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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地記者唐師曾:我想當世界的眼睛

苗野:現在大家都把你稱為戰地記者,可是我記得你說過其實中國沒有真正西方意義上的戰地記者。

唐師曾:對,最近有一本中國攝影出版社新出的書,名字叫《世界的眼睛》,我給這本書寫了序言。作者是一個英國人,寫的是一個美國的攝影團體,這是一些來自各國的攝影師自願組成的團體,他們都是單身漢,或者是家庭不很穩固的人,他們是一幫來自世界各地的世界主義者。最早的一批創建者,幾乎全都因為橫禍慘死。羅伯特·卡帕是其中最著名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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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野:你的願望是不是成為羅伯特·卡帕這樣的戰地記者?

唐師曾:是,我很尊敬他們。他們畢生以此為業,而且他是一個世界主義者。我特別熱衷向別人推薦這本書,因為這本書內容特別好,名字也好。作者認為世界要想不走壞路,就得有一隻眼睛隨時在那兒監視著,告訴別人這個不好,那個不好。

這次我拍攝的《重返巴格達》就是想用一種世界的語言告訴觀眾,在海灣戰爭10年以後,這個被世界封鎖10年的國家裡,到底都發生了什麼。我曾經在10年前國富民強的伊拉克生活過,所以我就特別需要回去一趟。但是我提出申請之後,沒有單位支持。

苗野:你也可以申請各種民間贊助,比如有錢的人?

唐師曾:沒有任何人支持,最後只能靠我自己的力量去。這一次真是步履維艱。本來我到那兒之後,薩達姆有可能要接見我,但在這時候,我們單位的個別人就利用手裡的權力,要求外交部把我從伊拉克立刻弄回來。然後我就接到了大使館的通告,說是沒有因私採訪這麼一說。我這次是私人護照,用我自己的錢,用我自己的相機。

苗野:這一次你離薩達姆有多近?

唐師曾:我去帶了一張大畫,中國雲南有個畫家叫袁熙坤,專門畫世界政治家肖像,從鄧小平、撒切爾畫起,包括曼德拉、布希、柯林頓……畫完就讓本人簽個名字。他畫了一張薩達姆,但薩達姆的簽字始終沒有機會得到。畫家就找到外交部禮賓司長魯培新、中國原駐巴格達大使鄭達庸,要求幫忙。兩位老外交官說這件事只有新華社唐老鴨能辦,唐師曾要是弄不來,就弄不來了。我這人好幫忙,這次又義務勞動,分文不取。我把這張大畫,裝在挺大一個畫框里背在身上,一直背到巴格達。沒想到到了巴格達,我接到使館轉來的新華社命令:不許接近薩達姆,而且要把我馬上弄回來。我擔心張維秋大使為難,就用紙寫了一個收條。說我已經收到大使、北京外交部轉來的新華社命令,時間幾點幾分,大使已經命令我馬上離開等等,我也堅決執行。但由於巴格達處在封鎖之中,沒有正常的交通工具,我得僱到車才能離開巴格達,希望給我時間。由於有嚴格的命令,張維秋大使很緊張,據說還為我寫了檢查。我知道北京的意思是不許我靠近薩達姆,「外事無小事」,所以就沒有堅持去見薩達姆。但是君子一言,我得把朋友託付的事情辦了。我就把這張畫交給他們國家的宣傳部長鬍馬姆和副總理阿齊茲,說我臨時有事回國,請他們讓薩達姆在畫上籤個字,這是別人托我辦的。和咱們中國人一樣,阿拉伯弟兄特講信譽。現在,這張有薩達姆簽名的畫像在朝陽公園袁熙坤畫室掛著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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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回顧我當記者這麼多年,幾乎沒有什麼任務是領導指派給我的,我的老闆寫過一篇文章說,我沒派過唐師曾做什麼事,所有事都是他自己找的。時至今天,我已經不習慣別人指派我去幹什麼,我習慣自己去找我想乾的事。

苗野:到現在你自已有可能已經養成一種和主流意識不一樣的判斷能力。

唐師曾:這種判斷力是一點一點有的,比如像參加海灣戰爭的報道,現在一般的記者都是戰爭發生了,被派駐過去的。我往往是事先就潛伏好了。好記者必須有預見能力。

苗野:我記得海灣戰爭發生的時候,你正在西藏。

唐師曾:是,那是1990年8月,我正在青藏高原可可西里,我聽到消息立刻往北京發報申請去採訪。12月我去了伊拉克,那時候我就預感並且相信戰爭一定發生,而且戰爭規模一定會越打越大。

苗野:那你怎麼當時會覺得美國一定出兵?

唐師曾:根本就不需要判斷,我依靠本能就知道。我大學就是學國際政治的,我對許多國際大事的預測都很準確,1995年我曾在一篇登在《世界博覽》的文章里寫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巴拉克會當以色列總理,當時巴拉克還是一名軍官。到了1999年巴拉克果然當上了總理,朋友們看了就問你當時怎麼知道的呢,我說我相信一個健全的民主國家和巴拉克做人的品質,前總理拉賓也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如果這個人當不上總參謀長,那麼就是以色列的體制出問題了,因為一個國家在正常的體制下,這麼優秀的人他不站到這個位置上,那一定是國家錯了。我還預見過沙龍會當以色列總理,也應驗了。另外是在1998年的時候,沙龍來中國訪問,沒有哪個記者去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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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野:那你為什麼一定要去?

唐師曾:他當時是住房部長,受中國的建設部邀請來訪問,《中國建設報》的攝影部主任錢厚琪,他呼我呼機,說你的哥們兒來了,我說我哪個哥們兒來了,他說是沙龍。

認識沙龍,是在以色列採訪的時候。我喜歡好玩的人,不管是有錢還是沒錢,官大還是官小,那時候沙龍什麼也不是呢。

以色列歷史上的國父叫大衛·本一古里安,他給沙龍的評價是說他」知道怎麼和阿拉伯人打仗,但他不知道怎麼和猶太人相處」。

類似的評價很早也有人跟我說過,說你知道怎麼幹活,但你不知道怎麼生活:或者說你知道怎麼去採訪,不知道怎麼在辦公室禾口同事一起待著,我是那種不會特圓滑的人,沙龍也是那種人。

那天我一早就到故宮去等著,但到了時間沙龍並沒有出現,我就打老錢的手機,老錢說他也不知道,我問他沙龍中午在哪兒吃飯,他說在王府井的全聚德吃烤鴨,我立即開著車趕到王府井的全聚德,剛把車停在烤鴨店路邊,一堆賓士、奧迪就過來了,許多武警、警察、便衣立即就把路封了。沙龍從車裡鑽出來的時候,我隔著他大概能有五六十米遠,按常規根本進不去,我就大聲朝沙龍車隊喊了一句希伯來語「沙巴沙龍」,那天是星期六,阿拉伯語、希伯來語都把星期六叫「沙巴」。

我這話意思就是「安息日好」,當時沙龍聽到以後,他本能地朝這頭也喊「沙巴」。那些警察就遲疑了,因為他們弄不懂這兩個大白胖子在互相喊什麼,當時只有我和沙龍兩個人以及沙龍的貼身保鏢聽得懂這種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語言。這樣我就過了第一道封鎖,然後接著跟他繼續相互用希伯來語大喊,等到警察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們倆已經擁抱在一起了。我想一個好記者就應該是這樣工作。另外,2000年12月伊拉克副總理阿齊茲訪華的時候,就曾囑咐總理府辦公室主任庫巴通知我,去機場的專機停機坪上和他見面。

苗野:他是一定要見你,是嗎?

唐師曾:因為我剛從他們伊拉克回來,薩達姆給我在畫上題字,他們都是知道的,另外我新寫的《重返巴格達》一書,有兩個人為我寫序,一位是季羨林老先生,另一位就是伊拉克駐中國的大使庫巴,庫巴現在是薩達姆的外交顧問。

苗野:你是怎麼跟卡扎菲、薩達姆交上朋友的?

唐師曾:地中海邊上的那些國家,見領導人不是很難的事。他們是民主選舉,選民要看不見他,就沒人給他投票,沒有選票,他就當不了政治領袖,所以名人的基礎是跟老百姓很接近。作為一個記者,你就更有機會跟他接近了。比如拉賓是被自己人打死的,當時他是在給人做說服工作,正在進行講演的時候,那人過來就給他一槍,他不能不讓老百姓帶槍,以色列25%的老百姓有槍。如果拉賓天天穿防彈衣、帶著一幫保鏢,人民就會稱他是一個懦夫,就不會選他當總理。所以他得努力做出平易近人省錢節約的樣子,拉賓的專車是一個破沃爾沃,磕得連漆都不全了,咱們很難想像,是吧。我跟著錢其琛去以色列訪問的時候,給錢其琛坐的車是個賓士250,賓士250在以色列就算天字型大小的好車。政府要做的是盡量減少開支降低稅收,讓老百姓活得挺高興,然後才能繼續當選,以色列外交部的辦公地點全是簡易房,跟咱們這兒地震棚似的。

苗野:是嗎,我真是不敢相信。

唐師曾:是,你不敢相信。他們不是唯物論者,不那麼重視物慾,更看中精神,我是他們的精神朋友。

苗野:你在採訪海灣戰爭的時候有沒有真正戰火中的體驗?

唐師曾:有,我拍攝過那樣的照片,以色列愛國者導彈迎擊伊拉克發射過來的飛毛腿,那時候我在特拉維夫。因為戰爭期間我整個在戰區,我是12月20號離開中國的,第二年5月份才回來,在約旦河轟炸最嚴重的時候我在巴格達,新華社的中東分社的社長,不允許在巴格達有人,我是最後一個離開的,是被大使揪著我的胳膊這麼揪出來的。後來我去了以色列,在以色列新聞中心去領臨時記者證的時候,他們都沒有見過中國人,他們不知道一塊紅布上面帶五個黃點那是中國國旗,他們認為那是俄國國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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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野:你當時有沒有遇到危險?

唐師曾:沒那麼危險,那時候也沒有危險的概念。就是有我也不知道、不在乎,因為採訪危險是我自願的,沒人強迫我去。現在沒人讓我去,我還自費去那邊轉悠哪。就像婚姻一樣,有好多事情在發生的時候你根本不會想到這會帶來痛苦。

苗野:當時有沒有特享受的感覺?

唐師曾:那真是一種享受,享受的時候你不會理會其他的事。比如說接吻的時候,你會想可能會傳染病嗎?那還叫人嗎?更多的享受不是物質的,是物質跟精神結合到若即若離的時候的那種感覺,那種美妙是沒法用語言說的,所以在戰場上不知道什麼叫害怕。像我這次去伊拉克,我認為是追求享受。我覺得曾經那麼文明那麼先進的一個地方,到現在為什麼跟世界上最先進的法律制度格格不入?我很好奇。我認為作為一個記者我應該去關心整個的過程。

苗野:你現在找到答案了嗎!

唐師曾:這個不存在答案,這就是滿足了好奇的樂趣。比如說我跟人接過吻了,這種樂趣是永遠沒有答案的。在伊拉克,10年前1第納爾兌換328美元,10年後1美元換2000第納爾,價值只有以前的1/6600,你想人民怎麼生活。伊拉克人過去都很有錢,一般人家一個月一個人掙5000第納爾,1.5萬美元以上,每年假期伊拉克人都會到全世界旅遊,現在只好在家門口旅遊了。真是讓戢有很多感慨:比如愛國主義就決不能變成盲目的民族主義,那樣於事無補。

苗野:那些伊拉克的人現在怎麼看待他們這10年的變化?

唐師曾:人的承受能力是極強的,他們在適應著,承受著,祈禱安拉幫助。

苗野:中東人,他們是怎麼看待生活本身的。

唐師曾:簡單,快樂。他們的日常生活很現實,但是又很浪漫,我覺得我喜歡他們。

苗野:你在伊拉克接到大使館的通知必須回國的時候,是不是心裡很難受?

唐師曾:我那時候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當時大使請我吃飯,一邊吃飯我的鼻血就順著胸口往下流,大使特感動,說你回去吧,好好養身體,你只要不死,遲早是蕭乾,幹嗎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呀。我想他一定在想:這個傻小子,這是圖什麼呀。

苗野:現在你的病是什麼情況?

唐師曾:無所謂。人最大的敵人是心理的不健康,不是生理的,如果只因為我怕得傳染病,在屋子裡待著永遠不讓人進來,可能活一輩子很健康,活120歲,但是什麼滋味也沒嘗過。

苗野:你生病以後,好像對生活的態度更加樸素了。

唐師曾:我小的時候,我爺爺就教我「惜福」,簡單生活。野蠻體魄,文明精神。猶太人有句話,只有在自己領域成功的人,才能成為上帝的選民,你必須是這個專業里最好的。比如說我是戰地記者,你在你家裡自稱是戰地記者,外面人不買你的賬。得靠知識的積累,不是盲目哄自己高興。我掙多少錢,當多大官,那都不怎麼樣。

苗野:你現在每天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呢?

唐師曾:跟你一樣,寫點專欄。寫點文章夠吃飯就得了,也有房子住,衣服我也不買,到哪兒參加活動發一件衣服我就穿好多年。

苗野:你身上這件襯衣好像就是好多年以前的了。

唐師曾:我老婆老說扔了,扔了我就撿回來洗洗繼續穿,沒人穿這種襯衣。

苗野:你還得養家糊口呢。

唐師曾:那也夠了,節約點夠了,只不過有一個孩子出去的時間就少了,我老婆在北京電視台上班,也忙,晚上都得12點才回來。我帶孩子。

苗野:你現在還去新華社上班嗎?

唐師曾:不常去。不久前我學習江總書記講話,寫了一個要求工作的申請報告。組織上研究後,為照顧我身體,說等醫生能證明你完全康復了再說吧!其實我們彼此都知道,沒人能給我開完全康復的證明。現在報紙改革,整個攝影部都走向衰落,好多攝影記者都改行做電視了,我本來就是新華社裡面一個身體極不好、腦子極不靈活的人,現在更是走投無路,現在剛剛恢復了我的勞保工資,加在一起只夠交一個月的水電、煤氣、電話費。老婆說誰都知道工作是為了掙錢,因為獎金是工資的好幾倍,但我沒機會,因為我開不出健康證明。但是我不想給國家增加負擔,所以我堅持帶病寫作,給報紙、雜誌寫稿。我老婆老說,大夫說你是輻射傷害,找你們領導去。可我不好意思,咱本性里不是那樣的人。我說你再逼我,咱們就離婚。

苗野:你這身病是由海灣戰爭引起的,有關方面沒有給你賠償嗎?

庸師曾:聯合國所有參加海灣戰爭的人每人補助4000美元,可是我沒找伊拉克索要過一分錢。新華社也沒給我報名,當時新華社的主管認為我沒參加海灣戰爭,因為我是一個人單走的。這位上司不喜歡我,順便不喜歡我的採訪方式,所以中國索賠名單上就沒給我報名,一直到當年的駐伊拉克武官曹彭齡將軍發現,讓我去找新華社領導申辯,我才羞羞答答向攝影部領導提了一句,他們讓我相信組織。到後來中國駐伊拉克大使鄭達庸再次讓我通過新華社報名,可我知道主管我的那個上司不可能給我,他早就想把我開了算了,所以再也不想這碼事。很多朋友鼓勵我去索賠,我索賠,伊拉克人找誰去索賠?應該每個人都承擔戰爭的災難,每個人都應該反省;另外我去伊拉克是我自己志願去的,我不想發戰爭財。我在經濟上、政治上都沒在海灣戰爭中謀求任何好處。回來之後,我們頭兒讓我當什麼新聞中心主任,我也不想當,我就想當記者。

苗野:你做這些事情是追求好玩,自己對自己已經是個交代,可是失去的也很多。

唐師曾:可能老婆孩子會埋怨我,但是我知道我的孩子將來會知道他爸挺偉大的,我的基因會遺傳到他的身上,如果他要整天想著物質,他也不配是我兒子。一個父親只能給孩子兩樣東西,一個就是生命的起點;第二隻能給他一個名字,我就給他一個名字 「亞述」,我喜歡人的名字有點神聖的意思。像我這麼作惡多端的人現在還生一個兒子,已經很好了。,而且兒子極像我,和我小時候一個月照的那張相片除了黑白和彩色的區別之外一模一樣。

苗野:你怎麼說自已是作惡多端呢?

唐州曾:我覺得每個人都應該反省,我是認為我作惡多端。我認為我浪費水,所以不讓我老婆洗衣服,她洗衣服比我浪費得更多,洗完衣服的水用來擦地,擦完地的水用來沖廁所。人得惜福,人存在神那兒的福是有限的,我在戰爭中大難不死,是因為神放我一馬,所以我就應該吃東西不能剩,我養劫物就是想有時候剩的飯給它吃,不至於浪費。我那狗叫王小開,它有個男朋友是只貓,當然一般的人認為它們在一起是沒有樂趣的,但是它們倆在一起其樂無窮,大自然的關係,是沒有界限的,是普遍聯繫的關係,也許它們兩個之間的情感是特偉大的,是人在這樣想,怎麼一隻狗跟貓鬼混,這屬於狗男女!那是你的心太臟,才會這麼想,它們是很純潔的動物,你要把這小貓抱走了,王小開肯定出來咬你,因為你牽走它的朋友了。

所以人不如狗,杜魯門說假如你想在華盛頓有個朋友,不如養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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