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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形金剛中不斷迭代更新的現實隱喻

撰文/馬立明,曾是電視評論員,現為暨南大學博士後

2006年,Eric Holmes創作了《Megatron Origin》,被翻譯為《威震天本紀》,為《變形金剛》這一瀕臨死亡的動漫注入了新的生命。在此之前,變形金剛動漫已經到了強弩之末:日本人創作的熱血系機甲風格,毫無思想性,出一部毀一部;兩大陣營的對抗性敘事,因為美蘇冷戰的結束,從而失去了現實的參照。原來寄望變形金剛翻身的DW公司,也被這個IP折磨到元氣大傷,最終黯然倒閉。

《威震天本紀》封面

不過,《Megatron Origin》則宣告著變形金剛的復活。Eric Holmes是蘇格蘭作家,畢業於愛丁堡大學,後來到美國San Diego的IDW漫畫公司任職。他對霸天虎領袖威震天的出身進行了一番戲劇化的重構:從一個產業工人變成了革命家。既然霸天虎原來是蘇聯的隱喻,那麼其領袖威震天帶有無產階級革命者的色彩,這也是符合邏輯的。只是說,在老版G1動畫中的威震天,是被妖魔化、臉譜化的負面人物,但在《Megatron Origin》中,他則被還原為一個反抗階級社會的造反領袖。在Eric Holmes的筆下,「元老院」操縱著龐大的現代性工廠,威震天只是一個底層礦工。隨著礦場的資源逐步耗盡,威震天與他的工友們不得不接受失業的命運。接下來的一系列故事,就是熟悉的「逼上梁山」的過程:錯手殺死警察、遭遇不公審判、被獄友毆打、反抗元老院、殺死御天敵、創立霸天虎(Decepticons)。各路人馬迅速聚焦在威震天的身邊,從而形成了豐富多元的抗爭團體:震蕩波是遭遇迫害的議員,聲波來自知識階層,紅蜘蛛是底層混混,驚天雷、鬧翻天、挖地虎等則是典型的藍領……霸天虎的藍圖已經被描述出來。

愛丁堡是英國典型的工業區,擁有大量產業工人。而Eric Holmes的母校愛丁堡大學,則是左翼知識分子的聚集地。在光譜上,他們的意識形態比起美國一般左派更為激進,甚至接近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範疇。在全球性的抗爭運動中,愛丁堡有多個左翼組織都走在前面,包括愛丁堡反貧困組織、愛丁堡反裁員聯盟等。在愛丁堡攻讀學位的Eric Holmes,顯然感到了在全球化工廠時代產業工人的尷尬處境,而左翼運動也給予他足夠的靈感。

電影版《變形金剛1》中威震天的造型

《Megatron Origin》大獲成功,為《變形金剛》終於擺脫了無聊的冷戰敘事,從而找到了新的現實照應。漫畫之後,威震天人氣大幅上升,從大反派變成了抗爭階級社會的英雄。Eric Holmes留意到西方社會隱藏的情緒:對資本主義的不滿;對現代性的不滿;對於虛偽的政治正確的不滿;對於僵化的社會體系的不滿。他的判斷並沒有錯,接下來的佔領華爾街、佔領倫敦等底層抗爭事件,說明在西方社會,馬克思主義與工人運動浪潮正在回歸。

抗爭政治,在20世紀初期被美國社會學家帕克認為是一種情緒衝動。而馬克斯·韋伯和齊美爾都對這一社會現象進行過分析,基本上持一種否定態度,認為這是非理性行為,是暴民心理的反應。這裡面最典型的著作就是法國心理學家勒龐的《烏合之眾》。但是,抗爭政治在20世紀中後期突然發生了轉向,開始被關注、被正視,甚至還獲得了同情,並認為是社會進步的某種動力。尤其是美國在20世紀60年代一系列社會運動,促進了社會進步及共同價值的產生。以學者查爾斯·蒂利、道格·麥克亞當等人整合了相應的理論,並將其賦予正當性,與公民自我意識覺醒、社會訴求表達、善治的可能性等充分結合,變成了一種亟需面對、冷靜處理的新型社會現象。而抗爭者的形象,則從早期的「暴民」變成了「抗爭偶像」,被賦予了某種光環。威震天的形象,則被Eric Holmes重新書寫;霸天虎並非「他者」,而來自社會內部:他們是「不滿」的產物。

Eric Holmes也為其他變形金剛動漫的創造者留下巨大的難題。威震天此刻成為了整個漫畫中的中心人物,也成為了一個不知如何安放的人物。坦白說,其他作者根本達不到Eric Holmes的水平,這導致在《Megatron Origin》之後,變形金剛系列停滯了幾年。但直到2012年,另一位作家James Roberts爆發了,他繼承了Eric Holmes的想法,在新篇《Transformers: More than Meets the Eye》中進一步塑造威震天。他不僅是個孔武有力的抗爭戰士,更是一位思想家、作家。在梅塞廷的礦場里,威震天有一位工友 導師,名為「界標」。他相當於抗爭運動的啟蒙者;而他的死則是威震天走上激進主義道路的直接導火索。James Roberts甚至用了「霸天虎運動」這個詞來形容威震天的功績:一場轟轟烈烈的反體制運動。James Roberts更是直接為威震天寫了一篇戰鬥檄文,名為《和平經由暴政》。這實際上是在激進左派的「世界革命論」中取得的靈感。

《Transformers: More than Meets the Eye》系列封面

看過老版動漫的觀眾都知道威震天是一個S級大殺器。因此他領導的抗爭運動必然都變成了生靈塗炭的暴力事件。動漫片當然得這樣拍,不打的話,小孩子看什麼?因此,老威註定手上要沾滿鮮血。

抗爭是否需要暴力?有人認為有必然關係,但也有人反對這種觀點。隨著抗爭媒介的增多,抗爭者意識到行動的多元性。印度民族解放運動領袖甘地最早提出「非暴力不合作」的可能性:通過表演式抗爭、話語抗爭等方式,贏得公眾的支持從而達到鬥爭目標。在James Roberts的筆下,後期的威震天也摘下了融合炮,放棄了暴力。那時的威震天真令人心疼,一直是苦行僧般的角色在自我流放,同時遭遇昔日手下的冷眼和責難,還被激進主義者追殺。這實際上暗示了一個抗爭領袖最終的轉變:從暴力轉向非暴力,從激進轉向平和。

我在美國加州大學聖巴巴拉分校經常參加的一個系列講座叫「Reverse Marxism」,大概是「反轉馬克思」的意思,也可以理解為「重回馬克思」。這個講座每次都人聲鼎沸,參會的男子大多數是一副憤世嫉俗的打扮:長發、大鬍子、登山鞋。除了經典馬克思外,講座還涉及很多後殖民、後現代的內容。會上重複的最多的一個詞就是「action(行動)」,感覺似乎馬上要搞事了。據說,以前English Department舉辦的馬克思類型的論壇,沒幾個聽眾。但是在近幾年來,馬克思持續升溫,都發展成系列講座了。這給我一種感覺:當資本主義的龐大機器發展成巨無霸帝國時,馬克思就會準時回來。不過,21世紀的馬克思主義者,認可暴力革命的並不多:需要威震天,但不需要他的槍。

獲全美漫畫大獎的《Transformers: More than Meets the Eye》,看起來更像一部公路小說。戰爭結束後,一群「問題蘿蔔」(Robot)出發到遙遠的外太空尋找傳說中的「塞伯坦騎士團」,從而開始了自我放逐之旅,這跟傑克·凱魯亞克的小說《在路上》風格非常類似,就是一次「尋求自我」的歷程。威震天不小心去了一趟平行世界,領導了一場針對「美麗新世界」(功能主義)的輝煌革命(他真的沒有用槍!),不過回來後,還是接受了軍事法庭的判決。James Roberts對老威充滿了同情,真不願意讓他死啊!(最後暗示他被處決了。)

在特朗普上台之後,變形金剛另一條支線《擎天柱》,從2016年起變成了討伐特朗普的戰場。這部漫畫講述擎天柱建立多個星球的「聯合政府」,集中體現民主、選舉、種族融合、多元主義等「政治正確」。作者John Barber親自披掛上陣,用漫畫來進行政治抗爭,無奈的是,他講故事的技巧非常一般。這部漫畫滿滿都是政治說教,複製著民主黨的話語模式。

以文化政治學的視閾,作為大眾文化的變形金剛是有豐富的研究價值。它是一部政治寓言,與美國思潮與話語體系暗中接頭。裡面有些內容,甚至可以把它當作《國際關係理論》和《西方政治思想史》課程的閱讀材料。在上個世紀80年代,它熟練地運用著冷戰話語,採取著「二元對立」的姿態,幫助美國在意識形態上打贏了「冷戰」。但在冷戰思維過時後,它又開始自我否定,重新「回到馬克思」,開始反思社會抗爭與激進運動的必然性。一個塞伯坦社會,就是人類社會的映射。

電影《大黃蜂》劇照

如今上映的《大黃蜂》,則有意避開深刻的社會主題,削弱了思想性,更注重娛樂性,走回超級英雄的老路。畢竟,一部真人版的《Megatron Origin》,成本可是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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