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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少兒不宜的原味雞

編者按:本屆春晚最重口味的一個故事,我看完後默默沖了一杯代餐粉,夜裡夢見了被拿著刀叉的萬象峰年追殺。

吃雞

作者:萬象峰年。

低產科幻作者,做過科幻、科技編輯,漂浮的浪遊者,多變的思考者,不知如何定位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

臨近過年,家裡的氣氛漸漸熱鬧起來,王坡坡偏偏在這個時候死了。王坡坡是家裡的僕人,因為她不是人,所以不能叫她「婆婆」,用「坡坡」以示區分。怎麼說也是相處了十幾年的,我從小趴在她的腿上長大,她的氣味我都很熟悉。我看著僕人房裡的她的小床,上面已經堆滿了年貨。王坡坡這時正放在陽台上凍著。她會不會冷呢?我想了想。以前這裡就是乾乾淨淨的一張小床,四面白牆。什麼都沒有留下。

我朝著母親的背影問:「王坡坡的遺體要怎麼處理呢?」

「我會叫防疫站的人來收。」母親邊忙邊說。

「噢。」我又看了一眼家裡。

查了一下編碼,她就是從那個養殖場出來的(電影《THX1138》)

這座肉雞養殖場就在這個城市的郊區,查了一下編碼,王坡坡就是從這裡出來的。我想看一看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大學同學也是大學室友的王立金聽說我要去肉雞場,大力鼓勵我。同學們都知道他是一個反對肉雞團體的,平時大家在群里都避談這個話題,以免掐起來。

能看出肉雞場的場主臉色不悅,但是他還是熱情地接待了我。這裡防備森嚴。這一段全世界正爆發肉雞流感,養殖場要求我穿上防疫服才能進去。

我跟著場主穿過肉雞活動大廳。這裡沒有我以為的那種養殖場的臭味,我想到肉雞自己會洗澡。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大約一千隻肉雞在大廳里徘徊踱步,穿著白凈的衣服,沒有什麼表情,好像一群無所事事的人。大廳里只有它們的肩膀摩擦的聲音。它們知道自己的命運嗎?我們走到食堂。這時正是開飯時間,一些工人抬來大桶的食物。

「它們吃的什麼?」我問一個工人。

工人望望我,愣了一下,繼續走了。

「工人也是肉雞,還有在加工流水線上乾的都是肉雞。」場主說。

大廳里很乾凈,它們穿著白色衣服,面無表情(電影《THX1138》)

我恍然大悟,想起肉雞被稱為革命性資源的原因。有一次我們單位加餐還吃了一個肉雞「同事」。

「肉雞當然吃雞飼料咯,是一種營養粉。」場主繼續說。

我看了看,盤子里是糊狀的物體。肉雞們低著頭大口吃著,發出呼啦呼啦的聲音,不知是因為餓還是因為美味。

「我可以吃吃嗎?」我問。

場主笑了笑。「如果你想的話,可以。」他叫人給我端上一盤。

我嘗了一口,像代餐粉的味道,稱不上美味也不算難吃,但是在這個沒有出路的環境里,這樣的食物無疑提供不了什麼安慰。

王坡坡吃的是什麼?僕人餐,食材是一起在市場買的,應該比在這裡吃的好多了吧。我感到一點安慰。

王坡坡曾經這樣坐著,跟許多肉雞一起吃飯,然後排隊擦好嘴巴,回到活動大廳,繼續整日徘徊。有些人會到角落去交配,只會像動物一樣嚎叫。我感覺肉雞們面帶憂傷,它們聽不懂我的話,眼睛卻像對我說著什麼。

「它們會心情不好嗎?」我問場主。

場主帶我去到一個房間,那裡有十幾個肉雞,也在徘徊著。「你看這些肉雞呢?」場主說。

「沒看出什麼區別。」我說。

場主把房間里的一道帘子拉開,裡面有娛樂用品、零食。等我看了一陣子,場主說:「這個對照組是從小無憂無慮長大的。看到了嗎,心情不好只是人們的主觀加工。」

「你是說……它們根本不會痛苦?」

「在養殖場里不會。」

這組肉雞是無憂無慮長大的,你覺得它們跟外面那批有區別嗎(電影《THX1138》)

我沉默了一下,走出了房間。

「我是人道主義飼養專業畢業的。那些反對肉雞者就是用這個理由反對我們,所以我做了這個對照組,不信就來看啊。宰殺肉雞的方法也是很人道的,你可以去屠宰場參觀。」

我擺擺手說:「不了。」我過年可是連殺雞都不敢殺的。

從養殖場出來我去了王立金的實驗室。王立金還是那個死樣子,頭髮又少了點。他畢業時說是「為這一行還債」就去當了研究員。

我開門見山地問:「你老實告訴我,肉雞會痛苦嗎?不不,不是動物性的痛苦,是那種,命運、尊嚴上的痛苦。」

「你這是咋啦?」王立金摸摸我的額頭。

「你回答。」

王立金望望我,又躲開目光。「比較高級的情感,肉雞確實沒有。」

「說清楚,多高級就沒有?」

「類似貓狗的水平吧,在執行某些任務上更有適應性些……」

我打斷他:「那不就是類似豬牛羊,那就是說,肉雞除了長得像人,和其他肉畜沒有什麼區別?」

「從生物角度,可以這樣講。」王立金說。

「可你們的那些什麼團體,明明在煽動同情心。」

「我不太同意這種宣傳方法。」王立金說,「不過這樣確實更能讓人接受。」

「接受個屁!你們在給別人製造痛苦。」意識到自己的自作多情,我很不能接受這件事。

我憤憤地轉過身去,看到洗手台旁放的一堆洗手液。我想起王立金有強迫症,要不停洗手,以前冬天我還幫他打過熱水。他的手還是像大學那樣洗得發白,像個白殭屍。想像這樣的手拿著試管的樣子,充滿了邪惡的感覺。

王立金打一個響指說:「我給你看一個實驗吧。」他在電腦里打開一個實驗文檔,我看不懂,他解釋說:「這是被試者觀看肉雞時,大腦鏡像神經元的活動情況。」

「說結論。」

「人的本能會對肉雞這種人形動物產生感同身受的反應,真正的痛苦來源於我們自己。」

「這又怎麼樣?」

「鏡像神經元讓我們模擬別人的痛苦、感受,這是我們賦予對象的價值,而我們的後天大腦在屏蔽這種痛苦。」

我問:「那麼會不會有一種鏡像神經元過於敏感的人,他對所有東西都會同情?」

王立金說:「有可能,還有看到別人疼痛自己就會感覺疼痛的人。」

我說:「那如果世界上都是這樣的人,我們就什麼肉都不用吃了,螞蟻也不能踩了。這個世界總還要考慮活人的吧!」

我憤然離開了王立金的實驗室,王立金打來電話道歉要請我吃飯也被我掛了。

我回到家,母親已經做好了一桌飯。飯桌上只有一點點肉雞肉,炒的青椒。最近的肉雞流感讓肉雞都買不到了。母親問我有什麼心事,我就對她說了。

母親嘆了口氣說:「都怪我們少給你提起。」她回憶了一下。「全球大饑荒那年還沒有媽媽,餓死了很多人,後來餓死的人都被回收了,但是還遠遠不夠。然後衰退病毒就爆發了,感染的人變得像肉雞那樣,他們生的後代也一樣。後來他們成為了一種家畜。我們家的老一輩有變成肉雞的,有被肉雞救活的。」

我感到一陣反胃,哇的一口把嘴裡的肉雞肉吐出來。

母親趕緊解釋說:「當時我們家的老一輩都沒有吃人變成的肉雞,後來吃的也是肉雞繁殖出的肉雞,那已經不是人了——那次饑荒不管是人的錯還是大自然的錯,我們要活下去總沒有什麼錯的。」

我知道,但是,這是那個「鏡像神經元」作祟嗎?

母親接著說:「後來也因為有肉雞幫人們工作,世界的經濟才能這麼快復甦。以前的肉雞長得還沒有這麼快,肉質也沒有改良過,很硬,但是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吃下去。我的奶奶小時候看過一個春晚節目,是第一屆春晚的,叫《吃雞》,後來吃的肉雞肉就像那個一樣硬,但是人也像那個吃雞的一樣餓。」

電視里放了段綠色肉雞的廣告,肉雞生活在詩意的大草原,體貌清新秀麗,轉眼就變成了餐桌上色澤鮮亮的菜肴。我感覺又能吃得下飯了。

防疫站的車來了。看見母親坐在房間里偷偷抹眼淚,我叫母親不要去。我把王坡坡用袋子裝好背下樓。防疫站的人抬起王坡坡扔進卡車後面。王坡坡的頭撞在金屬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

街上張燈結綵,迎接即將到來的新年。很多店鋪門口都排起了長隊,有糾察員把代排隊的肉雞揪出來,它們就愣愣地站在街上。與過年氣氛不和諧的是反對肉雞和支持肉雞的示威人群。他們一撥呼籲趁著肉雞流感取消肉雞,另一撥呼籲增加肉雞產量。支持肉雞的示威人群里有不少穿防疫服的肉雞也舉著牌子。母親一定是聽了反肉雞宣傳才過於移情。我憎恨那群人,把一件本來正常的事變得複雜。我抓起一個可樂罐子向反對人群扔去。人群中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看見了王立金。

「你覺得我冷血嗎?」我問王立金。

王立金說:「沒有,怎麼會。」

「那我們吃雞用雞有什麼錯?!」我吼道。

糾察員把代人類排隊的肉雞揪出隊伍,他們就傻傻地站著(電影《THX1138》)

大年夜的飯桌前,一家人團團圍坐。但是飯桌上沒有了肉雞肉,只有禽類的雞肉,少得可憐。而就是這種雞肉也是天價,因為養這種雞的養雞場也是由肉雞來勞動的。肉雞流感沒有控制住,全球的肉雞快死光或宰殺光了。大家爭論世界是不是即將進入另一場大蕭條甚至大饑荒。由於一直買不到僕人,我們全家忙了一整天才忙出這頓飯。母親累得腰都直不起來,還在強打著笑容叫我們多吃菜,氣得我不行。吃到一半,電也停了,我們只好用手機照著一點亮吃飯。

真是一個晦氣的年。

要是以前,我會相信科學家一定能找到辦法,但是現在,我覺得他們是一群吃飽撐沒事幹的人,也許是我以偏概全吧。

「有地方開始吃人了。」表弟刷著手機上的新聞說。

「吃飯別玩手機。」舅媽收繳了表弟的手機。

「危言聳聽。」我說。吃人?不至於。不過要是真吃的話,我也許會選那些不太像人的人吧。王立金?怎麼能這麼想呢,我趕緊打消了這個念頭。不過要是再來一場衰退病毒把他感染了,這就不能怪我了吧。

夾著夾著我的筷子停住了,大家的筷子都停住了——桌上的最後一塊肉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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