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珈詩派同題詩 · 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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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

珈

詩

派

陳建軍·陳衛·陳勇·方雪梅·火棠·康承佳·李建春·李立屏·李桑梓·李越·劉暉·索菲·汪曉清·王新才·香香·遠洋·查振科·張彩雯·紫藤冰冰

農曆十二月二十三和二十四，是中國民間傳統的祭灶日，又稱「小年」。傳說灶王爺原為平民張生，娶妻之後終日花天酒地，敗盡家業淪落到上街行乞。一天，他乞討到了前妻郭丁香家，羞愧難當，一頭鑽到灶鍋底下燒死了。

玉帝知道後，認為張生能回心轉意，還沒壞到底，既然死在了鍋底，就把他封為灶王，每年臘月二十三、二十四上天彙報，大年三十再回到灶底。老百姓覺得灶王一定要敬重，因為他要上天彙報。於是，民間就有了臘月二十三、二十四的祭灶「小年」，祈求來年平安和財運。

供祖人

陳建軍

臘月二十四。小年。

傍晚。

慣例。供祖人。

八仙桌。八個座位。

八雙筷子。八隻酒盅。

六道菜：

紅燒肉。紅燒鯉魚。紅燒豆腐。

魚丸。肉丸。糯米丸。

斟酒。開門。拱手。

低聲：普請祖人回來喝年酒。

掩門。

燒紙錢。

斟第二巡酒。

燒紙錢。

斟第三巡酒。

燒紙錢。

上飯。

磕頭。三響。長幼有序。

開門。

低聲：請祖人慢點走。

放鞭炮。

禮成。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

整個過程莊嚴肅穆，異常安靜。

以前供祖人，父親領導我們。

可是，從去年開始，他也成了祖人。

小 年

陳衛

標註小年的日曆上

才會留下一些

節日舊景

雪花飄

小路清冷

芥菜葉在菜園

大而青綠

像種下的春天

黑色的母雞

麻花的小雞

打盹 尋食 叫幾聲

叫出陽光和狗吠

有人路過涸塘

有人走向柴扉

煙火味從屋頂飄出

更遠處

小媽媽抱著小娃娃

好像風穿著 紅色的新衣

小年的過法

陳勇

一種是把灶台擦乾淨，擦得透亮

假裝不曾有煙火氣由此過往

最好用糖瓜，堵住灶王爺嘴的去路

一種是洒掃庭院、屋舍和燈台

在斜刺的光里，粉塵不喧囂

也不試圖掩蓋歷史。所有不祥之物

躲進肉眼不及的地方，由沉默腌制

一種是巧剪窗花，有趣的動物、植物和掌故

用一把剪刀就能順手點醒

喜慶的年味，十里之外也足可醉人

而最累的一種，就是忙，忙過去了

時間連一點掐痕都不會留下

小 年

方雪梅

醞釀一整年

香氣己經很高了

先祖們留下的這壇基酒

即將開壇

親情與鄉情

度數太烈，誰擋得住這濃稠的誘惑

訂好回故鄉的車票

備好送父母的小禮

瑞香 蘭花和山礬就都開了

那些擱在內心很久的方言

重新泛上唇齒

每一個字 都詞性溫暖

令人只想喋喋不休

暫且按捺住嘴上集結的詞句

先清掃生活的積塵

與肩上的風雨吧

再把心摁進祭灶神的鼓點

奔忙的人 可以在親愛的風俗里稍息了

準備好 在漫天漫地的鄉音中一醉方休

小年 一首團聚序曲

與我的鄉戀

在臘月二十三的北國

和臘月二十四的江南

同台預演

演化史

火棠

我們起初說，星光如遺落的一件件往事，和你一同抵達

落定為雪地上的隻言片語，懸掛在樹梢的鳥雀，那深深淺淺，黑黑白白

難以訴說眼神經過眼神的路。當我們用整個身體去凝望時

夜空渺小如一面鏡子，倒映著一位蒙面女子。

她是時間。我們立於地球，立於她臉上的一顆雀斑里

接著，我們被回憶按進一把椅子，坐在屋子中心

一間堅不可摧的屋子，密不透風的屋子

一間遙遠無垠的屋子，像是冬天。

我們後來說，連銀河都只是這房間里的一隻魚缸，

那些閃光的鱗片，稍縱即逝的泡沫。堅硬的牆壁里關押著我們

外面，那個世界的人們在一點點鑿穿這間黑暗的屋子

星光是泄露進來的福音，而信仰會拯救我們逃離。

一道光划過，他們持劍砍破黑色的磚瓦。

宇宙，這間屋子將以這種形式終結：

書信凋零，一個擁抱。

略為悲觀的時刻

康承佳

都已經小年了

一些事物在自己的身體里變重

動一動就疼，骨骼結合處

似乎都有回聲

我不再對萬事萬物好奇

不再驚喜於一捧麥子成長為麵包的過程

父親彎腰時的吃力提醒著我

我兒時的英雄已經敗給了黃昏

和衰老相關的事物，總是

在正月降臨，比如寒鴉晚歸

穿過方言，看暮光，覆蓋著新墳

灶王爺的冠冕

李建春

父親每到小年，都會打洋塵。

我們已遺失那美麗的信仰

但是動作還在。因為灶王爺第二天

會上天向玉帝稟報

我們家過去一年的善惡。在那年代

我們也不敢致祭，公然「媚於灶」

但是灶王爺，這位最小的神，知道。

如今父親也上天了。

父親，請你迎接我們家的灶王爺。

這裡，灶炕沒有了，我們燒煤氣

但是灶王爺還在。

請灶王爺看在我們家乾乾淨淨的

洗碗槽、煤氣灶、碗櫃的份上

把我在2018年的可笑輕輕帶過

而記住我，放棄了評職稱

盡量少地參與虛妄的議論、打電話

盡量多地寫作、寫了兩部長詩的份上。

如果這還不夠，灶王爺不喜歡

我沒有管孩子，工作不求上進

請看在我常收餐桌，洗碗散步

而且每次洗碗都是那麼徹底、用心

把妻子機械地略過的那些角落

擦得光亮。因為做一點家務是我語言的

一種姿態，因為向上飛行時

灶王爺的冠冕是我形而上的翅膀

最長、堅韌的羽翎。

一想到小年

李立屏

他們還在埋怨冬天

其實北風，它自己心裡都沒底

還能堅持多久

水邊蘆葦的傲氣，已被風

悉數折斷

草地被人踏平

可一想到小年，心情又好了起來

鳥鳴如此歡快

爐火紅亮

大概它們也知道

人間喜事

灶王都會報與上天

春回大地

小 年

李桑梓

她爬到了山腰

今年的冬去得很早

野草還在土裡埋著頭

只是稍稍動起來

汗就微微滲出了

蘭花豆說，

剪我吧，讓我變成一朵花。

那是一木盆一木盆的少年時光

山下是逝去的一年一年的時光

和散落的親人

山路上，漸漸只她一人踽踽獨行

一陣山風帶著紅塵的喧囂吹來，

熱哄哄的暖

她抬頭，眯眼嗅嗅，

知道春天已在不遠的路上

小年夜，在一家小飯館看到爐火

李越

鍋爐在鐵鍋下苦練開口音閉口音

苟且的火焰偶獲翻身

卻依舊馴服，舔舐焦黑的鍋底。

我吃鍋底灰=我喝墨水=我滿腹經綸

我把大腹便便的書由白讀到黑

我讀黑暗之書。我終日寫著黑色著作。

塗寫豐饒的鍋底，以火舌批駁鋼鐵。

顧客讀著玻璃之書上沐浴的鳳凰

億萬次屈曲億萬次昂首億萬次抵抗……

小年海邊

劉暉

海邊的人，如果你們看見我

一定不要覺得奇怪

這個人怎會這樣

頭仰著，閉著眼，雙手擁抱著風

彷彿在擁抱著虛空

見了陽光，我就是守財奴

每一滴都是金幣

或者性慾狂，貪戀著每一縷光線

身體發抖，發出既像讚美

又像劇痛的呼喊

你們不知道，這些年

我見過的陽光只有多少

陽光是雨滴是雪花是樹葉是沙子是每一日

想念的細腰

陽光追我，逐我，刺我，逼我

親我，吻我，舔我，啄我，抱我，問我，責我，愧我，痛我，喊我，罪我，恕我

陽光，謝謝你，此時還能照在我這

飽含痛楚而又絕不馴服的靈魂

大海，謝謝你，用你那無限的藍

來邀請我

小 年

索菲

灶早拆了，糖果還是要供的

狐狸、黃鼠狼之類的供品

也是省不了的

它們都是灶王爺的小鬼

祭灶王，掃灰塵，貼春聯

祈求來年平安

「人與動物最大的區別在於

現實之上有個虛擬世界」

歲數越大，人越熱衷於

供奉形形色色的神

生怕稍有不慎

便引來流年不測

實在找不到真神

他們就把一個人，當神拜

小 年

汪曉清

一座驛站

走近它

只為了看見終點

在童年的原野

曾踮起腳尖

聽著靠近它的轔轔車聲和心跳

就像大街小巷忙碌的人們

擦肩而過就不見了

生查子 憶小年

王新才

每憶少年時，不覺冬寒酷。為是近年關，假放無拘束。

小友二三人，滿垸紛相逐。聞喚早歸家，桌有新蒸肉。

小年煮茶

香香

已端起茶杯 端起

茂林修竹和落英繽紛

距離醉 還有一段距離

記得入口和出口 登萍渡水 來去自如

老樹葉和玫瑰花茶的悟道

一點即化：寧靜是一種更大的喧囂

宜漁 宜樵 宜耕 宜讀 宜高低相和 宜輕攏慢捻抹復挑

宜飛花摘葉 宜拈花一笑

這茶氣的桃源渡口 溫暖如母親的懷抱

蘭花舟 斷舍離抑或紅舞鞋 從舌尖一閃而過

這是否意味著 茶香的轉場 一如探源人 即便來過 也無從談起

何必執著於用肉身給肉身稱重 試著用熱水煮沸春意 哪怕僅此一次。

小 年

遠洋

總是在北風呼嘯的日子

在寒冷凜冽如刀

逼近家門的時刻

不經意的一瞥

看見它在牆角靜悄悄地開了

整個屋子頓時溫暖起來

轉眼母親已離去十年

她留下的這一小盆蟹爪蘭

一直在替她堅韌地活著

無須施肥，無須澆水

常年被冷落在最偏僻的旮旯

每到嚴寒來臨

就突然間大放異彩

照亮眼前陰冷的一切

在結冰的日子裡綻放

這些暖色調的花朵

蟹爪般細瘦畸形的葉子

就像母親患了類風濕

又凍得皸裂的雙手

沒日沒夜地辛勤勞作

在寒冬臘月貧寒的屋檐下

在年年難過的年關

為我們捧出熱騰騰的生活

燃起一小堆爐火

小 年

查振科

歸心萬里望鄉煙，

送灶除塵過小年。

戊戌莫言豐與歉，

惟求野老有衣穿。

小年：思念在遠方

張彩雯

不知道你所在的遠方

究竟有多遠

我只是臆想

從沒有過用心去丈量

但我還是知道

它和我的思念一樣

悠遠而綿長

窗外琴聲悠揚

我卻聽到了一絲惆悵

思念被時間碾成了粉齏

早已溶入了肝腸

肝腸不寸斷

思念就不會被遺忘

這景況

愈是熱熱鬧鬧

愈能誘發悲傷

註：家鄉有小年節舉行祭祀接先祖回家過年的習俗，思念常起。

小 年

紫藤冰冰

此刻，我能想到的所有懷念

不過是用百日草扎把笤帚

將屋子的每個角落清掃，除塵

窗帘漿洗，被褥換新

祝福，圓滿守住每一條入口

枯枝上開出碩大的紅梅

還要把積攢了一年的糖

濃縮，過濾，供奉在灶台前

磁碟代替瓦罐，收羅兒時的瓜果

牛羊珍饈復甦當年的口味

仍然有條魚活色生香，趴在圓桌中間

不能吃呀，不吃才會年年有餘

屋檐下，蛛絲網凈

鳥巢銜著去歲的泥土，玲瓏溫潤

北風啊，請你不要停留，儘力再往南吹

為我把遠走的光陰，和春天

一起，盡數帶回

本文經授權轉自「匠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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