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其義風雲傳奇：TVB傳奇腰斬劇育出《金枝欲孽》的宮斗開山怪

從上世紀80年代的《上海灘》、《大俠霍元甲》開始，港劇陪伴了幾代觀眾的童年、少年和青春，留下了許多難忘的經典與傳奇。

但說到港劇的巔峰時期，如今的觀眾一定都會說起輝煌的90年代。而TVB的光芒里，有個名字一定繞不過去，那就是被譽為TVB的金牌監製——戚其義。

如果說你沒聽過他的名字，那這些名字呢？——《戲王之王》（ATV亞視出品）、《O記實錄Ⅰ、Ⅱ》、《天地男兒》、《天地豪情》、《創世紀Ⅰ、Ⅱ》、《妙手仁心Ⅱ、Ⅲ》、《金枝欲孽Ⅰ、Ⅱ》、《血薦軒轅》、《火舞黃沙》、《珠光寶氣》、《刑事情報科》、《心戰》……

如果沒有戚其義，港劇的進程要重新寫，林保怡、邵美琪、黎姿、蔡少芬、羅嘉良、宣萱、佘詩曼等人的藝術生涯也要推翻重來。

作為TVB巔峰時期的金牌製作人，戚其義從職場劇、商戰劇到宮斗劇，就連武俠劇、懸疑劇，每種題材都能拍出精品，因為在TVB的粉絲中有句口口相傳的評價——「玩人性沒人玩得過戚其義」。

TVB的工作人員大多都是從最底層的場記、PA（節目助理）做起，然後邊看邊學逐級晉陞。這個和大多電視台都比較類似，如的金牌主持汪涵當年也是一枚負責搬桌抬椅的劇務。

戚其義在TVB的第一份工作是當場記，把每一場戲的畫面用文字記錄下來，內容包括演員說的對白，這一場拍攝的角度和位置，時間有多長……事無巨細一點不漏，方便導演監製日後查看。

在這個崗位上一做三年，之後戚其義漸漸轉為助理、劇集統籌、導演，但是誰都沒有料到這個不夠高大的男生會營造TVB劇的巔峰，更想不到會有日後的戚家班。

能出頭的人一定能熬，戚其義曾在採訪里回憶，「別人工作是每天八小時不到，我是二十四小時全天候在線，全年無休，所以我的三年相當於別人的十年。」

儘管這麼拼，可場記只是影視行業的底層從業人員，薪水還比不上寫字樓文員，維持生活全靠節衣縮食，只有對這行是真愛的理想主義者才會不眠不休絞盡腦汁地玩命。

無論是場記、場務，還是PA、初級編劇，TVB的幕後人員最終都奔著監製這個職位而去。但從入行升到監製，大多需要十到二十年的漫長修鍊。

成為監製，不僅意味著薪水翻倍，也代表對作品有了更大的話事權。他們一方面負責著成本（包括預算成本和時間進度）控制，一方面還要統籌劇本、演員、勘景、拍攝、後期製作等實質性操作，相當於承擔了執行製片+總導演的責任，因此劇集的質量與監製的業務能力直接掛鉤。

而從普通監製升到金牌監製，不是熬資歷耗時間那麼簡單，必須修鍊打磨出鮮明的個人風格和獨門秘技。每個金牌監製都形成了自己的廠牌，提到李添勝就會想到「金庸劇」、「民國劇」，提到梅小青則會聯想到溫馨合家歡，而戚其義則是赫赫有名的商戰大統領和宮斗開山怪。

演藝界是很講究師承的，特別是在早期的香港影視圈，許多演藝工作者並沒有戲劇相關的專業學歷，都是從零基礎入行，跟著高一級的主管邊做邊學。

有的資料里把戚其義的師父寫成了韋家輝，其實不是。戚其義1976年加入TVB，而韋家輝是1981年才進TVB。

其義在TVB跟「金牌監製」甘國亮的組從場記一直做到助理，熟悉了電視劇製作的方方面面，因此戚其義一直視甘國亮為恩師。甘國亮後來在電台主持聊天節目《打開天窗甘國亮》，戚其義還作為嘉賓前去捧場。

甘國亮主持電台節目，戚其義前去捧場。

甘國亮在個人社交賬號上蓋章了他與戚其義的師徒關係，評價說戚其義正直勤奮有幽默感，還自謙「奄尖」（粵語，指挑剔苛刻，要求多意見多）。

甘國亮是枚才子，他從演員入行轉做編劇，再做到導演、監製及媒體高層。他最為人稱道的就是天馬行空的創意，不僅創作題材多樣化、刻畫人物尤其細膩。

甘國亮監製過一部值得載入華語電視史的作品——TVB首部遭腰斬的長篇劇集《輪流轉》。

該劇講述富家女解文意（李司棋）、與環境搏鬥的黃影霞（鄭裕玲）、得天獨厚的王穎兒（森森）、溫文懦弱的陳婉嫻（黃韻詩）、敢作敢為的翟粵生（李琳琳）這五個性格迥異的女性由少女直至中年的演義。

這部劇卡司強大，除了五大女主之外，男演員陣容包括鄭少秋、石修、黃錦燊、陳百強、林子祥等。

而幕後班底更是驚人：甘國亮任監製兼編劇，杜琪峰、徐遇安任編導，王家衛任助理編導，岸西是劇集統籌，戚其義則擔任行政助理。

無論台前幕後陣容，還是從香港上世紀60年代到80年代的三十年轉變，劇情波瀾壯闊。在當年20集已算長劇的市場里，這部戲原定六十集的容量，堪稱劇力萬鈞、聲勢浩大的野心之作。

《輪流轉》是TVB首部以一個編劇、一個編導負責一星期五集戲的長篇劇，可惜收視不敵麗的電視台同時間播放的《大地恩情》，只播到三十集就遭腰斬，成為唯一一套沒有結局的電視劇，開創了香港電視史的先例。

其實此劇情節精彩，演員表現在線，製作嚴謹精良，但劇本與當時的普通生活相距甚遠，觀眾投入度不夠，加之甘國亮領銜的幕後班底個個都是腦洞驚人的鬼才，風格過於超前，令觀眾未能接受，只能嘆一句「生不逢時」。

時至今日，仍有一部分觀眾無法忘懷這部人物繁多但每個角色均鮮明突出的很有可觀性的長劇，包括墨鏡導演王家衛作客蔡康永主持的《真情指數》時，仍對該劇被腰斬耿耿於懷。

這部夭折的《輪流轉》也對跟組學藝的戚其義產生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獨立擔任監製後，戚其義也建立起了擅長做群戲、長劇、眾多人物爭鬥不斷、矛盾重重關係錯綜複雜的個人風格。

1992年到1994年，戚其義曾短暫出走亞視，期間拍攝過三部「自己都記唔住名字」的電影。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一部舉亞視全台之力打造、由江華、呂頌賢、任達華、方剛、伍詠薇、劉錦玲、區淑貞主演、講述香港電影圈明爭暗鬥的長劇《戲王之王》。

大卡司大場面、時間跨度大、聚焦刻畫複雜人性的糾纏爭鬥……可以說，這部《戲王之王》是戚其義個人風格成型的標誌性作品。

歪樓舔個屏，當年的呂頌賢和江華還正是鮮肉年華盛世美顏。

但更讓人難忘的是香港影壇第一惡人方剛。他那張凹凸不平、皮笑肉不笑的橘皮臉一出現，就讓你自動聯想到「陰險」、「心狠手辣」等辭彙。只要他參演的戲，必然是終極大BOSS大魔王，還真對得起他這張臉不是？他飾演的喬剛真的讓人臉麻。

瀟洒風流狂放不羈的「令狐沖」呂頌賢也有被壁咚的時候呢。

劇中這位影壇大鱷喬剛作惡多端，連大眾男友江華也被他害死，最後還是編劇出手發盒飯，讓其作死在自己的影院。

而江華扮演的富少蒲俊因為母親身份而自卑，只能孤獨生活在暗處，縱然再多物質也彌補不了心中的缺失。他跟父親對著干，到處闖禍，任性妄為背後隱藏著不被愛不被關注的落寞。

最後他得罪了老闆，在一場《死亡之吻》中，老闆讓他吻到死亡，布景柱子倒下，他笑容永遠凝固。

兩位男主先後領了盒飯，女主之一的劉錦玲也沒撐到最後。她扮演的喬茵被哥哥誤送盒飯，就此下線。

看出來了吧？不僅盡顯人性善惡交織掙扎的灰色空間，還果斷髮盒飯掐滅主角生命之光。深度虐，也是771（戚其義諧音）愛玩的把戲。較之習慣邪不壓正、大團圓大光明結局的其他港劇，BE也是戚其義出品的一個標籤，堪稱「決不讓你好過」。

1995年，戚其義回歸TVB，正值家族商戰題材大熱，他相繼監製了《天地男兒》、《天地豪情》、《創世紀》，合稱「天地三部曲」，是TVB商戰劇中的巔峰之作，「商戰大統領」之名也由此而來。

三部曲中，尤以格局最為宏大的《創世紀》口碑最佳，堪稱港劇集大成之經典。這部百集長劇從1999年播至2000千禧年，動用了TVB台前幕後的所有精英傾力炮製，名副其實是跨世紀大製作。

TVB為《創世紀》不惜花血本投資，更邀請著名的專業團隊參與指導商戰細節，讓劇情更顯專業真實。但對普通觀眾而言，更牽動人心的還是葉榮添、許文彪、馬志強三兄弟白手起家創業過程中的人性轉變和恩怨情仇。

這樣的經典之作值得分析的地方太多了，隨便一個人物拎起來都牽動一條複雜的故事線，例如方建平牽動著霍景良葉孝禮這兩個老對手交手的副本，岑穎欣又為葉榮添許文彪的兄弟反目埋下了根由，許文彪的黑化毀滅更是直接改變了張自力的人生……

這裡老阿姨只想敲敲黑板說說戚其義塑造奸角的手法。

從《天地男兒》里的徐家立，到《天地豪情》里的甘量宏，再到《創世紀》里的許文彪張自力，他們都不是從一開始就很壞的人，甚至有的原本還是上進好青年。

只是後來或受誘惑一步步淪陷，有的在命運擠壓下作出錯誤選擇無法回頭，還有的一再遭受打擊後信念崩塌走向黑化，或是原本就不被世界溫柔相待以致沒學會該怎樣跟他人相處。

人性化、悲情化的奸角，讓觀眾在吃瓜看戲時彷彿對鏡自照，看清了自己面對人生重大抉擇時內心的矛盾掙扎。大家都是這麼在紅塵里打滾，在不甘中妥協。無論他人笑我太瘋癲或我笑他人看不穿，也許都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執迷。

大千世界芸芸眾生，並沒有幾朵一塵不染的白蓮花，也很少有徹頭徹尾的魔鬼。一念天堂一念地獄，中間多的是值得自省的灰色地帶。如果只能固執己見缺乏同理心，人間道又何嘗不是無間道呢？

而說到謀算人心、設計布局、爾虞我詐、機關算盡，這世上爭鬥最劇的地方，自然是波譎雲詭步步驚心的紅牆之內。

幾乎拍盡商戰幾大領域，求新求變的戚其義把目光投注到紅牆深院的後宮。

作為宮斗劇的鼻祖，《金枝欲孽》第一次把目光聚焦在後宮女人們的思緒線。在此之前，古裝宮廷劇大多聚焦男人們的鬥智斗勇，即便各類《一代女皇》之類的劇，也甚少會有複雜盤錯的女人之爭。

戚其義視角獨特，在他看來，後宮其實和職場上為名利地位相互傾軋的OL一樣一樣，賭上青春美貌才華，只為求得終極大BOSS的青睞升值。所以她們才會感嘆「不愛宮牆柳，只被前緣誤。花開花落自有時，總賴東君主。」

宮斗如職場，有的是各種各樣的算計圖謀。絕色狡詐的玉瑩只希望登上高位以保母親在娘家不受人欺辱，腹黑柔韌的爾淳為給姐姐報仇，霸氣殘酷的如妃在孩子被算計後決心斗到底，原本淡然睿智的安茜也被奶奶的親情捲入戰局……

劇粉想必記得斗到絕路的如妃背水一戰，不惜以喪女之痛為賭注一博復寵機會的戲碼。

然而在boss前，如妃抱著已經冰涼的女兒時那番肝腸寸斷、聲淚俱下的哀求，誰又能說全靠演技沒有真情呢？只是這分痛不得不忍到一個合適的時刻釋放……

「玩人性沒人玩得過戚其義」，這句話在《金枝欲孽》中得到最顯著而充分的體現。

《金枝欲孽》主題曲中那一句「問蒼天，有幾多快活兒女？」細品也是回味多。

一轉眼十五年過去，雖然後來有了《甄嬛傳》、《如懿傳》，但每每提到宮斗劇大家還是會忍不住想到《金枝欲孽》。「宮斗劇鼻祖即是巔峰」這樣的評價，正因為《金枝欲孽》跳出了爭寵的局限，盡展人性自私腹黑的一面之餘，又始終留存一線良善與溫情。

「要走，慶幸是你心中有愛；要留，只怪我心中仍然有恨。如今只好靠你去償我們這個海闊天空的心愿。」劇終的這段旁白，你可以當作是如妃對安茜、安茜對爾淳的祝福，也可以當成是戚其義借劇中人之口點醒電視機前的紅塵痴兒女。

侯佳玉瑩和孫白楊在火光里相擁凄美也有洒脫和釋懷。

戚其義每部作品都劇力萬鈞，有時卻並不討好，所以有個怪現象就是他的作品往往在首播時並沒有大爆，要到重播時才會發現其經典之處。

這一方面是因為戚其義的劇在探討展現人性時，難免會顯得主題沉重，承載了太多東西，觀眾需要一個消化吸收的過程。

另一方面戚其義偏愛多主角多線索多角度同時鋪開，使得劇情錯綜複雜，人物關係也盤根錯節，剛開播時在單一向度上推進緩慢，非得過了好幾集等大家理清了頭緒，節奏才逐漸加快，屬於典型的慢熱劇。

其實以戚其義對人情人性的了解，要拍那種討巧的肥皂劇絕非難事，只是有的人選擇做容易的事，有的人卻非要挑戰困難模式罷了。

然而今時今日，觀眾的口味隨著時代的變遷越來越傾向碎片化、快節奏，甜寵爽劇比走心虐心的慢熱劇更容易贏得喝彩。

2014年轉戰內地影視市場後，戚其義「慢火煲靚湯」的手法遭遇挫折，在監製以邵逸夫方逸華故事為藍本的《傳奇大亨》時，據傳他因與有份投資的小鮮肉男主角不和而被中途出局。

真相究竟如何，已經很難說清。不過換下戚其義後，創立邵氏影業和TVB的影視大亨邵逸夫的生平被拍成一個民國傑克蘇與三個女人的感情糾葛，好好的年代傳奇劇變成了偶像戀愛史，其結果也是撲街。

我們或許不必嘆惋：消息顯示，戚其義執導的當代傳奇生活劇《荔芳街》已於2018年7月殺青，正在後期製作中。該劇以廣州、東莞和香港三個城市為故事背景，以荔芳街上幾戶人家的恩怨情仇為主線，又是一部時間跨度30年的80集家族大戲。

戚其義始終還是那個771，有他的堅持，有他的態度。或許正如《金枝欲孽Ⅱ》開場那段承接上部的如妃舊夢所言：「只是錯過了一折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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