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朝的中央禁衛是叫羽林郎還是羽林騎?選拔嚴格但待遇低
文:葦杭
東漢辛延年有一首《羽林郎》,其中描述了馮子都仗勢欺人,調戲當壚賣酒的胡姬的故事。他依仗著霍家的權勢,來到店中要美酒,要佳肴。這些條件都得到了滿足,他卻不依不饒,實際上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看上了青春貌美的胡姬。於是自己強行加戲,半是耍酷半是炫富地將一枚青銅鏡繫到人家的紅羅裙上。沒成想強撩不成,反被胡姬教育一番,可謂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昔有霍家奴,姓馮名子都。
依倚將軍勢,調笑酒家胡。
胡姬年十五,春日獨當壚。
長裾連理帶,廣袖合歡襦。
頭上藍田玉,耳後大秦珠。
兩鬟何窈窕,一世良所無。
一鬟五百萬,兩鬟千萬餘。
不意金吾子,娉婷過我廬。
銀鞍何昱爚,翠蓋空踟躕。
就我求清酒,絲繩提玉壺。
就我求珍餚,金盤膾鯉魚。
貽我青銅鏡,結我紅羅裾。
不惜紅羅裂,何論輕賤軀!
男兒愛後婦,女子重前夫。
人生有新故,貴賤不相逾。
多謝金吾子,私愛徒區區。
這首《羽林郎》當是用了樂府的舊題,雖然描述的是霍光時候的事情,實際上影射的應該是東漢時期仗勢欺人的貴人們,一如白樂天開篇「漢皇」重色思傾國,實際乃是玄宗事。但是辛延年未必清楚,在他所描述的西漢中期,「羽林郎」這一職位可能尚不存在。那麼「羽林郎」是如何發展到當時的樣子?在他描寫的時期,實際情況又該是怎樣的呢?
昭帝時期霍光輔政
「羽林郎」這一辭彙,實際上分別涉及的是「郎」和「羽林」的組合。前者是郎官系統,後者是禁衛系統。
郎吏系統
在西漢前中期,如果希望入仕,主要是四種途徑,即軍功、蔭補、吏和郎。軍功比較好理解,上陣殺敵,割級記功;蔭補實際上是某種意義上的世襲,臣子的後裔可以承襲前輩的官位爵祿;吏是指文法吏,即作為專業化的公務員,直接處理行政事務,但走「吏」的通道有家資的標準,因此也就有了階層的限制;最後是「郎」,郎可以看做是皇帝的私人侍從,他們的直接服務對象是皇帝而非朝廷。但是因為親近皇帝,所以可能被指派各種職務,因此具有候補官員的意味。張家山漢簡《秩律》中沒有記錄郎的秩祿,因此西漢早期的郎很可能不屬於官僚系統,朝廷不支付俸祿,往往主要依賴家中供養,所以作為郎同樣也有階層的限制。但是《漢書·百官公卿表》中記錄了郎的秩級,可能情況在漢武帝太初改制的時候發生了變化。
此外,由於郎的群體也比較龐大,而且是否能出仕十分倚重於皇帝的好惡,因此走這一途徑也是比較有風險的。《漢武故事》中記錄了一位名叫顏駟的老郎,先後侍奉過文景武三位皇帝,卻恰好都沒有能夠符合三位皇帝的口味,於是鬚髮皆白了卻依舊待在郎的隊伍中,不得任用。雖說此事未必真實,但是卻反映出了郎吏系統的情況。
原本的西漢郎官中有大量的武人,早在楚漢相爭的時候,漢就曾經有一支灌嬰指揮的「郎中騎兵」,衝鋒陷陣,立下赫赫戰功。後又有武騎常侍等,李廣和從弟李蔡就先後都曾經作為漢的郎官並擔任武騎常侍,出行護衛皇帝,射獵格鬥猛獸等(而廣以良家子從軍擊胡,用善騎射,殺首虜多,為漢中郎。廣從弟李蔡亦為郎,皆為武騎常侍,秩八百石。嘗從行,有所衝陷折關及格猛獸)。但漢興日久,征伐減少,惠帝之後皇帝亦不親征,因此郎官轉向文質化。景帝時期司馬相如就依靠財產而被選為郎,擔任武騎常侍。武帝早年創孝廉、甲科除郎之制,更促進了郎官的文質化傾向。
擅長寫賦和撩妹的司馬相如其實也是郎官
羽林設立
到了武帝太初年間,為了應對郎官文質化這一趨勢,並且由於衛青霍去病相繼辭世,為了儲備更多的征戰將領,遂設立建章營騎,後來更名為羽林騎,以對應天上的星宿(天有羽林大將軍之星,林喻若林木之盛;羽,羽翼鷙擊之意。故以名武官焉),另外收養戰死將士子弟,號為「羽林孤兒」(羽林掌送從,次期門,武帝太初元年初置, 名曰建章營騎, 後更名羽林騎。又取從軍死事之子孫養羽林,官教以五兵 ,號曰羽林孤兒。)。在羽林之前還有期門騎(後又有期門郎),設立期門和羽林騎的軍事意味非常明顯,可能即意在應對皇帝親衛逐漸武德不足的情況。
羽林作為親近皇帝的中央禁衛,選拔非常嚴格。只有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六郡的良家子,並且擅長騎射,才可能入選。由於這六郡是西漢王朝的核心統治地區,且迫近戎狄,居民好勇尚武,故而政治上和技術上雙重過硬。只有這樣的成員才能加入到羽林當中,利用自己的材力,博得皇帝的青睞,最終走上人生巔峰。
羽林最初被稱作建章營騎,因此很可能是上林苑內建章宮的衛士,但是很快就呈現出了不同於其他宮殿衛士的特點。趙充國、甘延年等西漢名將都是因為善射而補羽林,而後表現出色,成為高級軍官,上官桀年輕的時候也「為羽林、期門郎」,最終能夠和霍光一較高下。可見羽林的確是很多高級官員的孵化器。
平定羌亂的西漢名將趙充國也是羽林出身
雖然補入羽林前途無量,但是羽林本身的品秩卻並不高。在西漢中期,羽林「官比郎從官」,地位相當於郎的從官,應該是低於比二百石的低級職位,就連直接主管羽林騎的羽林令可能也不過是秩六百石,大概相當於縣令的水平。這個秩級在高官如雲的長安地區,實在是沒什麼值得稱道的。而根據《漢書·百官公卿表》,太初年間之後的郎官中,議郎、中郎秩比六百石,侍郎秩比四百石,郎中秩比三百石,都高於羽林騎的水平。
羽林非郎
歷史學家李玉福先生在《秦漢制度史論》中就提出了西漢羽林並非郎的說法。《漢書》正文中並沒有出現過「羽林郎」的稱呼,相反更多出現的是羽林騎。也就是說很可能這時候的羽林並非郎中,而是騎士。更為直接的證據來自於曾經擔任羽林者的人生經歷,如甘延壽起初作為羽林,後來因為材力過人,投石距離遠超標準,被升為郎(少以良家子,善騎射,為羽林。投石拔距,絕於等倫。嘗超逾羽林亭樓,由是遷為郎。)。這裡可以看出羽林和郎應該是不同的層級。羽林和郎又多並列出現,自然也不是所屬關係。
《漢官六種》書影
此外,我們在《漢官六種》中能夠看到對於羽林的兩種截然不同的記載:
《漢舊儀》:羽林從官七百人……諸孤兒無數。
《漢儀》:羽林郎百一十八人,無常員。
《漢官儀》:羽林左監主羽林左騎八百人,右監主羽林右騎九百人。皆以三輔六郡良家子補期門羽林。
從數量上就可以看出明顯的不一樣,《漢舊儀》當中提到羽林有七百人,而《漢儀》中的羽林郎只有一百餘人。《漢官儀》中羽林騎的數量則達到了一千七百人,並分為左右兩監。這左右兩監的設置在西漢中期也是沒有的。因此《漢舊儀》中記錄的應該是西漢中期的情況,而後面的《漢儀》《漢官儀》記錄的可能是東漢或者最早到西漢晚期的情況。孫聞博在其著作《秦漢軍制演變史稿》中列出了兩漢京師宿衛統屬關係圖,其中就清晰地體現了羽林的變化:
兩漢京師宿衛統屬關係圖
因此在西漢,應該只有羽林騎,而在東漢,應該是既有羽林騎,又有羽林郎。因而羽林郎更多的應該是東漢人們的經驗了。
另外,羽林也並非都是馮子都那種調戲民女的公子哥形象,相反,他們是京師的重要武裝力量(車騎將軍安世將羽林騎收縛二百餘人,皆送廷尉詔獄。),也往往會作為低級軍官參與到漢軍的對外征伐中去。趙充國就曾經隨貳師將軍李廣利出擊匈奴,並且在關鍵時刻表現出色,英勇突圍,保全了這支出師不利的軍隊。羽林孤兒更是經常參與到對外作戰的一線,參與過著名的平羌作戰(今發三輔、河東、弘農越騎、跡射、佽飛、轂者、羽林孤兒及呼速絫、嗕種,方急遣。),為大漢王朝立下了赫赫戰功。
但是世事無常,東漢末年,出身羽林郎的董卓率軍入京,執掌權柄。曾經保衛漢廷的羽林,也親手將它推向了深淵。真可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若孝武皇帝泉下有知,又當作何感慨?
參考資料:
《史記》(中華書局1959年9月第1版)
《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6月第1版)
《後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5月第1版)
錢文子《補漢兵志》
孫星衍《漢官六種》
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張家山漢墓竹簡》
嚴耕望《秦漢郎吏制度考》
錢劍夫《秦漢賦役制度考略》
逯耀東《抑鬱與超越:司馬遷與漢武帝時代》
李玉福《秦漢制度史論》
孫聞博《秦漢軍制演變史稿》《秦漢中央宿衛武官演變考論——以宿衛體系確立與中郎將、校尉的發展為中心》
李昭毅《西漢前期京師侍衛與警備體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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