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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霍珀:我們的陌生與孤獨

愛德華·霍珀(Edward Hopper),美國畫家,生於1882年7月22日,卒於1967年3月15日。愛德華·霍珀是美國畫壇中的一位偉大的藝術大師,現實主義畫派的代表畫家之一,愛德華·霍珀在水彩畫,版畫等領域也有著很深的造詣,這點來看,愛德華·霍珀對藝術領域 的貢獻是很大的。其中,最富成就的是他在油畫方面的貢獻。愛德華·霍珀的作品很細膩的表達出人物的內心情感,畫作大都描繪的是一些鄉村和城市的題材的內容,嫻熟的技巧,高超的畫工,能夠將作品的靈魂淋漓盡致的表現出來。由此可見愛德華·霍珀精準的功底和獨到犀利的藝術視角。但從這點來看,這位藝術大師就是難能可貴的,愛德華·霍珀的作品風格也影響了之後的很多的畫家。

霍珀:「陌生的群體」和「孤獨的個人」

文/寒碧

題目得於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的《都會感和現代性》,載其名著《現代主義政治》一書[注1]。我只是偶然想到,感覺它貼近霍珀。並不是究心刻意,也沒想周納羅織,非要以霍珀附會威廉斯,或者讓藝術印證政治學。

但霍珀作品深入描繪並反覆呈現的主題,確實高度符契於威廉斯的精確概括,即「現代社會」里的「現代人」,他們作為個體的孤立無援、置身群體的隔膜冷感。不待掛鉤牽線,自能交響旁通。下面的情形亦屬類似:作為亨利(Robert Henri)的高足,霍珀位列「垃圾箱派」(Ashcan School),這讓我們想起波德萊爾,本雅明就命其為「拾垃圾者」[注2]。「垃圾」別無二致,歐陸英美皆然,「撿拾」或是「裝箱」,「工作」性質一樣,儘管時空不同,關係自發共在。要緊的問題則是:這「垃圾」有何魔法?竟得以「肇賜嘉名」 使振奇越世的法國詩人佩為「桂冠」?讓縱恣不檢的美國畫家試其「美服」想要解得這層深意,還應乞靈德國文豪,赫爾曼?黑塞,這位盛名的諾獎得主就語見歸宿答案確鑿:「現實是什麼?一堆生命的垃圾!」(《我的傳略》)如此,則他們的表述雖各有語境,但彼此的結論卻聲氣相關。怎樣相關?關乎「現代社會」的基本判斷,關乎「現代體制」的人類生活。確切講來,即經過「現代啟蒙」以後、「上帝死了」以後、「世俗化」以後、「進步論」以後的「現代人」,他們的生存現實或生存景觀。這景觀,就被列位藝術家概定為「垃圾景觀」。

此類概定,一般人或有然疑。不只現代社會的設計或操控者無法同情,便是現代體制的研究和批判者也難於盡信。科技發明的層出不窮,聲光電化的日新月異,高速公路跨海大橋,摩天廣廈地下光纜,火車汽車飛機飛船;璀璨的華燈彩色的夜幕,豪奢的賓館盛大的晚宴,快樂的派對迷醉的情侶……如此這般,均已標示出現代人幸福的生存現實,無法不視作現代性巨麗的生存景觀。實為既庶且富,究與「垃圾」何干?我們進而推想:無論波德萊爾還是黑塞,不管亨利或者霍珀,他們定曾目擊身歷,都當識得這一景觀,何以竟來聳聽駭視,謬將聾瞽判物議人?但又不然,他們不是一般的立場,他們都屬「異在者」[注3]立言,投身並抗爭著人類的困境,分明比我們深察善感,察及更深的真實根本不同,感到潛藏的問題定然更大。一種觀察比另外一種更能窮幽極邃,另外一種只能說它膚淺;一種景觀比另外一種更能呈現真相,另外一種不過只是幻像;「斯甚深之世界,亦何易而詳評?」有人只觀注表面,有人偏進入深層,世情歷來如此,古今中外一概。「甚深」「何易」之語,出自中國典籍,作者會通佛道,並皆言及「察感」:「雖即事而易迷,亦至近而難識,非名言之所顯,豈情智之能測!」[注4]引申其意,我們一般人之「易迷」、「難識」,那些藝術家之「所顯」、「能測」,都歸果於這種「更深的真實」和「潛藏的問題」,即所謂「甚深世界」的「垃圾景觀」—骯髒和噁心、醜態和朽氣,多餘或無用,喪失感或無意義性,等等。當然,這裡主要不指物理的空間景觀,而指心裡的感覺映現,是可稱「內景觀」。

在「垃圾箱派」的畫作和「拾垃圾者」的詩作里,上述景觀都被盡極揭露並無情批判。霍珀身不置外,當有呼應支援。我便因此不合物論:霍珀不必是「現實主義」畫家,而只能是「現代主義」作手。但也應該分辨,霍珀並不「極端」,沒見他高標置自張大,或者是橫眉目吐狂言,再不就呼天搶地刻意審丑、同流合污偏執示惡,作為醜惡的伴生,修成「黑暗的天才」。事實上,除了畢生踐行「美國人要取得在美國的時代美國的土地上表現美國人的方法」這一宣言[注5],霍珀從不煞有介事或自命不凡。與師尊亨利及同門貝洛斯(George Bellows)比照,霍珀還有另外的敏感區,不同的關注點,這與他的個人性格、旨趣修養有關:他不那麼自信,或許還自卑;不那麼狂熱,彷彿還冷感。倦於虛假交往,喜歡獨處自安。既不去放浪形骸尋歡作樂,也不會憤世滋事變態好奇。霍珀再正常不過,更獨特不過,他不呈異端卻拒絕合唱,就以一種沉默的氣質發出呼告,就以一種規避的姿態訴說心魂,就以一種暗示的力量震蕩觀者,就以一種同心同理體察體諒的角色感進入人物,就以一種抉隱發微剖薪析理的描繪力展現深度。我一時找不到恰當的言詞來申說霍珀的方式,姑且拙劣地命其為「對反意識」,比如描繪都市的喧嘩浮囂,他偏要從沉寂靜謐落筆;那種緊張焦慮促迫不安的眾生相,他卻從麻木不仁迷茫不定著色。同此,他那無時不有無往不復的人道的溫情,也都從幽閉隔閡凄涼落寞敷陳。以至品讀霍珀的畫,必搭配相反的詞,形成矛盾順逆的張力,引發不諧之諧的審美,像「冷漠的溫情」、「疏離的親密」,像「孤獨的渴望」、「焦灼的鎮靜」,像「沉悶的喧囂」、「壓制的鬆懈」,像「舒適的不安」、「深度的浮淺」……

不閾於美國人,最終是人本身、「現代人」本身。霍珀深入勘究現代人日常生活的悲劇性,展示其生存困境和心理壓力。就像威廉斯的觀察,他們是「孤獨的個人」,都屬於大世界裡的小人物,掙扎在不足道的最下層。太息生活的艱難,惶然命運的無定,失去信仰的撐持,遠離存在的意義。他們又是「陌生的群體」,彼此相交集,又各自成障礙,表面常來往,而實際不兼容;每個人都自我中心,每個人又身處邊緣。其「存在」(existence)的外儀呈現為「共在」(coexistence)[注6],卻共同看不見別人的存在,彷彿別人根本不在。他們沒有內心的共鳴,甚至不見外表的衝突,卻都在群體中大感不適,既虛弱又脆弱,既無力又無奈,既有所縈懷又無動於衷;情感的損傷無法療治,精神的蒼白難於慰藉;延伸遭阻斷、未來成烏有。就這樣孤立著、疏遠著、漂泊者、沉淪著……

由於霍珀的形式語言異常精準到位,因此其著意表現的方面都有所擴張——畫出來的方面直指沒畫出的方面,就能奇外出奇,引人神馳心往,活躍著我們的賞會經驗,感通其言外的藝術精蘊。但霍珀越是著意,就越發求其無意,比如他嚴格的幾何造型,居然就強化到深藏不露,又如其卓越的光色處理,往往也都是暗中行使。掃去痕迹,讓人感覺不經意;無懈可擊,偏偏顯得不在意,這就是很高的藝術才調。非要到自然不飾,才使人渾然不覺。

而在我看來,霍珀的幾何學依然是心理學,它對應和結構著某種心理情境:秩序性或穩定性、延伸感或禁錮感,形成相互的作用循環,表出豐實的象徵隱喻。同樣,霍珀的光色處理仍舊是心理敘述,他千方百計強調光,日光月光星光,晨光夜光燈光,街上的屋內的家中的店裡的,車站的劇院的海際的林間的,溫暖的清冷的澄明的昏暗的,炫耀的曖昧的迷離的神秘的……無所不在地瀰漫,不可思議的富饒,就令人想到莫奈,又決然不是莫奈——功深力厚相同,心思義涵相對——莫奈是描寫光、表現光,是客觀的物理的光;霍珀是想像光、創辟光,是主觀的心理的光。馬克?斯特蘭德在《賓夕法尼亞煤鎮》的解讀中出人意料地談到「啟示降臨」和「領受恩典」:「他的光似乎擁有神聖的力量,好像裡面蘊含著某種深意,即使完全被揭開的話,也只能呈現給那些選定的人。」(第十四節)真是聞聲相感、知音解味,實在也是情理之中,總之處於「神光」之下。因此霍珀的光是無與倫比的,是無法把捉的,似揮之不去,乃不知所來。「完全揭開的話」,只能去聽「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發光在天空,普照在地上」(《創世紀》1:3,1:15 和合本)。

然而霍珀的光終於沒能照徹現代社會、現代體制下那些「孤獨的個人」和「陌生的群體」,反而映現了他們心靈生活的陰影、價值世界的陰霾。我說「現代社會」、「現代體制」而不說「西方國家」、「資本主義」,就是有意避開這種規定性的專指,我們自身的處境更不容流遁,眼前的景觀或不如垃圾。故只能從最為普遍的存在(sein)問題發出關切,而無力就某種具體的社會體制進行評斷。這是我們與霍珀及前述西方藝術家應有的出入,因為我們還沒有資格作為那種體制的「異在者」出場,假如是緊隨其後效顰學步,無異於掉過頭來討好幫閑。

但願不是「現代不現代」、「體制不體制」的問題。但願都了不相干。也許就真的無關。或者從根本上說,我們的問題還在古老的《傳道書》里,所有的問題都是當然——

人一生的勞碌

就是在日光下的勞碌,

有什麼意思呢?

……

日頭出來,日頭落下,

急歸所出之地

……

萬物令人睏乏

人不能說盡

眼看,看不飽

耳聽,聽不足

已有的事,後必再有,

已行的事,後必再行,

日光之下,並無新事。

Girl at sewing machine

Automat (1927)

女人身後籠罩著夜間之窗,一串燈光反影剛好引向黑黝黝、不可知的洞穴(窗)深處,預示著女主角的精神狀態。

Night windows (1928)

提供男性窺視的視角,女性的後臀和飄起的窗帘是對觀眾的撩撥,被窗遮擋的動作和身體更讓故事具有緊張感。

Room in Brooklyn (1932)

女人的背影,花瓶、空間、光,組成平衡構圖。窗子切割了畫面,更具孤獨感,靠近邊緣的女人是衰弱的,中央的花瓶加劇了衰弱感。

Morning sun (1952)

Women in the sun (1961)

這兩張作品,女主角在「自己的房間」里實現了「轉化」,她正對窗口(而非背對或面對觀眾),沉浸於光線且自足。窗中光(冷暖變化)彷彿暗示接通了「另個時空」的入口,照亮(illumination ) 亦有啟迪之意,具宗教體驗的暗示。

Western motel (1957)

窗外呈現了類型化的山。在本作中,窗,類似大屏幕電視的意思。旅行中的女人攜帶著日常生活,窗內外的不協調,是對消費社會(旅遊)的嘲諷。

Room in New York (1932)

夜色中,窗子提供了窺視的角度(希區柯克的靈感來源),觀眾扮演私密空間闖入者的角色,有窺視快感,而窗是敞開的,其中的人物關係卻是微妙、無法進入、不可解的。

Summer in the City (1950)

沉睡的男人和沉思的女人,窗外來光扮演了戲劇化角色,尤其是當觀眾發現牆上的陰影透視有問題的時候。

Hotel by a railroad (1952)

男子的目光投向窗外看,在畫面中,向外張望預示著靈魂的逃逸。

Four lane road (1956)

用窗內外的空間區隔營造了生動的男女的關係,男人沉溺於夕陽之光,女人則要「喊你回家吃飯」。

Sunlights in Cafeteria (1958)

巨大的通體玻璃窗,光線提供了一條抽象的斜線,男子目光(斜線剛好與男子的視角重疊,彷彿從男子眼中發出去的),望向窗外與窺視女子雙重意思,成曖昧態勢。

Excursion into philosophy (1959)

窗外來光揭示了尷尬的空間(此畫反轉了1950年作品的男女關係):慾望——女人, 攤開的書——理性 ,窗外——自然,三者形成對應關係,進入哲學的男人失去了兩種興緻。(霍珀自己說那本書是柏拉圖)

Room by the sea (1951)

房間的光線入口毫無預兆地通往大海。在畫面中,光與大海是一體的,室內描繪雖然穩定,在大海的威脅下卻傳遞出恍惚感。

Sun in the empty room (1963)

霍珀最後的作品,彷彿精神遺囑,光線描繪出曲折的投影,有很強的抽象意味。

這兩張空房間作品,將窗與孤獨的純粹化,均有超現實主義的意味。

小結

通過霍珀的系列作品,可以看出:他對窗(光)的詮釋是並非偶然為之,而是極其偏好,精心謀劃的結果。

窗分割了畫面,窗中光帶有或入侵,或沉浸,或新的可能性的豐富意味。在一些作品中,總有人向窗外看,觀眾也無法獲知畫外的可見之物,形成一種神秘。

霍珀強化光效(投射質感),弱化人物五官,亦為傳達理念之需要。

Nighthawks (1942)

在一些很特別的作品中,比如nighthawks (1942) 展示了都市夜晚典型的」金魚缸「視覺效果,通體大窗包裹了一個疏離且明亮的小世界,形成虛幻的孤島效果。此種情景據作者說來自於海明威的短篇小說《一個乾淨明凈的地方》,可見他的構思絕非「孤獨」二字所能抽象。

從2001到2012年,幾個世界著名的博物館舉辦了霍珀大展。新世紀,霍珀名氣自然更大。其原因,個人以為:除去其藝術價值和獨特視野(窗與孤獨)的開創性,如今之人類處境加劇了霍珀作品的現實感:比如,城市生活因為社交媒體變得更加疏離和孤獨,更多人在霍珀的圖像上找到了自我投射點。這也是霍珀之窗及其孤獨五十年後在時間之外的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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