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桌：低矮傢具的生命力
炕桌的出現賦予低矮傢具新的生命力，並改變了中國家庭的傳統生活。為適應地面和炕床兩種高低使用水平，多功能傢具也應運而生。
01
炕案的多種變化形式
炕桌即便是黃花梨的，雖非比比皆是，但絕對屬於存世量較大的品種。因為生產量大，因此具有多種變化形式，例舉三款具有代表意義的炕桌：
明 黃花梨高束腰浮雕炕桌
長105厘米，寬72.5厘米，高27.5厘米
這件明代黃花梨炕桌的束腰、牙條通體浮雕。束腰兩側、腿足上截露明處雕螭紋兩兩相對。三彎腿肩部圓雕獸面，與左右齊牙條平接。
獸頭往下，腿足下截光素無雕。牙腿沿邊起線，下貫至馬蹄即向上勾回，收成圓點終止。馬蹄不施線腳，下踩素圓球結束。
明 黃花梨高束腰浮雕炕桌 細部
炕桌上層為光素的桌面，邊抹線腳極簡，隨後下接通體浮雕的高束腰，再以素托腮過渡至滿工雕砌的牙條及三彎腿肩部，其華麗繁複如繪畫中濃墨重彩之處，成為炕桌的焦點。
明 黃花梨高束腰浮雕炕桌 細部
然後牙腿邊線將極盡繁複的雕飾，過渡至簡潔的三彎腿下部，再以全素的馬蹄踏圓球與頂層呼應。
明 黃花梨高束腰浮雕炕桌 細部
第二件是美國加州中國古典傢具博物館藏紫檀炕桌。
明 紫檀炕案
長97.5厘米，寬66厘米，高29.5厘米
原美國加州中國古典傢具博物館舊藏
直牙條上浮雕六條螭龍，每條龍身尾部分出方折，成拐子紋樣，中間四條對視戲珠，邊上兩條回眸向桌角。
明 紫檀炕案 細部
鏟地平且深，頂面散發金棕色高光，四腿三彎，上為獸面，下為獸爪抓球，俗稱「獅頭虎腳」。
素麵束腰，與牙條同一整料，冰盤沿簡練融洽，為使獸面雕刻不受格角拼縫干擾，牙條與腿子垂直相交處採用了齊牙條造法。
明 紫檀炕案 細部
第三件是美國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藏的黃花梨透雕龍紋牙板包金屬角炕桌，雕工更為清瑩秀徹。
明代黃花梨包銅件炕案
長98厘米，寬69.5厘米，高29.2厘米
美國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
整個牙板全透雕鏤刻相向翻騰的靈芝卷草，枝葉間兩條螭龍扭轉騰挪，凝眉相望，構圖精美，技法精湛細膩傳神。
炕桌本就體量輕，便於搬動，因此難免磕碰損傷。因而極少採用此種全透雕的做法，此炕桌數百年先來保存完整，殊為難得。
02
內折三彎腿造法
三彎腿在中國有著古老的歷史淵源，始於商代青銅禮器。
如北京市房山縣琉璃河鎮黃土坡村西周奴隸殉葬墓M209號墓發掘的西周青銅伯作乙公簋。
西周青銅伯作乙公簋
1974年北京市房山縣琉璃河鎮黃土坡村西周奴隸殉葬墓M209號墓發掘
高27厘米，直徑20.5厘米
首都博物館藏
足頂端象口大張，口中延伸出捲曲的象鼻，形成卷鼻象首形足。其蓋內與腹底鑄相同銘文：「伯作乙公簋」，因此而得名。
將具象造型、豐富想像力與祭祀文化完美結合的設計是中國古代青銅器的獨有魅力。
西周青銅伯作乙公簋 細部
又如1981年在陝西省扶風縣法門寺地宮發掘的唐朝皇室珍寶：鎏金卧龜蓮花紋五足朵帶銀香爐。
唐 鎏金卧龜蓮花紋五足朵帶銀香爐·爐台
陝西省扶風縣法門寺地宮發掘
寶珠形蓋鈕，以仰蓮瓣相托，腹壁飾流雲紋，高隆的蓋面底緣飾蓮瓣紋一周，每朵蓮花上卧有一龜，龜首反顧，口銜瑞草，蓮花以枝蔓相連饒，腹壁飾流雲紋，鉚接五隻獨角天龍獸足，皇家風範，璀璨奪目。
香爐
爐台
在遠古時期，相隔甚遠、毫無溝通聯繫的人類文明曾不約而同地在器物設計中使用過三彎腿造型。在古埃及的古國王時代，獅腿就取代了公牛腿在傢具中頻繁出現。
古埃及第四王朝（公元前2613~2494年）王后赫特芬雷斯的墓室內發現的坐椅是迄今為止史料記載的最古老的存世木製扶手椅，四條椅腿都雕為獅形。
古埃及 黃金扶手椅
它有一個低而寬、有一定深度、呈傾斜狀的細長座部，除了座部和背面嵌板之外，完全地被黃金所覆蓋，足底有包銅的圓柱形墊，以保護精美的獅爪。
古埃及傢具中的獅腿造型極為優雅，又傳達著逼真的野獸般的強大力量。大英博物館收藏的一隻木製獅形椅腿就足以說明。
公元前1250年埃及獅腿形木製傢具腿
倫敦大英博物館藏
古埃及第四王朝國王胡夫統治後不久，傢具裝飾風格變得更為堂皇富麗，國王寶座的腿足上端也增加了獅頭浮雕，與中國傢具中的獸首不同，這些獅頭造型永遠肅穆凝視前方。
中國唐朝的三彎腿造型可參見日本奈良正倉院收藏的花形幾，造型低矮，高情逸態，腿部用銀泥畫花卉和飛鳥，整體格外淡雅。
粉地銀絵花形幾
日本正倉院藏
粉地銀絵花形幾 細部
夢幻色彩是唐朝情有獨鐘的裝飾風格，對後世傢具藝術的影響可以在一些炕案上得到體現，下面這件明代黃花梨摺疊炕案，腿足部的葉形設計便是正倉院唐朝傢具的風韻流傳。
明 黃花梨有束腰三彎腿螭龍紋炕桌
長85厘米，寬41.7厘米，高25.8厘米
這種向內翻折的三彎腿不僅豐富了傢具的造型，也分散了小腳墊上的承重，流暢的弧形曲線同樣應用在牙板和雕刻裝飾上。
每側兩足皆用雙層橫棖相連，腿足頂端嵌夾牙頭，再用一根橫棖相連並插入案面下鑿出的暗卯眼內，形成可以摺疊的活銷，案足可以折起並隱藏在牙板後面。
明 黃花梨有束腰三彎腿螭龍紋炕桌
諸多明代和清代可摺疊的低矮炕案留存至今，我們可以推測它曾是彼時兩朝常見的一種桌案結構。
03
炕案、炕櫃、炕架、炕屏
炕或榻上的小桌不僅被用於用膳，也被用於小書桌，陳列文房雅物。
《紅樓夢》中，賈寶玉就曾把他的通靈寶玉放在炕桌上：
襲人見寶玉脖子上沒有掛著，便問：「那塊玉呢？」寶玉道：「剛才忙亂換衣，摘下來放在炕桌上，我沒有帶。」襲人回看桌上，並沒有玉，便向各處找尋……寶玉道：「我記的明明兒放在炕桌上的，你們到底找啊。」
——《紅樓夢》第九十四回宴海棠賈母賞花妖 失寶玉通靈知奇禍
明 黃花梨有束腰三彎腿螭龍紋炕桌
長97.5厘米，寬63厘米，高21.5厘米
炕桌有時還會被用於習文舞墨或特定學習。
故宮博物院中收藏有一件專為康熙皇帝作數學演算而特製的楠木雕花框鑲銀刻比例表炕桌。
清康熙楠木雕花框鑲銀刻比例表炕桌
長96厘米，寬64厘米，高32厘米
清宮舊藏
內翻馬蹄腳，齊牙板雕拐子龍紋，桌面嵌3塊銀板，可以裝卸，銀板上刻畫著約12個數學及科學表格和圖形，桌內膛有大小不等的格子，用於存放計算和繪圖用的工具。
清康熙 楠木雕花框鑲銀刻比例表炕桌 細部
漢朝時期，人們曾為在榻上用膳而定製炕案，在遼陽三道壕漢墓壁畫中就有描繪，到了清朝這些彎腿小桌發展成了定製讓人讀書寫作的傢具。
清康熙 填漆戧金炕桌
長85.5厘米，寬57厘米，高26厘米
清乾隆 黑漆嵌玉描金百壽字炕桌
長112厘米，寬81厘米，高29.5厘米
隨著它們用途愈發廣泛，人們將炕案區分為兩類：
形制較寬、腿在四角的炕桌通常被放置在炕的中間，人們可以跪坐在其周圍；
桌形狹長、四足縮進的則多被順牆放置在炕沿，上可陳列器物。
陳夢家與趙蘿蕤教授舊藏一件明代雞翅木夾頭榫撇腿翹頭炕案，現藏於上海博物館。
明 鸂鶒撇腿翹頭炕案
長130厘米，寬32.5厘米，高32.5厘米
上海博物館藏
罕見的外撇腿造型近似河南信陽楚墓出土的戰國時期小漆案。
兩側板足透雕如意紋，向上翻出雲頭，透挖如意捲雲紋又重複出現在牙頭，但不完全鎪空，留下一珠與上下相連，防止雲頭斷裂。
戰國時期小漆案
長39厘米
河南信陽長台關楚墓一號墓出土
此件炕案流動舒展，是春秋時期漆俎在後世的重生演變。明朝的翹頭炕案有多種造型，可以像雞翅木那件纖細輕盈，也可以敦實古樸。
明 黃花梨螭龍紋獨板翹頭炕案
長131厘米，寬34厘米，高30厘米
美國加州中國古典傢具博物館藏有一件黃花梨三屜炕案，從牙板下邊緣明顯的磨損痕迹可以看出，這件炕案沒有固定的擺放位置，根據主人需要被經常移動，移動時從牙板處抬起。
明 黃花梨三屜炕案
長96.5厘米，寬105.4厘米，高29.2厘米
原美國加州中國古典傢具博物館館舊藏
抽屜下施橫棖，與牙板一木連作。牙角有卷珠裝飾，腿足素直。案面翹頭、足外掛牙、腿足前傾的組合是並不多見的設計，工匠旨在營造一種動感飽滿的輪廓。
案的背面也力求完美，三把抽屜間用兩根矮老隔開，結構堅固耐用。案兩側的絛環板、橫棖和牙條均為小料分作，且右側牙角為修復時新換。
明 黃花梨三屜炕案 擋板
兩側擋板透雕喜鵲落在石榴枝頭，背景為木蘭花枝和太湖石，寓意品性高遠。
放置在炕邊用於儲物的傢具除了帶抽屜的炕案還有成對出現的炕櫃。它們是地面上使用的成對大櫥櫃的縮小版本。
養心殿
儲秀宮
趙蘿蕤教授收藏有一對精美的明代雞翅木圓角炕櫃。
明 鸂頭圓角炕櫃
長65.5厘米，寬39.5厘米，高64厘米
趙蘿蕤藏
牙板的壼門尖角比例協調優美，牙角切成如意紋。櫃體向上漸窄呈梯形，鑲釘圓形銅面葉，有閂桿無櫃膛。
與落地櫃的櫃帽裝板落堂造法不同，這件炕櫃的櫃帽頂部裝板平鑲，便於在櫃頂陳設用品擺件。
明 鸂頭圓角炕櫃
人們在炕上放置炕櫃、炕案、炕架和炕屏，形成了一個完整的、設施齊備的生活空間，彷彿是席地而坐的景象在垂足而坐的時代重現。
04
一物多用
部分傢具在設計時就被賦予了在地上和炕上皆可以使用的雙重使命，設計巧妙，拆裝自如，一物多用。
《紅樓夢》中的描寫的幾就有高低兩個版本，矮腿放於榻上，高腿立於地面：
榻之上一頭又設一個極輕巧洋漆描金小几，几上放著茶吊，茶碗，漱盂，洋巾之類，又有一個眼鏡匣子……榻下並不擺席面，只有一張高几，卻設著瓔珞花瓶香爐等物。
——《紅樓夢》第五十三回 寧國府除夕祭宗祠 榮國府元宵開夜宴
炕案若用榫卯結構下接長腿，就變成了用於地面的方桌。
當夏日到來，人們不再圍坐在炕上取暖時，就可以把炕案變成長腿桌，放在花園中，圍坐在椅子上或凳子上用餐。
朱家溍在《中國美術全集》中稱這種著地炕兩用、可以分解的傢具為「炕八仙」或「地八仙」。
上面束腰三彎腿炕桌牙板呈簡潔弧線造型，桌面下可以拆卸的四足為直圓腿，以雙層十字棖相連，使支撐更為穩固，在夏天作為方桌使用時，觀賞性與實用性俱佳。
另一件更為艷逸華美的實例，是香港攻玉山房葉承耀醫生舊藏的黃花梨炕桌展腿式兩用方桌，與上述不同的是，葉醫生的兩用桌，四足拆下時並未相互連接。
此類炕桌方桌兩用傢具傳世品有數例，通過可裝卸的腿足，將垂直而坐與席地而坐兩種時代背景的傢具跨時空完美地合二為一，在多功能傢具發展中佔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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