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頓悟:忽爾明瞭了,而黃葉便碎落…
探索
01-15
陳奕迅的「苦瓜」是我很喜歡的一首歌,詞填得簡單樸實,很「黃偉文」,作為香港詞壇兩大支柱人物之一,如果說林夕如李商隱,華麗而晦澀,黃偉文更像白居易,每個字都實在,易懂,看似不起眼,但整曲填下來,是煙火氣滿滿的人間滋味。
「苦瓜」這首歌從頭到尾都很平白,述說主人公從不喜歡吃苦瓜到愛上苦瓜滋味的過程,是人們從懵懂到成熟的成長寫實。但在詞中有這麼一句,我一直沒聽懂「卻在某蕭瑟晚秋深夜,忽爾明瞭了,而黃葉便碎落……」
我不明白,人忽然想通了某件事,為何要與「黃葉碎落」聯結在一起,這兩者沒有邏輯關係,一個發生在思想領域,一個發生在現實世界,這前後兩句聯繫起來,雖然意境美,音韻美,卻是不搭界的兩回事。我估計,詞人寫這兩句,大概也就是為了意境和音韻吧。
寫過詞的人都明白,能找到音韻、意境、邏輯、情感同時符合的字眼,到底有多難,很多時候,只能先滿足最重要的「音韻」了。
最近某個早晨上班時,突然聽見電台播出了這首歌,當唱到這一句時:忽爾明瞭了,而黃葉便碎落……
心裡某處猛然一緊縮,淚水差點就涌了出來,我聽明白這句了嗎?並沒有!我明瞭什麼了嗎?也並沒有!但我卻聽到了碎落的聲音,確確實實地聽到了。
中國人大多信佛教,更準確來說,是禪宗。禪宗講求頓悟,六祖《壇經》里沒有太多的大道理,有的只是一個個的故事,有慧根的人會從這些故事裡悟出人生的真諦。
人生之苦,無非糾結,糾結得再多,無非八種 ,生、老、病、死、愛離別、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在西方的故事裡,我們見證的是摧枯拉朽,不到黃泉誓不休,到了黃泉也要直追18層的鬥爭精神,就好像歌德的《浮士德》,男主角為了追尋死去的愛人,上天入地,把天、地、人間攪得天翻地覆也要把她找到為止。
在西方精神里,似乎對什麼事都要求個最終的結果,即使明知這結果是慘烈的、悲劇的、自毀的,還是要把整套劇情演完,演得轟轟烈烈、風風火火,再拉上一大票無辜的人殉葬,這才夠殘酷,這才叫完美。
在日本文化里,好像讓人刻骨銘心的故事最終的結果都是死,但這種「死」又與西方不同,西方人的自毀,是狂熱的抗爭,日本人的死,是提前給予的完美結局。
他們講究「生如夏花般絢爛,死如秋葉般靜美」,他們逃避「八苦」的方式就是自殺,害怕生存,就自殺;害怕衰老,就自殺;害怕死,就先死一死,在他們看來,能選擇在最安靜、最美好的時候離開這個世界,就是最完美的。
我們則更喜歡「頓悟」,「頓悟」一詞與其說來自禪宗,不如說來自我們淵遠流長的中華文化。老子騎青牛失蹤,是頓悟;呂洞賓夢醒修道,也是頓悟。
「頓悟」是一種怎樣的境界,在《壇經》的故事裡,我悟不到,估計,就是一個人苦苦思量,陷入人生八苦之中糾結痛苦,而突然在某一個時刻,某一個瞬間,想通了,想明白了,從此就不用再受八苦的折磨了。
與前面兩種比起來,「頓悟」彷彿高明了許多,更簡單了許多,對於結果不強求,對於生命更珍愛。對結果不強求,人間少了許多喧鬧,對生命多珍愛,人間少了許多悲劇。
在我看來,「頓悟」說得這麼玄妙,無非就是放棄和逃避,無非就是「算了」。
放棄熱情如火的「生」,放棄轟轟烈烈的「死」,淡化撕心裂肺的情感,無視生命中的所有痛苦、矛盾、糾結與無奈,不求結果,莫問前因,就是頓悟,是嗎?
放棄與逃避,為了什麼?大概就是為了「活著」吧。
許多評論說張藝謀執導的電影「活著」很真實、深刻地描繪了中國人的傳統精神,即便發生了多少的生離死別,生存狀態有多麼不堪,人還是要「活著」,而放棄與逃避本來就是最簡單的事。
人與人之間常常會有這樣的對話:即使……還不是會……不如就……至少還……唉,算了吧……
忽爾明瞭了,而黃葉便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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