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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十年代,老炮們是這樣「洗稿」的

撰文/老貓,本名程赤兵,著名作家、媒體人

最近關於「洗稿」的爭論,讓人想起八九十年代的「攢書」熱潮。那個年代的出版業,和現在的自媒體行業有點像,都是新興的行業,都沒什麼規矩。唯一不同的,是當時出版業市場處於待開發的狀態,人們的讀物少,大量圖書的湧現,填補的是市場空白和信息空白,更像是開荒拓土。而自媒體,是直接砸傳統媒體的飯碗,屬於江山換代。

當然,版權意識也不一樣了。八九十年代大家沒什麼版權意識,正規出版社出個外文書,也沒有版權。到了下面攢書的這幫人這裡,就更別提了。能拿到資訊就相當不易,還買版權?拿什麼買,又找誰去買呢?這個背景,讓各路大神齊出動,在攢書的市場上各顯神通。

資料圖:1980年代書攤

抽象的事情少說,還是多講故事吧。

那時候我是個剛畢業的學生,沒什麼錢。我周邊的朋友跟我差不多,也都窮,所以仨瓜倆棗都想掙。當時紀實文學什麼的特別火,我們就在一起商量,咱們攢本紀實文學吧,揭秘當代青年的隱秘生活,尤其是女青年的。那個時候有啥隱秘生活啊,也就是遮遮掩掩往兩性關係上靠。這個主意大家都說好,就是花個苦力氣,你三篇他兩篇的,一個星期交稿子,十幾萬字就出來了。

嚴格地說,這本書不是洗稿,但基本是編的故事,反正隱秘生活么,不用透露真實的時間地點人物,有點影,乘以十,寫的像那麼回事就是了,大家看著一樂就是。甚至,我們連版式都排好了,都出了膠片了,就等著找買家了。

但原來的買家出價太低,我們打算要一萬塊的,他只想出三千還是四千,反正沒談攏,事情就擱淺在那裡了。而這個時候,突然朋友介紹,一個書商從天而降,我趕緊帶著這個書商,和大家見了兩次面,好像最後談的是八千塊,膠片拿走。只是,書商說他最近周轉不靈,錢要過幾周再付。那個書商瘦瘦的,身材也不高,說話利落不閃爍,又是北京人,看著挺誠懇的。他給我們留下了他家的住址和電話,甚至還帶著我們去了他家一趟,在石景山,蘋果園那邊,一個兩居還是三居的單元房。

諸朋友心想老貓介紹的朋友應該信任,就同意了。而我一看大家都同意,加上中間也是朋友,也就說行啊。現在想起來,還是太年輕。在那個年代,誰要答應給你八千塊,看著都覺得是好人。

然後他拿著膠片就消失了。別說幾周了,從那時候到今天,快三十年了,沒再有人見過他,打電話不接,傳呼不回。

沒轍,我只好每天下班後,從東邊坐地鐵到蘋果園,再頂著寒風倒公共汽車三站地去他家敲門,壓根敲不開。有時候,就站在樓下喊他,也沒回應。去的次數多了,鄰居都認識我了,跟我說,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他有日子沒回來了,你看看,那邊站的那個,還有昨天來的那女的,都是找他要錢的,不知道騙了多少人。

我才知道攢稿的不止我們這一撥。

那個時候的圖書市場處於野蠻生長狀態,新出現的「二渠道」(也就是獨立於新華書店以外的民營發行渠道),不像現在都是文化人在做,好多人就是小生意人,他們憑直覺判定什麼好賣什麼不好賣,據說有一位老太太居然是文盲,可也在經營著圖書,還賺了不少。當然,坑蒙拐騙的事情少不了,至於合同,簽不簽的都有,大部分不簽,就是口頭協議,簽了的也有逃帳的。寫作者能不能最終拿到錢,全憑二渠道一念之間。

電影《頑主》劇照

總之,要賬花的精力遠遠超過了寫稿子。人是徹底沒見到,錢也沒影了,大家商量了很多見面如何打丫一頓的方法,但見不著面啊。我想,一起攢稿子的朋友中,有些人會把帳記到我身上,那也沒辦法。至於介紹書商給我的那個朋友,他也一臉蒙,也沒料到被人給玩了。

幾個月後,坐火車出差,在車上買到了這本書。沒書號沒刊號,估計是找了個小印廠直接給印了,盜版,和那些誨淫誨盜的「法制類」書刊一起賣的。

這次失敗的「攢書」活動,告訴了我們這些畢業生一個道理,做事要一把一利索,那些只承諾未來怎樣怎樣的人,根本信不過。只是,在後來的人生路上,遇到這種騙人稿件的,依舊很多,上當受騙的事不止一樁,但這是另外一個話題了。

那麼,跟什麼樣的人一起「攢稿子」最踏實呢?事實證明,還是我的中學和大學老師們。

有那麼一陣子,詞典類圖書特別風行,我的中學老師找到了我,邀請我一起編詞條,好像一條十塊錢。老師找我幹活不要錢都得干,更何況還給錢呢。於是,我開始了詞典的編纂工作。這套詞典是一套名人詞典,編輯辦法就是找一堆和某某名人相關的書籍,摘其事迹一件件,編寫成一條條一百多字詞條,如「臨危不亂」、「艱苦樸素」之類,均為人物美德。之後統一交給統稿者,由他進行分類,做檢索表,最終出版。嚴格意義來說,這算是早期的「洗稿」,擱在現在也未必行得通。但老師們做得比較仔細,要求每個詞條後面都標註出處的書目,書的署名也很講究,不是作者,而是編者,統一叫某某名人大詞典編纂委員會。具體的編輯者,則列於《後記》中。

那時候沒有電腦,更沒度娘,全靠人工,找到素材後手寫成詞條。這個活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詞典出了有四五本。至今我也沒明白那時候人為什麼愛買各種詞典。

另外一個活是大學老師給的,性質差不多,用一堆圖書的資料寫一本小冊子,講愛國的,有些類似於現在的雞湯書。就是要的急,一個星期要寫完。那時候我家連書桌都沒有,就一個吃飯的小矮桌。我參考資料堆在地上,坐個小板凳撅著,稿紙放桌子上,吭哧吭哧寫,最快的時候一天寫了一萬多字,胳膊都抬不起來了,頸椎也疼,而且到現在,有時候還會疼。

錢也掙到了,雖然書是自己的觀點,署名後依舊是「編著」。那本書老師說寫得又快又好,其實我內心根本就不想署名。

當時,為了寫字快一些,我一直用圓珠筆而不是鋼筆,因為圓珠筆是滾動摩擦,在紙上走得更快。一天寫下來,臉上胳膊上都是圓珠筆油,一支筆芯一天半就用完了。現在回想起那些瘋狂寫字的日子,感慨良多。要是那時候有自媒體,估計也掙大錢了。

那一陣,幹了不少這類的活。比如三毛去世,幾個人連夜動手,幾天就攢了一本紀念三毛的書,十來天就出版上市了,用的是市面上現有的報道、圖書、資料,再加上一大堆文人現寫的紀念文章。是紀念么?的確算是個紀念,但也的確是為了賺錢。這類活一個人幹不了,多為集體操作,像流水線,所以主事的是主編,其他人起一些筆名,均為「編者」。錢拿了,同時我們表示這不是原創,不篡名,這是規矩。但當時怎麼署名貌似關係不大,反正讀者也不在意。

當然,還有一種更符合道德感的「洗稿」,就是自己洗自己的稿子。比如,我給某報紙寫了一篇深度的報道,發表後會有其他地區的報紙、雜誌編輯找來,希望我為他們再寫一篇。可以呀,找一些沒有用過的資料當引子,後面再加一些已經用過的資料,換個視角,換個語氣,也是一篇,頂多再換個筆名。這種做法當時很流行,一方面說明作者們大多一魚三吃成了習慣,另一方面也說明什麼時候好內容都稀缺。但當時似乎沒有人說什麼,因為媒體異地,讀者群不同,互相之間無大幹擾,再說因為篇幅問題限制了許多資料的使用,塵封可惜,所以很多記者都這麼做,單位領導也不怎麼管。有一些後寫的稿件,因為思考得更周全,資料用得更足,反而比先發寫得更好,甚至還會得獎。甚至,一些報刊的編輯互相向對方的記者約稿子,大家都不愁。

當然,也有人蘿蔔快了不洗泥,乾脆一個字不改,一稿兩投或者多投的。那是2000年左右了,我在辦一份雜誌,突然廣東一家雜誌的老總,在和我的上級領導見面的時候,指責我們雜誌抄襲了他們的稿子。這事當然不小,引起雜誌社的重視,讓編輯追根溯源一查,還真不是抄襲,而是一稿兩投。作者只覺得兩家雜誌相距甚遠,不會有交集,沒想到兩家雜誌同屬一個系統主管,頭頭腦腦們經常溝通,鬧了這麼一起公案。

以上,都是某一個時代的縮影,原因無非信息傳播還不發達,或者版權意識不清晰所致。當時並不算違規。但文人臉薄,畢竟怕人說叨,所以在細節上還算克制。

新聞資料圖:報社印刷廠

現在信息傳播的平台改成網路了,媒體讀者的地域差別不存在了,受眾也廣了。理論上,誰洗了稿子,一爆款就容易被發現。但被發現沒什麼大不了,因為讀者不在乎你這稿子是不是洗的,是不是一手,於是「洗稿」居然逆風而上成了個產業,堂而皇之上位。經常是某新聞發生後,一大批貌似有新信息的文章跟進,結果點開一看,他知道的不比我多,因為他根本不在一線,也許「他」就是個機器。現在還有高手介入,將別人付費閱讀內容拿出來整合,篇篇爆款,盆滿缽滿。這實在是不對,自己賺錢,不可砸他人飯碗,原創的錢被你拿走了,人家吃什麼喝什麼,以後怎麼去采寫新聞?這些只能說明,新技術帶來的,不僅是快速便捷,還有臉皮更厚了,更突破底線了。錢在眼前,還講什麼江湖道義文人風骨啊,有精力也要用在——你別找我麻煩。

其實解決辦法也不是沒有。以前傳統媒體,那些都市報啊通訊社啊,都做過內部的合作平台。大家簽個協議,一人一個密碼,自己的貨都往上擱,別人的貨也可以拿。像《財新》這樣有硬菜的,完全可以做一個收費的自媒體資訊取用平台。那些自媒體大號們繳納個年費,簽個協議,獲取其資訊的使用權,就解決了。很多圖片庫、資料庫,也是這麼做的。好內容的版權,完全可以這麼銷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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