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美麗的「錯誤」，令流響千年的唐宋風韻黯然失色

說到詩詞，尤其是涉及到閨怨題材的詩詞，我們無不為唐宋大家筆下的凄婉悱惻所感染，無不為那些傳唱千年的春花秋月、纏綿繾綣所陶醉。每當此時，我們也常常會發出對現代詩失望的感嘆：今天人們怎麼就寫不出這樣的詩！客觀的說，不是寫不出，只是數量少而已，畢竟今天不是一個全民寫詩的時代。有些好詩，也許你沒有讀到。台灣當代詩人鄭愁予的一首《錯誤》，就超越了經典，足以媲美任何一個時代的一流詩作。作為一首閨怨題材的現代詩，其手法之高超，內蘊之豐厚，意境之醇美，令那些充盈著唐宋風韻、傳唱千年的古典詩詞黯然失色。這是一首被理論界稱為「最具東方韻味、古典色彩和本土特性的」現代優秀詩作。

我打江南走過

錯誤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里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那等在季節里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毫不誇張地說，鄭愁予的這首小詩可以稱得上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扛鼎之作。作家水晶(楊沂)說它「堪與宋詞小令相提並論」。詩作以一連串具有傳統意味和江南風情的意象，將豪放曠達的氣質和欲語還休的情韻融為一體，營造出和諧、完整的藝術境界。雖然詩中寫了思婦和遊子，但與傳統的閨怨詩相比，表現出了較強的歷史感和時空感。作為文學作品，其最能打動人的心靈、令人產生聯想和想像、引起強烈共鳴的，莫過於意境美和情感美兩個方面，而這兩個方面，都在這首詩中得到了最完美的詮釋。

東風不來

詩篇一開始就把我們帶進了煙雨江南的旖旎世界中，在那蒙蒙煙雨、靈秀山水、旖旎風光的背景下，推出的卻是等待在深閨中的寂寞女子。那美麗如蓮花的女子，終日守候在江南小城閣樓的窗下，等待著離人的歸來。年復一年，日復一日，花兒謝了又開，開了又謝，她也曾欣喜期待，卻又寂寞失落。離人始終未來，而她美麗的容顏，卻正如花兒一般凋謝。本該是東風吹拂的季節，本該是「煙花三月下揚州」的美好時光，寂寞等待中的女子卻心如古井，絲毫感受不到春天到來的情懷，連一個消息也沒等來。她在寂寞中等待，忘卻了世間的喧囂與精彩。她的心扉緊閉，如幽深的青石小巷，任塵世間人來人往，花落花開，她只是沉浸在氤氳的暮色中，寂寞伴著孤獨，痴痴地等待。門外沒有離人的腳步聲，即使陽春三月，春風也吹不開那緊閉的房門，那顆寂寞的心深藏在春帷下，窗子中折射出的全是相思，是哀愁，是等待。

三月的春帷不揭

來了，來了！達達的馬蹄聲響了起來，這不正是她盼望已久的聲音嗎！這馬蹄聲在女子聽來是如此悅耳動聽，如此動人心懷！女子激動地跳了起來，她手忙腳亂地整理衣服，梳理頭髮，對著鏡子照了又照，心裡充滿激動與不安。突然，她僵住了，她的心驟然又沉入了冰冷的谷底，馬蹄聲沒有停住，卻越來越遠了！原來這只是一個美麗的錯誤，他不是遠歸的人，他只是一個過客。無數次的等待，無數次的失望，她又一次體會了「過盡千帆皆不是」的煎熬，門外依舊是「斜暉脈脈水悠悠」！在這反覆的期待與失望中，重複著一次又一次的美麗錯誤，她已經如蓮花一般慢慢凋落。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這首詩避開直接的抒情，將具有敘事性的段落化為一個個富於象徵性的畫面，幾乎每一節都可以讓人聯想出幾個形象直觀但又富於象徵暗示的畫面。每一個畫面都可以無限展開，無限聯想，意蘊無窮。詩的最後一節，尤其動人心懷。「美麗的錯誤」看似矛盾的一句話，卻包含著豐富的含義。「達達的馬蹄」給期盼重逢的女子內心無限的希望與驚喜，因而美麗。然而這馬蹄並不為她的企盼而停駐，因而是個錯誤。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閨怨題材本是一個超越時代的題材，但並不是每首閨怨詩都可以超越時代。唐宋詩詞中的閨怨詩大多具有明顯的時代局限性，而這首詩則不然，這是很多古典詩詞所不及的。這雖是一首現代詩，卻創造了一個超越時空界限的古風畫面。江南、容顏、蓮花、柳絮、東風、春帷、向晚、蛩音等一個個古典意象的化用，給全詩帶來濃濃的書卷味。策馬走過江南、東風、柳絮等這些古典詩詞中常用的意象，塑造的正是一個傳統文人筆下的古典想像空間。「東風不來」詮釋的是「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的凄美境界；對閨中女子期待的描繪，是「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畫面的經典再現；對女子滿懷期待卻又無限失落的內心描繪，更是對「過盡千帆皆不是」意境的完美化用。

我不是歸人，我是過客

同時，詩中「我」的出現，也給這個「錯誤」帶來無限風韻，「我」本是一個路人，與女子毫無交集，也不可能看見她。但是，詩人卻借「我」之眼寫她的生活日常，借她的失落寫「我」心中的愧疚，「錯誤」因「我」而起，卻又與「我」無關。詩中第一人稱的運用，更使得這個美麗的錯誤搖曳多姿，動人心魂。這一點，也是古典詩詞中未曾出現，超越古典詩詞的一個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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