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往事

葉慎飛快地衝到樓上，一把推開門口那個一臉驚慌失措的人，破門而入。

「別動！」

霍老二抱著雲開站在屋裡一臉緊張地看著他們，手裡的刀緊緊貼著雲開的脖子。

商煜城只覺得渾身的血一下子湧上了她的腦袋，讓她的大腦有了一瞬間的空白。

「把槍放下！」霍老二蹲著身子躲在雲開身後，對商煜城大喝一聲。

商煜城渾然不覺似的死死盯著雲開，生怕他再次從自己的眼前消失一般。

「把槍放下！」霍老二又喊了一聲，惡狠狠地道，「你不想看著這個孩子死在你面前吧？」

商煜城終於有了反應，她微微轉了轉眼睛看著霍老二，慢慢俯身把手裡的槍放在了地上。

方才被葉慎推開的那個男人戰戰兢兢地走過來，撿起地上的槍，慌忙交給霍老二。霍老二丟了手裡的刀，將槍指在了雲開的腦袋上。

舒強咬牙切齒地看著他，「你們這樣狼心狗肺的養父母，還真是少見！」

果然，這個膽小而猥瑣的人就是曾經收養過蘇雲開的劉先生。他看了看雲開，恨恨地對舒強道，「狼心狗肺？這個小兔崽子連爹娘都不肯叫一聲，每天只想要逃出去找他那個早死的奶奶，他才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

葉慎沉著臉看了他一眼，轉而看著霍老二，「你不過是要錢而已，不管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雙倍付給你。只要你放了那個孩子。」

霍老二冷笑一聲，「要是我放了這個孩子，你們就會像殺了趙文瑄一樣殺了我，你不用騙我了！」

「你想怎麼樣？」商煜城冷冷地看著他，開口問道。

霍老二拉著蘇雲開，一邊慢慢地往牆邊走，一邊警惕地看著他們，「放我們走！否則我就開槍殺了他——」他看著蘇靜瑤，眼裡帶著惡毒的神色，「你費心心機才找到了自己的親生兒子，難道要看著他死在你面前？」

商煜城眼神冰冷地看著他，突然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她一字一句地道，「沒有人，可以傷害我的孩子。」

說完，她慢慢往霍老二走去——

「站住！」霍老二驚恐地看著她，「我要開槍了——」

葉慎看著商煜城的舉動，連忙伸手去拉她。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商煜城突然飛起一腳狠狠地踢在霍老二的頭部，霍老二拽著雲開一起倒地的同時，狠狠地扣動了扳機。

沒有預料之中的槍響聲，霍老二愕然地看著商煜城靠近，然後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商煜城連忙將雲開從地上抱起來，柔聲問道，「雲開——摔疼了嗎？」

葉慎忙上前將霍老二拖到一邊，舒強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要逃走的劉先生，將他打暈在地。

「煜城。」葉慎上前道，「我們還是儘快離開吧，要是讓人看見了恐怕會有麻煩。」

商煜城點點頭，葉慎便抱起雲開，看向舒強。

舒強微微頷首，「你們先走吧，我知道怎麼做——」他望著地上躺著的兩個人，「我保證他們不會再有機會騷擾商小姐。」

葉慎感激地看了看他，三人很快離開了。

舒強俯身撿起地上扔著的槍打開彈夾一看，裡面空空如也，一粒子彈也沒有。他笑著搖搖頭，將槍小心地裝在自己的口袋裡。然後撿起那把被霍老二扔在地上的刀，重新走到兩人面前。

夜色沉沉，只有偶爾的風聲打破了黑夜的沉寂，兩聲沉悶而短促的叫聲從窗口傳出來，很快消散在風聲中，了無蹤跡。

葉慎點燃了一支煙，送到嘴邊吸了一口。又很快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將煙捻滅在了煙灰缸里。

他聽見腳步聲便轉過頭，微微一笑，「他睡著了？」

商煜城點點頭，「他受了驚嚇，嚷著要奶奶。費了一番功夫才終於睡著了。」

「我明天叫醫生來替他瞧瞧。」葉慎憐惜地看著她，「陳太太過去一定很疼他——奶娘託付得很對。」

商煜城點點頭，「陸景程的人還守在門外，我要趕緊回去了。」她抬頭看著葉慎，「謝謝。」

葉慎搖搖頭，「我原本就想讓雲開留下，不用謝我。」

商煜城猶豫了一下，輕輕坐在葉慎的對面。「凱文先生到處打聽我的消息，驚動了一些老朋友，所以——才傳到了我的耳朵里。」

葉慎點點頭，「原來如此。」他看著她，「我並不是有意要隱瞞你，只是這是你的過去，如果你不想再提起，我更不願意——」

商煜城搖搖頭打斷他，「葉慎。我沒有懷疑過你這樣做的目的，我相信你是為了保護我——可是這些都不重要了。」她看著葉慎，「你知道了過去發生在蘇靜瑤身上的一切，我不會因此而責怪你。只是，我也不想和你一起面對而已。在這個世界上，我最不想以過去的面目而面對的人，就是你。」

她望著葉慎，眼神清亮，「因為我也是愛你的。」

這是商煜城第一次對葉慎這樣直接的表白，可是，卻是在這樣一個一切都行將結束的時候。

葉慎望著她平靜的神色，絕望的恐懼漸漸攫住了他的心。

「煜城。」他難過地看著她，卻什麼也說不出。

商煜城不忍再看著他，微微別開眼睛站起身來，「我該走了。」

「煜城！」葉慎猛地站起身，一把將她擁在懷裡緊緊抱著，只是喃喃地叫著她的名字。

商煜城攀上他的肩膀摟住他，顫抖的手指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葉慎說著，「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至少，他會好的。

——

商煜城病倒的消息，一個星期之後才傳到了葉慎的耳朵里。

麗都舞廳新來了一個叫綉月的絕色的舞女，葉慎剛從一眾闊少爺中得了青睞，牽著綉月小姐的手站起身，便看見賈雯心氣沖沖地穿過人群朝著自己大步走過來。

「你怎麼來了？」葉慎看了她一眼，轉頭笑著看向綉月，拋給她一個輕佻的表情。

綉月嬌羞一笑，鬆開他的手反手挽住他的手臂，轉身倚在葉慎的肩膀上看著賈雯心，「這位小姐是葉先生的女朋友？」

賈雯心白了她一眼，毫不客氣地一把將葉慎拉到自己身旁，「我們的關係可比男女朋友穩固多了——」她斜眼瞪了一眼葉慎，又看著綉月笑了笑，「我是你這位葉先生的保鏢，所以呀——」她雙手一叉腰，「你最好連他的頭髮絲也不要碰！」

葉慎見賈雯心一絲情面也不留，尷尬地笑笑，拉著賈雯心便出了舞廳大門。

「你這又在鬧什麼？」葉慎嫌棄地看她一眼，「這種地方可不是你該來的。」

賈雯心沒好氣地道，「你以為我願意來？」她指著葉慎的鼻子，「聽說你的商煜城快要病死了！你還有心情在這裡找女人？」

「煜城？」葉慎陡然變了臉色，「她怎麼了？」

賈雯心瞪著他，「現在知道著急了？要是讓她知道你天天晚上泡在這裡，你就別想再挽回她了。」

「煜城到底怎麼了？」葉慎也不管她說什麼，抓住她的手臂追問道，「你快點說——」

賈雯心嘆口氣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今天去匯金找陸景程，這才知道他這幾日都沒有去公司，聽說是煜城突然發了急病——」

「哎——」賈雯心一把拉住急匆匆就要走的葉慎，「你要去哪裡？煜城這幾天一直就住在濟慈醫院，你真的不知道？」

葉慎一邊招手叫司機開車過來，一邊悶聲道，「想必是煜城特別囑咐過不叫我知道。」

賈雯心看著葉慎的模樣，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放柔了聲音道，「也許她是不想叫你擔心呢。」

葉慎搖搖頭，沉默著上前打開車門。賈雯心忙道，「我陪你一起去。說著便不由分說搶先上了車。」

葉慎也沒有阻止她，上車坐到了她身旁，叫司機開了車。

車飛快地駛過一個又一個的路燈，映得車內忽明忽暗。葉慎始終沉默著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

賈雯心擔憂地看著他，終於忍不住道，「葉慎——」

葉慎轉頭看著她，「嗯？」

賈雯心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和煜城小姐到底發生了什麼？前些日子不是還好端端的——」她頓了頓，試探著道，「難道她知道了？」

想起商煜城臨別時候的絕望，葉慎忍不住握緊自己的手，半晌才微微點了點頭。

賈雯心心中哀嘆一聲，同情地看著葉慎。她不知該說什麼安慰的話，只好沉默著將手搭在他的肩上，半晌才勉強笑道，「也許有一天她會想通這一切，會重新接受你也說不定。現在可不是泄氣的時候。」

葉慎彷彿並沒有聽見她的話，只是沉默地看著窗外。

車剛停在了濟慈醫院門口，葉慎便急忙拉開車門跳下了車，匆匆往門診大樓走去。

門口值班的護士看見葉慎這麼晚來，連忙迎了過來，「葉先生——」

不等她說完，葉慎直接打斷了她，「商小姐住在哪間病房？」

值班護士大概並沒有見過葉慎這樣慌亂過，一時緊張地口吃起來，「在，在，在三樓306號房！」

葉慎轉身就朝樓梯奔過去，賈雯心進門看見護士目瞪口呆的望著樓梯，嘆口氣，拎起裙子一邊喊著葉慎的名字，一邊追了過去。

聽見賈雯心的聲音，葉慎在病房外站住腳步。賈雯心跑到他身邊，左右看了看才喘息著壓低聲音嚴肅地道，「葉慎，陸景程可能就在病房裡，你打算就這樣進去嗎？」

聽到賈雯心的話，葉慎忍不住愣了愣，眼裡的神采慢慢黯淡下去。

賈雯心心疼地看著他，「你——」

「你說得對。」葉慎倏然一笑看向她，「是我失態了。」他理了理自己的領帶，「這樣好一點了嗎？」

賈雯心見他這樣強顏歡笑的樣子，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她猛地撲到葉慎的懷裡，將即將奔涌而出的眼淚輕輕抹在葉慎的肩膀上，嘴裡卻還強撐著道，「我們了不起的葉大公子身上怎麼能少得了女人的脂粉味呢？我今日擦了我最喜歡的香水，便宜你了——」

葉慎聽見她的哽咽聲，不由伸手輕輕抱住她，輕輕拍著她的背，嘴裡卻道，「你說得雖然有道理，可是千萬小心些——不要將鼻涕蹭在我身上了。」

賈雯心聽他這樣說，忍不住破泣為笑，輕輕在他肩上打了一下。

正在這時，病房的門打開了。

商煜城低著頭從裡面走了出來，一抬頭便看見相擁著的兩人，不由愣了愣，蒼白的臉上暈出一絲血色。

「煜城！」葉慎看見她，輕輕推開賈雯心走過來，急切地上下打量著她，「你病了？什麼病，大夫怎麼說的？」

商煜城輕輕退了一步，微微倚著門框低頭道，「並沒有什麼要緊，不過是景程不放心讓我多住兩日罷了。」頓了頓抬起頭，嘴角彎出一個淺笑，「你們怎麼來了？」

賈雯心忙走過來朝病房裡看了一眼，見陸景程並不在屋內才道，「一聽說你病了，葉慎擔心得一個晚上也等不了，我只好陪著他來了。」

「是嗎？」商煜城伸手將披散的頭髮挽在耳後，對葉慎淡淡一笑，「倒勞煩你們特地來一趟。」她猶豫一下，道，「你們進來坐吧。」

賈雯心笑著道，「你們先聊，我去洗手間。」

商煜城指了指洗手間的方向，看著賈雯心轉身穿過走廊，往洗手間走去。

「進來吧。」商煜城轉身走進房間。

葉慎走到病床旁邊扶著她坐下，「方才我和雯心不過是——」

商煜城打斷他，「我知道。」她抬頭看著葉慎輕笑了一下，「我看見雯心的眼睛，她哭了。雯心她沒事吧？」

葉慎搖搖頭，坐到商煜城身旁，抬頭掃視了一眼病房，笑了笑道，「怎麼住了普通病房？難道是為了儉省不成？」

商煜城似乎是應景一般地笑了笑，「不過是頭暈摔了一下而已，實在不值得勞師動眾，普通病房就足夠了。」頓了頓，她輕聲道，「雲開這幾日怎麼樣？」

葉慎微笑著點點頭，「他很好。不過他常問起你。」他看著商煜城，「我想他是明白些什麼，只是不肯說而已。」頓了頓又笑道，「這性子，實在活脫脫像你。」

商煜城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兩人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便沉默了下來。

過去常常說不完的話，如今竟然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葉慎望著她蒼白而瘦削的面孔，忍不住一陣心疼。

「若是有機會我便去看他。」商煜城開口道。

葉慎點點頭，「好，我告訴他。」

說了這樣兩句，兩人又沉默下來。

賈雯心原本是想找機會讓兩人單獨相處，可是她趴在門上聽了半天，兩人依然是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無關痛癢的話，她有些著急，便敲敲門走進來。

商煜城見賈雯心走進來，才突然想起什麼一般笑著站起身，「雯心請坐。我倒是忘了給兩位倒杯水——」

雯心笑著道，「樓上不是有酒水台嗎？葉慎去幫我們拿兩杯果汁吧——」

葉慎站起身來，答應了一聲出去了。

賈雯心拉著商煜城坐下，「煜城，我有話對你說。」

商煜城看著她，「什麼事？」

賈雯心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你和葉慎過去的事，我大概也知道一些。你和葉慎都是我的好朋友，我實在不忍心看到你們因為一些誤會而讓彼此這麼難過——」

「雯心。」商煜城想要打斷她，賈雯心卻拉住她的手，急切地道，「當年葉慎身負著重要的情報任務，如果他出手救你——很可能一切都會功虧一簣。何況，他當時並沒有想到事情會演化到後來那種程度。」

她看著商煜城那漸漸更加蒼白的臉色，輕聲道，「那件事讓你有多少痛苦和傷心——葉慎就有多少悔恨。你不要再責怪他，好嗎？」

商煜城只覺得有一雙隱形的手緊緊攥住了她的喉嚨，讓她窒息而絕望。

她茫然地望著賈雯心，「你說什麼？」

賈雯心看著她的反應，愣了愣，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商煜城艱難地慢慢吐出一句話，「你說的，是六年前的那天晚上。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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