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安傳東，與《燃點》中那個「年輕」的他不一樣了。

文 | 鉛筆道 記者 張瀟予

《燃點》的鏡頭裡，安傳東是最不顯眼的一個，最落魄的一個，哭得最多的一個，被稱為「平民創業者」。在鏡頭外，也有不少惡評向他襲來：「不是瘋子就是傻子」「一個成年人拿著農村老爸的錢去發工資，美其名曰為了夢想往上爬」 「逃避現實的巨嬰」 「 思路混亂，不應該創業」… …

電影中，戴威站在落地玻璃窗邊，俯瞰著高樓林立的北京城；安傳東站在田間地頭，遙望的是一片冬日裡枯黃的農田。

寒門難出貴子，安傳東因創業失敗，被扣上了「靠創業走捷徑」的帽子。但是，鏡頭裡的片段並不是這個來自河南農村、92年小夥子的全部。鉛筆道通過專訪安傳東本人，試圖還原一個真實的安傳東，一個普通創業者的經歷。正如他講到，除了大家看到的一個七八線鄉鎮屌絲想要逆襲，更深層的原因是我真的喜歡這件事。

安傳東自己寫在朋友圈的一段文字，或許是最好的回應。

不同社會階級間，像是一個平行宇宙，我們期待看到更多通過自己努力，能夠願意跳出來打破這種僵局的人。不管創業這件事是暫時失敗，還是獲得階段性成功，最終想要給更多人看到生活的希望。哪怕是指著我說「安傳東這個loser」，但這事只要我還沒放棄，就還不算完。

註：本文內容主要來自鉛筆道記者採訪和網路公開信息，論據難免偏頗，不存在刻意誤導。

上千萬「燒死」第一個項目

在《燃點》片尾，安傳東開啟了新項目「席讀」。許是源於他偏愛國學，「席讀」的辦公室坐落於朝陽區惠河南岸的義安門，古香古色，緩緩流淌的清河在暖陽下還未結冰。

「席讀」的辦公地址義安門。

周日午後，「古區」萬籟俱寂，咖啡小屋紛紛閉館，剛巧安傳東沒有帶辦公室鑰匙。為尋一個可坐下來聊聊的地兒，他將義安門附近的小樓轉了個遍，堅信肯定有店還開著。找了近二十分鐘，最終在胡桃里酒吧一角落座。不難看出，他和《燃點》中一樣，有點倔。

褪去外套，身著黑灰格子襯衫的安傳東，仿若回到了學生時代。1992年，他出生於河南安陽市滑縣四間房。就如《燃點》中全景鏡頭呈示的畫面那樣，那是一個略顯荒蕪的小農村，他的父輩們在這面朝黃土背朝天。

他直言，一二線城市與七八線鄉鎮的教育資源有著天壤之別，自己算是原生環境的幸運兒。但他也覺得自己並非成績拔尖的好學生，只是有些小聰明，記憶力十分強。「你會發現，能考上好大學的孩子，並非都是通過努力獲取的，還有聰明。」

「所有知識點其實就是金字塔結構，從幾個角度串聯，可以隨意套用。」他所指的聰明是掌握了較好的學習方法，宛如手中握有一張網。「別人是拿了一個蒼蠅拍在打蠅子，而你是拉了一張網，把所有飛過的鳥都抓起來了。」

源於這些自身的學習方法，他創立了如今的教育服務項目「席讀」。高考那年，他以超過680分的成績考取了中國人民大學。隨後，他開始利用課餘時間，搗鼓了一些類似於微課的校園創業項目。

大三下學期，他進入搜狐實習。得益於人大與搜狐的資源優勢，他得以時常面見俞敏洪、劉強東等人的演講。耳濡目染後，安傳東被他們的經營理念和人生經驗折服。「年輕人就應該出去折騰」，這讓當時涉世未深的安傳東燃起了創業的火苗。

畢業後，時值O2O大熱，安傳東想利用校園資源為同學們提供便利服務。鑒於當時已有的校園項目，皆是通過外賣、列印、洗衣等單店的口子切入，安傳東想特立獨行。

他於2014年3月26日創立了第一個正式項目「1000M」，通過物流切入。「因為物流的覆蓋率最高，且覆蓋人群最廣，頻次也最高。O2O場景講究的是高頻剛需，我們其實已經把快遞壟斷了，所有快遞的收發都必須經過我們。」他稱，這就相當於在一個柵欄內，他們是水壩的泄洪口。團隊在快遞上做了許多增值服務，如貼代金券、貼二維碼。學生掃描二維碼後，可便捷得知物流信息。

由於第一次創業，安傳東尚缺經驗。即便拿到了大機構上千萬元的投資，盲目的擴張模式下，資金在一年多內很快耗盡。「1000M是燒錢燒死的，它沒有一個正向的商業模式。現在想來，它完全不用燒錢，每天都有3000~5000的快遞單量，日均營收也在三五千之間。」安傳東有些惋惜。

項目最終划上了休止符。安傳東回到老家，接過老父親的14.8萬血汗錢，給員工們發放了最後一次工資。

《燃點》背後的「雙面人」

《燃點》籌拍時，安傳東此前在搜狐實習的同事，時任經緯中國的新媒體負責人，她將安傳東推薦給了合作導演關琇。

那時候，短視頻還是創業風口，安傳東已啟動了第二個創業項目「跨界美食家」，定位於短視頻MCN。另一個契機是由於彼時大眾點評的策略，平台希望加強「工具+信息流」屬性，廣與MCN機構合作。

鑒於「1000M」的慘淡收場，安傳東此次求穩，專程跑了一趟上海談合作。如今回看，他覺得當時有些矯枉過正。「想著有點評這樣一個靠山，抱了大腿來做這件事，其實比較理所當然的把它當成了一樁生意。」

為了這個項目，安傳東費勁的拉來了兩位合伙人，一位是萬合天宜的內容創意負責人，一位是拉勾網的商業變現負責人。第一次融資，還不足一百萬。第一支片子，也算不上成功。就如影片中觀眾看到的那樣，要做創意，他們的創意人才匱乏；要做流量，小規模的團隊還不足以支撐。「當時沒想清楚，一開始的願景和目標，就沒梳理好。」他坦然面對自己這一次的失利。

「2017年3月9日，2017年11月4日」，安傳東無需思考，就能條件反射般地複述出「跨界美食家」的出生和死亡日期。

《燃點》上映後，安傳東得到了大量關注，負評也接踵而至。但他無意加入口水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在他看來，《燃點》其實給他帶去了十分積極正向的影響，許多之前無法觸達的資源和人脈，都開始主動向他招手。

「14個創業者，代表14種不同的創業類型。其實更多人是從裡面找自己的影子，找到堅持下去的動力。」作為一個暫時沒有成功的人，他覺得自己的壓力要比羅永浩和戴威小得多。「與戴威同為90後，我代表了想要通過自身努力改變命運的草根創業者，戴威則代表了家境優渥、資源富足的年輕創業者。」

如今，ofo深陷危機命運未知，戴威難解燃眉之急。雖同樣在創業路途中遇挫，他認為戴威更勝一籌，因為他需要解決更多企業問題和員工的就業問題。「大眾以結果論英雄，看到的多為與自己利益相關的商業模式和商業邏輯。我的項目因為做得比較輕，可以拿得起，放得下。老羅和戴威其實是在火上被架著烤的，我更佩服他們。」

當然，他也看到了網友們的質疑：無厘頭創業，隨意開動一個項目就妄圖融資，等等。 對此，安回應道：「我創業的緣由，除了大家看到的一個七八線鄉鎮屌絲想要逆襲，更深層的原因是我真的喜歡這件事。我的愛好，就是想要做成一件事情，這其中的成就感是我所愛好的。創業這件事，對社會特別有價值。」

他還認為，不是每個創業者每次創業，都能拿到融資，這是一種核心能力，由執行力、邏輯思維能力、預判力、認知能力等多種能力疊加，才能獲得認可。他自知自身的能力還有待提升。

安傳東列舉了一組數字：10億人沒坐過飛機；5億人沒用上馬桶。「你會發現，寒門難再出貴子。越來越少鄉鎮孩子能考到一線城市上學，他們的機會寥寥無幾。即便來了，對社會的適應能力也很差，存在對自身定位和認知的偏差。但他們又恰恰是一個家庭、一個村落的希望。」身為農村娃的安傳東，希望後來者別再觸碰他踩過的坑，同時以自己的創業項目，給社會注入一些價值。

談及「坑」，他長呼了一口氣，直勾勾平視前方，直言自己踩了無數坑，每一個都刻骨銘心，如今都可以雲淡風輕地闡述了。

節奏，被他稱為印象最深的大坑。 「節奏背後就是目標。開始一件事情前，要有預判能力，從不同角度分析它所處的市場環境，把握整體的發展節奏。」

《燃點》中有一幕，不僅觀者印象頗深，安傳東也心有餘悸，他被投資界的大佬張穎「拍磚」了。時逢經緯的創答會，他還未做足功課，就「斗膽」見了張穎。安傳東稱，張穎就像一位久經沙場的老中醫，他見過太多項目，自己初出茅廬，被質疑不足為奇。

「許多企業之所以融資，是因為在某一環節有所欠缺，想通過資本這條大腿輸液，給自己治病，以資金補足短板。企業若有穩定的現金流，其實無需融資。」張穎其實幫他開了竅。

張穎稱，創業這件事，不論成功或失敗，花費的時間與精力等同，你為何要驗證一個本來就做不大的事情呢？此行，他「驗證」了這個項目不可行。同樣的情境再現，他又拿出自己積攢的五六萬，補上了員工們的最終薪酬。

雖屢敗屢戰，但這不是終局

安傳東並不認為「1000M」是一個失敗的項目，他稱其因管理經驗欠缺，以致人員冗雜，績效不高，所謂的節奏，沒控制好。

三度創業，他的信心來源於書籍和父母及女友的支持。他的隨身讀物是四書五經，女友也已相伴了6年。

經緯創答會是他後兩個項目的分水嶺。果斷關停上個項目後，他馬不停蹄著手「席讀」，切入大語文領域。2017年11月18日，新項目啟程，中間僅隔了半月。最直接的立項契機，是安此前的投資人，該投資人缺乏一個執行角色。安傳東稱，接下「席讀」的原因有二：

其一，中學語文課改的古詩文比例為51.7%，小學教材的古詩文比例調整了80%，增加了100篇古文。微信指數中，英語和數學的付費意願最強。對於語文培訓還未出現上市公司，究其背後原因，他認為是因語文沒有全國性的奧賽，並非一條可直通高校的路徑，且提分慢。

其二，中國有2.3億中小學生，每年有700萬~900萬人參加高考，語文中失分最多的部分為古詩文和寫作。古詩文共33分，在150分的試卷中佔五分之一，學生們的平均分僅為18分，還有較大的提升空間。「在中國，少1分差一千名。」每年中考的學生約1300萬，加上高考生，這是一個兩三千萬標準付費人群的市場。

「席讀」是一款古詩文App，內置有聲讀物，目前已累積幾萬用戶，日活達40%~60%，以298元的年費會員模式盈利，月均流水上萬。「我們還可以解決教師端的問題，將一線的人大附中、八中等優質老師的教學課件，分享到三四線。」安傳東稱，「席讀」的發展還算順利，只是在校園渠道的拓展上，遇到了瓶頸。

這個不到10人的小團隊，安傳東十分疼惜。他認為項目屬於資源導向型，已與人大國學院、北大和北師大文學院等高等學府建立了合作，由它們產出內容。下一步，他計劃深耕運營。「教育本身是一個服務行業，核心還是在於用戶的體驗、口碑和它的成果。」

三次創業，安傳東選擇了三個賽道。於他而言，方向並不重要。他的創業指標有三：一為實際需求存在，有一定社會價值；二為有較大想像空間，可持續發展；三為可提升自我能力，且事情能做，想做。

「席讀」種子輪融了200萬元。當前，安傳東正跟進著800萬元的天使輪融資。

他欣慰的是，投資人們十分看好這個賽道。「真正能改變命運的，一定是高考這個獨木橋。由於教育資源分配不均，橋會越來越少。上了好高中，就相當於上了好大學，未來衡水這類『考試工廠』會越來越多。他們一個班四五十人都能上重點大學，我們一個縣城也就五六十人，頂多200人。」

在安傳東眼中，「席讀」可以解決不平衡的教育資源問題，讓更多一二線城市開外的孩子，享受到標準化的學習方式。

安傳東自己本是個考試達人，總結方法論的能力相對較強。他拿著手邊的黑色筆記本模擬課本，躍躍欲試。「課本就是題源，所有知識都離不開課本。看著標題，我能把一本書複述出來。我可以很快做完一套語文卷子，然後把卷裡邊所有題型摘出來，每一套題型的固定回答思路，都可以公式化。學生可以按照公式往裡套，它是萬能的用法。」

如今，安傳東走在路上，時常會被看過《燃點》的觀影者認出，他們或有相同的創業經歷，或因影片鼓勵這個小伙堅持下去；他的微博也不斷有人留言，他都會抽空回答。此外，他還因《燃點》建立了「席讀」的創業交流群。

安傳東回復微博中的留言。

創業5年，安傳東總結出最重要的東西是 「向好力」，即將事情一心向好。首先，是認知和態度的向好，當資金或渠道遇困時，他會用逆向思維調節；其次，認真對待每件事，將它儘力做到最好，積累下的人脈會藕斷絲連。

他也由此給了處於迷茫期的創業者一些建議：不要被創業的表象迷惑，不要被自己感動，為了面子而去創業；創業由目標導向，需要給自己設定止損線，不能因為創業而毀了生活；最後，學會控制情緒。

蒙太奇鏡頭的拼接下，略帶自卑的人物性格躍然熒屏，安傳東對此解釋為謙遜。「言多必失。一個人的五官，嘴的位置最低，說得越多，錯得越多。我秉性行勝於言，水善萬物而不爭，因而它的勢能非常大。」

聊到最後，一紮玉米汁也已見底，安傳東有著喝酒般的豪爽，將其灌入口中。他的手掌大而寬厚，指甲修得齊平，指尖時而在桌上來回抓空。這些年的心路歷程，或許令他泛酸，但他如今的面龐上，洋溢著的，更多是散發於心底的自信。

他與《燃點》中那個「年輕」的安傳東不一樣了。

影片出場時，他與女友因200元電費，在計程車上「爭執」，網友一股腦地開噴。周日夕陽下的計程車副駕座上，一連通了幾個電話後，他的頭側歪了。從後視鏡的玻璃中依稀可見，他沉沉閉上了眼，身體隨車身自由晃動。

影像已經定格，但屬於這個92年小夥子的路，正在行駛中。

編輯 | 薛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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