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織田信長的英雄末路與本能寺之變謎團（中）本能寺炎上
作者：北條早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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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智光秀
本能寺之變
六月二日，上洛的明智軍先陣包圍了織田信長所在的本能寺，在《信長公記》中有著如下的記載：
「（明智軍）將信長公的御座所本能寺包圍，從四方發起進攻。信長和小姓們一開始以為是下人之間發生了衝突，然而並非如此，喧鬧聲愈演愈烈，御殿也遭到了鐵炮的襲擊。信長說：『是謀反嗎？誰幹的？』森亂（森蘭丸）答到：『好像是明智。』信長回復到：『那沒有辦法了。』隨後進入了御殿，面御堂的御番眾也在這裡與信長合流。
……
信長最初以弓矢射擊，兩支、三支地射出，每一次引弓都用盡了畢生之力，導致弓弦綳斷。在這之後，（信長）又手持著長槍作戰，手肘也被敵方的長槍刺傷。到這時為止，仍然還有女官們跟隨著信長。信長（對她們）說：『女眷們不必擔心，快快逃走吧。』大火燒到了御殿，信長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死時的模樣，便往裡走，從內側將御南戶的門關上，心無旁騖地切腹自盡了。」
《信長公記》作為太田牛一給主公所寫的傳記，在織田信長的最後時刻描述了其作戰的英勇姿態。在最後一刻，織田信長自知難逃一劫，囑咐本能寺內慌亂的女官們逃命，明智軍此行是為了謀反，應該不會太為難女眷。本能寺之變發生之時，太田牛一併不在現場，但是這些在織田信長身邊的女官們的所見所聞，最終成為了太田牛一記錄織田信長決死一戰英勇姿態的來源。
本能寺之變
在德川家康的家臣大久保忠教的《三河物語》里是這麼寫的：
「明智日向守是信長的家臣，受領丹波，突然發起了叛亂，從丹波國夜襲本能寺。一開始時，信長問：『是城介（信長長子信忠，官途為秋田城介）謀反嗎？』森蘭回答：『看起來是明智叛亂。』信長答到：『嗯，是明智么？』隨後明智軍的士卒持槍闖入，森蘭與之交戰戰死。（明智軍）在館內放火，信長也被燒死。」
《三河物語》記載的來源不明，應該也是從第三方處了解到的，不過與《信長公記》相同的是，兩書中織田信長第一時間都沒有意識到造反者是明智光秀。《三河物語》中的對話顯然更加意味深長，當時織田信忠夜宿的妙覺寺距離織田信長所在的本能寺不過六百米左右，因而織田信長的第一反應竟然是織田信忠造反。而織田信忠造反的也不是不可能，在信長政權後期，織田信忠的二弟信雄、三弟信孝在家內逐漸抬頭，信忠如果對此抱有不滿也是很正常的事。
明智家重臣齋藤利三的三子齋藤利宗晚年的遺談筆記中，本能寺之變的過程是這樣的：
「本能寺方向進軍的大將是利三與秀滿，三千餘人自西洞院向四條坊門的本能寺進軍。這時，天已經微明，襲擊本能寺之事，看來不是在做夢了。
先陣的人抵達大門時，從寺院內出來打水的下人從小門往外看到了許多身著大鎧的武士，嚇得立即返回了寺內，插上了門閂。（明智軍的大將）大喊：『明智日向守為了出陣中國，率軍前來受檢閱，快快打開大門。』在沒有回應後，（明智軍）用武器擊破了大門，朝著窗戶用鐵炮射擊。
近習與小姓只穿戴著帷子持刀出來，立即有二十人被討死。森亂丸穿著著白色的帷子和羽織，提著長槍出來，也在本堂的邊緣戰死。信長穿著白綾睡衣出現，手持弓箭射擊，在弓弦斷裂後，持槍作戰。不知道是誰擊傷了信長，信長就這樣朝著裡面走去，關上了門。此時因為火勢過猛，利三率領軍隊撤出，從四面將本能寺圍住。」
織田信長
齋藤利宗在江戶時代成為了德川幕府的旗本武士，於正保四年（1647年）以八十一歲高齡去世，在本能寺之變時正值年少，他的回憶便可能是他的親眼所見。在齋藤利宗的回憶中，明智光秀並沒有參加攻打本能寺的戰鬥，圍攻本能寺的是明智軍的先陣，也就是明智光秀的重臣齋藤利三以及明智秀滿。而明智光秀本人則率軍坐鎮後方，這也是為什麼織田信忠能夠在本能寺之變後逃出妙覺寺的緣故——明智軍並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就對本能寺發起了攻擊。
另一方面，弗洛伊斯所寫的《耶穌會日本年報》里則與《信長公記》有些不同，根據弗洛伊斯在天正十年（1582年）十一月五日所追記的內容，本能寺之變的情況是這樣的：
「明智的士兵從宮殿（本能寺）的大門進入，而在場的人們均沒有意識到這是謀反，沒有人抵抗，（士兵）進入內部以後遇到了剛洗完臉和手正在擦拭的信長，一箭射中了信長的背後。信長將箭拔出，用長柄的有些像鐮刀的被稱為薙刀的武器作戰，但是手腕被鐵炮射傷，因而進入屋內，關上了門。有人傳說信長說要切腹，又有人傳說信長命令在宮殿的周圍放火自盡。但是我等所知道的是，這個不僅僅是聲音、甚至聽到名字都會令人感到戰慄的人，連毛髮都沒有留下，就化為了灰燼。」
弗洛伊斯本人在本能寺之變的當日並不在現場，甚至不在京都，但是京都的教會距離本能寺不過二百多米，當時也有許多牧師在教會中，因而教會能夠獲知各種各樣的情報也不奇怪。然而弗洛伊斯所書寫的明智軍武士如入無人之境一般闖入本能寺，甚至接近到了近處，在信長背後引弓搭箭都沒有被人發覺，這也實在是太讓人難以相信了。不過後文的信長持薙刀作戰，在負傷後退入內側的屋子，倒是與《信長公記》如出一轍。
傳教士路易斯·弗洛伊斯
不過，在《本城惣右衛門覺書》里，本城惣右衛門回憶的進攻本能寺的過程倒與弗洛伊斯的記載有些相似，本城惣右衛門的記述如下：
「進軍途中，軍勢中有兩個騎馬的武士跑到了前頭，正在想是誰時，發現是齋藤內藏助大人的兒子和兩個小姓。在前往本能寺時，我等在其後邊行進。
進入片原町後，內藏助大人的兒子前往北邊，而我等則沿著南邊的堀向東前進，走上了進入本能寺的道路，橋邊有一個守衛，被我們殺死討取了首級。我們就這樣進入了本能寺，門就這樣開著，裡面安靜得連一隻老鼠也沒有。因為我們持著門衛的首級，從北側進入的彌平次大人和兩個武士說到：『將討取的首級丟了。』於是我們便將首級丟到了堂下。
從本堂外部進入以後，屋子裡沒有任何一個人，只掛著一張蚊帳。朝著本能寺的伙房方向前進時，捉住了一個穿著白衣的女人，但是沒有看到武士。被捉住的女人說：『大人穿著白色的衣服。』在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這個女人說的『大人』指的就是信長殿下。隨後這個女人就被交給了齋藤內藏助大人。
進入本堂內部時，看到有二、三個將肩衣肩衣繫到了袴上的旗本，其中一個的首級被我討取。有一個男人，從裡面的房間穿著麻布的單衣，連衣帶都沒有繫上，拔著刀走了出來。我在蚊帳的暗處躲藏，等到他經過時，突然從背後斬殺了他並取下了首級。這時，屋內已經闖進了許多我軍的士兵，在這次襲擊中，我共討取了兩個敵人的首級。」
在本城惣右衛門的回憶中，雖然和弗洛伊斯的報告有些不同，但是相同點在於本能寺的守軍並沒有及時作出應對措施，就被明智軍攻進了寺內。而本堂的戰鬥，也沒有像《信長公記》記載的那樣激烈和精彩，而在本堂戰死的幾個守衛，想必指的就是森亂丸等幾人。然而，本城惣右衛門的回憶與《信長公記》的記載究竟孰是孰非，其實並沒有定論。太田牛一採訪的是從本能寺逃出的女官，而弗洛伊斯在報告里也有提到織田信長與明智軍交戰的記錄，至少說明在當時的日本，還是有織田信長在本能寺被攻擊時率眾抵抗的傳言的。
二條御所攻防戰
本能寺之變發生時，織田家的家督、信長的長子織田信忠正在妙覺寺中留宿，然而在獲知本能寺之變後，織田信忠卻沒有選擇逃出京都，而是前往二條城防守，最終被明智軍包圍，力戰後自盡。織田信忠之死直接導致了後來織田家內部分裂，兩個弟弟大打出手，而織田政權也隨著織田信長、信忠父子之死逐漸分崩離析。
織田信忠出生於弘治三年（1557年），其母是織田信長的馬廻眾生駒家長的妹妹，因為織田信長的正室濃姬沒有子嗣，因而成為了織田家的嫡子，另外也有一種說法說是織田信忠被濃姬收養，因而成為了嫡子。
織田信忠
天正十年（1582年）的甲州征伐中，織田信忠正式代替織田信長成為織田軍的總大將，在滅亡武田家以後，織田信忠立下了莫大的戰功，織田信長便宣布將天下的大權轉讓給他，為信忠鋪路。
五月十四日，織田信忠處理完戰後的瑣事後返回了安土城，次日德川家康、穴山梅雪也來到了安土城覲見織田信長，織田信忠此時應該也作為織田家的家督作陪。五月二十一日，織田信忠率先上洛，原本準備作為嚮導帶領德川家康前往堺遊玩，卻因為受到了織田信長要上洛的報告而取消了這個計劃，留在京都等候信長上洛。
在本能寺發生的前一天，也就是六月一日，織田信忠拜訪了本能寺，與織田信長拉家常直到深夜方才返回住宿的妙覺寺。然而，令織田信忠沒有想到的是，幾個小時後的六月二日天明時分，明智光秀率軍突然襲擊了本能寺。織田信忠聽聞本能寺之變後，原本準備率軍馳援，卻從京都所司代村井貞勝處獲知本能寺已經陷落，於是便前往二條御所籠城，直到被明智光秀包圍，奮戰至最後一刻戰死。
在《兼見卿記》、《言經卿記》、《晴豐公記》等當時的公卿日記以及德川家康的家臣《家忠日記》等書中，都有提到織田信忠在二條御所戰死之事。然而，這些書中卻沒有詳細地記載交戰的過程，現在能夠獲知的交戰過程，一般是從太田牛一的《信長公記》以及大村由己的《惟任退治記》、耶穌會的報告記錄等材料還原的。
村井貞勝
織田信忠原本是準備前往本能寺與父親一起戰死的，但是卻被村井貞勝阻止。村井貞勝身為京都所司代，一開始聽到異變，以為是有人發生爭鬥，便前往本能寺查看，在路上得知了明智光秀謀反，便改道前往織田信忠所在的妙覺寺報告。而《信長公記》中的記載，是織田信忠前往本能寺的路上時遇到了村井貞勝，方才獲知了本能寺陷落。總之，織田信忠在前往本能寺前與村井貞勝商議，隨後進入了二條御所中籠城防守，這是沒有問題的。
二條御所原本是準備作為織田信長在京都的住所建造的，與安土城一樣在天正四年（1576年）動工，除了準備建築天主台外，還將松永久秀的多聞山城的主殿移到了此地，可以看出二條御所的防禦工事也是下了一定的工夫的。天正七年（1579年），織田信長將二條御所獻給了正親町天皇的皇太子誠仁親王一家，在耶穌會傳教士的記錄中，將二條御所稱為「僅次於安土城的華麗建築。」
從後世的上帝角度來看，雖然明智光秀髮動了本能寺之變，但是作戰的過程實際上非常倉促，無論是攻方還是守方，都沒有做足準備。明智光秀的目標一開始只是本能寺，並沒有做出針對織田信忠的部署，若織田信忠及時出逃，興許能夠逃出京都，再率領軍隊殺回。可是織田信忠最終卻選擇了前往二條御所，這一決定改變了他的人生，也改變了織田家的命數。那麼，織田信忠為何做出這種決定？
安土城
與織田信長不同的是，織田信忠此時其實在京都擁有數百人的馬廻眾，也正是因此，才會有《三河物語》中織田信長誤認為是織田信忠謀反的逸話。只不過，織田信忠的馬廻眾此時都分住在京都內，所在的妙覺寺中僅留下一些側近而已。
在比較良質的史料《當代記》中，織田信忠的側近曾建議織田信忠前往安土城，再做討伐明智光秀的打算，而織田信忠卻認為明智光秀既然謀反，就必然會在各地的要隘設下伏兵，若是在野外遭遇明智軍，只怕是凶多吉少。織田信忠的說法得到了毛利良勝等人的支持，最終妙覺寺的一行人決定前往二條御所防守，一方面二條御所的防禦工事較為完善，另一方面在二條御所籠城，分住在京都各地的馬廻眾也會聚攏到此地防守。
本能寺陷落後，明智軍方才攻擊了妙覺寺，但是當明智軍來到此地時，發現妙覺寺內已經人去樓空，在獲知了織田信忠位於二條御所以後，明智軍的軍勢便包圍了二條御所。前文提到織田信長將二條御所獻給了皇太子誠仁親王，因而此時的二條御所內，除了織田信忠一行人以外，還有一臉懵逼的誠仁親王一家。
誠仁親王沒見過這樣的架勢，便派出使者前往明智光秀處詢問：「準備怎麼處置我？難道要我切腹嗎？」明智光秀卻回答道：「我要找的只有織田信忠，並不想為難親王，請不要騎馬或者乘轎，立即從御所內出來吧。」
誠仁親王
明智光秀不許誠仁親王騎馬或乘轎，主要是擔心織田信忠會混在親王一行人中逃走，因而誠仁親王一家人只得徒步從二條御所內走出。誠仁親王在退出二條御所後，連歌師里村紹巴連忙到別處調來了一頂轎子，讓皇太子乘坐轎子離開，因為只有一頂轎子的緣故，女眷和孩子只能徒步，這一做法雖然合理但是相當無禮，使得公家恨透了明智光秀。
誠仁親王離開後，明智軍對二條御所發起了攻擊。二條御所的守軍，也就是織田信忠一方，因為事變倉促，隨身攜帶的武具只有簡單的刀槍而已，身上也沒有穿著甲胄，但是所有人都做好了戰死的覺悟，因而與明智軍展開了長達一個小時的激戰。
織田信忠的小姓山口小弁與赤座永兼將明智軍中率先攻入的武士刺倒，取得首功。而身為新陰流弟子的織田信忠也是非常擅長武藝，在前一年的御馬揃時還曾展示過騎術與刀劍，讓在座的織田家家臣倍感震驚，僅織田信忠一人就斬殺了十七名敵兵。
因為織田信忠的奮戰，明智光秀無法取得戰果，便讓鐵炮隊登上二條御所周圍的近衛前久宅邸的樓頂，從樓頂朝著守軍射擊。二條御所的守軍並沒有裝備遠程武器，在明智軍的打擊下人數銳減，連織田信忠也受了傷，同時明智軍還在二條御所放起了火。在絕望中，織田信忠無力抵抗明智軍的攻擊，最後只得切腹自盡。
彌助
在二條御所之戰中，其實還有一個小彩蛋，話說耶穌會和織田信長交好，曾經送給織田信長一個黑奴，取名為彌助。織田信長在本能寺身死以後，彌助逃到了二條御所，與織田信忠一同抵抗明智軍的進攻，戰敗被俘。原本齋藤利三準備將彌助殺死，但是明智光秀卻制止了他，說到：「黑人不是不是日本人，而是動物，什麼也不知道，饒他一命吧。」隨後彌助便被送回了同在京都的耶穌會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