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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歐美文明對政治、政府充滿恐懼和不敬

歐美文明,尤其是美國文明,最大的特徵之一是:政治恐懼、政府恐懼。也可以說,歐美文明是一種病態的,畸形的文明,因為它患上了政府恐懼症、政治恐懼症。他們理所當然地、鑒定地認定,政府生來就是邪惡的,生來就是一個殘暴的怪獸,專門與人民為敵,剝削和壓榨人民。

義大利的馬基雅維利(1469 -1527)和英國的霍布斯(1588-1679),都是現代西方政治思想的宗師性人物,馬基雅維利乾脆被稱為「政治學之父」,霍布斯則是政府理論的奠基者。但是,這兩位究竟是什麼貨色呢?馬基雅維利在其「名著」《君主論》中告誡國君們,政治、政府只是達到自己私利、私意的工具,其中沒有任何的道義和原則,政治家應該操縱和玩弄政治和政府,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霍布斯的「名著」《利維坦》的書名,就是比喻政府的——怪獸。在霍布斯看來,政府就是有超越任何個人的基於暴力的專制權力和能力,對所有人進行專制和威懾,讓他們去服從。如果沒有政府怪獸的存在,由於人性本惡,只知為私利而爭奪,整個社會陷入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爭。

馬基雅維利和霍布斯,實際上都是滯後版和矮化版的韓非子,所謂的西歐現代政治學,也是一種變異版的法家。說滯後,因為馬、霍二人比韓非子晚了1700多年;說矮化,因為法家也是講「道」的,只是它的「道」,是法家化、功利化、庸俗化的,所以,司馬遷說法家「本於黃老」。更準確地說,法家以黃老之名,以道之名,行反黃老、反倒之實。但無論如何法家還是講「道」的,而馬基雅維利和霍布斯之流,則明目張胆地拋棄任何原則和道義,只講私利,只講基於暴力的強制、專制。又比韓非子下作、陰險、無恥了好幾個檔次。

總之,在不講道義、仁義上,在相信人性本惡,並且以人性本惡以基本的政治假設上,馬、霍與韓非子是一致的,現代歐美政治與中國歷史上的法家是一致的,只是馬、霍比韓非子更惡劣。

但是,法家的產生在中國的整體歷史中是很晚的事情,比政治形態的成熟晚的多,而比政治理念的形成晚的更多。中國的政治形態在堯舜時代達到成熟,政府的正式出現也是在這個時期。因此,《尚書》的開篇是《堯典》,從堯開始寫起。後來的儒家乾脆將中國的基本政治理念和原則稱之為「堯舜之道」。中國政治理念的成熟則遠在政府的出現之前,遠在堯舜之前,早中國文明的出現伊始就有了,在遙遠的伏羲時代。

我們此前已經指出,中國的政治總體有兩種形態:無政府形態和有政府形態。「五帝」之前的「三皇」時代就是漫長的無政府政治階段,也是《周易》和老莊提出和嚮往的「結繩而治」、「書契而治」。結繩怎麼可以治理社會,因為結繩是契約,最原始形態的契約,「結繩而治」就是「契約而治」。「三皇」的無政府時代,實際就是一個契約時代,無政府政治就是契約政治。在三皇時代,作為社會治理工具的,僅有契約,而無政府。

契約雙方在契約的簽訂和執行過程中,往往會出現分歧,甚至糾紛,就需要一個中間人、中介來「評理」,以消除分歧,達成共識。同時這個契約中介還會幫助契約雙方指定契約,包括為結繩打結,為書契刻畫契齒文。結繩為一對繩子,書契為一對木片,為契約雙方所持有。

結繩時代的契約中介所提供的主要服務是「評理」,但是並不憑藉任何的強制,而只是依靠自己的道理、義理水平和道德威望。同時,契約中介只是准職業,而非是正式的職業,因為他們的服務是義務的,免費的。

對結繩時代,由於那時尚無漢字,直接的文獻記載非常寥寥,但是,卻在甲骨文的字形結構,以及造字原理中得以保留。甲骨文的重要價值並不在由甲骨文所組成的甲骨文文獻材料,而在甲骨文字形本身。在甲骨文字形中保留了結繩時代的重要歷史信息和思想理念。遺憾的是,這一點卻尚不為學界所知。

根據對甲骨文字形的分析,傳統文獻,以及考古證據,關於結繩時代惡契約中介,可以得到如下信息。契約中介有很多稱呼,包括「大人」、「尹」、「君」、「卿」等,但是,最重要的一個稱呼是「儒」。其實「儒」的甲骨文字形為「大」加「水」字結構,「大」是大人,「水」的意思並非指物理的水,而是指象水一樣遵循。「儒」的意思就是被契約雙方所遵循的大人。在甲骨文中「需」、「儒」同字,「需」即是對大人的需要,對契約中介的需要,對評理服務的需要。

「尹」的甲骨字形為手握筆,但是這個筆不是寫字的筆,而是刻寫書契契齒文的刻刀。這個字形是在刻畫契約中介的重要工作之一,刻寫書契,並用這個動作去指代契約中介。「君」為「尹」加「口」,「口」指代大人的語言。其實尹、君同義,只是「君」的字形更強調了大人的語言,大人的評理。「卿」的甲骨字形為一對結繩之間加一個「簋」。「簋」為盛放祭品的容器,是人神之間的中介,這裡指代結繩的中介。因此,卿的整個字形含義就是結繩中介。

值得注意的是,「大人」、「君」、「尹」、「卿」這些原本指代契約中介的尊稱,後來也被同時用於對包括天子、國君在內的官員的尊稱。這一現象說明一個重要的事實,在政府起源時期,政府中的官員實際上都是從契約中介演化而來。這就是涉及到中國歷史上的第一次重大變革和轉型,從無政府政治到有政府政治的轉型,這也是政府的起源過程。這個過程不是別的,就是原本處於准職業狀態的契約中介的職業化,他么組成了一個職業集團,就是政府。

在契約時代,契約中介實際上通過幫助契約秩序的維護,而承擔著社會治理的職能,他們是結繩時代、契約時代,也是無政府政治時代的政治家。但是,這時的政治家是半職業化的,因為他們是義務地在做。中國的基本政治理念和原則也正是在契約時代,在契約中介這個群體中所自發形成,即在「儒」、「大人」、「尹」、「君」、「卿」這個群體中自發形成,並被秉持和傳承。

因此,政府在中國歷史上的出現,並非一個從無到有的突然過程,而只是一個從契約中介到政府官員的形式的轉變。政府所秉持的基本政治理念和原則,直接來自此前的契約時代,與此前作為契約中介所秉持的為同一個。

政府的出現實際上也是一個漫長過程,整個「五帝」時代都是政府的孕育時期,直至堯舜時期才最終成型、成熟。「五帝」時期對於於考古學上的「龍山時代」,持續時間大約500年。

三代時期,儘管中國進入了政府社會,但是,在社會治理中,在政治中,實際上處於一種複合狀態,契約與政府並存,而且以契約為主,政府為輔。因此,三代實際上依然處於契約時代,只是,此時已經不純粹了。實際上,三代時期的政府也是充分契約化的,譬如其政令系統就是一個改裝的書契系統:玉瑞系統。玉瑞實質上就是玉質書契,而傳統的書契的材質則是廉價的木頭或竹子。

春秋戰國時期,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二次大變革時期。在突然出現的,有外傳因素的法家文化的衝擊下,中國出現了「禮崩樂壞」。「禮樂」的實質是契約秩序,「禮崩樂壞」的實質就是契約秩序的崩潰,被取而代之是政府主導的秩序。秦始皇統一中國,標誌著這一轉型的完成。

從此之後,中國的社會秩序由原來的以契約為主導,轉型為以政府為主導。政府也由原本的契約式政府,轉型為權勢型政府。專制開始成為政府發揮職能的重要支撐,又是甚至是主要支撐。同時政府本身也有原本的契約式的鬆散政府,轉化為層級式的集權政府。

憑藉對法家文化的更適應,處於西部邊陲的秦國得以迅速強大,最終吞併了東方六國,統一了中國。從此中國就被置身於一個單一的層級集權政府的統治之下。而高度法家化的秦國則將政府的專制發揮到極致。

但是,驚人的一幕出現了。當秦國僅僅將法家統治僅僅在秦國之內推行時,結果是秦國的迅速強大,強大到不可一世,將其他所有國家都消滅掉。但是,當秦國統一中國後,企圖將法家統治在全國推行時,便遭遇到基層人民的激烈反對。僅僅維持了14年便崩潰了。

繼而起的,是楚、漢政權,這兩者走向反法家的另一個極端。項羽的楚政權直接採用了三代時期的分封制,但是,在中國已經法家化的局面下,這種分封與三代的分封貌合神離。項羽分封天下的結果是,重新製造諸侯混戰的戰國時代。幸運的是,作為新戰國時代的兩霸,項羽和劉邦,他們之間的戰爭並未持續幾年,以項羽烏江自刎而告終。

劉邦及西漢的早年,更為信奉主張無為而治的黃老道家。劉邦攻入咸陽的重要舉措是「約法三章」:「 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劉邦的法律和要求就這短短的十個字,其餘的一概不管,秦國原先的繁瑣法律一概廢除,放任老百姓自行解決,自行處理。

西漢初年的自由放任的「黃老」式管理,在製造了繁榮的「文景之治」的同時,也帶來了嚴重的負面結果,即被稱為「七國之亂」的諸侯國的叛亂。

到了漢武帝時期,建立合理的政治形態便成首要問題。通過採納董仲舒的建議,漢武帝將這一問題成功解決。那就是「擺出百家,獨尊儒術」,讓儒家的主張成為政治的基本理念、基本原則。

學術上的儒家出現的很晚,是「禮崩樂壞」的產物,孔子是其創始人。但是,作為契約中介的儒本身,卻在中國歷史中一直存在。儒家的學術意義上的儒,和契約時代作為契約中介的儒,是同一個儒。契約時代的儒,作為契約中介,是社會治亂功能的主要承擔者,是實踐的儒,為政治實踐者。

「禮崩樂壞」讓契約時代崩潰,政治開始被政府壟斷,契約也不再具備政治職能。契約時代的崩潰有兩層含義。第一層,契約不再具備政治職能,契約政治消失,作為契約中介的儒,也再能夠直接參与政治實踐。第二層,政府的性質發生改變,由契約式政府,轉變為層級式的集權政府。這導致官員的性質也發生相應的變化,契約式政府中的官員更接近於作為節約中介的「儒」,而層級式集權政府中的官員則遠離儒,而是服從上級命令的官員,層級的頂端是皇帝。

這意味著,「禮崩樂壞」在讓契約秩序的社會形態崩潰的同時,也讓實踐意義上的「儒」消失了。孔子所創立的學術意義上的「儒家」,其實質是,在契約時代消失的情況下,在實踐意義上的「儒」消失的情況下,通過學術的方式,學習、讀書的方式,把儒的精神和靈魂保留和傳承下來。學術「儒」也是精神「儒」。

也就是說,孔子所創立的學術儒家,並非是儒的開始,而只是儒存在方式的轉變,只是儒的形態的轉變,由實踐儒,轉變為學術儒、精神儒。實踐儒,就是契約時代的契約中介,在中國文明伊始就存在了。

因此,儒家是中國傳統精神的繼承者。新文化運動以來,中國開始出現一種膚淺的新觀點,說儒家只是諸子百家的一家,可以去壓低儒家在中國歷史中的地位。他們並不知道,學術意義上的儒家脫胎於契約時代的實踐儒。而實踐儒則是契約時代社會的中堅。從根本上來說,中國文明就是「大人」文明,儒文明。儒家並非什麼百家的一家,而是中國文明的靈魂和精神的繼承者。

董仲舒和漢武帝搞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實質上是對歷史的回歸。儘管無法再恢復契約時代了,無法再恢復作為契約中介的實踐儒了,但是,可以把實踐儒的基本精神注入到政府主導的政治體系中,注入到社會之中。讓中國在精神上實現對儒的回歸。

從春秋開始的「禮崩樂壞」的混亂期,實際上到漢武帝時期才真正結束。當通過學術儒家而實現在精神上對儒的回歸後,中國自「三代」後,才進入了一個歷史新常態。這一新常態持續了2000多年,直至辛亥革命才被終結。這一歷史新常態的核心特徵是「儒體法用」,以儒家的精神為體,以法家的政府形態為用。

董仲舒、漢武帝所開創的「儒體法用」,其實質是對法家專制的否定,將法家的地位由「體」降至「用」,將「儒」由邊緣拉回至「體」。戰國和秦朝,是以法為體的,儒家被視為迂腐,而處於邊緣地位。同時在此後的2000多年裡,這種「儒體法用」的狀態,這種對法家的否定,並非靜態的,而是動態的。這種動態就表現在會被反覆提起的「義利之辯」、「王霸之辯」、「禮樂刑政」之辯等辯題上。這些辯題可以歸之為「儒法之爭」。

以社會形態的變化,整個中國歷史可以劃分為四個階段,兩個常態期,兩個中間期。第一常態期就是從文明伊始至春秋,是契約時代,也是「儒時代」、「大人時代」。此時的儒是實踐儒;然後就是第一中間期,包括「禮崩樂壞」的春秋戰國,以及秦和漢武帝之前的漢;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標誌著第一中間期的終結,中國從此進入第二常態期,即儒體法用時代。此時的儒已經變成學術儒,變成儒家。此時的中國社會外形上已經不再是契約的,而是法家政府的,但是精神卻依然是儒的。因此兩個歷史常態都是儒的,只是在第一歷史常態中,形神都是儒,經過第一個中間期的法家衝擊的第二歷史常態,則是神是儒,而形不是儒,是法。1840年遭遇英國侵略之後,尤其是1895甲午海戰年以後,中國開始進入第二中間期,直至今天。

前面我們簡要地回顧了一下中國的政治形態演變史,以及儒的存在形態的演變史。「儒」就是「大人」。最初的儒,就是契約(結繩、書契)時代的契約中介,是中國最原始的政治家。中國政治的基本理念、原則,就是在契約時代,在作為契約中介的儒中間所形成。經春秋戰國的禮崩樂壞,契約時代被終結,政治的形態由契約型政治轉向政府型政治,儒也由契約中介的實踐儒,演化為學術儒、精神儒。經過董仲舒、漢武帝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將儒家所繼承的秉持的儒的精神,注入到中國的政體之中,作為政治的基本理念和原則,形成「儒體法用」政治新形態。

中國的政治從根本上來說,就是「大人政治」、「儒政」。「大人政治」、「儒政」對中國而言,不是一個理論問題、邏輯問題,而是一個歷史問題,是一個歷史事實。當然,「大人政治」、「儒政」的具體形態,又是隨歷史變化而變化的。

同時,在起源和演變的意義上,對於政治、政府而言,中國是其原生地,政治和政府的基本理念和原則首先出現在中國,並逐漸朝其他地區和文明傳播。因為,只有在中國存在完整的政治和政府的起源和演變歷史,其他任何文明和地區都不存在完整的政府和政治的起源和演變史。古兩河古埃及都沒有,西歐文明更沒有。

其中最重要的是,唯有中國存在獨立的無政府政治形態,即契約政治。相應地,也唯有中國存在最原始的政治家,即在契約時代,作為契約中介的儒。也唯有中國存在政治形態由無政府形態向政府形態的演化歷史。

這暗示,中國傳統的政治理念和原則,在全球文明中具備基石地位,代表著政治和政府的「標準」。

正是因為中國的政治是「大人政治」、「儒政」,因此,中國對政治、政府、儒、官員保持著根深蒂固的信任和尊重。現代有一種很流行的誤解是,認為中國文化是官本位文化,崇拜官員、官位。事實上,對官員、官位的崇拜,根源於對儒和大人的崇拜,應為官員正是由作為契約中介的儒、大人演變而來。

西歐作為一個文明後進者,他們的有限的歷史中,並不存在「大人政治」、「儒政」,也不存在可以稱之為「大人」的人。現代歐美人對政治、政府的認知和印象,更多來自所謂的「中世紀」。再遠一點,就是羅馬時代。古羅馬的政治,尤其是中世紀的政治,都是「小人政治」,甚至「惡人政治」。他們都是以「惡人」、「小人」的心態去看待世界,政治、政府只是國君和高官們實現私利的工具,整個國家不過是包括國王在內的私人財產。甚至連人民都是少數的私有或准私有財產,即奴隸和農奴。

因此,馬克思將政治定義為「階級政治」或「階級鬥爭」,統治和被統治階級的鬥爭。政府則是統治階級統治被統治階級的工具。馬克思本人也沒有超越「小人」的視野。

也就是說,歷史地看,西歐的政治、政府、政治家的確是惡的,至少惡的因素、惡的屬性佔比很大。既然政治、政府、政客是惡的,那麼就理所當然地對其進行限制。這是現代歐美社會政治領域的首要目標,這就是「憲政」,「將權力關進籠子」。

這就是現代歐美文明對政治、政府充滿恐懼和不敬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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