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失去的東西，一定要親手拿出來

10、

遊逛其實是一種消解孤獨的方式，以前，我經常採用的方式是睡大覺，後來人家說被窩是青春的墳墓，我還想盡量抓住點青春的小尾巴，別讓它這麼快就壽終正寢，於是就剋制睡意，化昏睡為力量，並把這股力量成功轉移到了遊逛上面。

趁著他們仨上班的時候，我一個人對南平莊周邊進行了細緻的考察。

和北京所有的城鄉結合部一樣，南平庄其實就是個村莊。但這個村莊有一個自給自足的小系統，低層次的吃喝玩樂都能在這裡得到滿足。

很久以前，這裡住的是看墳人，所以和它相鄰的村莊，名字都比較瘮人，如杜家墳、佟家墳。第一次跟崔哲一塊坐347路公交來南平庄，到佟家墳車站的時候，我被嚇了一跳，但還是忍不住占他便宜，說：到你家了。可沒想到下一站竟是海淀區殘聯，崔哲立即如獲至寶般回擊道：到你家了。

通過第一天的遊逛考察，我最大的收穫是發現了兩個好地方，一個是西山公園，在村子的西邊，裡面有來兩張乒乓球台和一個比較好的籃球場，另一個就是室外撞球攤，一局一塊錢，很便宜。有了這兩個地方，幾乎就可以部分地複製我們大學的主要運動生活了。

當然，還有兩個不大不小的網吧。

後來，在村子西南邊，我又發現了一處荒山，山上種著一些亂七八糟的果樹。在這山的最高處，可以俯瞰大半個北京城。尤其在晚上，看著遠處的燈火通明，我腦袋裡經常會蹦出《英雄本色》里發哥的一句台詞：想不到香港的夜色原來這麼美，這麼美的東西馬上就要失去了，真不甘心。

不過，在我這裡，香港要置換成北京。

我很羨慕他的失去，只有擁有過才敢說失去。可我覺得自己從來沒有擁有過北京的夜色，連失去的資格都沒有。我也喜歡品味那種英雄落寞的凄涼，可那麼煽情的台詞，到我這裡竟也顯得蒼白無力。這讓我十分糾結。

某個傍晚，華燈初上，我醞釀著情緒爬到山頂，俯瞰著燈火達30秒之久，然後複述了這段台詞，可很奇怪，我沒找到半點凄涼之情。發哥在這句之後的一句台詞是：我失去的東西，我一定要親手拿回來。我的下一句台詞卻是：別傻逼了，趕緊回去投簡歷吧。

巧合的是，後來，錄取我的公司正是來自這晚投出的簡歷。所以，冥冥之中，我應該感謝電影《英雄本色》以及導演吳宇森以及主演發哥以及所有演職人員。

11、

第二天上午10點左右，按照慣例，我還處於似醒非醒的迷糊狀態，這個時候，手機響了。

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開頭三位是010，我猛地坐起，調整好情緒，準備接這個電話。我知道，不出意外的話，這是一個面試電話。

果然，手機里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請問你是丁一嗎？我們收到了你的簡歷，有時間的話下午來面試一下吧。

她一氣呵成，熟練地就像撒尿。

等她說完，我連忙用近乎諂媚地語調答道：好好，有時間有時間。

「那好，我們是書魂工作室，在海淀區北窪路水墨園小區7號樓三單元602。」

「好的好的，謝謝您，下午見。」

掛電話後，我趕緊起床，起床後，我顧不上洗漱，先做了20個俯卧沖。我太興奮了，在失業一個多月後，這是第一縷投射在我身上的曙光。

更令我欣喜的是，北窪路離南平庄非常近，347路可以直達，也就20分鐘的路程。在北京，上班地點離住址有兩個小時的車程是正常，一個小時之內，你就得謝天謝地，要是半個小時之內，天吶，那你真得去廟裡燒上三炷長香，以謝佛祖保佑。

12、

下午一點多，我就走進了書魂工作室所在的水墨園小區。

這是個不新不舊的住宅小區，北京的很多圖書工作室都選擇在這種小區租辦公室。所謂圖書工作室，其實就是個攢書的小作坊。其工作流程一般是這樣的：老闆有出版社資源，能夠從那裡拿到選題，然後把選題交給主編做大綱，大綱完成後再交給下面的小編輯填充內容，而這些內容大部分是來自網路，但小編輯必須進行修改整合，規避掉版權。完稿後，老闆就把它賣給出版社，獲得版稅。由於是資料整合，所以圖書工作室攢的書不可能是原創性的小說，而是以健康、養生、經管、勵志等居多的社科書。曾有好事者將這類工作室的性質總結為「剪刀+漿糊」，後來又更準確地概括為「Ctrl C+ Ctrl V」，即「複製+粘貼」，我對此深表贊同，但很不幸，畢業一年多來，為了混口飯吃，兄弟我從事的一直就是這種遭人唾棄的「剪刀漿糊」工作。它留給我的後遺症就是，一看到那類一本正經頭頭是道臭不要臉地教人怎麼成功的勵志書，我就會忍不住泛嘔，試想，如果攢這書的人知道怎麼成功，他還用得著每月拿著不到兩千塊的薪水在這騙人嗎？

不過，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是合理的。

2003年非典爆發之後，人們對健康的重視變得無以復加，圖書市場上的各類健康養生書應運而生，正是這股春風，催生了這些魚龍混雜的圖書工作室。然後從養生、勵志、經管一路蔓延下去，到2007年的時候，正是其興旺發達之時。

工作室一般規模都比較小，也就四五個員工，所以租一個兩居室就足夠了。

10分鐘後，我順利找到了工作室所在的602房間。

接待我的是個中年男人，他自稱姓呂，我趕緊誠惶誠恐地說：呂總好。

呂總簡單介紹了一下書魂工作室的強大實力，聲稱與國內20多家出版社保持著親密的合作關係，之後又從書架上取下兩本我從來沒聽說過的養生類圖書，說這兩本書的銷量已經突破了10萬。我被嚇了一跳，繼而強忍住驚訝，又繼而強迫自己認為這是個事實。

但敏銳的呂總還是從我的眼神里發現了一點異樣，趕緊補充道：當然啦，10萬是有點誇張，都是出版社為了宣傳炮製的噱頭，不過，四五萬還是有的……

看我還是一臉強迫狀，呂總呵呵一笑，又補充道：這麼跟你說吧，雖然這兩本現在只是賣出一萬多冊，但還在加印，四五萬是遲早的事兒。

聽到這裡，我終於長出一口氣。

而呂總也投來了略帶幾許讚賞的眼神，那意思好像是說：小樣兒，還挺有經驗的。

在問過我攢過那些書之後，呂總跟我談到了待遇：底薪800，一本書提成1000，飯補200。

我連略微思索的矜持狀都免了，直接欣然答應。我知道，這個工種的市場價就是如此，再說，我有什麼討價還價的資本呢？

一切敲定之後，呂總說：那你下周一就來上班吧。

然後他起身，朝大廳里喊：小庄，你過來一下。

一個戴著黑鏡框的眼鏡男跑步進來，呂總一指我：小庄，這是我給你新招的兵，丁一，挺有經驗的，你好好帶他，多出好書。然後又一指那個30多歲的眼鏡男：庄博易，我們的總編，是我們書魂工作室的靈魂人物，以後你歸他管。

我趕緊伸出手，差點脫口而出「庄總」，但一山難容二總，我趕緊改口：庄老師，以後多多照顧。

庄博易擠出一個似笑似哭的表情，假裝溫暖地說：客氣客氣，以後叫我老莊就行，我代表編輯部的所有編輯歡迎你。

我謙卑地朝他笑了一笑。

在起身告辭的時候，我雞賊地朝大廳里掃了一眼，結果發現：老莊所謂的編輯部的所有編輯，加上他本人，一共兩個。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