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千里:白崇禧進軍北京前後
北伐時的蔣介石和白崇禧
編註:本文作者何千里,當時系第四集團軍前敵總指揮部總參議
一、白崇禧進軍北京前的形勢
一九二六年國民革命軍以蔣介石為總司令,由廣東出師北伐,所向披靡,不數月即打垮北洋軍閥吳佩孚和孫傳芳,攻至長江區域,成立武漢政府。於是北京政府之奉系軍閥張作霖自稱安國軍大元帥維持殘局,分兵由京漢、津浦兩路南下,抵禦革命勢力。不料蔣介石卻在佔領江、浙一帶後,竟於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悍然背叛革命,肆意殘殺共產黨員和進步青年及工農入民,並在南京成立了代表大地主和大資產階級的國民政府,形成寧漢分裂局面。白崇禧任國民革命軍東路軍前敵總指揮進駐上海,執行了蔣介石這一反動暴行。未幾武漢政府亦行分化,趨於潰散,又和南京政府合流了。當年八月蔣介石因處境不利,受到桂系李宗仁、白崇禧之非難,宣布下野,東渡日本,謀求日本帝國主義者之諒解,以圖復職。蔣介石走後,南京成立各派聯合之特別委員會暫維現狀,而蔣介石卻利用他在江浙地方上之潛在勢力,在政治、財政、經濟各方面暗地進行拆台,要挾復職。當時桂系李宗仁、白 崇禧雖實力較強(李為第三路總指揮、白為第二路總指揮、既難抗拒蔣之重來,尤其唐生智仍在武漢獨樹一幟,且派兵進入安徽,進窺南京,李、白恐腹背受制,乃聯合程潛率軍西征,以冀取得兩湖,連接兩廣,形成整體。及冬,程潛沿長江南岸稱江右軍,白崇禧沿長江北岸稱江左軍,進至武漢,唐生智離軍出走, 程潛遂任湘鄂政務委員會主席,唐軍退往湖南,白即跟進,通過唐軍之桂籍高級將領如李品仙、葉琪、廖磊等關係,並由於唐軍之上、中級軍官多為保定軍校同學,如何鍵、毛炳文等等,遂達成和平改編唐軍之議,結束戰事。
我和白崇禧是保定軍校三期同學,於蔣介石下野時,藉白崇禧之勢助,出江蘇省印花稅副處長轉任江海關監督,接替俞飛鵬(俞隨蔣下野而辭職)。蔣復職後對我拉攏殷切,留我不走,但至翌年春白電催我往,我終決意卸交于海軍總參謀長李景曦接任,赴長沙晤白,時白由前方歸來,住湘雅醫院。我問今後動向,白說:「戰事初了,稍休一觀局勢,容去武漢再談。」我遂回漢口以待。
蔣介石復職之後即先奪取何應欽的指揮權,嗣由徐州向北進軍。日本竟假名護僑,出兵濟南阻擾,以致釀成五月三日日軍炮擊我軍,殘害我外交特派員蔡公時之慘案。我津浦路上軍隊一時不能通過濟南而北進了。
白崇禧來到武漢約在濟南「五三慘案」發生後數日,我晤白說:「現在打算怎麼樣?」白沉吟而慢聲說:程頌公(指程潛)主張立即回師東下倒蔣。」我不覺為之一震,心想過去程、蔣關係當不致此,或是程藉此試探白之意向,遂說:「倘若如此,恐將不兔重蹈太平天國之覆轍。」白說:「事情當然不這樣簡單,連日南京方面自譚組庵以次各元老紛紛來電,勸我沿京漢路進兵,完成北伐大業。蔣來電以津浦線受阻於濟南日軍,希望我迅即率軍由京漢線北進。閻(錫山)、馮(玉祥)亦來電敦促,馮並派馬玉祥、何其鞏代表來歡迎我去。」我說:「既然這樣,何妨先行往晤馮、閻,考察北方實情,再定行止,我在北方久,情形較熱,願隨同往。」白說:不管怎樣,先到北方看看也好。」
二、白崇禧北上會晤馮閻
白崇禧帶領隨從人員及衛隊乘一列專車由漢口北上。我陪馮(玉祥)之代表馬福祥、何其鞏和白(崇禧)同坐一輛車廂。馬福祥為西北回族元老,身驅肥碩,謙虛寡言。何其鞏身材魁武,年尚不足三十,皖籍,能寫桐城派文章,善於辭令,為馮玉祥得力助手。
專車進入河南境,即見沿線各站貼有「歡迎白總指揮」標語,於此知馮軍雖是北方軍隊也已效法南方搞宣傳工作了。馮玉祥駐在鄭州,車到站時馮來接白至其總司令部,見到馮的秘書長黃少谷和政治部主任郭春濤,皆湘籍青年,顯示馮軍頗有朝氣。馮身穿灰布襖布褲,腰束布帶,腳穿布鞋,狀如老農模樣。我曾在北京看見過馮,衣履整齊,現則更形艱苦樸素了。馮對白表示敬佩,希望白早日率軍北來,共同驅除張作霖,打倒北京政府,白僅表示謙遜而已。我見會客室中粗桌長凳,有茶無煙,備飯供客,不具杯酌,但菜肴還豐盛。據何其鞏說,馮因兩廣人喜吃肉食,特別破例供應的。
白在鄭州稍作耽擱即又開車北行,馬、何二人仍同行,車到順德(今邢台)為西北軍前敵總司令鹿鍾麟(鹿鍾麟北伐時的職務為第二集團軍北路總司令。)駐在地,鹿和其參謀長劉驥迎白至其總司令部,鹿之會客室敷設不似馮之簡陋,供應煙酒具備,白引以為奇,鹿談吐比馮洒脫,笑說:「我這裡馮不來管,比較自由些。」談起前方情況,鹿對晉軍行動大為不滿,認為本來彼此共同行動,但晉軍到處見機關就委人搶佔,專門來搶地盤,這是閻先生一貫作風,別人打仗賣命,他們卻得實惠,太不平了,應有公道主張。白則含笑唯唯而已。
離開順德,即往石家莊為閻錫山之駐所了。馬玉祥、何其鞏並未下車,仍和我們同行。車到石家莊,因距前線不遠,顯出一片凄涼景象。閻到站迎接,就站旁正太飯店為白安置住處,即偕白步至正太飯店。白於寒暄後即問前方戰況,閻憂形於色說,健生兄來得太好了,目前戰事很激烈,俺們受到奉軍重大壓力,只得拚死抵抗,連日犧牲很大,希望您趕快派兵應援,否則俺們支持不住,影響大局非淺。」閻說話時頻以目視馬福祥、何其鞏二人,似有難言之隱。閻就在正太飯店設筵宴白,飯畢閻對白說:「您車上辛苦,今晚多休息,明天再談吧!」遂辭而去。馬、何二人因正太飯店房間悶熱,睡到車上去了。我亦將就寢,忽見閻之少將參議潘鐵民來找我,他是保定軍校三期同學,多年不見,握手言歡,潘正色說:「閻見馬福祥、何其鞏二人在坐,難說實話,你們察覺嗎?」我據以告白,白請潘轉達閻,准明晨六點去見閻詳談。到時白要我同去訪閻,閻駐在保晉煤礦公司,其總參議溫壽泉亦在座。備有西式早卷,四人邊吃邊談,閻放詞攻擊西北軍,說他們素沒信用,不顧大局,本來約定西北軍在右,晉軍在左,進攻奉軍,不料到達保定附近,西北軍韓發榘部忽然撤離戰場,致晉單右翼受到側擊,且戰且退,不辭重大傷亡,換取時間待援,這是要置俺們於死地。請健生兄火速派兵來援,否則俺們就不堪設想了。」閻說時狀甚凄楚,並出示參謀處地圖,指點位置。白大為感動,堅決地說:「這怎麼可以,請您放心,我即回去調兵來援。」白回到飯店即發電動員軍隊,準備北上。一面電蔣報告,並說派我即赴徐州面陳詳情。
專車南旋至鄭州,我持白親筆函另 乘專車前往徐州,由駐徐站運輸司令錢宗澤接我送往蔣之駐處,蔣立即召見,蔣閱白函後,我就白函加以補充報告,認為馮、閻兩方素有宿怨,這次不和原因在於爭奪地盤,搶佔稅收機關。蔣說:「健生領兵北來,可以促成共同行動,至於地方人事我即通知由戰地政務委員會負責辦理,蔣雨岩(指蔣作賓,時任戰地政務委員會主席)就會趕到前方去的。」蔣當面寫了給白簡單回信,並開條支付軍隊開拔費二十萬元,笑說:「你可到中央銀行領新發行的一角二角小票子帶回武漢流通吧!」我遂帶了幾大箱小鈔票原車回到漢口,向白報告經過,白乃函聘我為總指揮部總參議。
三、白崇禧進軍北京及對東北商談完成和平統一
這時在軍隊系統名義上已有改動。蔣介石以國民革命軍總司令兼任第一集團軍總司令,馮玉祥任第二集團軍總司令,閻錫山任第三集團軍總司令,李宗仁任第四集團軍總司令,而白崇禧是以第四集團軍前敵總指渾名義率軍北上的,其部隊系以李品仙、葉琪、廖磊各部湖南軍為主力,配以少數桂軍編成。北京政府張作霖之奉軍懾於白崇禧率軍北來協同馮、閻兩軍進攻之聲勢,決定退回東北以圖自保。不料張作霖專車行至皇姑屯車站竟為日本關東軍預謀炸斃。張學良繼承父業,出任東北保安總司令。故白崇禧軍並未受到奉軍任何抵抗直抵北京了。六月中旬,南京政府改北京為北平。任命閻錫山為北平天津衛戌總司令,並以閻部商震為河北省主席,顯然蔣介石偏重於閻錫山方面,致馮玉祥方面為之不滿,白崇禧推薦何其鞏為北平市長,使馮方稍為氣平。奉軍退至山海關,其所屬直魯聯軍張宗昌、褚玉璞殘部則集結於灤河以東地區。白崇禧軍逐步布防於灤河西岸,隔河與直魯聯軍相對峙,一時遂成僵持之局。
國民革命軍會師北京,結束了辛亥革命後北洋軍閥自袁世凱以次相繼統治中國十七年之歷史。蔣介石、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先後來到北平視察。各集團軍之前線總指揮和高級將領亦紛紛雲集北平。當時大家不言而喻地有一共同看法,即奉軍既已退 往東北,不宜再行用兵討伐,只可和平商洽以謀統一。蓋鑒於東北處境特殊,日本帝國主義者久視東三省為其禁臠。往如郭松齡之回師失敗,是由日本關東軍阻撓所致,近如濟南慘案之發生,是由日本出兵干涉我國民革命軍北進所致,加之日本關東軍又明目張胆地炸死了張作霖。假如國民革命軍進兵東北,日軍必然乘機爆發生戰事,可以斷言。
在張學良一方面,處在國難家仇交迫之際,初肩重任,誠信未孚,倘非甘心認賊作父,惟有和國民革命軍謀求和平,以鞏固其權位,舍此別無其他更好的自處之道了。 果然張學良派出王樹翰、米春霖、邢士廉、徐祖詒等人分赴南京、北平接洽,表示誠懇內向之意。張學良並和李端浩(保定軍校三期同學,張學良曾兼任陸大校長,李端浩是陸大教育長)聯名致電白崇禧及其總參議何家駒以學兄相稱,表示渴望和平,深盼密切洽商。適南京國民政府派方本仁為代表前往奉天觀察實況。方本仁來到北平,白崇禧即提議派我為軍事代表和方本仁同去,得蔣電允,遂同前往。方本仁先回南京,我在奉天住約三個月,折衝彼我之間的意見趨於接近。迨張學良用武力解決了盤踞灤東一帶的直魯聯軍張宗昌、褚玉璞的叛亂,恢復平奉鐵路的通車,終於完成了實際上的和平統一。張學良為了避免日本意外干涉,遲至年底始突然改換國旗,更在形勢上成為統一的整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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