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羽生逝世十周年，江湖之外的梁羽生是什麼樣的？
喜歡看武俠小說的讀者，一定不會沒聽說過梁羽生先生的大名。
梁羽生是與金庸、古龍齊名的中國武俠小說家，他們三人被譽為中國武俠小說三大宗師，其中梁羽生更是被譽為新派武俠小說的開山祖師。
梁羽生原名陳文統，1924年3月22日出生，2009年1月22日離世。今天正是先生逝世十周年的紀念日。
在這一生中，他共創作了三十多部武俠小說。《白髮魔女傳》《七劍下天山》《萍蹤俠影錄》《雲海玉弓緣》等都是他的代表作。如今，他的許多作品都被改編為電影或電視劇。
張國榮、林青霞《白髮魔女傳》
1954年，先生的首部武俠小說《龍虎鬥京華》發表在香港《新晚報》上，署名「梁羽生」。
其實，先生原名「陳文統」。之所以取「梁羽生」這個筆名，是有一定淵源的。南北朝分「梁」先於「陳」，也是文人輩出時代，故取姓「梁」，結合台灣友人贈句「羽客傳奇，萬紙入勝；生公說法，千古通靈」成名。
除了「梁羽生」之外，他還用過陳魯、馮瑜寧、梁慧如、李夫人、馮顯華、幻萍、佟碩之、鳳雛生等筆名。
《龍虎鬥京華》是新派武俠小說之始。在此後的三十年間，先生又創作了大量優秀的武俠小說。1983年，梁羽生擱筆「封筆」，從此「退出江湖」。
遠離江湖的紛擾和世俗的喧囂之後，先生都做了些什麼呢？不寫武俠的梁羽生又會寫些什麼呢？這些問題，我們都可以從他的著作《筆花六照》中找到答案。
梁羽生《筆花六照》
憶 故 人
人的年紀越大，似乎就越喜歡懷舊。梁羽生自己也說：「老年人喜歡懷舊，我也不例外。」封筆之後，梁老不必像以往這麼忙碌，也就有了更多的時間去追憶故人和往事。
在梁羽生的眾多故人中，有一位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他就是華羅庚。華羅庚是舉世聞名的數學家，而梁羽生則是頗有成就的小說家，兩位的領域聽起來幾乎沒什麼關聯，那麼這兩位大家是怎麼認識的呢？說來也在情理之中，兩人是因為武俠小說而結緣的。
華羅庚
「一九七九年，我與華羅庚教授在英國的伯明翰相識，當時他剛剛看完我的《雲海玉弓緣》，覺得很有趣，認為武俠小說是成年人的童話。」
「華羅庚教授雖然是老一輩的學者，思想卻極『新銳』，他對武俠小說的觀感，對我甚有啟發作用。有趣的是，談起武俠小說時，他似乎童心猶在，他的腿不太靈活，有一次談的興起時，曾伸拳比畫幾招。」
在1988年的一篇文章中，梁羽生這樣回憶道。對他來說，華羅庚教授不僅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大數學家，更是一位給予他靈感和支持的良師益友。
1979年與華羅庚在伯明翰相識後，他當即寫下文章《弄斧必到班門——在伯明翰訪問華羅庚教授》，表達了自己對於華老的敬佩。1980年，他又寫了一篇長文《華羅庚傳奇》，講述了華羅庚「傳奇」的一生。華老對於梁羽生的重要意義可見一斑。
梁羽生《雲海玉弓緣》
除了華羅庚之外，《大公報》主筆兼經理的胡政之、陳寅恪的學生金應熙、詩人聶紺弩等都是他的故人。
當然，他最為眾所周知的故人或許還是與他同為中國武俠小說宗師的金庸。
說來也巧，兩人同歲，都出生於1924年3月；又曾是同事，都在《新晚報》當編輯。1950年底，香港《大公報》的子報《新晚報》創刊，出於對陳文統和查良鏞文筆的欣賞，《新晚報》總編輯羅孚將他倆延攬到了手下，分別負責小說版面「天方夜譚」和綜合版面「下午茶座」。
當時他們還不是鼎鼎有名的「梁羽生」和「金庸」，而是風華正茂的「小陳」和「小查」。
梁羽生和金庸在下棋
「當時和他（胡政之）一起住的四樓的『大公人』，年紀最大的是謝潤身，人稱老謝；年紀最小的是查良庸，大家都叫他小查。說到這裡，相信大家都會知道，他就是今日名聞天下的金庸了。老謝是經濟版編輯，小查是翻譯……」梁羽生曾在文章中寫道。
世人總愛將金庸的小說和梁羽生的小說進行比較，非要分出個高低好壞，為此甚至吵得不可開交。其實完全沒有必要。文壇亦如武林，高手如雲，難分高下。一時稱雄，也不意味著永遠天下無敵。無論是作家還是讀者，都不必為此較真，否則就會為了名利而丟掉珍貴的俠義精神。
品 詩 詞
梁羽生出身於書香門第，熟讀古文、擅於對聯，8歲就能背誦《唐詩三百首》。在廣西桂林中學讀完高中，在中學時就喜歡寫詞。可見，梁羽生有著深厚的古典文學素養以及對詩詞的熱愛。
梁羽生曾以筆名「時集之」在《香港商報》的專欄「有文筆錄」，該專欄從1980年6月1日開始，至1990年11月30日，是梁羽生創作最久、字數最多的專欄。其中有四百多篇談論民國時期詩詞作品的文章，涵括當時政界、學界、文化界的大家與新銳，如章士釗、秋瑾、聞一多、郁達夫、胡適、陳寅恪、張恨水、冰心、「九葉派詩人」等等。這些文章最終被編排出版成一本集子，即《梁羽生妙評民國詩詞》。
《梁羽生妙評民國詩詞》
不管是古詩還是新詩，不管是「陽春白雪」的名家之作還是「下里巴人」的打油詩，梁老都能以其獨特的眼光品出不同的味道來。
「許多人認為『打油詩』難登大雅之堂，沒有藝術價值。其實是不能一概而論的。」
在《閑話打油詩》一文中，梁老糾正了大家以往對於打油詩的偏見。他還舉了很多有藝術性的打油詩的例子，譬如：
生平不見詩人面，
一見詩人丈八長。
不是詩人長八丈，
如何放屁在高牆？
對於這首詩，梁老的評價是：「這首詩是嘲笑那些亂去題壁的狗屁詩人。第一句閑閑道來，似乎平平無奇，但已寓有挖苦『詩人』的伏筆。第二句就奇峰突起了，怎的詩人會有『丈八長』呢？令你非追下文不可，三四兩句自問自答，層層推進。結句畫龍點睛，令人恍然失笑。這首詩層次分明，結構嚴謹，而又深得『文似看山喜不平』之妙，能說它的藝術性不高嗎？」
聽了梁老的點評，頓時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不禁發覺了打油詩的精妙之處。
其實品詩亦是在憶人。梁老的好友舒巷城，是一位詩人。梁老曾寫過好幾篇文章點評他的詩文，感嘆他的人生。
「在我的朋友中，舒巷城是文學領域的多面手，能詩能文能寫小說，樣樣出色當行。我和他相識接近半個世紀，大家都已過古稀之年了。」1995年的一篇文章中，梁老如是寫道。
舒巷城是以新詩人的面貌出現的，在六十年代中期，以中英合璧的抒情詩，成為香港詩壇一顆耀眼的新星。不過，他的舊體詩也很出色。他曾為梁羽生的《萍蹤俠影錄》寫了一首「題錄」：
裂笛吹雲歌散霧，
萍蹤俠影少年行。
風霜未改天真態，
猶是書生此羽生。
這首詩深得梁老之意，使他不禁大呼「知我者，巷城也！」同時也使他明白了，他和舒巷城，不只是詩詞的同好，還有一樣的書生本色。也正是這個「書生本色」，維持了他們五十年不變的友誼。
舒巷城及其作品
鑒 棋 藝
圍棋、象棋是梁羽生一直以來的愛好。他曾經編過《大公報》的象棋專欄，寫過圍棋、象棋的評論；也曾經以《新晚報》象棋記者的名義，採訪重大賽事，包括全國棋賽和亞洲棋賽。
在《筆花六照》這本散文選集中，他特意將「棋人棋事」作為一大板塊，可見棋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梁老的棋評足以稱得上相當專業了。「本手」、「扭殺」、「歸心馬」、「棄馬陷車局」，「蚯蚓降龍」等術語信手拈來，彷彿一個專業的棋手一般遊刃有餘。
更加難得的是，先生還能將他的兩大愛好——棋與詩——結合起來。他曾為將自己觀看象棋比賽的感受寫成《水調歌頭》一詞：
四海皆兄弟，情注一楸枰。喜看橘梅競秀，棋國任縱橫。來自天南地北，打破語言隔閡，談藝斗心兵。九戰風雷激，笳鼓動神京！
帥旗立，擂台建，會群英。亞歐美澳名將，紛紛撼堅城。但有十連霸在，不許雷池輕越，談笑復清平。棋運今昌盛，國運亦當興。
字裡行間都洋溢著他對棋的專註與熱愛。
看棋的趣味不只是在於對弈時智慧與技巧的較量，還能通過不同棋盤的比較感悟出一些人世間的道理。在談到中國的象棋與西方的象棋之間的差異時，梁羽生看出了中西方文化的不同。
「中國象棋的『帥』和西洋棋的『王』地位相當，都可稱為棋盤上的皇帝。但是『帥』是不能走出九宮的，『王』就不同了，它可以走遍『天下』（棋盤任意一格），衝陷陣，本身就具有戰鬥能力，不像中國象棋的『帥』必須依賴士象保護。」
梁老認為，這種棋盤上的差異就反映出東西方皇帝地位的不同，中國皇帝是「至尊」，是天子，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相比之下，西方的皇帝是身體力行、身先士卒的人，而不是神。如此以小見大，說明無論是對棋還是對文化，梁老都有著深刻的觀察和思考。
結 語
《筆花六照》是梁羽生的散文選集，於1999年第一次出版，當時先生仍健在。如今，這本書重新出版，增加了不少之前沒有的新文章。而先生已離世已十年，時光荏苒，不禁令人唏噓。
不過，每當我們重新讀起先生的小說和散文時，都依舊能夠感受到他的俠義精神和赤子之心。
引用《筆花六照》一書後記的最後一句話作為結語：
往事並不如煙，要說是說不完的，能說多少就多少吧。這正是：「舊夢依稀記不真，煙雲吹散尚留痕。」是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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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子水 黃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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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花六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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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花六照》
作 者：梁羽生 著
梁羽生散文集大成之作
武俠因緣、文人風骨盡現筆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