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野菊黃
家鄉深秋盛開的黃菊，漫山遍野，一簇簇、一片片，開得熱烈從容，簡約拙美。
野菊花在蕭瑟的季節開放，足見它的個性和睿智。它選擇這麼一個時節，把其成熟沉穩、莊重含蓄的丰采，以完美嬌艷的姿態展現出來，成為百花凋落，萬木蕭條中擎起的引領旗幟。
我總覺得，野菊花是帶著理想和嚮往開放的。它性情倔強樂觀，在短暫的生命行程里，追求與奉獻的願望極其明確。或許，野菊花自知出身貧瘠山野，沒有絲毫炫耀的資本，便以自己博大的情懷面對這個世界。
野菊花在秋色里搖曳生姿，流螢芬芳，那生動明麗的姿態，令人痴情迷戀，流連忘返。金色燦黃，明志喻財，它把賞菊者之心，把握得通透，有幾人能耐得了那迷人的誘惑。
野菊花是在不經意間悄然綻放的，三五日就把一座荒山點綴。一朵朵微小金黃的花瓣，散發著清幽的淺香，趕走了山野的落寞，彷彿日趨凋零的草木也活泛起來。秋陽正好，賞菊是固有的傳統習俗。心有情調的人來了，三三兩兩成群結隊，滿山歡愉，即興賦詩一首，輕吟歌詠一曲典章，或搖頭晃腦，或仰天閉目，那模樣倒有幾分滑稽。虔誠的人帶著深藏的心事也來了，擇一處清靜，擷一朵野菊，俯卧草地，深吻花香，拿自己和野菊相比，彷彿一下子把心燈點亮，似乎前行的路上就有了自信和希望。
其實，野菊花對自我的認知有著清醒的意識。生命短暫，青春易逝，僅憑弱小微亮的光芒，終究難以抵達執著追尋的高度。若想達到與自然和人類的完美契合，需要心有大胸懷，意存大境界。
不知是歲月的浸潤，或是滄桑的淬鍊，或是上天的賜予，終歸成就了野菊花的濟世本領。明代賈所學撰寫的《藥品化義》中載：甘菊，如黃色者，其味苦重，清香氣散，主清肺火。根據中醫的傳統經驗，黃菊花多用於散風清熱，不但有清香之氣，使人神怡，可緩解兩眼昏糊、頭暈、頭痛等具有清熱、解毒、祛風、平肝、明目等功效。
人們想到了製作菊花茶。菊花茶是清熱解毒的上等好茶，能治療喉嚨發炎、口腔潰瘍，還能清肝明目，有效地消退眼睛疲勞。
黃菊花的另一重要用途就是菊花枕。頗有盛譽的「菊枕」，是用晒乾的野菊花做枕心，有清頭目、祛邪穢的妙益。倚著這樣的枕頭讀書、與朋友閑談，是很清雅的享受。枕一囊菊花入眠，驅離噩夢，香夢入懷，自然神清氣爽。菊心作枕，不僅給生活增添詩意，也有保健養生的作用。
於是，山野的角角落落，遊動著興趣盎然的人綹，胳膊上掛著五顏六色的袋子，俯身弓背，目不暇接，伸出去的手是停不下來的，嘴也忙，不停地驚嘆或呼朋喚友，偶爾還能聽到溫婉的歌謠漫過山野。
每一個採摘動作的收放，都是一次疼痛的斷響，嘎巴，嘎巴，頭顱與身體的分離，滿足了很多人的慾望，也終結了一個生命的延續。這一切彷彿是在無意中進行，悲與喜也就是瞬間的際運。
野菊花的凜然和超脫，是令人難以想像的奇蹟。採摘，彷彿是一場好玩的遊戲，一朵朵盛開的野菊花，笑臉相迎，似乎要去遠赴一次愉快的旅行，唯恐自己被落下似的。那情景，讓人在疑惑中震撼，感動於它們的獻身精神。
無論入茶或入枕，都是對人類生命的溫潤，黃菊花以生命的代價，去踐行自己的誓言，鍛造完美至高的氣節和品質，詮釋了高尚與聖潔的生命價值。
忽然想起《本草綱目》野菊詞條里曰：苦薏處處原野極多，與菊無異，但葉薄小而多尖，花小而蕊多，如蜂窠狀，氣味苦辛慘烈。薏乃蓮子之心，此物味苦似之，故野菊花又名苦薏。想來明代著名醫藥學家李時珍先生，對微小的野菊花也是情有獨鍾，警世良言說得明白透徹。苦心良藥，是經歷，也是財富，更是禪意。一個「薏」字，多少苦樂，猶在未言中。正所謂人淡如菊，心素如簡。這是菊的境界，也是世人都想達到的人生高度。菊乃飽受四時之氣，露霜之味，才使其稟性獨醒和泰然，面對名利榮辱不驚，乃至把生命置之度外。人也只有在經歷艱難與窘迫之後，才能真正擁有坐看閑雲的超然與豁達。
世人盛讚梅蘭竹菊的君子風範，原本來自至臻高尚的審美。讀懂了野菊花，就讀懂了生命的真諦，人生便有了方向。
（作者系河南省魯山縣作家協會主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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