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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神話、傳說與信仰》:神的歷史也是人的需求史

20世紀中後期以來,隨著田野考古學的蓬勃發展與視覺信息的普遍化,物像、圖像、影像相關論述源源而出,鼓吹四重證據研究法的神話學者葉舒憲指出:從上個世紀迄今,中國神話研究乃至文化研究的新動向,頗有從書寫文本到圖像文本、從文字敘事到圖像敘事的轉移現象。本書曾於2001年出版,今有機會收入中國神話學會與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總社合力籌劃多年的「神話學文庫」,以簡體再版,除了修訂全書文字,調整並加強第一章有關玄武原始形象的論述之外,主要參考較諸文本文獻更具論證力與審美功能的圖像與物像,增寫第二章以探討龜蛇雙首的歷時性流變與其審美圖式的意義,新舊版前後十年之間,亦可以藉此觀察神話研究勢不可遏的新思潮。

探討玄武神事迹,是研究神話發展律則中一個生動多面相的例子。推原玄武崇拜,起於原始方位及星辰信仰,秦漢時期躋身四靈之一後,即以吉祥靈獸的姿態,遍見於旗幟、畫像石、墓碑石刻、文刻、器皿、符籙、宗教圖像、玩飾、繪畫,乃至於成為郵票圖案等一系列人類意識的表現符號,在世代及族群之間傳播。然而早期神靈,具有超自然的性質,未必有人形化、人格化的機會,四靈中的青龍、白虎、赤鳳始終止於泛泛的靈性力量,維持其神聖的單純,未能從原始崇拜的動物形象演化為宗教信仰的對象。同屬四靈的玄武,卻機緣奇特,以豐沛的動能變化發展,成為獨尊一方的護國神、家喻戶曉的驅邪神,不僅被南北各地鄉民視為大父母,且深入影響彝、瑤等少數民族,全台灣奉祀玄天上帝的廟宇則有四百餘座之多。

為探索玄武信仰發展的內在動力,本書論述主要就「玄武信仰的源起與演變」、「玄武原始形象與其審美造型」、「玄武信仰與周桃故事的互染」及「周桃鬥法故事的藝文演出及其流變」等幾個方面作歷時性的追蹤。有關神話/宗教的發展與源起的論述,本文主要採用有「人的哲學家」之稱的卡西勒(Ernst Cassirer,1874—1945) 與以「萬物有靈說」著名的人類學家愛德華?泰勒(Edward Burnett Tylor,1832—1917) 之說,他們以動態的概念,尋求神之誕生的規律,探索人們形構神意象的集體走向。此一集體走向的概括性論述,可以具體而微地作為某個神明發跡史的檢驗,民俗信仰學者劉枝萬曾以台灣神廟最多的王爺信仰為例,指出從原始素樸的靈魂崇拜演化到萬能之神,台灣的王爺信仰歷經可分為六個階段的演進,這六個階段與卡西勒的三階段及泰勒的五階段說,在源起與歸趨上基本是近似的。王爺原是散播瘟疫的「疫鬼本身」,後逐漸演化成為禳災造福的萬能神,神格由兇惡轉而為吉瑞,雖是比較少見的特例,然而這從玄武龜蛇相互吐信變為龜蛇口嘴互銜的曼荼羅圖形(梵文Mandala),不祥的意味逐漸淡化,終而成為道、佛的護法大神,獲得了另一例證。可知神明信仰的演化歷程,往往因時、地及風土人情的不同,在發展階段上有著不可避免的差異,卻總是朝著人類集體的心理需求演進。

自然崇拜是一切崇拜之源,隨著自然神話往文化神話發展,玄武不再是星辰、方位或動物等大自然的靈異力量,而往宗教、政治乃至道德英雄的位格移動。它一方面被宗教體系吸收,備受道教的推波,朝儀式化、方術化演進,成為道教的司命大神;另一方面則在帝王權力的操作之下,不但確立了其威儀赫赫的武神形象,也成為有求必應、神跡遍行的萬能神;更因緣巧合地在一出婚俗的戲曲劇目中嶄露頭角,有機會躍出宗教的藩籬,在民間故事中存身、播揚。

就敘述形態學的論點而言,所有的文體形式,莫不取源於神話,浸漸而有民間故事、傳說,乃至今日的小說,這是敘事文學發展的必經過程。時至今日,聖王神話也許難有新的文本,但盤踞八百餘里、廟寺不絕於途的武當山嶽,卻可能是玄武新傳說的夢工廠。然而除了玄武出身傳及相關的風物傳說之外,就民間故事的傳播系統而言,最值得觀察的是隨真武神形象的蛻變及地位的抬升,敘述婚俗儀式的桃花女故事,也隨之展開了階段性的演變。玄武與桃花女原本各自獨立的傳說,首度在北雜劇舞台上接觸,牽強拼湊之跡明顯。待雜劇本事改寫為章回小說,以敘事的嵌入法,將整個周公與桃花女鬥法嵌入玄天上帝出身傳說中,「龜蛇交」的奇異造型提供了「鬥法」故事的靈感來源,使周、桃的纏鬥有了一個神話性架構,周公、桃花女與玄天上帝,成為陰陽鬥法故事的鐵三角,周、桃原身既是蛇與龜,也可以是門檻精與桃精、金童與玉女、刀與刀鞘、袁天罡與侯娘、鬼谷子與陶花乃至俊男與美女,在戲曲、傳說故事、通俗小說、笑話、童話、說唱文學、傀儡戲、電視劇以及現代詩等不同的文類媒體中被改寫與重組。玄天上帝與桃花女傳說的互染,時而遮蔽了「周桃鬥法故事」作為婚俗推原的根本主題,原本屬於「擇日禁忌」的婚俗儀式源起故事,在玄武介入後,已轉換為道化劇中最流行的封神、度化故事類型,這一走向,原屬民間故事踵事增華、追求玄奇的常態,看來偶然,卻與時代背景、民俗信仰乃至政治作用大有關係,足征民間文藝與宗教信仰間的微妙互動。在這些紛沓的民間文藝中,玄武神表現出更可親的人性素質,但同時也反映了民眾對禮俗禁忌的虔信、篤行等情愫,已日見減弱,轉向趣味性的追求。

心理幻覺是神話意象發生的一個心理動因,神話意象既不屬於概念,詮釋與保存的方法又十分雜沓,因而在整體的歷史發展過程中,神話意象的解構、變異的現象就更為明顯。回溯玄武原形,把閃爍不定的星光幻化為龜或龜蛇之形,將原始空間的直覺感受加以具象化,更進而人形化、人格化,每次形象的變化,都是一次神話力量的發揮,也是原有意義的失落與遺忘。本書追索玄武意象的變化,輔之以80餘幀圖片,試圖提供看圖說故事的效果。從最早獨體的玄龜、龍龜,到龜蛇合體形象的出現,背後的文化因素是獨體動物龜的靈力低落,順勢添上昂首吐信的蛇軀以配應四靈的整體視覺意象,以蜿蜒的姿態加強其巫術功能。從西漢到隋、唐、明各朝代,玄武除了以其猙獰可畏的造型,展現其崇仰、力動的意味之外,顯然另有強調「深其爪、出其目、作其鱗」之帝王美學的企圖,一旦新的「人神同形同性」意識油然而生,玄武完全人格化之後,具有圖騰意味的龜蛇玄武就弱化成為一種裝飾狀態。人形玄武以元版《搜神廣記》繪圖本披髮仗劍的造型為定本,構圖質俚,然而從龜蛇合體到人神同體,本書所錄道教黑衣玄武(第一章圖115)、佛陀石刻玄武(第二章圖243)與武當山金殿的真武大帝(第三章圖32)等圖像,都是人神同形同性的代表作,同樣是營造神秘與美,顯現出崇仰意味之外的靈感光華,達到神意象的圓滿境界。從神獸玄武到神人玄武,經歷了一次完整的神話意象變化周期,直到玄武腳下的龜與蛇又人形化為桃花女與周公、陶花與鬼谷子或某女與某男等,則可看做民間故事互染或裂解現象另一回合的新開始。

本文論述所採用的方法,除前述大家之說之外,神話、宗教及民間文學研究中重要的論述諸如列維?布留爾(Lucien Levy-Bruhl,1857—1939)的互滲說,弗雷澤(J.G.Frazer,1854—1941)的禁忌說,馬林諾夫斯基(Bronislaw Malinowski,1884—1942)的文化功能說,卡爾?榮格(Carl Gustav Jung,1875—1961)的原型理論,民間故事的類型(Type)概念及母題(Motif)結構等等,也參酌運用。本題研究獲得的認知是:神話不可以狹義地視為文學的文本,而需回溯到人類肇始的基源狀態,我們對各類神話構造追溯得越遠,我們就越能逼近原始的神話思維與形式,在神話里找到熟悉的人性與複雜有趣的精神現象,了解神話既是人類沖創現實的一股提升力量,也是人類理性永遠無法擊潰的幽暗勢力,既建立了許多倫理秩序,又攪亂了許多邏輯規範。聖經上說,神照著自己的形象造人;人們說,人照著自己的需求造神。追溯神明及神明崇拜的歷史,並不缺乏心理意象和文史素材,相反的,是意象和素材太豐富了,遍及各類文化事項,在不同的歷史階段,以它多變的面貌佇立在人類的舞台上。

陳器文

2012年8月修訂

《玄武神話、傳說與信仰》:神的歷史也是人的需求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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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事迹,是中國變型神話中一個生動多面相的例子,是觀察神話、儀式與社會心理交互影響的一個饒富意義的範例。本書主要就玄武原始形象與其審美造型、真武神開顯、玄武傳說與周公桃花女鬥法故事的互染等現象,做歷時性的追蹤,以期詮釋玄天上帝信仰的源起與其文化動力。

作者簡介

陳器文,文學博士,畢業於香港大學,現為台灣中興大學中文系教授,研究領域為神話學、民間文學、原住民神話傳說、文學心理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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