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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東方有一條偉大的河,它的名字叫……

古老的東方有一條偉大的河,它的名字叫……?丨任芙康

朋友問我:「京杭大運河,還有嗎?」對方三十幾歲,正是迷戀腦筋急轉彎的年紀。因博士身份,其滿臉狐疑,讓人相信不是玩笑,便回答:「應該……有吧。」他卻索性搖頭:「我開車找過,從北京動身,經天津、河北,到山東,沒見著一條南北向的大河呀?」

我亦走過同樣的路,起過同樣的疑,其實認同他的話。這是數年前,大運河斬獲「世界文化遺產」時的一段往事。朋友伶俐,見我有些結舌,便用話岔開:「既然稱作遺產,或許已經消失了吧。」我亦不再堅持,但這條河的來龍去脈,就此成為下意識里一樁心事。

古老的東方有一條偉大的河,它的名字叫……

前年秋天,我到了北京通州大運河源頭。舊時的石壩碼頭,乃康熙、乾隆數度登船南下的皇家船埠。1855年黃河大決口,成為大運河南北斷航的象徵。之前的1851年,安徽姑娘蘭兒(另有一說,這孩子壓根兒就出生京城),由此上岸進宮。說來難以假設,如果晚了區區四年,未趕上運河繁盛的尾巴,蘭兒便無緣水上飄來,而只能經陸路赴京。懸念在於,千里迢迢,風吹日晒,還會有一笑百媚的成功「面試」么?進而,還會有赫赫有名的慈禧太后么?通州人頗會裝點環境。昔日老碼頭四周,另有舊橋、舊塔、舊河道,加上新添仿古龍船、文化廣場及運河公園,遂與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世界文化遺產的名號,有了樣式上的配套。我一一掠過,只是關心眼前水面淌入的河道,叫北運河嗎?

古老的東方有一條偉大的河,它的名字叫……

方向感又告訴我,北運河平緩的流向,是東南方的天津三岔河口。在此與南運河交匯,成為海河,逕自東去入海。這半路脫逃的水道,還算得京杭大運河的序列嗎?再返身瞧瞧。由三岔河口,南運河逆水西上,至古鎮楊柳青,改向朝南。途中時而收納一道溪,時而斷於一條河。磕磕絆絆的南運河,而今唯在「引黃濟津」輸水時節,展現些許餘勇罷了。究其實、京杭大運河歿於魯、冀、津、京一帶,恰恰緣于海河水系的株連。眾多自詡「海河兒女」的人,未必曉得,海河全長僅七十公里,其流域面積,則廣達三十萬平方公里。照習慣說法,排在長江、黃河、珠江之後,位列全國老四。盤點五大洲水文地理,主幹之短促,水系之寬泛,不可思議的反差,讓海河穩坐全球頭把交椅。面對海河的怪異,不妨放膽想像,做一外行的梳理。其流域西至太行群山,北含蒙古高原。難以計數的大小河流,如筋絡密布,在華北平原扇狀散開,面朝低洼的渤海灣天津一帶,呈歸順般傾斜。承接水量最為集中的海河,順理成章,成為浩瀚水系的領銜。華北西部及北部高地,植被甚差,夏日太陽,赤裸裸地照著,一片巴掌大的樹蔭都成稀奇。每遇暴雨,不論持續長短,皆有山洪裸奔作祟,致使中下游水患頻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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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秋,一場兇險的洪災剛過,雄才大略的毛主席,發令根治海河。矛頭所向,並非見頭見尾的短短主幹,而劍指龐大水系。流域上下,自此進入熱火朝天。每逢秋汛收尾,數十萬、上百萬勞力,開進大小河谷地帶。紅旗招展中,使用杴、鎬、推車之類,築堤挖河,建庫擴湖。如此治理,一干二十載。百業蕭條的「文革」中,亦未曾停歇。1970年年底,我隨部隊疏浚首都機場西側的溫榆河,天寒地凍中,掄杴半月而鬥志不衰。炊事班有大隊送來粉條、白菜(還曾給過半扇豬肉),晚飯後則觀看「鐵姑娘隊」的慰問演唱:

想親人,望親人,

山想人來水盼人,

盼來了老八路的接班人。

你們是咱們的親骨肉,

你們是咱們的知心人……

見了你們總覺得格外親。

其時涉世未深,卻已能分辨出,樸實、活潑,才叫做頂級可愛。她們的歌聲,像含著靈丹妙藥,足以抑制怕苦怕累,有效緩解腰酸腿疼。如今的海河流域,「根治」已成為現實。四十年間的大小河道,成為太平盛世的佐證。間或夏雨滂沱,終因水利設施步步設防,猶如節節截流,中下遊河道,縱然湧現滔滔波浪,亦多為有驚無險的點綴。風雨,升級為風浪,在降水歷來金貴的華北大地,早成奢侈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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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雄赳赳、氣昂昂的大運河,走到這塊火運健旺的地盤,僅靠殘湯剩水的補給,踉踉蹌蹌,直至最終倒下,完全符合天時地利。故而,可以斷言,失卻自身造血功能的海河流域,正是京杭大運河折戟沉沙的傷心地。卻說這幾年,因俗務遊走,巧遇揚州、無錫、蘇州。我總會不由自主,打探運河種種。有的主人,滿臉茫然,三言兩語,搪塞過去;有的主人,則如數家珍,意猶未了,往往還會帶上你,去看一段運河的「真身」。又湊巧,一個薄衣單褲的春日,經湖州到杭州,與水量充沛的運河數度結伴而行。杭州拱宸橋,三孔石拱古橋,長約百米,橫跨東西,公認為京杭大運河終點標誌。倚橋頭,朝北望,無想像中的宏闊。但見水面從容,既無趕路千里的疲憊,亦無末日來臨的凄惶。再南行短短一程,大運河將告終結,匯入錢塘江。我心下驚佩,只有見過大世面的大運河,在這告別「人世」的時刻,方能如此氣定神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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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運河見過大世面,絕非虛說。我這幾年走走看看,不經意間,腦子裡多少添了些運河的皮毛。西高東低的地形、地貌,決定著華夏大地的大江大河,大多西向東流。大運河掙脫制約,背離天意,由人工挖掘出來,不管不顧地,自北朝南流淌,且兩千里的路途,已抵達兩千歲的古老。其長度與久遠,遍覽古今中外運河史,均屬舉世無雙。我曾見識過幾位運河行家,對若干細節,滿腹經綸而又莫衷一是。便曉得,於大眾而言,無須去做專業考古,曉得點輪廓,即可自得其樂矣。為著南糧北送、北貨南輸,大運河從隋朝的杭州登程,終點洛陽。通了七百多年,元朝到來,洛陽隕落,遂截彎取直,朝向偏東,再正北前行,終點北京。途徑浙江、江蘇境內,俗稱江南運河。此段水網交錯,分分合合,如歡喜冤家打架。運河竟也入鄉隨俗,騰挪有致。比方,為抵消長江、淮河、黃河等天敵的阻礙,陸續翻越大大小小的船閘,藉以消弭水位的落差。又比方,流著流著,從南端融入某片湖,再經北端穿出;流著流著,從西頭結交某條河,又由東頭分手。再比方,一段明明暢通的河道,突遭洪峰決堤,或因天旱斷流,三二年間凋敝、廢棄,面目全非。但無礙,哪怕東閃西避,數十、數百里地繞行,依舊默默順從,輾轉前行,尋得機會再北回南歸。實在走投無路,還曾有過舟楫順流入海,沿海岸北去,至天津,進海河,上北京。反正,表面的隨遇而安、落拓無羈、相忘於江湖,乃著實的審時度勢、忍辱負重、構思於本能,就為堅守初衷,將南方與北方之間,貫通出一片活潑的景氣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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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杭大運河,遠不是尋常概念里的水道,你永遠不可以惦著,自起點登船,有個三天五日的篷窗觀景,順溜溜兒就到了終點。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的故事,出自漢代。又分明是,為四百年之後興建的大運河狀物言情。運河表象飄逸,實質坎坷。好似孔雀奔東南,若比喻五里一徘徊,距離過短,眷顧得就有些瑣碎。但要說百里一徘徊,則大體符合實情,且很是傳神了。一言以蔽之,運河柔韌的迂迴,同樣在古今中外,算得江河湖溪的楷模。

古老的東方有一條偉大的河,它的名字叫……

已經不止一年兩年,我有種莫名念頭,總想目睹一段暢暢快快的大運河。河是河,岸是岸,不要揉搓,不要纏綿,不依靠天,不指望地,百舸爭流,漁舟唱晚。兩個月前在南京,一位朋友聽罷我的「宏願」,撲哧一笑:「你這大大志向,只須人到徐州,便可小小實現。」隔日中午,我到了徐州,到了徐州城南的窖灣。窖灣,本是荒野一片。很久很久的從前,隨運河通來,幾戶人家順水而至。然後,人煙裊裊,雞鳴狗吠。日子如水,路過的船多了起來,投靠的人密了起來,便積攢起蘇北「小上海」的盛名。鎮子排場甚大,儘是老街、老屋、老樹、老廟、老作坊、老門樓、老學堂。跨進山西、山東、江蘇、福建幾大會館,繁複的明清建築群,無一不高樓深院,還原著昔日「移民」雲集的商埠盛況。此刻,混跡於挨挨擠擠的人流中,穿行在土特產的商鋪間,樣樣吃食是可以拈起來嘗的,種種貨品是可以拿過來瞧的。最終不合你心,未成交,亦無妨,店家似乎全不懂嗔怪為何物。我看中一把竹質提子(用於壇罐取酒),造形那個簡潔,打磨那個圓潤,讓人討價還價的遊戲都懶得一玩,竊喜中爽快掏錢。窖灣的聲響和顏色,似乎別處少見,溢出大碼頭的氣場與遺風。進得一家潔凈的小店,品嘗鮮蔬、鮮魚、鮮豆腐。湯足飯飽,眾皆開開心心,乘興去往運河碼頭。而我沉默,心裡的喜悅只願獨享,而不肯急著說給旁人。跨上幾級石階,彷彿一下傻掉,難以置信的景象撞眼,長長寬寬的運河,居然成了連串船舶的錨地。然而又即刻自嘆,竟生出這等低級錯覺。大小載重船隻均未靜止,都運動著,且呈疾速之狀。心頭疑竇叢生,這是大運河嗎?怎有如此的生龍活虎?徐州李雷,運河裡嬉水長大,少年懷揣的理想,是成為一名運河的守護者。升學時陰差陽錯,讓他學了中文。畢業分配又善解人意,讓他「歸隊」進了運河徐州航道管理站。三十年過去,已成為站長的李雷,說起大運河,語速平穩,辭句簡約,讓人聽不出驚嘆的調子。因河道的寬度、吃水的深度、橋樑的高度等諸多因素,徐州至揚州段的蘇北運河,定位為二級航道。但是,包含所有一級航道在內,盤點全中國,乃至全世界的版圖,蘇北運河的繁忙,首屈一指。

古老的東方有一條偉大的河,它的名字叫……

「這怎麼可能呢?」我無知,又極孟浪,甚而想到,熱愛家鄉,大不必作如是登峰造極的美言,質疑脫口而出,近乎無禮。然李雷不以為忤,穩穩噹噹說出兩個數字:「與國內一級航道中的老大作比較吧。2018年貨物運量,長江三峽樞紐1.44億噸,而蘇北運河呢,3.17億噸。」我相信李雷。但我驚詫莫名。這條河還有嗎?回到文章的標題,顯然應予刪改才妥。但略為斟酌,終究想不出新句。又其實,眾多不曾與運河謀面的朋友,可能不會嫌棄我這份無心插柳的稟報。大運河成為世界文化遺產,並非整體凝固成了化石。其活蹦亂跳,展現出巨大的傳統價值、觀賞價值、資源價值、功能價值。最終,不是由我們為運河獻上景仰的憑弔(永遠不是),而是大運河將庇佑、恩惠、陪伴人們,甚而福延子子孫孫,在這塊悲喜交加的土地上,執拗地延續下去。古老的東方有一條偉大的河,它的名字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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