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若註定有一點苦楚,不如自己親手割破
愛情剛開始生髮的時候大都包含想像,你愛上一個人,是因為他引發了你的某種遐想。沒有人真的是神明,你所謂的神明只是自己的迷思罷了。然而,唯有用你的手觸及神像,才是破除這迷思的唯一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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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8
篇小事。
題圖:《墮落天使》
女生怎麼追男生?
知友:陳醉
與男神是校內 BBS 上認識的,慕其學識,時有請益;不過他的發帖口吻很端肅,叫我覺得有年紀了,像個師長的架勢,不由地敬而遠之。
有一回提及我是茶社社長,他起了興趣,說有活動通知他。我以為是客氣話,沒想到他真來了。
那是五月初的一天,是個沒有風、空氣黏膩、像裹了一層蜜的日子。社裡約在校門口集合,我有點緊張,刻意收束著視線,人很近了才看到。他身架高且寬,筆管條直,但又顯得放鬆,彷彿這副好站相不是被規矩綳出來的,而是天生如此,用不著費勁。膚色和發色較一般人淺,在日光下明晃晃的,像戈壁里的鹽湖。拎著一本書,大概剛從對街書店出來。
我伸出手去:師兄,幸會。
他有個比例偏大的方下頜,鼻樑直挺,以至於藍色半框眼鏡滑下去了一截子,透過鏡片垂目看了看我,然後也伸出手來。
體溫比我高。
第一面沒覺出他多麼英俊,倒是意外的年輕。好言笑、能交際,完全是個少年人的風度。我發現自己在有意無意地拿捏自己的言行。這種表現欲真是久違了。
結束以後我發消息給他:師兄原來你這麼能說的,以後多來玩哦。
等了半日他沒有回。我也就冷卻下來,忘掉了這件事。
到了差不多五月底,突然有一天,周五或是周六,他發信來托我幫個忙。聊了好一會兒。最後他說:周一去你實驗室討論,順便請你吃個飯吧。
我開始期待,但並不急於兌現,生怕驚醒了自己。我停留著,享用這期待,它強烈而含混,如仲春夜裡的花香。或許我是在期待自己將起的心跳聲;像等候一頭巨獸從地底蘇醒。
他大約是那家店的常客,老闆娘的眼睛在我身上一轉,取笑地望了望他,一陣甜美的窘迫令我微微發僵。我們不算熟,不過我對他的專業一直有興趣,選修過他導師開的課,能找到些話引子。男神博學善辯,有問必答,詞鋒簡利,態度和悅,只是不大體貼——老讓我感覺自己很蠢。偶然講了句聰明話得他肯定,便受寵若驚,像得了塊怎麼吮也不會小的糖。
之後就經常聊天,乃至一聊一通宵。其實我長相乏善可陳,也就身材尚可(幸好這是個能穿熱褲的季節;以色事人雖無榮譽感,倒也無恥辱感,好似我在使用自己的一把漂亮剪刀),才識閱歷亦不足與男神並論,只能支著勤敏好問的學妹人設。
在受歡迎的異性面前,過早暴露意圖是個忌諱,因為他們對追求者習以為常,容易失去對你的好奇;或者更糟,輕視、反感、退縮、逃跑。較明智的做法是裝作對他感興趣的事感興趣,而不是對他本人感興趣。
這個階段我的判斷是男神不討厭我,但也僅止於此,拿我解個悶罷了。有一回我借東西給他,他趿著拖鞋下樓,還提了袋垃圾。我遞過東西,看他沒有急著走的意思,臉皮一老,就問你晚上幹嘛呢,他遲疑了下,說,沒什麼事。
我趁勢道那去酒吧玩唄,上次講過要帶我見識見識的。他又遲疑了下,時間稍長,垂頭瞧了瞧自己的拖鞋:「去酒吧啊,好,等我上樓換條褲子……」
當時如何興奮已經模糊了,只記得一種隱秘的滿足感:我第一次上酒吧是他領去的;由此,我偷偷地、永久性地與他發生了聯繫,彷彿偷偷地、永久性地佔有了一部分的他。
剛入夜,人不多,也不吵。駐唱還沒開張,四下里像粗坯一般袒露著。男神熟稔地和小弟攀談,我立在門邊東張西望。他好笑又有點不耐煩的樣子:「好奇寶寶。」一手端起桌上的蠟燭,低著頭點煙。
我忽然發現他有雙鳳眼,眼尾的弧度恰在好處。這麼說似乎太戲劇性,但如今可以確認這正是一個肇始:像明月出雲,將大地上的景物從黑暗裡一一浮現。他的美自此變得越來越具體、越來越細節化、越來越豐裕。
我說:「你啊出個門打火機也不帶。」他抬眼朝我一看(大概我這嗔態做得唐突),沒說什麼又低下去了。我忽然就很高興,得意洋洋,彷彿我們已經是能說這話的關係似的。
我估摸他對我起了男女之間的意思也在那一天,因為當我在桌子下面伸直了腿時,他上下撣了我兩眼,問道:你有多高?
於是影影綽綽的曖昧升起來了;一次在他宿舍看電影,我對某個情節說了些什麼,他大笑道:傻不傻啊,回手揉了揉我的頭髮。也有試探性的話茬,但我接過來,他卻不追擊,輕輕擱下了;倒把我撂在半空,好一陣難堪。或者興頭上調笑幾句,又自己倦怠起來:「睡吧,半夜三更的,跟陌生男人聊什麼聊。」
他不很熱心,我也曉得。可惜我已經墜進烈酒似的激情里,失掉了距離上的分寸。他隨口說想吃羊肉串,我立刻從實驗室衝出去買好了送到他樓下。他格外客套地道謝,頭頸朝前躬了躬;臉上有一點尷尬,掩著隱約的戒備,好像接受的不是禮物而是威脅。
我窘極了;他用彬彬有禮來表達疏遠,並非為了敷衍虛飾、留些顏面,而是因為這樣表達效果最好。那是一種明確的、尖銳的、毫不客氣的客氣。我幾乎惱怒起來,索性破罐破摔,再三地貼上去搭訕;好比賭徒輸紅了眼,越輸越賭,指望著一朝翻盤——直到全輸光了。
他終於連著兩三天沒搭理我。我又羞慚又痛苦,覺得自己像鋥亮的銀餐盤裡一坨滑稽的爛山芋。想放棄,又沒徹底死個明白,來來回回地推敲、猜度;這自我驅迫的苦役在愛情的諸般不幸之中,是唯一一種惹人生厭的。
捱到周五,男神突然回了消息。先是閑扯了個把鐘頭,話題漸及私隱;愈滑愈深。最後他直截了當表示想和我上床。我說我還是處女。男神說他可以引領我。我說你先講清是要一夜情還是炮友還是談戀愛。男神說他現在不想戀愛。
我順著話頭陪他講了幾個葷段子,收起手機。然後驚訝地發覺自己竟很平靜。我求得了結果,種種焦灼因此止息,同時感到荒誕和恍然:這謎底叫人失望,但嚴絲合縫、本該如此。
周一我看到男神在線。我隱了身。過了一會,他頭像暗了。我就掛了上線,不料男神的消息立即閃了起來。
他說我以為你被我嚇著了,就此消失了呢。我打著哈哈說怎麼可能,我周末和朋友出門玩了,剛回來。他說倒大霉了,硬碟毀了,論文要掛。我說我認識一家很好的修復站,幫你找找電話。他說謝謝,看我這麼倒霉,出來陪我吃個飯唄。
我忽然意識到我在他那裡還是有一點分量的(雖然我的這一點價值,好比特意留長了要蓋住禿頂而其實只是給頭皮分了行的幾綹毛,寒磣),於是隱隱生出了篤定,捎帶著索然,墜在一片飄飄然里,像雲端上墜了個秤砣。
過馬路時男神拉了我的手,很自然,不扭捏也不油滑;我明知這是通往上床的一個步驟,仍有一列響顫由臂膀貫入全身。我們嘬著酒,初次言及父母家事,談話沿著套路越發私密親切,如同蜘蛛沿著它的網有條不紊地爬向網心。
他轉過頭來,直白地說:親一下。我馬上就順從了,像小孩子順從舉著冰棒棍說「啊——」的醫生那樣。他的手握過酒杯,又涼又熱,覆上我的腿,不緊不慢地摩挲;我譏嘲地想:你早就想這麼幹了吧。
這晚他還說了句古怪的話,「如果能這樣持續兩年,我們就結婚吧」。我說好啊。他說認真的哦,你答應了哦。他大概是認為我「還挺適合結婚的」。——好像比他討厭我更叫人悲傷。
此後我們又有過幾次親密接觸,每到最後那步我還是拒絕了。這些親密也都談不上幸福,是些造作的、虛有其表的親密。他像是在進行程式化的表演,不怎麼投入,或是演技太蹩腳,總之他始終抽離於他的角色;我則忐忑不定,一邊又為自己凄涼。但我儘力表現得鎮靜老練——完全是無意識的,只出於動物式的本能,要遮蓋著弱勢。
男神待我似乎更淡了;我拿不準是不是因為我的拒絕令他不快。——後來搞清楚了,這就是他不快的方式:看起來絕不是故意要冷著你,只是意興闌珊罷了。
有時從他宿舍出門,他半躺在床上看書,掀一掀眼皮:「那我就不送你了。」白天在食堂碰上,我還猶豫著該怎麼招呼,他已經沖我客氣地點了個頭。他為人本就固有一種疏離感,這一來我跟油煎著似的。
但也還有好時候。他宿舍窄,地上摞了書,床和桌之間將將卡著把椅子。他卡在椅子里,我只能坐床。交談起來,他半扭過頭,是檯燈光里的一個側影。他言吐文質兼美,聲音沉著又清越,鬢角裁得利落,瞳色淺而晶瑩,唇線在接近嘴角的位置有個凹折,秀勁、性感;我就像老人注視球場上的少年那樣感到又快樂又絕望。
偶爾坐他自行車后座,壯著膽環他的腰,他笑道你不熱啊,我訕訕的,強要做出一臉泰然來,彷彿這事理所應當、慣熟尋常。有一回下暴雨,他買飯回來,滿頭淌著水,騰出手囫圇抹了把,問我:你要哪份?我取過毛巾替他擦頭髮,心裡像汪著個池塘,潑來盪去卻悄無聲息。他在毛巾底下動了動:「沒事,不用。」
這是一種奇特的情形——肉體的親密程度遠遠領先於兩個人的社會關係。它將我在幻想和不滿足之間拋擲。我熬不住了,於是逐漸下了決心。其實也簡單,只要問自己一個問題:如果他提上褲子就走,會後悔嗎。答案是不會。仔細地想了幾遍,是真的不會。
七月七日,桑拿天。我倆騎車去江邊。坐在堤壩上,他買了兩罐哈爾濱啤酒,掄瓶對飲。江面漆黑,浮著慘白的光點和折線,像個詭誕的低像素遊戲。
碼頭的起重機一陣一陣轟鳴,隔水聽著不很刺耳,是種綿綿延延、溫文有禮的雜訊。他興緻頗高,講他家鄉每到三月章魚繁殖季,近海上就升起一片桃花潮。我說我有點事拜託你。他笑道那你怎麼感謝我,以身相許?我說好啊,做我男朋友吧。
他一怔,說還是算了吧,我們還是做「好」朋友吧。你太單純了,我會害了你。
我捏著啤酒罐子搖搖頭:我想過了。
他喉嚨里一響,似是沒成形的言語。目光錯開了幾瞬,又移回來看了看我:你以前這麼對人說過嗎。
我說沒有,你是第一個。
他說那我很榮幸啊。但我怕你將來會後悔的。
我說如果不賭一把,我現在就會後悔。
這話一出,我自己激昂起來,還要往下講,他吸了口氣,抬手虛按了按,說:「閉嘴,閉嘴。」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的手順勢落在我肩上,就吻上來了。
我想我的初夜居然交給野戰了,也算一項人生成就。不過那天終究沒有做。最終破處是在七月二十六日早上。他問我有何感想。我翹著腿,說感想是沒感想,真奇怪——並沒有什麼儀式感,我也沒有變成另外一個人,或是跨入新的人生階段。
這麼一件瘋狂的事情,竟以普通得令人驚異的方式發生了。男神說怎麼瘋狂了。我說把初夜給一個不愛我的人啊。他說如果我動心了呢。我故作誇張地撲上去問真的假的。他閉上眼,收起笑容,刻意顯出鄭重來:「真的。」
當然,我其實還是不相信。後來,兩年過去了,三年過去了,還在繼續過著;我相信了。
我對諸位的建議,請始終嘗試說服自己,「左不過是漲經驗值」。你的努力不是用來交換對方的愛,而是用來獲取與對方共處的機會。你得到了體驗——這就是報償;無論結果如何都沒啥虧的。
我幹了,你隨意。
一般人不會拒絕這個,因為有收益而無損失。所以這樣其實贏面很大。但若總抱著要贏的念想,就與我幹了你隨意背道而馳了。
有人問賭輸了會怎樣。並不會怎樣。這就像信徒敬奉神明。付出全部代價,只為了伏在他聖殿的台階上片刻。你已經心滿意足、感激涕零。
確實卑微,但迷上個什麼人,或者什麼東西的美妙就在於對自我的消解。你終於撒開手,從執掌自我的責任與焦慮中獲釋,交出了自己:用以被席捲、被淹沒、被燒成灰。
而這種關係裡面,又只有自我是唯一重要的。神明的意思不重要。無論他是只想打炮,還是考慮過認真發展,都算不了數,後者打完炮也可能變成前者。所以檢視你自己就夠了:你願意篳路藍縷去朝拜神殿,即使永遠不可能擁有神明嗎?
愛情剛開始生髮的時候大都包含想像,你愛上一個人,是因為他引發了你的某種遐想。沒有人真的是神明,你所謂的神明只是自己的迷思罷了。然而,唯有用你的手觸及神像,才是破除這迷思的唯一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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