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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逝世十周年:金庸、梁羽生誰是「武俠第一人」?

撰文 | 張明揚 媒體人

2009年1月22日,85歲的梁羽生在悉尼去世。

就在幾天前,身在香港的金庸才剛剛和梁羽生通了電話:

「金庸,是小查嗎?好,好,你到雪梨來我家吃飯,吃飯後我們下兩盤棋。你不要讓我,我輸好了,沒有關係……身體還好,還好……好,你也保重,保重……」

金庸在《痛悼梁羽生兄》一文中寫道:「我本來打算春節後去澳洲一次,跟他下兩盤棋,再送他幾套棋書,想不到天人永隔,再也聽不到他爽朗的笑聲和濃濁的語言了」。

定交

1949年夏天,廣西青年陳文統在香港第一次見到了浙江青年查良鏞。兩人都出生於1924年3月,查良鏞比陳文統僅僅大了12天。

陳文統畢業於嶺南大學經濟系,經校長陳序經先生推薦至香港《大公報》投靠翻譯,而查良鏞正是當時的主考官。查良鏞在60年後回憶稱,「我覺得文統兄的英文合格,就錄取了,沒想到他的中文比英文好得多」。

梁羽生

在陳文統「變成」梁羽生,查良鏞「變成」金庸之前,他們倆就是武俠小說迷。據兩人共同的伯樂羅孚回憶,「(梁羽生)愛和人交流讀武俠小說的心得。這些人當中,談得最起勁的就是金庸。兩人是同事,在同一報紙工作天天都要見面的同事;兩人有同好,愛讀武俠,愛讀白羽的《十二金錢鏢》、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很有共同語言」。

兩人的同好還不僅於此,他們都愛下圍棋,和時任《文匯報》副總編輯的聶紺弩一起殺得昏天黑地,還曾有從下午下到次日天亮的記錄,惜乎當時三人棋力都很一般,典型的菜雞互啄;他們甚至還經常一起喝酒,從下午就開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聲聊武俠。

在這段快樂的友誼時光里,有兩則相似的壞消息可能也讓兩個年輕人愈發感到是命運共同體:1951年,梁羽生的父親陳信玉、金庸的父親查樞卿,雙雙被定位「反動地主」,在家鄉被槍決。


出道

1954年年初,一則比武的消息震動了香港,白鶴派掌門人挑戰太極派掌門人,也徹底改變了查良鏞和陳文統的生活。

雖然這次來勢洶洶的比武最後淪為互揮王八拳,但卻成為了香港那一段時間最熱門的話題。傅國涌在《金庸傳》中寫到,這場比武觸動了當時新華社香港分社主管左派報紙的金堯如,拍板在左派報紙《新晚報》上連載武俠小說,以改變銷量的困境,同時以武俠小說對香港人民進行愛國主義思想教育。

《新晚報》總編輯羅孚看中了武俠小說發燒友梁羽生。不可思議的是,比武結束的第三天(1月19日),《新晚報》就發布了「本刊增刊武俠小說」的預告;1月20日,《新晚報》發表《龍虎鬥京華》,署名「梁羽生」

1954年1月20日,這是中國新派武俠小說的誕生日,也是「梁羽生」這個日後風靡華語文化圈的名字誕生日。正如羅孚在《南鬥文星高》一書中所說,「貪心拍武俠小說,如果不提梁羽生,那就真是數典忘祖了」。

1954年8月1日,《龍虎鬥京華》連載完畢;11日,梁羽生的第二部小說《草莽龍蛇傳》就緊接著連載於《新晚報》。

梁羽生已然暴得大名,當年和他一起暢聊武俠小說的查良鏞此時還在安心做他的編輯,並沒有什麼「蠢蠢欲動」的意思。

1955年2月初,羅孚緊急通知查良鏞,梁羽生的《草莽龍蛇傳》已經連載完了,必須一篇新的小說頂上,而此時梁羽生顧不上,羅孚的意思是讓查良鏞「出山」試試。

據說查良鏞是在「無奈」中應允了,但毫無頭緒,只是報了一個《書劍恩仇錄》的書名。

查良鏞的出道和陳文統一樣是無比倉促的。幾天後,也就是1955年2月8日,署名「金庸」的《書劍恩仇錄》便已連載出了第一期。從此,「金庸」誕生了,但當時可能誰也不知道,這在日後是一個超越「梁羽生」的名字,是中國新派武俠小說無可爭議的第一人。

一個是1954年1月20日,一個是1955年2月8日,梁羽生比金庸出道早了一年零半個月。

金庸

1956年10月,當梁羽生正在奮筆疾書他的第三部小說《七劍下天山》,金庸正在寫他第二部小說《碧血劍》時,兩人突發奇想,決心「雙劍合璧」,寫點武俠小說以外的東西,一同在《大公報》副刊上開設專欄《三劍樓隨筆》,另外一劍是兩人的共同好友——媒體人兼武俠小說家的陳凡(筆名「百劍堂主」)。

傅國涌在《金庸傳》中寫道:「三人輪流執筆,每天一篇,從文史掌故、名人軼事到琴棋書畫、詩詞聯謎、神話武俠、歌舞影劇,上下古今,無所不談」,專欄持續了三個多月,每人各寫28篇。

這應該是梁羽生和金庸兩個好友,在寫作生涯的唯一一次如此大張旗鼓的親密合作吧。

筆戰

時至1966年,定交已18年的梁羽生和金庸關係陷入了冰點,用傅國涌的話來說就是,「此時因左右壁壘,已不大來往」。

早在1959年,金庸就出於對左派的報紙的不滿,創立了「不左不右,絕對中立」的《明報》。

1966年年初,羅孚力邀梁羽生在新辦的《海光文藝》月刊發表一篇金庸和梁羽生武俠小說的「合論」,梁羽生怕引起誤會,在羅孚的反覆勸說之下,才勉強答應。但當時他們約定,如果有人問起作者是誰,由羅孚出面頂替。

然後就有了那篇引發了軒然大波的《金庸梁羽生合論》,署名「佟碩之」,洋洋洒洒兩萬字,從創刊號起,在《海光文藝》上連載了三期。

梁羽生在這篇評論的一開始就坦承,「開風氣者梁羽生,發揚光大者金庸」。文中寫道,「梁羽生的名士氣味甚濃(中國式的),而金庸則是現代的「洋才子」。梁羽生受中國傳統文化(包括詩詞、小說、歷史等等)的影響較深,而金庸接受西方文藝(包括電影)的影響較重」。

坦白說,梁羽生在這篇評論中已經盡量做到公允, 「金庸寫反面人物勝於寫正面人物,寫壞人精彩過寫好人」;「梁羽生則擅長於寫文採風流的名土型俠客,佯狂玩世,縱性任情,笑傲公卿的一類人物」。

梁羽生作品

梁羽生對金庸小說的藝術價值不吝溢美之詞,但是對於「社會價值」,卻頗有微辭。他以《天龍八部》為例稱,「在(金庸)近期的作品中,由於正邪不分、是非混淆,也就消失了感人的藝術力量了」,直指金庸「捧」喬峰為英雄是為侵略者說話,「模糊了敵我觀念」,「這種混淆是非的刻畫,與他前期作品相去遠矣」。

梁羽生甚至「規勸」金庸說,「依我看來,金庸的武俠小說似乎還應該回到《書劍恩仇錄》的路上才是坦途」,「金庸的武俠小說,從《倚天屠龍記》開始漸漸轉變,至今也不過三年多點,『實迷途其未遠,覺昨是而今非』,讓我改陶淵明《歸去來兮辭》的一字來奉勸金庸,不知金庸是否聽得進去? 」。

與金庸相比,洪秀全的小老鄉梁羽生寫小說的確更「革命史觀」點。小說里的正面人物基本都是起義者,皇帝基本都是暴君,說到朝廷那邊的人動輒就是「鷹犬」;起義青年男女為了抗清大業走到了一起,為了政見不合斬斷情絲;江湖不是終極關懷,民族大義才是。

這篇評論發表後,讓梁羽生陷入了極其尷尬的境地。當《大公報》高層知道作者是梁羽生後,大為光火,認為梁羽生喪失了左派的政治立場,對金庸太客氣,竟然還說他好話。當年梁羽生合金庸共同的好友,一同創作《三劍樓隨筆》的陳凡此時已任《大公報》副總編輯,他甚至認為梁羽生稱讚金庸是犯了「原則性錯誤」,當心將來「死無葬身之地」。

左派「戰友」光火也就罷了,金庸對這篇合論也極為不滿,惹惱他的可能就是文中批評他有違民族大義,「混淆是非」的部分。金庸應羅孚之邀,在《海光文藝》第四期寫了一篇2000字的短文《一個「講故事人」的自白》。巧合的是,很多年後,同樣陷入風波中的莫言在領取諾貝爾文學獎時,發表的演講標題也叫「講故事的人」。

金庸貌似已經猜到了合論作者是梁羽生,他反諷稱「梁金」不能相提並論,「我寫武俠小說,著眼點只是在供給讀者以娛樂,只不過講一些異想天開的故事,替讀者們的生活中增加一些趣味,絕不像梁羽生兄那樣具有嚴肅的目的」。

金庸有些話甚至顯得很刻薄,他說梁羽生是一位「文藝工作者」,而他自己只是一個「講故事人」,「我只求把故事講的生動熱鬧,羽生兄卻以小說來灌輸一種思想」;「要古代的英雄俠女,才子佳人來配合當前形勢,來喊今日的口號,那不是太委屈了他們嗎?」

金庸與梁羽生

政治漩渦中的梁羽生明顯也被惹惱了,他緊接著在《海光文藝》第五期發表《著書半為稻梁謀》,負氣寫道「我的武俠小說是杯白開水,沒有養料,能給讀者解渴也就於願已足」。

在梁羽生去世前,他與金庸就這場筆仗早已冰釋前嫌,金庸在《痛悼梁羽生兄》一文中說,「許多人都指責梁羽生不該在《金庸梁羽生合論》一文中批評金庸,有人的意見十分嚴厲,認為是人格上的大缺陷。我只好站出來為梁羽生辯護,說明這篇文章是『奉命之作』,不這樣寫不行,批評的意見才平歇了下去」,「我知道文統兄一生遭人誤會的地方很多,他都只哈哈一笑,並不在乎」。


歸隱

1984年,梁羽生在寫完《武當一劍》之後,宣布封筆。在整整三十年的創作生涯中,梁羽生共創作武俠小說35部,字數高達千萬字

12年前,也就是1972年,金庸已先行退隱江湖,留下了15本小說。

相較金庸,梁羽生也知道自己的創作「失之於多」,他當年在《金庸梁羽生合論》中就自我批評稱,「歸根究底,恐怕還是他(梁羽生)寫得太多的緣故,精力分散,想出來的情節要分散使用,這就很難部部都是『精心傑作』了。站在讀者的立場,我是希望梁羽生求質不求量,少寫一些的」。

我也是梁羽生的一個讀者,站在讀完他所有小說的讀者立場,我和梁羽生自己有同感,在梁羽生小說中,我個人認為可以與金庸小說的平均水平比肩的只有《雲海玉弓緣》和《萍蹤俠影錄》兩本,《七劍下天山》因為是我第一本讀的梁著,有情懷分,姑且也算上一本。

你要問我梁羽生和金庸誰是「第一人」,我會毫不猶豫的告訴你是金庸。但是,作為「開風氣之先」的梁羽生,在武林中也自有他的崇高地位。金梁金梁,還是比較客觀的。

至於梁羽生和古龍誰是第二人,我覺得就見仁見智了,我知道大多數人都會選古龍,但我更偏向梁羽生。對我而言,梁羽生小說最大的意義在於,當讀完了金庸小說之後,總是還想讀點武俠小說,梁羽生此時就是我的最佳選擇。相比古龍,梁羽生和金庸的風格更為接近,敘述手法更為傳統,「轉換」起來並不覺得突兀。

更何況,《七劍下天山》幾乎就是我的武俠小說啟蒙書了。

相比金庸小說的各自為戰(『射鵰三部曲』除外),梁羽生小說給我最大的印象是,他在試圖構建一個「武俠世界」,比如著名的「天山系列」,有14本之多(《白髮魔女傳》、《塞外奇俠傳》、《七劍下天山》、《江湖三女俠》、《冰魄寒光劍》、《冰川天女傳》、《雲海玉弓緣》、《冰河洗劍錄》、《風雷震九州》、《俠骨丹心》、《游劍江湖》、《牧野流星》、《彈指驚雷》、《絕塞傳烽錄》),相互的聯繫或緊密或疏離,但都是建構在統一的「天山派世界觀」之下的。

封筆三年後,1987年,梁羽生遷居澳洲,據說理由主要是「老來從子」和看病。梁羽生晚年備受病痛折磨,其間皈依基督教。金庸後來則皈依了佛教,想來有些玄妙,以精熟中國傳統文化著稱的梁羽生去了澳洲信了基督教,被梁羽生稱為「洋才子」的金庸卻信了佛教,此間際遇,我等外人只有唏噓。

金庸曾去探望病中的梁羽生,並留下一張紙條, 「若需要幫助,我一定在所不辭」。

梁羽生沒有找過金庸幫忙。

梁羽生去世後,金庸寫了一幅輓聯轉交梁羽生夫人:

痛悼梁羽生兄逝世

同行同事同年 大先輩

亦狂亦俠亦文 好朋友

自愧不如者

同年弟金庸敬輓

金庸說,如果梁羽生能親眼看到這幅輓聯,他一定會很高興。「因為他一直都耿耿於懷:『明明金庸是我後輩,但他名氣大過我,所有批評家也都認為他的作品好過我。』」

「我和他同年,如他得知我在輓聯中自稱『自愧不如』,他一定會高興的。他嘴裡會說:『你自謙,自謙,好像下圍棋,你故意讓我,難道我不知道嗎?哈哈。』

2018年10月30日,「自愧不如者」金庸去世,享年94歲。這兩位老友在天堂或極樂世界相遇時,又是一番棋盤大戰吧。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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