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一清：30萬的玉鐲打碎了還能用來做點什麼？
前幾天有人在雲南瑞麗旅遊，不慎在商店裡摔碎了一隻30萬的手鐲，當場暈倒。
摔碎的玉鐲，猶如跌破了的水晶杯，還能有什麼用呢？啊，不，或許你可以有個好點子，把玉鐲磨來吃吧！
什麼？玉，能食嗎？
當然能吃啦，且讓我們從吃石頭講起。
《聊齋志異》即有《石》一則，講吃石頭的奇人。這種故事，在我們的社會新聞報導里也常有。總之是石頭能吃，但畢竟只有個別特殊的人才吃。那些人基於生理需要，還非吃不可呢，醫學報導中也常見。
其實不只是某些個別的人才吃石頭，而是某一類人常吃，例如道士、求仙者。
三國時期便有沈敬煮石的例子，當時隱士白石先生據說常煮白石為糧，能日行三四百里。六朝隋唐道士，遂以吃石為常態。
梁·庾肩吾《東宮玉帳山銘》：「煮石初爛，燒丹欲成」、唐·韋應物《寄全椒山中道士》：「澗底束荊薪，歸來煮白石」、賈島《題魚尊師院》：「夜煎白石平明吃，不擬教人哭此身」、貫休《古意》：「種薤煮白石，旨趣如嬰兒」、元·方回 《次韻贈道士汪庭芝》：「中野履霜寧怨命，通宵煮石且隨緣」，講的都是道士煮白石的事，道書中還記載了不少煮的方法。
他們雖言之鑿鑿，也行之有年，可是對一般人來說，好像還是覺得有點疑惑。因為修道求仙的，終究只是特殊人群呀！
然而，道不遠人，中國的神仙並不只存在超越界，世俗生活也常需有仙家享受，故吃石頭這事其實也頗普及於民間。
例如我國有項特殊食物：豆腐，是誰都吃的。這就是淮南王劉安求仙時的發明，而其原料便是石膏。
石膏還有解熱消炎的作用，可用於治療乙型腦炎。另外，重晶石可用做「鋇餐」，在做腸胃透視時減少X射線對人體的傷害；滑石可治療心煩口渴、小便赤澀；大理石，則可治療肺結核引起的吐血。其他如不靠海的內陸地區人需要吃岩鹽；過去端午節要喝雄黃（四琉化四砷）酒，這些也都是吃石頭。
可見一般人平常也常吃石，只是融入在風俗、習慣、醫藥、日常生活中，不甚覺得罷了。
吃石既為生活中所需，有些人就會更有效地去吃，典型的例子是魏晉南北朝人之熱衷吃五石散。
五石散，又名寒食散，是赫赫有名的葯，曾風靡了上千年。南北朝名醫秦承祖說它是「製作之英華，群方之領袖」，吃了雖然不能騰雲駕霧、脫胎換骨，但確實能延年益壽。西晉醫生宋尚，甚至說它包治百病。其實就是五種石頭合成的補品，但到底是哪五種石頭，現在已不能確定。葛洪說其成分是「丹砂、雄黃、白礬、曾青、慈石也」，隋代名醫巢元方認為是「鍾乳、硫黃、白石英、紫石英、赤石」。
其來歷也不太明白。一般認為風氣成於魏晉，由於何晏的提倡。然而，張仲景《傷寒雜病論》已記載侯氏黑散、紫石寒食散。侯氏黑散使用了礬石（含硫酸鹽類礦物的礦石）或礜石（含砷的礦石，可煉製成砒霜）。紫石寒食散，更是已以「寒食」為名，用了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鍾乳。所以這兩個方劑，也常被認為可能是五石散的起源。
《史記》曾載齊王的侍醫病了，自練五石服之。根據的是扁鵲「陰石以治陰病，陽石以治陽病」的理論。則這種醫療理論及藥方可能即來自扁鵲，即或不然，此術亦早在西漢即已有之。
張仲景藥方，是用來治療傷寒的（古人說的風邪入侵，不是指現代的傷寒症），故藥性燥熱，服用後須以陰寒食物來抑其燥火，因而別名「寒食散」。要吃冷食（酒須溫）、洗冷浴及步行來發散藥性，謂之「行散」。
其藥效，一直存在爭議，因為吃死的人很多。可是吃了覺得很好的顯然更多，否則不可能風靡這麼久。其用料，也都是確有藥效的，例如石鐘乳，功效：溫肺氣，壯元陽，下乳汁。主治：虛勞喘咳，陽痿，腰腳冷痹，乳汁不通等。紫石英，功效：鎮心，安神，降逆氣，暖子宮。主治：虛勞驚悸，咳逆上氣，婦女血海虛寒，不孕。所以這葯應該確有療效，可是若把它當春藥吃，或補得過量，那就死得快了。
鹽岩和豆腐之類，算是石頭的日常吃食；五石散這類，算是石頭的補充性吃食，技術性也較高。但最高級的，則是吃玉。
《說文》云：「玉，石之美者」。吃一般石頭，尚且能如五石散那樣有強身治病之效，吃玉，那不就更美了嗎？
《河圖》曾雲「少室之上巔,亦有白玉膏,服之即得仙道」，《抱朴子．仙藥篇》，更專門論述了玉的驚人醫效，稱「玉亦仙藥，但難得耳」，「服玉者，壽如玉」。書中還介紹了幾種食玉的方法:「用烏米酒及榆化為水，以蔥漿消之為怡，餌以為丸，燒以為粉「等等。大都是把玉石研磨成粉，製成湯汁或小丸子吃掉。其效應是:「服之令人身飛輕舉?其命不限」、「服之一年以上，入水不沾、入火不灼，刃之不傷，百毒不犯」。
有這麼神奇嗎？神仙的事不好說，玉是不是「仙藥」也不好說，但玉為上品葯是無疑的。《神農本草經》，名叫本草，可是開篇就列了玉石十八種：丹沙、雲母、玉泉、石鐘乳、涅石、消石、朴消、滑石、石膽、空青、曾青、禹餘糧、太乙餘糧、白石英、紫石英、五色石脂、白青、扁青。說這是上藥，「主養命以應天，無毒。多服、久服不傷人。欲輕身益氣，不老延年者」可以吃這些。
要知道，這是上藥，排名還都在人蔘之上呢！
其中第一種是丹砂，後來許多葯都以某丹為名，如天王補心丹、大活絡丹、紫雪丹等，就是想造成「我是上藥」的廣告效果。至於丹藥、仙丹云云，更是不在話下。
古人煉丹，事實上主要也即是煉玉來吃，所用材料，除丹砂外，還常有氧化物如三仙丹（HgO）、黃丹（PbO）、鉛丹（Pb3O4）、石英（SiO2）、紫石英（含Mn）、無名異（MnO2）、赤石脂（Fe2O3）、磁石（Fe3O4）、石灰（CaO）等；硫化物如雄黃（As2S2）、雌黃（As2S3）、礜石（FeAsS）等；氯化物如鹽（包括戎鹽、冰石等，NaCl）、硇砂（NH4Cl）、輕粉（Hg2CI2）、水銀霜（HgCI2）、鹵咸（MgCl2）等；硝酸鹽如硝石（KNO3或NaNO3）等。煉丹吃玉，乃竟成為我國化學與醫學之大宗。
其實中國人愛玉、玩玉、吃玉、佩玉，歷史悠久，花樣繁多，是我們文化中非常特別、非常有趣的部分。可惜歐風東漸以來，國人竟對此陌生了。偶爾談起吃玉的傳統，聽者往往詫為奇談，令人哭笑不得。
為了重新喚回這種審美記憶，2017年7月17日，我在北京翠湖濕地公園辦的《奴奴睡也奴奴睡》家居裝置藝術展，將加入一個吃玉的環節，邀請參與者服用玉屑冰膏。讓瓊漿玉液，再度流溢於口齒；瑰珍琳琅，又復凝香於瑤席。玉人魂夢，暫歸環佩；冰心一片，入乎輕碧。
你，還能自持嗎？
傅一清，神魂顛倒，遊藝自喜。曾出版詩集《35次平川漫流》、《這感覺讓我們活著升天》、隨筆集《萬物有靈應識我》、《流水一清》。舉辦過《無定形·家》、《物種起源？》、《流水玄關》家居裝置作品展及公共交互裝置藝術展《這感覺讓我們活著升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