小說,他的人生卻如此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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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版《昕夕閑談》封面。

無奈家貧入報業

蔣其章,字子相,號公質、質葊、行一、芷湘等,生於1842年6月2日,祖籍安徽歙縣,隸浙江錢塘縣商籍。

商籍是清政府為照顧商人子弟(尤其是鹽商子弟)而特設的,允許他們入僑居地官學,並參加科舉。

據學者鄔國義先生考證(見《〈昕夕閑談〉校注與資料彙編》,上海古籍出版社),蔣其章可能是鹽商子弟,曾祖因中舉,當過知縣,祖父、父親都是廩貢生(秀才中成績優異者,享政府補貼,併入京師國子監讀書)。

蔣其章先後「肄業詁經精舍,敷文、崇文書院,東城講舍,前肄業紫陽書院、上海敬業書院」。在當時,「十五而不應試,父兄以為不才,二十而不與膠庠,鄉里得而賤之」。可蔣其章偏偏趕上戰亂。

1860年,太平軍克杭州,蔣其章攜妻朱迪珍逃到浙江金華。朱迪珍擅詩,時人稱為才女,經此波折而病逝,年僅20歲,二人結婚僅一年。蔣其章寫下「從此蕭郎感莫釋,淚痕枯盡襟猶濕」的詩句。

直到1870年,29歲的蔣才通過鄉試,成為舉人。或因家貧,蔣其章於1872年加入《申報》,在早期報人中,他是唯一擁有舉人身份的。

在當時,報人備受歧視。左宗棠在致友人信中曾說:「江浙無賴文人,以報館為末路。」近代報紙之父王韜也視報紙為「供一時數月之遒鐸」,「過其時則以覆瓿焉可也」。

《上海閑話》稱:「昔日之報館主筆,不僅社會上認為不名譽,即該主筆亦不敢以此自鳴於世。」

在《申報》後,蔣其章很少署名,即使署名,也只用蠡勺居士、小吉羅庵主、芷湘(與其字音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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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報》是中國現代報業的一座里程碑。

意外趕上了《申報》崛起

《申報》是同治初年(同治皇帝於1862年至1875年間在位)來華英商安納斯托·美查所辦,他早期和兄長從事茶葉、布匹等生意,學會了漢語。某年茶葉價格大跌,買辦陳莘庚建議美查改行辦報。

上海此前有英文報紙《北華捷報》,每期發行不過百餘份。1861年9月,英國孫天洋行創辦《上海每日時報》。為與之競爭,11月19日,《北華捷報》推出上海首張中文報《上海新報》。恰逢太平天國兵臨上海,為了解戰事信息,《上海新報》發行量猛增,達400份。

美查看到商機,便與友人伍華德、普萊亞、麥基洛各出400兩白銀,於1871年5月訂立合約,共辦《申報》。

美查本想請王韜主筆,讓王的女婿錢征(即錢昕伯)去香港遊說,但王韜曾投太平天國,清廷通緝令仍在。美查只好轉請錢征,錢征「以不才承其乏」相辭,「武林名孝廉」蔣其章得以上位。

美查擅經營,《申報》頭三日,每天印600份,免費贈予各商號。因採用國產廉價紙,單面印刷,《申報》零售價僅10文,是《上海新報》的1/3。此外,美查首創雇報童營銷的方式,並在各雜貨店寄售。

《申報》初期模仿《上海新報》,定名為《申江新報》,幾期後易名《申報》,並成為日報(周日「無輪船開之日」停刊)。僅4個月,發行量便突破了千份。在《申報》的強力衝擊下,1873年1月,《上海新報》宣布停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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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報刊之父王韜。

為拉稿創出最早文學刊物

在《申報》與《上海新報》的競爭中,蔣其章發揮了自己的作用,即:拉攏文人群體。

報社需穩定稿源,《上海新報》率先提出:「如有切要時事,或得自傳聞,或得自目擊,無論何事,均可攜至本館刻刷,分文不取。」

舊文人無力刊刻作品,報社此舉提供了方便,但《上海新報》只要新聞類稿件,蔣其章則提出:「如有騷人韻士,有願以短什長篇惠教者,如天下各名區竹枝詞及長歌紀事之類,概不取值。」

蔣其章本是文壇中人,自1872年到1873年,他先後在上海參加4次詩會,所有唱和之作,乃至自己現場寫的詩,都刊在《申報》上。

經蔣其章運作,文人紛紛投稿,《申報》已刊登不下,只好另辦月刊《瀛寰瑣紀》,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本文學刊物。該刊定價80文,批發65文,亦能盈利。

《瀛寰瑣紀》主刊詩文,亦有小說。1873年起,開始連載《昕夕閑談》,直到1875年終止。它是一部類型小說,故事框架是:世家子弟非利與商人女兒愛格私奔,生下兒子康吉。15年後,非利獲得叔叔的遺產,成為百萬富翁,卻死於意外,財產被其弟羅巴霸佔。破落的康吉在倫敦、巴黎幾經奮鬥,最終娶了貴婦美費兒。

《昕夕閑談》雖是譯作,但改動頗多,讀來猶如本土小說。

比如在描寫美費兒夫人時,竟譯成:「(美費兒)將面帷掀開一半,露出櫻桃紅一點的小小嘴唇……」則西洋女子不僅「遮面」,且有「櫻桃小口」,還有「三寸金蓮」。

他譯出第一本外國長篇小說,他的人生卻如此凄涼

《昕夕閑談》英文版的插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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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昕夕閑談》中文版出的內文

他譯出第一本外國長篇小說,他的人生卻如此凄涼

英國作家利頓,他是《昕夕閑談》的原作者。

斷然離開了媒體圈

學者張衛晴、張政指出,基督教國家主張一夫一妻,蔣其章卻認為,非利這樣的成年人必然會納妾。非利的叔叔指責非利與愛格私奔時,非利辯解道,愛格是「妾」,不是「妻」。叔叔竟說:「即是,如此甚好。」

類似的怪譯還有:「西國古時規矩,凡有讎隙,准相戰鬥,用刀或槍。但只准兩人對敵,不準有人幫助。不比得此時閩粵械鬥,動輒聚眾多人喲。」可原作者怎知「閩粵械鬥」?

由此產生一個疑問:蔣其章是獨自翻譯的,還是請美查口譯、自己改寫?

學者張衛晴、張政認為,蔣其章可能懂英語。比如他將「Sons of shame」(私生子)譯成「定是那霞雲養的了,賤人所生的兒子」,將shame(羞恥)誤作人名霞雲,這是英國人美查不可能犯的錯,很像不懂英語習語而產生的誤會。

從蔣其章受教育的履歷看,他應該不懂英語。此外,原作《夜與晝》在西方影響不大,非美查介紹,蔣其章很難知道它。

在《申報》上,蔣其章寫過一些介紹國外風光的稿,可能都是美查口述,蔣其章改寫,蔣似乎從沒有去過海外。

1875年,蔣其章離開《申報》。

一方面,《申報》給的費用似乎不多。

另一方面,正如王韜所說:「滬雖非孔道,而近來名流至者聯鑣接軫,特一至即去,如海鷗天雁,往稻粱鄉謀食,飽即飛去。」蔣其章志在當官,恰好為慶祝光緒登基,1876年有一次恩科。

學者邵志擇推斷,蔣其章未能通過恩科,他接著又參加了1877年科舉,位列三甲第四十九名,通過朝考,被任命為敦煌知縣。

仕途毀於左宗棠

據學者夏惠、張世忠考證,清代縣官任用方法是:拿到知縣任命後,先到省繳照,留省考察一年後,上報吏部留用,待有實缺後才能上任。

蔣其章到省後,正值欽差大臣左宗棠署理甘肅,一年後(1879年),左才讓蔣到縣,似對他有不滿,而蔣接下來的行為一再惹怒左宗棠。

敦煌原產黃金,每年上繳99兩,但蔣其章到任時,已是「礦老山空,金苗不旺,停采已酒,器具全無」,請求免除課金。左宗棠雖同意,但正值西北用兵、軍費艱難之際,對此應不太高興。

左宗棠曾上折稱敦煌地方名紳雷起瀛魚肉鄉里,請朝廷革去了雷的功名和職銜,蔣其章到任後,卻力稱雷蒙冤,左宗棠只好再上折,請朝廷恢復雷起瀛的功名和職銜。

1879年,匈牙利人切塞尼·貝拉等人來到敦煌,「意欲出關尋通青海、西藏之路」,為保護主權,左宗棠讓蔣其章暗中作梗,蔣雖完成任務,沒想到切塞尼轉道後,得到沿途官員照顧,成功到達西寧。切塞尼銜恨,便到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告了左宗棠一狀。

不久,俄國探險家普爾熱瓦爾斯基亦來敦煌,蔣其章又加阻撓,卻被普爾熱瓦爾斯基繞過,回去後,又到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告了左宗棠一狀。

此後,白彥虎殘部匪徒進入敦煌,蔣其章未能及時緝拿,令其逃竄,令左宗棠大怒,稱:「該令於此次回犯逃入轄境未能設法截拿,事後卻言之瞭然,亦足見其辦事並無實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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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對蔣其張頗多偏見。

他的悲劇命運早已註定

1880年重陽節,蔣其章陪友人到月牙泉遊玩,寫詩道:「策騎沙山下坂來,半泓泉水鏡奩開。崚巒倒影浸寒碧,風浪不生聞怒雷。天馬神奇疑附會,沙鷗浩蕩足徘徊。時清僚佐今多暇,好共臨流酹一杯。」

3天後,蔣其章便被革職。左宗棠在上折中寫道:「署敦煌縣知縣蔣其章,居心浮偽,辦事顢頇。」早在該年正月,左宗棠便準備將蔣拿下。

被革職後,蔣其章到左宗棠手下大將張曜幕中「司書記也」,極感落魄。好在張曜對蔣很信任,回濟南當山東巡撫後,仍留蔣在幕中。1891年,張曜病逝,福潤接任,蔣其章依然在幕。

1892年,蔣其章元宵觀燈歸來,突發病去世,年僅50歲。因身後無子,平生創作散失殆盡。

蔣其章在官場上屢遭挫折,唯於小說特有見識。在《昕夕閑談小敘》中,他寫道:「予則謂小說者,當以怡神悅魄為主,使人之碌碌此世者,咸棄其焦思繁慮,而暫遷其心於恬適之境者也。」此觀點超越了時代。

蔣其章本想將《昕夕閑談》全本譯出,為參加科舉,半途而廢。《昕夕閑談》作為中國人自譯西洋小說開端,僅比日本首部自譯西洋小說《魯敏遜全傳》(即《魯濱孫飄流記》)晚一年。蔣其章譯筆流暢、優美,對後來的林紓應有一定影響。

可惜蔣其章自己不太重視這件事,曾說:「筆墨生涯原是文人學士之本分,既不能立朝賡歌揚言,又不能在家著書立說,至降而為新報,已屬文人下等藝業,此亦不得已而為之耳。」

個人奮鬥與時代潮流相背,人生悲劇在所難免。

文/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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