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人體編輯基因，為什麼有人做得有人做不得？

前言：杜玫

正文作者：天荒地腦

轉載自公眾號：科普不燒腦 （ID：SimpleScienceInLife)

前言

自從賀某昭告天下他創造了兩個據說可以抵抗艾滋病的女嬰之後，天天都有鋪天蓋地的各種文章在討論相關的技術問題和倫理問題。如他所願，籍籍無名的賀某得到了世界的矚目；他沒想到的是，大部分學者居然真的有底線。

說實話，很多人根本不清楚基因、DNA和蛋白的關係，再講什麼基因編輯更是聽天書一樣。其實， 即便不談技術問題，也可以明白為什麼賀某成了過街老鼠。

用一句話來說，賀某在健康人身上做了人體試驗來預防一種受試者將來很可能不會得的傳染病。簡單解讀一下：

1. 孩子原本就是健康的：兩個女嬰的媽媽是健康人，父親是HIV攜帶者，而且病毒量很低。這樣的兩個人，通過體外受精得到的孩子，原本就是健康的。

2. 這兩個女孩在中國被感染HIV的概率：根據目前統計結果，在中國每一萬人中有6個人感染HIV，6/10000=0.06%， 應該是微小概率事件。就算十幾年後中國HIV感染率像美國一樣，35/10000=0.35%，依然是小概率事件。這裡我們假設賀某沒有打算用中國女嬰做試驗來造福艾滋高發國家。

3. 收益：如果這兩個孩子不吸毒不接觸含有HIV的血液的話， 賀某這個基因編輯給她們帶來的好處類似於避孕套。高危人群受益更多些。

4. 風險：對CCR5 的作用還有很多未知，CRISPR 技術本身的不確定性都是絕對不容忽視的風險。而且這個未知風險是要傳給子孫後代的，如果她們生育的話。

所以，對無辜的健康受試者來說，未知的風險遠遠大於可以預見的收益。這個才是賀某真正應該被譴責的地方。

這條底線，不僅僅是生命科學研究的底線，也是人性的底線。

這邊譴責的聲音剛剛告一段落。那邊，美國FDA批准了張鋒的Editas Medicine公司的一款人體基因編輯產品進入臨床試驗階段。這一期，我們看看這兩者有什麼不同，為什麼同樣是基因編輯，有人做得有人做不得？

正文作者：天荒地腦

轉載自公眾號：科普不燒腦 （ID：SimpleScienceinLife)

對賀建奎的抨擊剛剛隨著國家衛健委、科技部和中國科協負責人的表態而告一段落，現在又出來了一個新聞：美國FDA批准了張鋒的Editas Medicine公司的一款人體基因編輯產品EDIT-101進入臨床試驗階段。

張鋒是何方神聖？他是MIT的科學家，也是世界上首先將CRISPR技術（就是賀建奎用的那個技術）應用於哺乳動物基因編輯的人。當賀建奎基因編輯嬰兒的新聞出來時，張鋒也在採訪中表過態，說：「考慮到這項技術（指CRISPR）的現狀，我支持叫停移植受過編輯的胚胎，直到我們建立起一套考慮周全的安全規範後再開啟。」這才過了5天，他自己的公司就有了獲批進行人體試驗的基因編輯產品。嚇得吃瓜的腦哥我再次扔掉了手中的瓜（之前已經被賀建奎嚇掉過一次了），趕緊來看看這是怎麼回事。

不看不知道，一看真奇妙。這個EDIT-101編輯的是一個叫做CEP290的基因，用於治療一種叫做萊伯氏先天性黑矇10型的遺傳性眼病。儘管萊伯氏先天性黑矇是種罕見病，但卻是兒童遺傳性失明最為常見的原因，而萊伯氏先天性黑矇10型則是其中最為常見的類型。儘管EDIT-101也是用CRISPR技術來編輯人體細胞的基因，但卻和賀建奎對那對雙胞胎所做的基因編輯有幾點本質上的不同：

No.1

生殖細胞 vs 體細胞

我們知道，據賀建奎所說，他的基因編輯項目是在人類受精卵里進行的——而人體的所有細胞都是由一個受精卵分裂而來。也就說，在受精卵的基因發生的一切DNA序列變化，理論上都會發生在人體未來的每一個細胞里，包括生殖細胞。因此，賀建奎對那對雙胞胎所做的編輯，一旦有不良後果，承受惡果的就很可能不只是這對雙胞胎，還有她們的孩子，甚至子子孫孫。

EDIT-101編輯的對象是患者眼睛裡的光感受器細胞，這是一種體細胞——即，在它的基因里發生的DNA序列變化，是不會遺傳給患者的後代的。事實上，通過改變體細胞的基因序列來治療疾病的方法早已有之，比如在治療癌症時用到的腺病毒載體和CAR-T技術，都是如此。而且，根據Editas Medicine公司網站上的新聞，EDIT-101中所使用的技術會讓基因編輯盡量只在光感受器細胞中發生，不影響其它細胞。因此，根據目前披露出的消息來看，EDIT-101的策略是謹慎的，理論上相對受精卵基因編輯來說是比較安全的。

No.2

不完整的臨床前試驗 vs 全面的臨床前試驗

一般來說，一個新葯在進入臨床試驗應用於人體之前，要先經過臨床前試驗，以檢驗其安全性和有效性。由於人類是哺乳動物，同時也是靈長類，因此臨床前試驗通常會在同屬哺乳動物的老鼠和同屬靈長類的猴子（或其它非人類的靈長動物）中開展。

根據賀建奎的會議PPT，他確實在老鼠和猴子中做了試驗。且不提網上流傳的對他試驗數據的種種質疑，光看他所做的試驗本身：在猴子里，他僅僅對胚胎細胞進行了編輯和測序，並沒有任何數據顯示他將胚胎植入回了母猴體內，更沒有數據顯示由編輯過的胚胎髮育而來的猴子在出生後會不會有任何的異常。而在人類胚胎中，他卻堂而皇之地做了這些從未在靈長類中明確試驗過的事情。這完全違背了臨床試驗的規範和醫學科學的倫理！

賀建奎會議演講PPT中關於猴子的數據。其中只顯示了猴子胚胎中的試驗，整個PPT中都沒有猴子胚胎植入母體和基因編輯猴出生後的數據。

而在張鋒的Editas公司網站上，則明確說明了進行過的臨床前試驗——在老鼠和非人類的靈長動物（目前不明確具體是哪種動物，最有可能是猴子）中都是用了EDIT-101來編輯他們想治療的眼病的目標基因，並檢測了其安全性、耐受性和有效性。

EDIT-101在小鼠中進行了試驗

EDIT-101在非人類靈長動物里進行了試驗

EDIT-101臨床前實驗結論總結

No.3

患者本不需要基因編輯 vs

基因編輯是患者目前最可能的痊癒機會

在賀建奎的項目中，兩個孩子的母親並不攜帶HIV，而父親雖是HIV陽性，但也已經通過藥物將病毒降至了傳染水平以下。再加上試管嬰兒過程中的洗精，即便不進行基因編輯，這兩個孩子也會是健康人。考慮到父親的HIV病毒水平已經下降至傳染水平以下，兩個孩子在日常生活中感染HIV的幾率並不比一般人高多少。即使不做試管嬰兒，根據父親的病毒水平和現有的HIV母嬰阻斷藥物的有效性，兩個孩子染上HIV的機會也非常小。

賀建奎對兩個本來極可能是健康人的孩子進行了CCR5基因編輯，由於編輯這個基因有著相當的風險（比如脫靶、影響該基因正常功能等），但在臨床前試驗中並沒有得到很好的試驗和評估，因此，兩個孩子被置於了更大的未知風險中。

而在EDIT-101針對的疾病中，患者會因此失明，且目前尚無任何治療方法。並且，EDIT-101已經歷了完整的臨床前試驗，檢測了其有效性和安全性，所以其理論上的風險相對較小。因此，EDIT-101是實實在在給患者帶來了一線光明的希望！這才是符合科學倫理的做法。

結語

寫下這些，是為了讓更多人知道，為什麼那麼多科學家眾口一詞地譴責賀建奎的基因編輯嬰兒項目。這不是因為他所用的技術，而是因為他罔顧科學倫理的做法。想讓更多人了解，科學與倫理，那條不可邁過的底線，究竟在何處。

基因編輯技術就像一把刀，它可以用來殺人，也可以用來救人。最關鍵的永遠不是刀，而是拿刀的人。

願基因編輯這把刀永遠都只用來救人。

正文作者：天荒地腦

轉載自公眾號：科普不燒腦 （ID：SimpleScienceInLife)，留美博士的歡樂小科普，靠譜的科普不燒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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