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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性試驗:被囚禁的21天,我戒掉了一身惡習 | 北洋夜行記064

【北洋夜行記】是魔宙的半虛構寫作故事


由老金講述民國「夜行者」的都市傳說


大多基於真實歷史而進行虛構的日記式寫作

從而達到娛樂和長見識的目的

小時候,我有很多秘密,偷偷養的刺蝟、藏起來的武俠小說,但是毫無例外,統統都被老媽揪了出來,我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藏得天衣無縫呀?



直到後來,我看到了一篇童話故事,叫做「國王長著驢耳朵」。



說的是一個國王受了神罰,長出一對驢耳朵,只好整天戴著帽子,凡是見過國王耳朵的人,就會被殺掉,只有國王的理髮師不能殺,殺了就沒人理髮了。


理髮師心裡藏著這個秘密,憋得要死,終於忍不住,跑到野外,挖了個洞,把秘密告訴了洞,說完舒服了,高高興興回家。



沒想到,洞里長出茂盛的蘆葦,如果有人摘下葦葉一吹,就會嗚嗚啦啦,發出「國王長著驢耳朵」的聲音。




「國王長著驢耳朵」來源於希臘神話驢耳國王彌達斯。圖片來源: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這個故事給我的啟迪,就是秘密會自己跳出來。



很多人以為自己的秘密無人知曉,其實昭然若揭,像大半夜在空地上舉火把。明白這個道理之後,我覺得我再也沒啥秘密了。



太爺爺的筆記中,也有一個秘密自己跳出來的故事,而且跳得很高,引起了幾千人圍觀,還害死了幾個人。



下面是助手「

桃十三

」整理的故事。


《北洋夜行記》是我太爺爺金木留下的筆記,記錄了1911年到1928年期間他做夜行者時調查的故事。我和我的助手,將這些故事整理成白話,講給大家聽。

案件名稱

:高粱將軍顯聖事件


案發地點:西四牌樓羊肉衚衕


案發時間:1925年6月


記錄時間:1925年冬


故事整理:桃十三


引子

一隻貓,蹲在正午的房頂上,四處眺望。

貓是渾身烏黑,四爪雪白,房頂的瓦是青灰。陽光猛烈,因此貓兒不能仰頭看天,只能平視,或者俯瞰。

平視過去,一色的青灰的屋頂,連綿起伏,夾雜著許多深綠色的樹冠,那是一些老槐樹,一到冬天葉子落光,槐樹就會露出糾結的枝條,像猙獰的龍爪。


龍爪槐,國槐的一種園藝變種,冬天葉子掉光,枝條垂下似龍爪。圖片來源:小丸子的新浪博客。


 


隔壁的屋頂,是主人的鄰居們,有的是教授,有的是公司職員。衚衕西北角,隔著一條小巷,是一些大雜院,雜居著一群窮人。

大雜院的隔壁,是一個廢棄的荒院,院子里的屋子還帶著走廊,說明原來的主人很闊氣,現在只剩滿院的野草。

再遠處是隱約可見的城牆和城樓,遮住了遠眺的視線。

貓兒收回目光,低頭看向自家院子,院子很寬敞,有許多盆栽,鬱鬱蔥蔥,在寬闊的的葉子下面睡覺很涼快。

鑲嵌玻璃的窗子,向上掀起,用一根木頭支著。

屋裡的躺椅上,躺著一個年輕人,渾身懶得沒有骨頭,鬍子拉碴,很多天沒颳了,眼睛半睜不睜,但貓兒知道,平日里年輕人的眼睛很亮,在眼鏡玻璃片後面發光。

年輕人從一根吹火棍里猛吸了一陣,緩緩從嘴裡吐出一陣白色的煙霧,好像廢棄城樓下的狐狸在施妖法。

貓兒就是烏白,抽鴉片的年輕人就是貓兒的主人,金木。

板凳成精了

民國十四年的夏天,經歷了鳥人的案件,我沮喪了很久,每天呆在家裡不想出門,呆了幾天,就覺得大腿上肌肉亂跳,眼睛發紅,於是抽起了鴉片。

每次抽完,心裡就後悔,覺得在糟蹋身體,揮手趕走在一旁猛吸鼻子的烏白,爬起來在院子里做健身操。

有時候戴戴來看我,見我五迷三道的樣子,說我簡直像女孩子一邊吃糖果一邊減肥一樣。

我沒減過肥,不知道啥感覺,正想問個仔細。戴戴冷笑一聲,說了半句,「你們一人一貓,上樑不正下樑歪,都吸上了,氣死我了…」 跺腳就走了。

送走戴戴,我回到屋子裡,看見烏白在卧室一角蹲著,伸爪子撥弄床尾的春凳。

我過去一看,凳子面上竟然發了芽。

春凳是楊木的,長條形,與床等高等寬,上面漆著一層暗紅的油漆,已經是七八年的舊物。


春凳,其實就是床尾凳,一種板面寬大的長凳,通常為楊木或者椿木所造,與床等高等寬,供人換鞋,歇息,放衣服用。常見於明清小說與春宮畫,經常與男女之事相聯繫。圖片來源:中華古玩網。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根新芽頂開漆皮,鑽了出來,新枝已經長成筷子粗細的一根,枝條頂端抽出幾片嫩黃的新葉子,搖搖晃晃。烏白正在試探這個不速之客。

看著這枝新芽,我的鬱悶的心情稍微好轉,見葉子發黃,怕卧室里缺少陽光,就搬起春凳往院子里走,給凳子晒晒太陽,烏白好奇了,跟在後面。

春凳沉甸甸的,院子中間找了一處稍微蔭涼的地方,放下凳子,喘了口氣,又拿起花灑,給凳子澆水。

這一幕,正好被跨進門的夏媽看見,吃了一驚,「哎呦我的媽,這凳子成精了哎!」

夏媽在衚衕西邊某教授家做女傭,偶爾到我家做短工,主要是洒水打掃。

夏媽四十多歲,是個寡婦,頭髮總是梳得服服帖帖,在腦後綰個髮髻。衣服雖舊,但是洗得乾乾淨淨。這樣的人打掃衛生,顯得很靠譜,於是夏媽在我這做了好幾年。

夏媽只有一個毛病,就是嘴太碎。先是說我的凳子發芽,是木妖,得扔掉。

見我不以為然,夏媽又絮叨開了,「這些天京城怪事不斷,城西孫家村一戶人家,養的一頭豬,對著戶主媳婦開口,說起了人話,說『今年我賤,明年你賤,後年米賤。』附近都傳遍了。」

我笑著點點頭,說,「今年豬肉的確降價了。」

「還有更近的,我的東家,家裡拉專車的車夫,叫狐女迷住了,有人看見一個女的,穿著白衣服,每天夜裡上門,也不拉車了。」

這個車夫我知道,二十歲的大小夥子,起了個女名,叫李芸芸。一個衚衕進出,難免見過幾次,每次都點頭問好,很有禮貌。

有一次碰巧坐李芸芸的車,下車後,他在身後說,「金先生,您站住。」我以為是價錢沒談妥,嫌少,洋車夫常常坐地起價。

一回頭,原來是我的一包書忘在車座上了,心裡很感謝,要給他加十枚大子兒。李芸芸堅決不要,謝絕了。

李芸芸剃著青皮光頭,身材精壯,笑起來一口白牙,是個好小夥子。說話、氣度都上得了檯面。

沒想到最近我不出門,他的生活變化這麼大。我問夏媽,「不拉車,幹什麼去了?」

「發達了唄,自己出去賃了院子住了。」

夏媽幹完活,見我沒有扔凳子的意思,只好絮絮叨叨地走了。我見太陽偏西了,就把春凳搬回屋子裡,還要留心烏白,別被貓啃了,好在烏白很快失去了興趣,趁夜跑出去玩了。

穿西裝的車夫

幾天後的一個夜晚,我正走在街上,看見一個青年拉著一輛洋車,搖搖晃晃地走。


青年的穿著打扮一點也不像車夫,梳著油頭,帶著托力克的眼鏡,身穿最新式的西裝、皮鞋,手上還帶著兩個金戒指,不知是哪家的貴公子。


托力克眼鏡,托力克即「toric」,一種透鏡的製作形式,為雙曲面,托力克鏡片的價格比一般鏡片貴。圖為民國初年《觀潮日報》刊登的托力克眼鏡廣告。

車夫這幅打扮,自然沒人敢坐車,路邊等著叫車的人紛紛讓開空路,青年拉著空車晃悠,顯然喝醉了。

又走了幾步,青年一彎腰,吐了幾口,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幾個無賴游手慢慢圍過去,顯然不是嘔吐物的臭氣吸引了他們,我嘆了口氣,麻煩事又來了。

如果我不管,幾分鐘之後,青年就被挾到旁邊的小巷子里,衣服、飾物、錢包扒得一乾二淨,多半連洋車也給拉走,這輛車保養得很新,起碼值八九十塊。

我走過去,決定幫這青年一把。

一個無賴在最前面,頭髮直豎,不知道是多日不洗,還是故意弄出的髮型,臉上架著圓片的小墨鏡,隨便穿著破爛長衫,下面露出兩條光腿。

小墨鏡伸手剛把青年的錢包掏出來,被我一把拉住,使勁一攥,用另一隻手扯過錢包。

幾個無賴馬上圍過來,小墨鏡叫,「兄弟,你認識他?」

我也不廢話,打開錢包,扯出幾張票子,丟過去,無賴七手八腳撿了。我把錢包塞回青年兜里,兩手插進腋下,連拖帶拽,弄上洋車。

借著路燈的亮,我看清青年的臉,青年這時有點醒了,半睜開眼,嘴裡含混不清,但是很客氣地說,「謝謝您,金先生。」

我這才認出,這個青年就是李芸芸,貴氣的打扮,再加上蓄了頭髮,我一時沒有認出來。

我拾起車把,拉起李芸芸就走,無賴們見我們認得,大街上人又多,只好作罷。小墨鏡在後面不甘心地喊,「救了一條醉狗,小心反咬了手。」

一口氣跑出五十多步,我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會拉洋車,一會兒洋車跑的比我快,一會兒我跑得比洋車快。

我一邊儘力控制車把,一邊回頭問,「小李,你住家在哪兒?」 只看見李芸芸早已昏沉沉地睡死過去了。

只好先拉著車去我家,沿著西河沿一路往北,最後轉入羊肉衚衕,選的路線僻靜,沒什麼人注意,只有衚衕口巡邏的巡警小田,看見我拉著洋車回家,在原地愣了好久。

進了院子,停下車,我才感覺出了一身大汗,這場身體鍛煉,比健身操強多了。

我把李芸芸拖到客廳的長椅上睡下,自己去書房看書,半夜去客廳看了一眼,李芸芸靜靜地睡著,連個呼嚕都沒打。

第二天快中午的時候,我才起床,一出門,看見李芸芸站在門廊下,不知道等了多久,特意要向我道謝。

我看了看他的眼睛,知道酒已經醒了,就跑到衚衕里,賣豆汁兒的老大爺正要收攤,我買了兩碗豆汁兒,焦圈兒沒了,要了些炸貫腸,端到院子里的小石桌上,招呼李芸芸吃早飯。


豆汁兒、焦圈、炸貫腸(同「炸灌腸」),均為老北京知名小吃。 

豆汁兒在瓷碗里泛著青綠,抿一口下去,一股酸爽直透進胃裡,趕緊夾了片貫腸,嚼出酥香。

李芸芸也餓了,低著頭吃,一聲不吭。

吃完放下碗,李芸芸皺著眉頭,「金先生,我已經不拉車了…… 您別看我穿得光鮮,我花的是女人的錢,丟下老家的娘,還在大街上出醜,我真沒出息!」

我想起夏媽說的狐女,但是沒有問,我不擅長勸人,也沉默了。

李芸芸捂著臉,呆了一會兒,平靜了一點,站起來,走到停在院子里的洋車旁邊,摩挲著車架,我摸烏白也是這個摸法。

「不拉車後,我把車存車廠里了,昨晚怎麼拉出來的,都不記得了。我想把車存在金先生這裡,車是我自己出力掙來的,別的不敢辱沒了先生。」

我看看他一身貴公子的裝扮,的確不適合拉車出門,就擺擺手,「儘管擱這吧,一輛車我還擔待得起。」

這輛車真的好看,亮黑漆的車身,深青雨布簾,細脖子的黃銅喇叭,掛著兩盞白鐵殼電石燈,現在看來,起碼值一百元。看來平日李芸芸用的很愛惜。

送到大門口,李芸芸轉身說,「金先生,我在西邊大雜院里住,租了個小院,不嫌棄的話,有時間去坐坐也好。」 我答應了。

之後,又過了小半個月,我有一次偶爾看見了李芸芸,換了一身衣服,還是一副富家公子模樣,和一個白衣美艷女子在一起走。

李芸芸臉上籠罩著愁雲,心裡似乎有事,沒注意我,與女子拐進大雜院,走入一處小宅院。

漸漸,我不再惦記李芸芸,繼續在家裡宅著,看看書,抽鴉片。偶爾拉起洋車在院子里轉圈,才會想起,腦子裡想像他面對山珍海味、美女在側,還是一副苦瓜臉的樣子。

火併狐狸精

一天夜裡,我又到了凌晨才睡下,腦子亂鬨哄的,像一團攪亂的渾水。

正當這團渾水漸漸澄清,我即將睡去,一陣急促的拍門聲把我叫起來。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出了卧室,穿過客廳,來到院子里開門。

門一開,李芸芸站在門外,樣子不太好看,黑黑的頭髮亂垂下來,衣服皺巴巴,一隻手受了傷,微微發抖,往下淌著鮮紅的血。

另一隻手裡,提著一桿獵槍,槍管烏黑髮亮,黑洞洞的槍管無意間沖著我。

李芸芸說,「槍走火了……什麼都完了。」

我不動聲色撥開槍管,讓開身子,「趕緊進來吧。」

李芸芸提著槍,跌跌撞撞走進客廳。我看看大門外,一個人影也沒有,巡警早就躲進亭子里睡覺了。

我走進屋,李芸芸已經摸黑坐在了沙發上,我打開一盞燈,看見他淺淺地坐著,抱著獵槍,隨時準備跳起來。

那是一把燧發火槍,火門緊緊壓著,看不出有沒有引葯,說不定扣動扳機,一顆圓溜溜的鉛彈就會轟出來。


燧發槍,由轉輪火槍改制而成。射擊時,扣動扳機,在彈簧作用下,燧石會被重重地打在火門邊上,冒出火星,引燃火藥擊發。

「我惹出大事了,金先生,你得幫我。」他略微抬起槍口,故作硬氣的說話。

事情越緊急,越需要慢下來,得先穩住李芸芸。

我先丟了塊手巾給他包紮手,從長案子上拿出青花瓷的茶葉罐,拿出兩隻茶碗,用手心量了兩撮茶葉,分別投入碗中。

我說,「現在只喝紅茶,綠茶喝不慣,喝多了,吃飯就不消化,我的胃不好。」

李芸芸慢慢地放鬆,把槍擱在腿上,身體窩進沙發里。

我去了廚房,坐上茶壺,開始燒水,我看著火苗,開始思考。

這一夜早些時候,烏白在屋頂上閑逛,一陣夜風吹來,烏白似乎聞見了什麼,一直往西去了。

西邊的廢園裡,雜草叢生,像一個綠色的池塘。烏白鑽進草里,同時小心翼翼,萬一掉進坑裡、井裡就不好玩了,當烏白從草叢一側鑽出來,沒有預想的母貓的身影,失望地蹲在空地上。

這時候,一個女子穿過院子,匆匆地走過,要去找隔壁院子里的青年,青年以為女子是貨真價實的狐女。

女子身穿白衣,吊梢眼眉,有一股鬼狐勁兒。一低頭,看見蹲在地上的烏白,就停下來,撅了根狗尾巴草逗貓玩。

烏白不理女子,貓兒心裡明白,女子是冒牌貨。於是轉過身子,又鑽進草叢。女子只好繼續前行。

隔壁的院子里,青年坐在屋子裡,眼睛紅紅的,剛剛哭過,手中赫然是一把火銃。

他另一手拿著一個葫蘆,裡面裝著火藥,葫蘆口是一個黃銅做的鳥嘴,機關一撥,封閉的銅片打開,鳥嘴對著槍管傾倒一些火藥進去,可能是太慌張,多裝了一些。

然後將一顆灰亮的鉛彈填進槍管,用通條壓到底。

在火門上倒了一點引葯,壓下鐵片,扳開擊錘,擊錘上夾著一枚火石。

這桿燧發槍是跟鄰居獵戶老邢借的,說是要打狐狸,老邢知道青年以前常在城牆根套狐狸,就沒懷疑,借給了他,還教給他如何裝填、擊發。

青年聽老人說,鬼狐都怕天火,也就是打雷。火銃擊發時,火光射出,聲若雷震,鬼狐也怕得很。

白衣女子一進門,看見青年戰戰兢兢舉著槍,「那個男人是誰?」

女子一開始嚇了一跳,接著鎮定下來,青年又愛她、又怕她,只敢背地裡喝醉,女子都知道,只要嚇一嚇,就乖乖把槍交出來。

女子冷笑,「槍傷不了我。」 猛地往前走了一步。

砰地一聲巨響,從屋子裡傳出來,把外面牆上的烏白嚇了一跳,趕緊跑了。

茶沖好了,李芸芸捧起來就喝,水很燙,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等喝完茶,李芸芸已經冷靜了一些。

他把槍咣當一聲放在桌子上,我馬上拿了過來,搬開火門,沒有火藥,也沒有子彈,槍膛缺了一小片,大概崩進李芸芸手背了。我把鼻子湊近聞了聞,有股火藥味。

李芸芸說,「我是特意給您道個別,我也沒別的朋友。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但是有些事,我鬧不明白,鬧不明白。」

兩個月前,李芸芸還在某教授家包月拉專車,包月活兒輕,晚上教授回家後,就閑了。李芸芸不抽煙喝酒,也不逛窯子,閑的時候就去城牆邊套狐狸。

北京的城邊,遍布著墳冢、土崗、荒林、葦塘、農田,特別是城樓下,常常有狐狸出沒,除了狐狸,還有黃鼠狼、野兔、獾。

狐狸經常占獾的窩來住。獾挖洞又快又好,挖得又多,一隻獾,三四個洞,多出來的不要了,狐狸就來住。


獾(huān),又名狗獾,歐亞獾,食肉目鼬科的一種哺乳動物。牙齒鋒利,夜間活動,白天待在自己的洞穴中,有冬眠習性。雜食,主要吃蚯蚓,也吃昆蟲、甲蟲、蛙類等等。圖片來源:by kallerna on Wikipedia.


 


白天先找到有狐狸腳印的獾洞,在洞口布置好圈套,夜裡狐狸進洞,鑽進圈套,圈套上有彈簧,越掙扎越緊。

賣了狐狸皮、肉,可以多寄錢給鄉下的老娘。

一天晚上,李芸芸正在城牆下的一個小土崗下,等著狐狸進套。

突然聽見女人喊救命,上了崗子一看,一個瘦高的道士,正按著一個白衣的女子,女子胸前的衣服已經扯開,在月光下,白花花的一片。道士另一手拿著把匕首,正要開膛剜心。

李芸芸緊忙上前,用手裡準備打狐狸的木棒一格,格開了匕首。

道士放開白衣女子,一下子跳起來,看著李芸芸。

道士像個公子哥,臉白白凈凈的,穿著一身明黃的道袍,略顯寬大,說話喬模喬樣,他一跺腳,

「這個妖女是個狐狸精,你救了她,反受其害。妖女修鍊成形,砍頭不頂事,來來,還是剜心吧。」說著又要上前,白衣女子嚇得縮在地上。

李芸芸看著青年的臉,心裡升起無名的厭煩,一舉棍子,「快走!」

青年道士又跺跺腳,甩著大袖子跑掉了。

李芸芸要去扶起白衣女子,白衣女子嚇壞了,站不穩,一下子撲倒在李芸芸的懷裡,胸口一片白花花,李芸芸覺得呼吸很熱很熱。

女子的手不知何時鑽進了李芸芸的褲襠,攥住了要命的地方,李芸芸的頭皮轟地膨脹起來。

完事之後,女子整理衣裳起身,李芸芸仍舊躺在土崗子上,「你是什麼人?」

白衣女子對他一笑,「那道士沒說錯,我就是狐女。」

從那以後,李芸芸每天晚上都去土崗子,與狐女幽會。狐女給了李芸芸一筆錢,叫他出來賃房子自己住,不要在拉車了。

又給李芸芸置辦了幾身光鮮的行頭,每日好吃好喝供著,時不時還帶來大葯堂里的名貴補藥,給他保養身體。

但是有一點,李芸芸平時得呆在家裡,除非狐女陪著,不許出門。



狐女帶來的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李芸芸一輩子都沒見過,覺得很划算。

狐女說,養好了身體,就要帶李芸芸去仙府,一起過神仙日子。李芸芸少年心性,完全被迷住了,什麼都聽狐女的。

只有自己獨處的時候,想到自己一個大小夥子,竟然靠女人(狐女也是女的)吃飯,去了仙府,等於拋棄了鄉下的老娘,不免偷灑幾滴淚,又不敢叫狐女看見,李芸芸心裡,對狐女還是有點怕。

李芸芸說,「那次心裡悶,就偷跑出去,在街上不小心喝多了,唉,我從先是滴酒不沾的,迷迷糊糊去車廠要回自己的洋車,要上街拉車,結果醉倒了,幸虧金先生碰著,把我拾了回家。第二天晚上她來了,我編了個謊話,說在以前的車友家住下了,她罵了我一頓,才混過去。」

後來,李芸芸常常偷偷跑出去閑逛,一天夜裡,李芸芸偶然看見狐女與一個陌生男子並肩走著,一起進了一家小旅館,李芸芸悄悄跟著,親眼看著兩個進了一間房,緊閉房門,半天不出來。

李芸芸在門外等著,半晌,狐女叫夥計送一盆熱水進去,之後再無動靜。李芸芸等到半夜,這才回家,丟了魂一樣。

第二天,李芸芸在屋子裡坐了一天,他要當面問問狐女,後來又有點怕,心想鬼狐怕火銃,天擦黑的時候,跑去隔壁大雜院,跟獵戶老邢借了把獵槍……

李芸芸說道這裡,停下來不說了,我心裡也明白了。

傳說中都是狐扮成人,李芸芸碰見的,竟然是人扮成狐,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李芸芸無錢無勢,假狐女,還有那個假模假樣的道士,到底圖的是什麼,簡直是一團迷霧。

李芸芸突然說,「麻煩了,有吃的嗎,一天米水沒粘牙了。」

我想起廚房還有半隻燒鴨子,就去拿,回來的時候,李芸芸人已經不見了,門外黑洞洞的,看不見人,只剩下那桿獵槍還放在案子上。

光屁股大逃亡

我找了一塊布,把獵槍包裹好,在院子挖了個坑,埋起來。

天一亮,我出了門,一路往西,按照李芸芸說過的住址找過去,大雜院里聚集了一群看熱鬧的人,李芸芸的院門上貼著封條,還有一個維持現場的巡警。

李芸芸的事已經發了,人已經帶去警署審問。

巡警的白色領章上印著「右22」幾個黑字,應該是內城右二區警署的人,我提著警署熟人的名字,套了個近乎,巡警告訴我,是鄰居獵戶老邢報的警。


民國時期警察領章。圖片來源:7788收藏網。


 


老邢聽見槍聲,知道是自己的槍,跑來一看,李芸芸和槍都不在,地上有一灘血跡,就報了警。

天剛亮,李芸芸就回來了,逮了個正著,沒找到槍,法醫在他手背上取出崩裂的槍管,證明他開過槍,還有地上的血跡,證明有人受傷,其他證據一概沒有。

我放下心來,李芸芸的案子,一時半會兒出不了結果。

我又去了警署,找了關係,見到了李芸芸,李芸芸精神完全垮了,什麼都不願說,我只好問他,假狐女與陌生男子同宿的旅館叫什麼名字,回答是魚市的高升旅館。

據李芸芸的描述,男子的長相醜惡,黑臉,一臉的麻子,還有些肉瘤。

到了高升旅館,跟櫃檯打聽,一說長相,掌柜、夥計紛紛說,「這不是柳麻子嘛!」

柳麻子是個說書人,長相奇醜,除了說書正業,唯一的愛好就是嫖妓。雖然掌柜、夥計沒有不嫖妓的,但是像柳麻子這麼愛好嫖妓的少見,嫖多了,就染上了梅毒,治好了繼續嫖,但是臉爛掉了。

柳麻子這時正在對面的茶館裡面說書,我過了馬路,到了茶館門口,掀開帘子,一陣熱鬧聲浪撲過來,茶館裡擠得滿滿都是人頭,柳麻子穿著青色的長袍,正在台上說書。

我要了一壺茶,在靠近門口的地方揀了個座,坐著聽了一會兒,就知道找對人了。

柳麻子講的正是女子扮成狐女引誘良家少年的故事,與李芸芸告訴我的版本略有不同,比如土崗子上初見的情節,這裡改成了半夜乘船相會,用的是西湖白娘子的套路。


狐女嬰寧,沈啟鵬繪。

不過柳麻子很有講故事的技巧,講到假狐女推倒少年的時候,擺出身段,眼角一飛,嘴角一翹,叫人完全忽略了他那張醜臉,底下的聽眾都扯著脖子起鬨,噢噢直叫。

我問了旁邊的人,才知道這是柳麻子的新段子,連名字還沒有,一天連說十七場,場場爆滿。

等散了場,我在後台找到柳麻子,亮了亮假的偵探證,「偵緝隊辦案,配合一下。」

柳麻子連連點頭,「我配合,我配合。」一臉猜到的樣子,「您問的是李艷生吧。」

李艷生就是假狐女,以前是碧雲班裡的妓女,柳麻子是她的恩客,常照顧她的生意。後來被人贖了身,聽說是做了某個大人物的小妾。

半月前一天夜裡,柳麻子意外在街上看見李艷生,跟一個小夥子在一起,就上了心,跟蹤了幾天,終於抓住機會,趁李艷生一個人,上前相見,為的是重歸舊好。

李艷生被他纏不過,答應給他一次,完事趕快滾,柳麻子同意了,帶著李艷生去了高升旅館。

柳麻子說,「跟了幾天,李艷生跟那個拉車小夥子的事我也猜出一些,不多,三四成吧,夠我編書段子了,嘿嘿。」

說到編故事,柳麻子臉上的肉瘤子都發紅光。

我大概給他講了一下李芸芸的案情,柳麻子嘖嘖地惋惜了一陣,我問他李艷生除了李芸芸,還找過什麼人,比如說年輕的道士。

柳麻子想了想,眼睛一亮,「李艷生有個姐妹,在弓弦衚衕住,李艷生去過兩次,長挑身材,臉盤嘛,嘖嘖。」

見我掏出小本子要記地址,柳麻子一揮手,「我帶你去,我的故事沒下文了,客人們嗷嗷等著米下鍋呢!」

兩人叫了車,大約半小時的腳程,到了弓弦衚衕。

柳麻子領著我在衚衕里來來回回走了兩圈,撓著頭,「這幾個宅門太像了,有點拿不準。「

我這時尿急,看了四周,沒有公廁,只有一個半截小巷子里,高牆下面靠著一排尿桶,有五六個,大概附近有菜園,有人收集了拿去堆肥。

我跑去巷子里,解開褲子。柳麻子不甘寂寞,叫了一聲,「我也出個恭!」 跑了過來。兩人並排撒尿。

尿到一半,我一抬頭,看見高牆上一扇緊閉的窗戶,窗戶上開著一個小洞,洞中露出一隻眼睛,黑白分明,似乎是個女子。

那眼睛跟我對視了一下,馬上就隱去了。我看看柳麻子,還在低頭尿,就沒吭聲。

兩人剛出了小巷,從旁邊的宅門裡出來一個高挑女子,行了個禮,「有請二位爺,進宅子里小敘。」

柳麻子胳膊頂頂我,擠擠眼,意思是這個就是他說的李艷生的姐妹。

我看向高挑女子,眉毛描得長長的,眼睛黑白分明,就是剛才偷看我們的人。於是跟著進了院子。

院子里四周是走廊,中間是天井,東西有廂房,北邊是二層的閣樓。

女子把我和柳麻子請到了閣樓里,奉上了茶水,我喝了幾口茶,正想著怎麼問假狐女李艷生的事情,突然外面傳來京劇的樂曲聲,有人在走廊里用唱機放唱片。


1877年,愛迪生髮明留聲機,用帶著錫箔的金屬圓筒記錄聲音,1887年,德籍技師艾米利·伯林納發明唱片留聲機,以硬蠟製成唱片代替金屬筒,後來使用蟲膠(洋乾漆)。林語堂很喜愛留聲機和唱片,一架要花二十二塊大洋,一張唱片則要一塊大洋。圖片來源:Wikipedia.

屋裡的人正詫異,一個人渾身掛滿武生的戲裝行頭,金燦燦的,口裡哇呀呀叫著,踱著步子,走到了天井裡,這是個年輕人,臉白白凈凈的,沒有上妝,像個公子哥。

戲裝小哥手裡沒有拿道具武器,而是雙手各拿著一把烏黑鋥亮的手槍,槍口對著我和柳麻子。

我和柳麻子一下子站了起來,戲裝小哥眨眨眼,低頭看手裡,「哦,我是大將軍,大將軍不用手槍。」

說著把手槍別在腰後面,又從後面抽出一把劍來,一把真劍。走廊里的唱機,鑼鼓喧天的伴奏著,時間好像過的很慢。

突然間,戲裝小哥衝過來,柳麻子啊的一聲,手裡把一塊黑乎乎的東西丟過去,正好砸在小哥的下巴上,掉在地上,是一塊說書用的醒木,小哥一劍捅穿了柳麻子的胸膛,我一板凳掄在小哥背上,當的一聲,裡面襯著鐵甲,凳子嘩啦碎裂。

我後腦一痛,瞥見高挑女子雙手扳著一個花瓶,昏過去前,我心想,「花瓶怎麼沒碎?」


醒木,又叫響木,是一種小硬木塊,材質多為紅木等高檔木材。單口相聲、評書、鼓書的表演中,用來吸引觀眾的注意。圖片來源:中華古玩網。

我暈暈乎乎,中間醒了一次,身上沒力氣,就睜開眼睛看,戲裝小哥正猛踹躺在地上的柳麻子,高挑女子喝止,「夠了,人已經死了!」

戲裝小哥大吼,「他打我下巴,打我下巴就不行!」又猛踹了兩腳,高挑女子上去把他拉開。

我眼前一陣黑乎乎,又昏睡過去。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正躺在床上,天已經黑了,燈光透過綠紗的燈罩,在屋頂蕩漾,就好像撒了一把雜質很多的綠玻璃。

我一絲不掛地躺著,一動不想動,高挑女子坐在床邊,一隻手伸在我的腿間,把玩著那件東西,但是絲毫不帶情慾,就好像在菜攤上挑選黃瓜。

見我睜開了眼,高挑女子收了手,說,「你現在很虛弱,需要休息,對了,你可以叫我老九,九九八十一的九。」

我說,「李艷生是什麼來歷,為什麼假扮狐女,跟你們什麼關係?」

老九一挑眉,「喲,你還知道老十五的事兒!對了,是那個死麻子告訴你的,上次老十五來,有個死麻子鬼鬼祟祟在門外轉悠,肯定是跟著過來的。不過你知道了也無所謂。」

我用力大聲說,「你們到底要幹什麼?要殺要剮,給個明白話!」

老九靜靜地一笑,「不要有情緒嘛,實話告訴你,你現在有兩條路可以選,第一,柳麻子是你殺的,物證有兇器、指紋,人證是我們兩個,你用兇器畏罪自殺,一了百了。

「第二,你跟我成親,做個倒插門女婿,好吃好喝,我的如花似玉的身子任你睡,過一段時間就去我乾爹的府上住,享福去。不過,天上不會掉餡餅兒,享完了福,小命也就不保,別問是怎麼死的,我乾爹也不是開窯子的。

「敢問仙府……?」

「不怕告訴你,說了你也惹不起,東四牌樓十二條巷,周府,乾爹有十五個女兒,我行九。白天你見到的傻小子,是乾爹的侄子,叫白白。」

我聽了苦笑,「的確惹不起,國老身體可好?」

「你好,國老就好。」


 


「謝了,我選第三條路。」 說著,我從床上一下子跳起來,扯下床單,一邊系在腰上,一邊往門口走去,老九也不攔著,笑著看我走。

身穿戲服的白白出現在門口,我揮起一拳照他臉上砸去,白白腰一擰,腦袋轉了半圈,閃了過去,伸手在我眼前一晃,我揮手格擋,沒想到這是一個虛招,白白後手一拳,打在我的左臉頰。

教訓就是,千萬不要和一個靈活的瘋子纏鬥,白白總是能出其不意的打到我,而我被他鬼魅的步伐帶亂了節奏,踉踉蹌蹌,步伐不穩。

最後,要不是老九叫停,白白的厚底皂靴能把我踩吐血。

我躺在地上,氣喘吁吁地說,「媽的,我選第二條,要死也得好死!」

老九聽了,深深地拜了下去,頭頂的黑髮堆起來,像一朵烏雲。起身時,眼睛水汪汪地看著我,好像一句話我們就已經拜堂成親了一樣。

老九給我端來一碗參湯,放在床頭柜子上,面朝著我退出門,帶著白白離開,門在外面反鎖了。

我撐起身體,四周環顧房間,沒有窗戶,只有簡單一床,一桌,一凳。四面白牆,頂棚也是白的,無路可逃。

挾持老九脫身也行不通,我懷疑傻小子白白會把我們倆一劍捅個對穿。

於是,我被赤身裸體地囚禁在這間大屋子裡,一日三餐都是老九送來。隔壁有個小套間,打通了,用作廁所和洗澡的地方,有個啞巴的粗使老媽子來拎走馬桶,或者送來洗澡水。

小房間里的通風口,兩人多高,只有碗口大,根本鑽不出去。

老九偶爾來求歡,我只好逢場作戲。我感覺老九時刻在關注我下身那件東西,有種測試的意味,雖然她完全不露痕迹。

除了參湯,我還吃了許多不知名的補藥。每天渾身發熱,就在屋子裡鍛煉身體,猛做健身操,出完一身大汗就睡覺,每天無所事事,就早睡早起。

別的沒什麼,精神倒是越來越健旺,身體的肌肉也漸漸有了稜角。一掃我在家熬夜、抽鴉片的頹廢。要不是生死未卜,這樣活著也不錯。

每過一天,我就在牆上劃一道印子,不知不覺,已經畫了四個正字多一橫。這天夜裡,我聽見外面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同一個雨夜,羊肉衚衕西頭的廢園中,各種不知名的雜草,被雨水濕潤。

這些雜草有的貼地而生,草葉如韭。有的直直一根,像個綠色的雞毛撣子。還有的掛滿了紫色的小圓漿果,食之味道酸甜中帶苦。

草叢中高高聳立出一株高粱,比一般高粱要高大很多,有四五米,不知是風還是鳥類把種子帶到了這裡。

烏白不知從何處鑽出來,跑到廢園的走廊下避雨,扭著頭舔雨水打濕的毛。

這時烏白看見一個人影,冒著雨,從院牆的豁口進來,搬著一個木頭神龕,來到那顆高粱前面。

高粱靜靜地矗立著,頂梢直刺向墨藍的夜空,寬大的葉片在雨水中時不時微動一下。


高粱植株高大,長到四、五米高其實不算罕見。



如果金木在這裡,一眼就能認出,這是涉嫌用獵槍傷人被拘捕的李芸芸。前幾天,因為證據不足,警察署不耐煩養著,就訓斥了一頓,放了出來。

李芸芸從腰裡抽出一條紅綢子,綁在高粱桿上,有把神龕坐在高粱跟前,點燃裡面的香火。

李芸芸小時候,家鄉有個流浪漢,突然有天剃了光頭,披上黃衣袈裟,自稱黃衣頭陀,還在路邊撿屎吃。

家鄉的百姓以為有神異,都來追隨崇拜黃衣頭陀,信徒成百上千。

黃衣頭陀常常命令信徒當眾吃屎,說是可以治病。一群人爭先恐後往嘴裡塞黃屎的場景,李芸芸一輩子也忘不了。

李芸芸相信,明天之後,這顆高粱也像黃頭陀一樣,享盡人間的香火。

弄完這一切,李芸芸要走,遲疑了一下,對著高粱拜了拜,離開了。

雨一連下了三天才停,大屋子裡有點回潮,一塊深色的印記慢慢從白牆上面浮現,越看越像一扇窗戶,然而老九似乎視而不見。

終於在一個午後,老九剛剛離開,我搬起桌子,朝著牆上的水印沖了過去,以前我可跑不動。

一聲悶響,牆皮脫落,磚頭鬆動。不出我的所料,這裡原本有窗,只是薄薄砌了一層磚而已。

我三下五除二扒開磚頭,朝外推開窗戶,我這才發現是二樓,窗下是隔壁的屋頂。

這時我身上一絲不掛,只好扯了床單系在肩頭。我已經聽見腳步聲來到門外,一咬牙縱身跳出去,喀拉一聲,落在屋頂的瓦片上。

我頭也不回的跑,餘光看見衚衕的地上一個人穿得金光燦燦、背後彩旗飄飄地追來,那是白白。

連下了幾天雨,屋頂又濕又滑,長滿了青苔,我連滾帶爬地跑著。

衚衕里的路更差,地上的積水被行人車馬反覆踩壓,早就成了一灘爛泥塘,而白白又沒有踩高蹺,轉過兩條衚衕,就看不見他的身影了。


北京衚衕里的爛泥。甘博拍攝於遂安伯衚衕(1917-1919)。


 


身披床單,身上全是青苔印子,兩腿間嗖嗖地有涼風,屋頂下某家正在放唱片,聽不清楚是什麼音樂,我在屋頂猛跑,越跑越有勁,感覺身體從未如此矯健。

愛打針的大佬

我一路向東,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的景色漸漸熟悉,不知不覺跑到了戴戴家的附近。

院子里,戴戴青衣黑裙,正要推門出去。我喊了一聲,張開床單,像一隻大鳥降落,從屋頂直接跳了下來,戴戴回頭一看,嚇壞了,尖叫一聲。

兩腳著地,直接敦麻了,站不起來。戴戴過來一腳把我踹倒,正要掄包打我,戴戴的包里有一個鐵塊,掄到可不是玩的。

我抱起頭,「別打,你不認得了?是我!」 我不知道,此時的我鬍子拉雜一把,根本認不出來。

戴戴聽到聲音,這才停手,仔細看看我,這才哭笑不得地說,「你死哪去了,你的衣服呢?」

我失蹤幾天後,戴戴找不到我,就報了警,還招貼了尋人啟事,這天正要去警局詢問消息。

戴戴起身,「你等下。」出了院子,到街角的估衣鋪,買了一身男裝舊衣服,叫我先穿上。然後領著我去了一家理髮店,修面、理髮一併做了。


估衣鋪,買賣舊衣服的店鋪。《同治都門紀略》里,有詩句描述估衣鋪的情形:「裙衫袍褂列成行,布帳高支下月涼。急事臨身多繞路,怕聽爭問買衣裳。」圖片來源:《街頭巷尾》。

在理髮店裡,我給她講了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從頭到尾。

戴戴聽完,說你跟老九的事情,以後再追究。先說說周國老,國老有個學生,名叫田曉月,常常給報社寫專欄,戴戴有他的聯繫方式。

逢年過節、過大壽,學生都要去祝賀,田曉月不但送賀禮,還要作賀壽詩,國老這個稱呼,就是田曉月的一首賀壽詩里的稱呼,由此傳開了。

但是田曉月其實跟周國老師徒不和,報社裡人人都知道。

戴戴給田曉月打去了電話,田曉月不避諱談老師的事情,一口答應下來,似乎一肚子話要談。

約好在東單八寶衚衕的「魚作」餐館會面,這是一家日式餐館,提前打了電話,定了一個包間,這間餐館跟一般日式餐廳沒什麼差別,費用也不貴,十幾塊鷹洋就夠了。


日式餐館。圖片來源:電影《羅曼蒂克消亡史》。 

第二天,我跟戴戴先到了餐館包間,剛等了一小會,日本人服務員拉開門,一個三十多歲的青年走了進來,青年穿著衣料精美的長衫,打扮得很整潔,敦厚的嘴唇緊閉著。

田曉月看見我,一愣,「我不知道還有別人。」

戴戴趕緊說,「這位金先生,絕對可靠。其實就是金先生要跟您聊聊。」

田曉月嘆了口氣,「既然是戴小姐的面子,那就隨便吧,我也是不吐不快。」就盤腿在坐墊上坐了下來。

「國老一生的功績,大家都有耳聞吧。但是私生活,就少有人知道了。」

周國老前些年退出朝堂,寓居在自己的深宅大院里,漸漸就開始沉溺於男女之事,陸陸續續買了十五個小妾,只是國老65歲年齡,有些應付不來,各種方法用盡,還是有些軟萎。

後來不知道從哪裡結識一個德國的醫生,叫做狄泊爾,自稱是醫學博士,擅長「返老還童術」,用的是西醫的方法,從猩猩的睾丸中提取精華,做成針劑,注射後可以恢復青春腺。

這個狄泊爾不僅是醫學博士,還擅長「下體相學」,類似中國的麻衣神相,但是相的不是臉,而是下面那話兒,無論男女,只要一看形狀、長勢,就能斷言過去與未來,還要拍照存證,據說照片收集了一大箱。


麻衣神相傳為宋代陳摶所作,他是麻衣道人李和的弟子。此書試圖為人體相貌作系統論述,從而推算出人的命運。


 


我聽了笑出聲,「沒想到這西醫,也是亂的很。」 說到這裡,一直不苟言笑的田曉月也咧開厚嘴唇,笑著搖頭,直說荒唐。

經過狄泊爾的打針治療,周國老的精神果然健旺了許多,臉色也紅潤了。

但是周國老還是嫌藥力不足,德國醫生又提出新方法,就是將猩猩的睾丸,移植給國老,就可以永遠不衰。

甚至還通過動物園,大價錢買了一隻大猩猩,運送到家,田曉月親眼見過猩猩,關在一個大鐵籠子里。

為了這些事情,田曉月多次勸諫老師,每次都被呵斥,不歡而散。

最近聽說,國老又買下了一個廢園,要整土改建,其實就是要造一間手術室。

我問了廢園的地址,就在羊肉衚衕西頭,有一間荒廢很久的院子。李芸芸住的大雜院,就在隔壁。

吃完飯,告別了田曉月,我和戴戴又坐車回到羊肉衚衕,我連家都沒回,先去了廢園。

我和戴戴到了廢園外面,廢園一點都不荒涼,熱鬧得很,兩伙人正在打群架。

一夥工人模樣的人,被更多一群男男女女從牆豁口打了出來,連鋤頭、鐵鍬都不要了,抱著頭亂跑,男男女女倒也沒追,又返回園子里去。

戴戴拉住路邊看熱鬧的大媽,聊了一陣,這才知道怎麼回事。

前天下了一夜雨,早上雨停了,是個大晴天,有人看見園子里紅紅的一團,以為著了火,喊了附近的人都去救火,大家端著盆兒、罐兒跑過去一看,不是火,是一條紅綢布,系在一棵高粱上,陽光一照,跟火一樣耀眼。

大家仰著頭看,這棵高粱奇高,有四五米。前面還有神龕,有人供奉了香火,還沒熄滅,正裊裊冒著青煙。


高粱與紅綢。 

於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有人就說這是高粱將軍顯聖了。

正好人堆里有個人,正拉痢疾,見高粱將軍顯聖,必有靈驗,就對著高粱磕了幾個頭,就高粱旁邊的積水坑裡,灌了一瓶水回家喝,沒想到好了。

一傳十、十傳百,嚷嚷的遠近都知道了,男男女女帶著盆兒、碗兒、瓶兒、罐兒趕來,燒了香,磕了頭,就在積水坑裡灌水回家,說是聖水,可以治百病。

國老早就買下了園子,現在要翻修,施工隊剛來,就被信眾打了出去。一些信眾乾脆在園子里搭了帳篷,住下來,誓死保衛高粱將軍。

警察方面聽說是周國老的糾紛,十分重視,內右二區警署全體出動,到了這裡一看,信眾源源不斷趕來,已經聚集上千人了,署長恐怕引起暴動,又灰溜溜帶隊回去了。

我從院牆豁口向裡面看去,人頭攢動,香煙騰騰,什麼都看不清,只見一株掛滿紅綢的高粱在煙霧中若隱若現。

我轉過頭,看見衚衕里遠處停著一輛汽車,一個矮壯的洋人往這邊看,然後上車走掉了。

我對戴戴說,「看來國老的手術室一時半會搞不成了。」

我和戴戴告別,自己回了家。將近一個月沒回,屋裡依然十分整潔,夏媽還是按時來打掃,給烏白添水、換貓糧,烏白正在沙發上睡覺,一切都彷彿我才離開一天。

進了卧室,春凳上的枝條長得更長了,夏媽並沒有把它丟掉。我打算這次的事情一了,就把凳子移植到土裡。

過了兩天的一個晚上,我又溜到衚衕的西頭,在廢園外面張望,看看情況。

正當我要離開的時候,園內傳來一陣喧鬧,聽了一陣,似乎有人要去拔掉高粱將軍,被巡夜的信眾抓到了,正在扭打。

我扒著牆頭一看,人群中被扭住的人,竟然是李芸芸,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警署放了出來,我本來準備明天去看看他。

我雙手一用勁,跳過牆頭,衝到人群中,拉開兩個人,拽著李芸芸就跑,有人就喊,「還有個同夥!」

混亂中不知道誰,掄起棍子打在我的眼鏡上,鏡片一下子就裂了,我的頭有點暈,一仰頭,看見那棵高粱,彷彿一團熊熊燃燒的黑火,直衝天空,天空中漫天的星星開始瘋狂地旋轉。

這時李芸芸拉了我一把,我下意識地跟著跑,轉過衚衕一角,信眾不再追了,都返回園子里去,我和李芸芸這才脫身。

我喘勻了氣,摘下眼鏡檢查,一邊抱怨李芸芸,出來了咋不去找我,反而去拔高粱。

李芸芸苦笑了一聲,「我不是去拔掉那高粱,我是去把它恢復原位,只有我看出來,那棵高粱在慢慢下沉,只有我看出來了……」

我聽了很迷惑,正想問清楚。

一輛汽車從暗處開了過來,一個矮壯的金髮洋人從車上走下來,手裡拿著一把手槍,洋人的中國話挺利索,「二位,跟我們走一趟吧。」

從衚衕的另一邊,一個女子扭扭地走來,走近了一看,不是女子,是穿著紅色女裝的白白,白白又變裝了,雙手各拿一把槍。

白白看著我笑,「我當是誰在裡邊鬧,原來是你,老九恨死你了。本來以為是施工隊的人犯傻,正想著怎麼救人呢。」

在手槍的威逼下,我和李芸芸都不敢動,洋人拿出一個針筒,在我和李芸芸的脖子上各扎了一針,很快,我就暈了過去。


18、19世紀德國產的注射器。圖片來源:中國軍品收藏迷。

「媽的,第二次了。」 我罵道。

「媽媽,我殺了一個人。」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一間屋子裡,身上被繩子捆得結結實實。屋子裡充滿酒精的氣味,抬眼看去,掛滿了白帳子,把屋子分隔開來。

我看見李芸芸一絲不掛地躺在一片白帳子後面,還沒有醒來。

矮壯洋人穿了一身手術服,臉上蒙著口罩,只露出兩隻冰藍的眼睛在外。這個洋人就是田曉月說的德國醫生狄泊爾。

狄泊爾見我望向李芸芸,就說,「扎了麻藥,醒不了了。這裡是國老家裡,臨時搭的手術室。你得謝謝那個棒小夥子,本來你們倆都是國老的候選,不過他的身體更好,更年輕,就用他的,你只是個備份,還能留個全屍。」

說著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襠部,我什麼都明白了,死命地掙紮起來,繩子是浸了水的皮繩,越掙越緊,我馬上感到呼吸困難。

過了一會兒,白帳掀開,幾個婢女簇擁著一個身材高大的而老人走進屋,老人紅光滿面,長得濃眉毛大眼,寬鼻大嘴,蓄著長須。

老人已經換上了一件白色的長袍,裡面什麼也沒穿。他先走到李芸芸躺的手術台邊,伸手摸索李芸芸身上的肌肉,口裡嘖嘖有聲,眼睛裡全是貪婪。

過了一會兒,老人意猶未足,向我走來,他開口說話了,聲音洪亮,「你還有什麼話說?」

我說,「操你媽。」

老人一點也不生氣,笑眯眯地說,「我的第九妾和第十五妾,也算人間的活寶貝,我不惜用寶貝侍奉你們二人,你們為何不願意用寶貝報答我?

「我的好吃的、好玩的、好睡的,都與你們共享,也算老夫與你們結成了生死朋友吧。手術之後,那位小友的身體,也就是我的身體,小友於我,如再生父母一般。

「我會給李芸芸立一個牌位,事之如父母,他也不憂沒有後了,呵呵。

我還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人,一時被他說得呆住了。


牌位,祭奠神明、聖賢、祖先及亡者的木牌,書寫、雕刻神靈、先人、亡者的名諱,或寫一些吉祥話,象徵其神靈附著於此,受人崇拜。圖片來源:7788收藏網。


 


這時來了兩個蒙面的助手,運來許多銀光閃閃的手術器材,擺在大鐵盤子里端來,他們把李芸芸的四肢張開,綁在四邊的欄杆上。

老人走向更遠處的白帳里,也躺在手術台上。狄泊爾和助手緊張地忙忙碌碌,兩邊做準備。

老人麻醉後不久,手術開始了,狄泊爾拿著手術刀,走到李芸芸的腿間,把刀伸進去,助手不停地給他遞一鑷子、鉗子。

雖然屋子四角擺滿了大桶,裡面裝滿了大冰塊,冒著涼氣,給室內降溫。不一會狄泊爾還是一腦門汗水,助手趕緊幫他擦汗。


清代柏木冰箱。圖片來源:故宮博物院。 

突然,李芸芸睜開了雙眼,眼睛發紅,頭髮乍起,鼻孔張開,腮幫子下面,筋肉滾來滾去,全身的肌肉猛烈地抖動著。

我用盡全身力氣,對著那邊大吼。

狄泊爾沒料到李芸芸會中途醒來,有些慌亂,趕緊叫兩個助手,將李芸芸死死按住,這才將兩個睾丸從腿間摘下,放入騰著涼氣的小盒子里。

李芸芸突然安靜下來,閉上眼,嘴裡喃喃地說著,

「媽媽,我殺了一個人……」

我聽著真真切切,淚水模糊了雙眼。

手術完結之後,狄泊爾和助手關了燈,離開了,我和李芸芸的屍體在手術室的兩頭,靜靜地呆著,一直到了天黑,眼前什麼都看不見了。

有人來,抬走了李芸芸的屍體。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天,還是兩天,突然,黑暗中一陣尖利的口哨聲傳來。

白白舉著一盞燈,吹著口哨走進來,他還是穿著那身可笑的女裝。白白拉著捆在我腿上的繩子,把我拖下床,一隻拖到屋外,拖到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棵大槐樹,白白吹著口哨,把我綁在樹上。

我環顧四周,幾層高大的軍牆,完全看不到外面。院子角落的陰影里,有個一巨大的鐵籠子,一隻棕色毛髮的大猩猩蹲坐著,靜靜地看著外面。

白白用炫耀的口氣說,「東印度群島運來的,力氣大得很,五歲了。」 我沒有理他。


東非大猩猩。 

這時,洋醫生狄泊爾用輪椅推著一個老人,出現在二樓的陽台上,老人正是周國老。

周國老剛剛手術不久,臉色還有些蒼白。他對著樓下說,「白白,別玩了,趕快把事情了結。」

白白有些不滿意,嘴裡嘟囔著,伸手去拍打猩猩籠子,猩猩在裡面快速地轉圈,十分躁動。

周國老大罵白白不聽話,狄泊爾也在一旁勸著,白白時不時含糊地頂一句嘴。

這時我感覺身上的繩子鬆開一條,從樹後面傳來戴戴的聲音,「不要動,我先把繩子割開。」

戴戴發現我失蹤,就猜到八成是被周國老抓了,連夜趕來。周府光院牆就有好幾重,戴戴費了兩天功夫,才混了進來。

剛解開繩子,樓上的狄泊爾居高臨下,看見了戴戴,馬上出聲示警,戴戴抬手一槍,把狄泊爾打翻下樓。

白白從身後拔出兩把槍,向這邊走來,戴戴一把推開我,兩人三把手槍,隔空交火,三道火光,一道打在樹上,一道打在白白胸口,還有一道,打在戴戴肩頭,戴戴哼了一聲,倒在地上。

白白僅僅是身子晃了晃,低頭看看胸前的傷口,說,「好疼呀,疼死了!」

說著繼續往前走,我跳起來,迎了上去。白白兩拳把我打倒,我馬上站起來,又打倒,又站起,反覆數次之後,白白咳了一下,嘴裡流出血來,看來他傷的不輕。

我忍著渾身散架般的疼痛,抽冷子一個下勾拳,砸在他的下巴上,白白一聲不吭,沉重地栽在地上,胸口的彈孔還在往外汩汩地冒血,眼看活不成了。

白白的嘴巴以一個奇怪的角度咧開,我把他的下巴打掉了。

我踉蹌地走回去,檢查戴戴的傷口,子彈從肩窩穿過去,似乎沒傷到骨頭,戴戴有些昏迷,嘴裡發出囈語,我把戴戴攔腰抱起。

剛轉過身,我看見鐵籠子的門吱吱呀呀緩緩打開了,剛才不知什麼時候,白白扭開了鐵籠的鎖扣。

大猩猩手腳並用地走了出來,打著響鼻,黃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看著它粗大的手臂,我知道我擋不住這野獸一拳,但是我抱著戴戴,完全沒有退路。

我靜靜地站著,一人一獸,眼睛盯著眼睛。

一陣風吹來,大猩猩吸吸鼻子,突然向我衝過來,我閉上眼睛,大猩猩衝到我跟前,卻向上猛地一跳,越過我的頭頂,抓住大槐樹的一根樹枝,一盪,四肢在空中展開,像一隻黑色的大鳥,一下子飛上了二樓的陽台,站在周國老的輪椅前。

我反應過來,周國老長期注射猩猩睾丸提取素,身上必定散發出雄性大猩猩的氣味,大猩猩順風聞見後,以為周國老才是真正的對手。

周國老剛喊了一聲,大猩猩上前揪住他的一條腿,鋼鐵般的手臂狠狠一揮,周國老整個人凌空飛起,摔在牆上。

大猩猩甩來甩去,很快周國老就沒了聲音。

我抱著戴戴已經走到院子的後門,戴戴來的時候,已經將門打開。這時院子里一片寂靜,我回頭一望,大猩猩正在撥弄周國老的腦袋,周國老的脖子軟軟的晃蕩。

我走出後門,隱沒在黑夜中。



高粱將軍的陷落

周國老一死,他的兒子早就看不慣父親的做派,找來國老的學生田曉月做幕僚,幫忙料理後事。

把罪過都歸在德國醫生狄泊爾身上,狄泊爾已死,就把他的幾個助手送進了監獄。

周國老的十五個小妾,賣的賣,逃的逃,據說沒人見到老九,不知道逃去哪了。

大猩猩殺死周國老後,不知跑去了哪裡,周國老的兒子貼出懸賞,抓捕到者,懸賞五百鷹洋。這些都是後話。

兩天後,有人在北邊護城河裡發現了李芸芸的屍體,我買了塊墓地,把李芸芸收葬了。

戴戴在醫院裡縫合了傷口,正在住院,恢復的很好。我一直陪在醫院裡,睡在走廊的床上。

這天,我回家拿些洗漱用品,走到院子里,正好看見李芸芸那輛洋車,靜靜地停在一片綠色盆栽植物叢中,這輛車真的好看,亮黑漆的車身,深青雨布簾,細脖子的黃銅喇叭,掛著兩盞白鐵殼電石燈。

之後,一連下了幾天大雨,一天早上,雨停了,烏白正在廢園的房頂,跟一隻母貓打鬧。突然園子里有人驚恐地喊叫,把兩隻貓兒嚇了一跳,伏低身子,探頭看向園子里。

荒園裡的信眾恐慌地發現,高粱將軍不見了,原地只剩下一個大洞。

信眾們趴到洞口一望,此地原來是一口深井,不知何故被土填埋住了,上面還長出了高粱將軍。但是地底的空隙還在,一連幾天大雨,空隙塌陷,露出了井口。


井。圖片來源:文警起舞的新浪博客。

信眾七手八腳地淘井,期望可以救出高粱將軍,高粱將軍是找到了,但是還挖出了別的東西,把大家都嚇壞了。

那是一個女子的屍體,女子生前眉目很好看,穿著一身白衣,唯有胸口被獵槍轟開一個破洞。女子不知在井下埋了多久,但是井底氣溫冰涼,屍體並沒有太大的腐壞。

烏白覺得女子的面目有點眼熟,但是貓的記憶很短,早就記不起來了。又接著玩兒去了。

信眾這才知道,自己拜了這麼久的高粱將軍,原來只是拜一具屍體,再加上高粱將軍已經陷落,不復神聖的價值,於是紛紛散去,留下一地的香火。


2018年,出了一部電影,《波西米亞狂想曲》,講的是皇后樂隊的事兒,片名是樂隊的成名曲。




《波西米亞狂想曲》電影海報。



整理太爺爺這篇故事的時候,我一直循環播放這首歌。



歌詞講述了一個窮人小孩殺人的故事,其中有句歌詞是這樣唱的——


Mama, life had just begun
But now I"ve gone and thrown it all away



我覺得這首歌很煽情。



這首歌有三段變化,迷茫、動情、怪誕,正好契合太爺爺故事的三段,珠聯璧合。



太爺爺和戴戴反殺壞人時,我放的是《We will rock you》,特別帶勁兒。



歌詞寫得好,現實也同樣殘酷。



這世上,有

的孩子,連一次因慾望犯錯的機會都沒有。有的老頭,卻可以玩弄性命來為他的慾望和錯誤買單。

世界從未如此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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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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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 Promise


This is Origin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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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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