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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供男友上學只等畢業結婚,終於等到卻發現畢業證有問題

我供男友上學只等畢業結婚,終於等到卻發現畢業證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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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夭笑笑

1

英桃暗下決心,喝完眼前這杯酒,就算明天天塌下來也要向公司申請加薪。

英桃將一杯斟滿的紅酒豪氣地一飲而盡。她把杯子往桌上倒扣,目光堅定如同一個赴死沙場的戰士,定定地看向蔣總。

這時,她發現在五十多歲的蔣總臉上居然能尋見一絲曖昧的慈愛,讓她想起小時候守工廠大院的守門人午大爺,他的眉目間總是流露出幾分無處安放的慈祥。

現在,「陳大爺」搖身一變,古馳皮帶傍身,腋夾LV,腳蹬TOD"S。大牌穿在蔣總身上就像A貨集合,「塑料」味濃稠。

英桃的豪爽激勵了蔣總。他摩拳擦掌站起來,皮帶勒出一個大而無當的啤酒肚,古馳標誌的金屬扣頭在燈光下低調發光。他讓司機小王挑出他最愛的一首情歌《愛不可及》。

蔣總將老臉貼近英桃,笑嘻嘻地說:「賞臉跳個舞嗎?桃子,我知道你會跳國標。」

英桃的一隻手緊緊的拽著衣角,她期望衣角能拽住她的手,不讓她因失控而一巴掌拍在蔣總那張肉臉上。但英桃只是想想:一巴掌拍在他臉上有多痛快。

英桃對蔣總擺手,說,「我跳不好,和蔣總比,丟人。」

蔣總還未動嘴,就把手伸了過來拉英桃的手,然後說:「小桃,別謙虛,誰不知道你是舞池一枝花,來,讓我領教領教。」

英桃笑而不語,拂開蔣總的手。音樂響起,兩人滑進舞池中。

當蔣總的咸豬手搭上她的肩,攬住她的腰時,一身的雞皮疙瘩就順應時機地冒了出來,她只能在心底嘔吐一千次。

英桃將身體僵硬固執地往後挪,蔣總試圖拉攏她幾次,都沒有把她拉進懷裡,兩人面對面笑得心照不宣。

英桃小心謹慎應付蔣總,終於捱過了一個虛情假意、心懷叵測的應酬局。

第二天,英桃的鬧鐘響了三遍,還是沒有叫醒她。當她猛然睜開眼睛發現離公司打卡時間還差半小時。她拚命地穿衣服、洗臉、漱口、化妝,動作快得像一陣颶風席捲而過,遺下一片狼藉。她的「拚命」含著一個決心:今天申請加薪。

她是一家4A廣告公司的媒介專員,工作四年有餘。儘管薪資不算低,但應酬中會產生一些隱形的花費,比如逢年過節給客戶送禮,都是自己掏腰包。

提起送禮,英桃就感到五臟六腑在翻滾。她對接的客戶個個都是大金主,什麼都不缺就缺錢,送禮對她而言就是一個考察智商和情商的難題。

另外,踏進公司後,她才發現這媒介專員真是不簡單啊,既要算一手好賬,又要在一次次酒過三巡的飯局裡混飯吃。日子一久,她感到苦不堪言。

英桃想,彌補自己心靈創傷和經濟貧瘠的唯有加薪。

她遲到得毫無懸念。當屁股還未把椅子坐熱,就聞見一陣拖沓的腳步聲,大家瞬間安靜下來,剛才閑散聊天的狀態戛然而止,儼然進入一陣緊張忙碌的狀態。

市場總監徑直走向英桃的位置,大家直起身,一雙雙好奇的眼睛從齊腰的格子擋板後露出來。

坐在旁邊的余婷婷輕輕碰了下英桃的胳膊肘,壓低聲音說:「剛才老汪找了你,忘記給你說了。」

英桃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果不其然,市場總監老汪將英桃罵了個狗血淋頭,因為上周的公交站牌廣告案她給客戶算錯了費用,一共十個站,一個月的廣告費就少了一個零!還有,今天她居然還好意思遲到。

老汪開罵。唾沫星子四處飛濺,一顆濺在英桃的鼻尖上。她想用手去揩,想了想還是算了。這樣做對方會感到尷尬,讓別人尷尬,她覺得自己更尷尬。

老汪說:「我最討厭粗心、工作懶散的人了,你好自為之。」

英桃心裡覺得屈,自己努力了兩年多,一次出錯就被打成「反面教材」。那之前的付出全被豬拱了。英桃暗地裡罵老汪是頭豬。

余婷婷同情地朝她眨了眨眼睛,嘴裡對著口型說:變態狂躁汪。

英桃聳聳肩,瀟洒地做了一個鬼臉,表明她不在乎。可她內心卻哀鳴道:我的加薪算是泡湯了。

中午吃過午飯,余婷婷不知道抽了什麼瘋,翻箱倒櫃找東西,動靜弄得有點大。英桃正趴在桌上打盹兒,被余婷婷這麼一折騰,睡意全無。

「怎麼啦?你找什麼?」英桃斜睨看余婷婷,問道。

「我找……找到了。」余婷婷從一堆書的夾縫中掏出一把車鑰匙。

她舉起車鑰匙在英桃面前晃了晃,「找這個。」

這時,同事秦一飛湊過來,他的大嘴和酒瓶底厚實的眼鏡片,讓人覺得他橫豎都是一個突兀的存在體,「哎喲,我就說今天樓下那部新大眾cc是誰的呢?原來是你的噢,新買的?」

「算你有眼光,上周周末提的車,本來沒現車了,要加價提車,後來我老公找關係,第二天就提車了,嘿嘿。」余婷婷的老公做外貿生意,每個月在龍頭港出口50個100尺的集裝箱。余婷婷一談起自己的老公就嗲得很,唯恐全公司不知道她嫁了這麼一個又多金又體貼的丈夫。

「其實邁銳寶……」秦一飛最喜歡聊車,一說起車,他語言姿態就豐富起來。雖然他開的不過是一輛豐田的威馳,眼光卻挑剔得很,嘴裡掛的全是進口高配小轎車,典型的越匱乏什麼,愛越深。

關於車的話題,英桃插不上嘴,她連大眾有哪些車型都不知道,也分不清本田和豐田,一不小心就被排斥在外。

她已經不止一次發現自己的生活處於一種無知的貧瘠狀態,而且年齡越大,這種感覺讓她感到越恐慌。她怎麼就過得如此清新寡淡,連釋放慾望的機會都沒有呢?

她思來想去終極原因是沈家慶造成的,這個一邊讀書一邊享用自己資源的c大哲學系博士。

2

渴求加薪的一部分原因是為了沈家慶,深想,也許是全部。她苦苦支撐就是為了熬到沈家慶博士畢業。

毫不誇張地說沈家慶是英桃現在生活中唯一的曙光,一旦他博士畢業,就是夢想照進現實里,一個完美的結局。

聽說博士畢業起薪是40萬,像沈家慶念的哲學專業博士,找工作是要費點時間和心思,可好歹也是博士文憑,起薪至少也有二三十萬吧,英桃要求不高,20萬也成。

這天,英桃下了班跑去商場里的男裝部,打算買條領帶送給沈家慶,因為今天是他們戀愛的第十年周年。想想這個數字,她就覺得自己不再年輕。再轉眼一瞧對方,發現已經愛成了親人模樣,心中平靜得如一潭死水。

貨架上打折的領帶很多,可英桃一條也沒看得上,全是過氣的款式。她瞧上的都是新款,但只打九折,價格高出一倍不止。她在男裝部逛了好幾圈,心裡掂量著領帶的價值。

最後她決定還是買一條二線品牌的新款,雖然價格高,但是擁有它的理由卻說得過去。首先沈家慶找工作、實習、答辯都能派上用場,款式好看加分不少;其次,十年戀愛長跑,都快把十二生肖溜了一遍,因此花錢花得心疼才能銘記於心。

她提著禮物趕去建設北路,兩人約好在附近的一家川菜館共進晚餐。

平日里這家川菜館人滿為患。今天天空飄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客人少了平日里的一半。兩人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風從打開的窗戶湧進來。包間是用細木條子從天花板拉到地面作隔斷,隔壁的情景被木條切成一縷一縷的。

英桃慎重地向沈家慶遞上十周年紀念禮物。領帶被裝在一個黑色盒子里,外面用深咖色的包裝紙齊嶄嶄地包裝好,顯得十分有儀式感。

沈家慶接過禮物,愣了一會兒神,對突如其來的驚喜表現出一副承受不起的模樣。頃刻間,英桃高漲的情緒被澆了一盆冷水,她知道沈家慶沒準備禮物。

英桃的臉一沉,嗔怪沈家慶沒有準備禮物。沈家慶則笑嘻嘻地說:「老夫老妻了不要這樣做作,一個禮物算啥,十年都這樣過來了。」

英桃最討厭沈家慶的「肉」,一個男人活得沒點血性,盡說些不痛不癢的話。她將筷子往桌上一拍,對著嘴裡包了一口茶的沈家慶說:「誰跟你是夫妻?不要臉,說穿了,你一點兒也不在乎我,只是習慣和我在一起罷了,對不對?」

沈家慶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哪有?你想多了。」

「有了我你不用付飯錢,有了我你不用買房,有了我即使你博士畢不了業也可以討老婆,我就是你白撿的便宜,人家有老公養,生日還送車,我倒貼!」英桃噼里啪啦念一串。

沈家慶也沒惱,慢悠悠地說:「等我工作了,我一併還你,你們女人就是愛慕虛榮,和別人比這比那,說到底還是愛錢。」

英桃不愛聽這話,沖沈家慶吼了一聲「滾蛋」,背著包氣沖沖地走出店。

沈家慶跟在後面,卻被服務員拉住,「不好意思,你們點的菜已經做好了。」沈家慶最煩這種說辭,不提退菜,沒半小時出不了廚房,一說退菜,立馬就做好。

沈家慶沒聽見似的,拂開服務員的手,轉身大跨步走出店。

雨點打在英桃臉上,她緊繃的嘴角一直沒鬆懈過,眼神哀怨。沈家慶在後面追,英桃加快步伐,頭頂上飛過一列輕軌,「呼次呼次!」吞沒了沈家慶的聲音。

英桃回過頭,見沈家慶站在路燈下,喘著粗氣,臉色蒼白。兩人對視,一句話也說不出,倒是眼神把想說的全說了出來。英桃看他有憐憫、厭惡,而沈家慶全部的眼神聚焦在一個「哀求」上,像一條可憐的小狗。

英桃順手招了一輛計程車,坐上車,車經過沈家慶時,英桃也沒有向外看他一眼。可她知道沈家慶的目光追著車直到消失在迷濛夜色中。

3

回到家,英桃給陳蘭心撥去電話,哭訴沈家慶的無能、窩囊,讀了大半輩子的書還沒走出象牙塔。陳蘭心安慰英桃,對沈家慶的指責點到為止,不能太狠,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更何況,英桃和沈家慶的感情是有年份的「修鍊」,不能帶偏了。

可陳蘭心覺得沈家慶作為男人是夠窩囊的,兩年前就該畢業了,現在還賴在學校沒拿到畢業證。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碩博連讀的沈家慶,怎麼過不了博士這個坎呢?幾年的博士生涯活生生地把他熬成了退休老幹部。

「我媽還好心出錢讓他買禮物送導師,不就為了能畢業嗎,禮是送出去了,可人還橫在學校里,一問他為啥不跟著導師做項目呢,他說沒啥項目做,況且要寫博士論文。逼緊了,他還不耐煩哩,我覺得就是懶出來的,哪次出去不是我付錢,吃飯、看電影一樣不少,身上穿的都是我給他置的,我媽幾年前趁房價低把結婚房也買了,他就撿一現成。

「我媽說了,他不拿到畢業證,找不到好工作就休想和我結婚,可在他身上我絲毫看不出他為我努力的跡象,他一個男的倒是無所謂,可是把我給耽誤了……」英桃在電話里繼續聲討沈家慶。

陳蘭心安慰道:「你怕什麼啊,我還單著呢,找不到結婚對象,咱們一塊過。」

英桃在電話里破涕為笑,她說:「對了,蘭心,我忽然想去凍卵,把卵子凍起來,如果沈家慶真耗著我,我和他分手時年齡大了怎麼生育啊?我想著把卵子凍起來,不管以後男人是沈家慶還是別的某某,都不耽誤生育,女人耗不起的第一個原因就是生育。」

陳蘭心覺得英桃說得在理,都是快奔三十的人,聽說女人年過30,卵子質量開始下降。

陳蘭心說:「說的也是,我們不能湊合著找個人就把自己後半輩子打發了,凍卵就像買份保險,是對未來一次主動的前置選擇。難道離了男人,我們還搞不定生孩子這套程序?人生在世瀟洒走一遭,女人更甚。」

英桃和陳蘭心在豪言壯語中開始自我膨脹、情緒高昂,一直聊到深夜,兩人才依依不捨地掛電話。一陣喧嘩後,兩人不約而同地感到越發孤寂。

4

英桃和陳蘭心是發小,在一個工廠大院里玩長大的。兩人同年同月生,都是雙子座。小學、中學、高中又是同班同學,感情深厚可見一斑。

那時,英桃和陳蘭心住在一棟六十年代的老樓里,有點像集體宿舍,兩家人共用一間廁所和廚房。

有一天,兩人在各家吃晚飯,聽見遠處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往後的日子裡,兩人早早吃過晚飯,搬來小馬扎,端坐在走廊上,收聽神秘的鋼琴曲。天光一點點暗下去,月亮爬上梢頭,伴著悠揚的鋼琴聲,兩人有點痴醉。

據說隔壁幹部樓里搬來的一家人,男的是飛機工程師,女的是作家,兒子念初中,拜了一個名師學鋼琴。

兩人一邊聽琴聲,一邊感嘆。一方面覺得天降榮幸,名師的徒弟住在他們隔壁,彷彿他們這犄角旮旯地兒有了幾分貴氣;另一方面在心裡暗自生出一層朦朧的自卑感。

兩人幻想著彈鋼琴的少年有一副俊朗的樣貌,一雙修長的手指。後來, 陳蘭心和英桃常在幹部院門口、放學路上碰見一位文質彬彬的少年。他總是穿得規規矩矩,整潔乾淨,表情中有一絲不容侵犯的威嚴。

她們一致認為他就是那位鋼琴少年。於是,每次遇見他,陳蘭心和英桃就看似無意,其實有意地跟在他身後。

英桃說:「一切的偶遇都是處心積慮,所有的情竇初開都是情非得已。」不知道她從哪本言情書上抄來的。

沒多久,少年一家搬走了,鳳凰飛出了山窩窩。鋼琴聲戛然而止。他像一顆驚鴻一瞥的隕石匆匆划過天際,耳邊響起只有陳蘭心和英桃才能聽見的震天動地之聲,然後歸於平靜,餘音寥寥。

初中,兩人常逃體育課和語文課。操場後有一片小樹林,小樹林中有一個很深的壕溝,兩人買了很多零食坐在壕溝里,一邊吃一邊聊天,她們把此地稱為「女王地堡」。

在壕溝中陳蘭心第一次主動聊起她的父母。她繪聲繪色地描述父母是怎樣吵架的:父親從抽屜里掏出一把左輪手槍,瞄準母親的頭,母親用劉胡蘭那樣堅定的目光望著父親,父親被母親的目光打敗,他朝河灘開了一槍,槍聲把沉寂的夜空擊碎。英桃聯想到陳蘭心的父親就像《縱橫四海》里的周潤發,有情有義又那樣瀟洒、英勇。

英桃很少見到陳蘭心的父親,她一直跟媽媽長大,似乎陳蘭心的父親一直在外闖蕩江湖,有俠義風範。後來,英桃長大了才知道陳蘭心是單親家庭的孩子,父親在外地有一個圓滿的家庭。

陳蘭心和英桃成年後,才逐漸看清現實的輪廓,兒時明媚詭譎的童話如今變成灰調的帶有淡淡惆悵的爵士樂。她們甚至來不及緬懷兒時的美好,就已經在現實的哀眠中呻吟。

5

英桃要結婚了。她終於要為這段從高中開始的戀情畫上一個句號,不,應該是感嘆號。

英桃在電話里熱烈地向陳蘭心宣布這個消息,她的語氣中透露出一種久逢甘露的狂喜:沈家慶終於拿到博士畢業證書了,在家休整一個月便要去市內一所高校實習。

陳蘭心在電話這頭彷彿已經看到英桃含笑的淚水,只差一句話,陳蘭心搶在她前面說:「你終於熬到頭了。」真像單親母親含辛茹苦把兒子養大,如今功名成就,回報母親的時刻到了。

忽然,陳蘭心問英桃:「你還去凍卵嗎?」英桃好像已經不當回事了,「嗨,現在有男人了,趕快造人,省去凍卵費。我查了凍卵的費用不便宜,而且冷凍的卵子轉化胚胎率很低,想想還是算了。」

陳蘭心嘴上沒說什麼,可掛掉電話,心裡感到一陣迷惘:沒人會陪你一起戰鬥,人一生下來就註定和命運單打獨鬥。

陳蘭心挺羨慕英桃的,雖然沈家慶有不足之處,但總的來說是一個好人。

英桃念大學在外省,兩人談了四年的異地戀。四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硬是將兩人的激情磨成一種紮實而平穩的感情,細水長流。

沈家慶看英桃的目光從來都是帶有溫度的。英桃和陳蘭心逛街累了,沈家慶總是默默地接過英桃身上的包,幫她背;大家一起吃飯,沈家慶不忘為英桃碗里夾菜;英桃發表高談闊論時,沈家慶常用溺愛的眼神看著她,並用一種對小孩的口吻說:你懂什麼,傻丫頭。

但這些細節在英桃眼裡早已微不足道。它們顯得微薄,不足以支撐一段感情走向婚姻。婚姻不是風花雪月,是一處需要物質沉澱的園囿之地。因此,英桃需要一些更具體、紮實和實惠的東西,才有步入婚姻的安全感。

陳蘭心也談過幾場有始無終的愛情,可能是自己運氣不好,遇到的男人都靠不住。遇見一個心貼心的男人,她覺得比大海撈針還難。她對婚姻是悲觀的,如果可以單性繁殖,她打算一輩子不結婚。

有時,她的腦海里會突然冒出彈奏鋼琴的少年,她會想他現在結婚了嗎?鋼琴少年已經掏空了她對男性所有的浪漫幻想,他是陳蘭心在潛意識裡為男友設定的標準。

6

她沒聽錯,剛才沈家慶的爸爸告訴她:「沈家慶沒有畢業,單位實習也沒有落實,你確定要和他結婚嗎?」

沈家慶從卧室里衝出來,來不及攔住他爸潑出的這句話。

英桃被這父子倆弄糊塗了,搞不清楚這父子倆唱的是哪一出。起先,她以為是沈家慶的爸爸阻止兩人結婚編造的理由。

這個想法不需要費力思索,如同摁不進水裡的葫蘆一下子就冒出來了。雖然和沈家慶相戀十年,但是與他父母見面的次數扳著指頭也數得過來。說實話,英桃不喜歡他父母,她也不喜歡他父母的家,在城市中一個窮酸氣很濃的區域。

英桃的家庭屬於中產,父母勤勞克己,從工人奮鬥成為國企幹部。她家是最早住進城市腹地中心高檔小區的那一撥人。難免戴著有色眼鏡看待比自己條件差很多的人群。因心裡對沈家慶父母有了天然的隔閡,所以與之打交道的時間自然而然就少之又少。

這次來沈家慶家裡是英桃主動提出來的。既然兩人要去民政局領結婚證,她總要拜見下公婆。她自以為考慮周全,做事體面,沒想到鬧出這樣一茬。

見沈家慶頹勢地坐在椅子上,英桃明白過來,是真的,沈家慶的畢業證是假的,實習也是假的,他為什麼作假?答案顯而易見,為了能和她結婚。

英桃趁自己還有一點殘存的理智,逃出了她稱之為「貧民區」的居民樓。她轉身回望,沈家慶這次沒有追出來。

這片區污水橫行,牆上隨處可見牛皮癬似的小廣告,每家每戶的窗戶安裝有防盜柵欄,銹跡斑斑,窗子密匝匝地擠在一起,就好像一個個逼仄的牢籠堆砌出一個體量龐大的怪物。英桃忽然對這座城市很陌生,有那麼多她以前忽略過的景色,使她感到震撼,她對沈家慶也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7

陳蘭心正在打包出差的衣物。拉開衣櫃,她試圖尋找一件初夏傍晚,起風微涼時可以披的開衫,據說北京早晚溫差較大。

她將掛起來的衣服一件件扒過去又扒過來,一直拿不定主意。女人可以很記仇,但對服飾尤其健忘。每次看到一件心儀的衣服或者換季更衣時,她總是想不出自己以前買過哪些衣服,似乎缺少很多件,而不是總少一件那麼簡單。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來電居然是英桃的母親。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英桃的母親退休前是一家重量級國企的書記,說話有條不紊,辦事雷厲風行。可當陳蘭心接通英桃母親的電話時,發現她的形象全散了,聲音錯位,語無倫次,哭哭啼啼。

她的第一句話:蘭心,「桃桃出事了,嗚嗚……不聽勸,把自己關在家裡一天一夜了,也不去上班……你趕緊過來勸勸她……」

陳蘭心被她媽媽這麼一說,心也跟著慌了,沒細問便出門匆忙招了一輛計程車趕去英桃家。

陳蘭心一進家就聽見英桃的哀嚎,似乎已經過了聲嘶力竭哀的階段,聲音變得沙啞、有氣無力,漫不經心的嚎。一會音量又小下去,嗓子收細,變成抽泣,讓陳蘭心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

英桃的眼睛紅腫,披頭散髮,她抱著陳蘭心痛哭,向她控訴沈家慶編造出來的謊言。英桃和沈家慶之間極具戲劇性的變化讓陳蘭心大跌眼鏡。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英桃,只好神經質地用手不斷地輕撫英桃顫抖的背脊,讓她順順氣。

沈家慶到目前為止只發來了一條簡訊:對不起。這仨字的份量是輕是重,有點拎不清。

屋外頭,英桃的父母閉口不談沈家慶的名字,這個名字如今成了一種忌諱,念在嘴裡燙,還燒心。

陳蘭心知道這次沈家慶是把英桃給打擊成嚴重內傷,可細想,也是給英桃逼的,狗急跳牆。英桃母親私下對陳蘭心說:「他把畢業證拿給我看時,我當時就有點懷疑,那蓋的章像蘿蔔刻的,哎,也怪我當時高估他了。

「心想他一個老實巴交的男生應該不會用這種幼稚的小把戲來騙人,因為遲早是要拆穿的呀,結果他還真是傻得可以。反正我女兒是不會嫁給這種廢柴,現在揭穿也好,總比領了結婚證才發現真相,晚點結婚就晚點,就是怨他耽誤了桃桃那麼多年的青春。」那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女強人形象逐漸淡去,現在她看起來就如同一個市井老嫗。

陳蘭心對此不敢苟同,她覺得英桃父母是殺死英桃青春歲月的幫凶。一個畢業證能證明愛嗎?一份穩定的高薪工作究竟在十年感情中佔據多高的位置?在英桃父母眼裡是「等於」加「全部」。現代社會的慾望已經嚴重干擾了大自然的生物規律。

她又何嘗不是其中的一個受害者呢?

8

北京的初夏,太陽已經「顯山露水」,毒辣的陽光曬在皮膚上有種刺痛感。陳蘭心感到很過癮。她居住的城市上空終年被厚實的雲層覆蓋,陽光孱弱得像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年人,因此,被陽光如此粗暴對待,她竟有種活著的真實感與活力。

陳蘭心坐在一輛黑色賓士的副駕駛位置上。她記得半年前,這輛賓士車的保險杠上有嚴重的剮蹭傷,因為李志工作忙一直沒有去4S店修理。現如今,車屁股又凹了一塊進去,這輛車認一個工作狂做主人,陳蘭心都替它感到寒心。

車廂內散發著淡淡的臘梅香氣,車載香薰掛在空調出風口上,香薰的盒子精巧高檔,一看就是女人的品味。

陳蘭心對自己說,李志的私人生活干她什麼事?無論他找了臨時女友或者老婆來北京,這些都跟她沒半毛錢關係,可心裡就是情不自禁地湧起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說不出這種感覺究竟是嫉妒、厭惡、薄涼……

人的感情複雜又多變,一瞬間湧上來的情緒無法恰如其分地安上一個名稱,這是常有的事。陳蘭心暫且把這類的不舒服歸結為「眼裡揉進了沙」。

李志讓陳蘭心把車窗關上,因為上了高速路,風大。車窗關上後,車內一下子安靜下來,靜謐的空間忽然冒出一種莫名的曖昧。

李志打破沉默,開門見山問陳蘭心:「復興路的2號店,外賣與堂食分開後,效率如何?」

「嗯,效率是提高了很多,不過成本和效率之比,我還沒仔細算過這筆賬。」

「你記住效率提高是關鍵,等點鋪開後成本會因為數量的增加而降下去,這個簡單的道理你應該想得明白。」李志耐心地向她強調這點。

她當然想得明白,只不過咖啡店的量鋪得上去嗎?現在他們的團隊只是在一個二線城市內測了三家店而已,李志和他的合伙人孟燁就拿著一個所謂顛覆傳統咖啡店模式的藍圖上京找風投。

她記得李志當初找她一起合夥開咖啡店時,她以為只是玩笑話,而且這個玩笑讓她摸不到他的譜。不過,陳蘭心從來也看不透他。

兩人曾是高中同學,在她眼裡李志「天資過人,卻桀驁不恭」。他總是讓自己做的每一件事變得有價值、有意義,光憑這一點就很厲害。

當年,在班上,陳蘭心是文藝委員,李志是數學課代表。陳蘭心花費心力和時間編排了一出學校新年晚會上演出的小話劇,大伙兒力薦男主角的人選是李志,因為他幽默又會講段子,人長得也順眼。

當陳蘭心邀請李志參加時,李志坐在座位上,蹺起二郎腿,連眼皮也沒抬就拒絕了。陳蘭心還以為他害羞,於是貼心地說:「沒事的,大家都是第一次演話劇,多練習下沒問題。」

李志的嘴角向上一揚,這個細微的神態讓當年的陳蘭心感到厭惡。很多年後,陳蘭心才明白有些人天生就可以鄙夷、不屑很多事和人,不關乎人品,而是這些人和普通人就不在一個等量級。

他說:「我不適合當跳樑小丑,我在觀眾席上為你們鼓掌就好。」他抬起眼皮看了陳蘭心一眼,眼神里含著戲謔的笑。

他的話和眼神把陳蘭心堵得慌,真想一個箭步衝上前掐死他。

後來,當李志高中還未畢業就申請到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的全額獎學金時,她覺得那個冒冒失失請他擔男主角的自己才是一個跳樑小丑,人家是生活中真正的主角。

9

李志大學畢業後,在摩根、得意志、大通等大鱷級金融公司輪轉過一圈。忽然有一天,他聯繫上她,邀她合夥開咖啡店時,她驚呆了。放棄眾人艷羨的工作,回國開咖啡店,陳蘭心確實看不透他,但很奇怪,她卻沒有任何懷疑地相信他。

李志的野心很大,他當然不滿足於僅僅是咖啡店那麼簡單,他要踏足資本市場,成為賽道上的「獨角獸」。

李志說:「我們的銷售模式本身就是一種創新,一杯咖啡的製作是不變的,然而裂變的是顛覆傳統的銷售模式,讓一杯高品質的咖啡變成一種快消的外送飲品。我們是運營,而不是經營咖啡店,運營是要建立一個龐大而周密的營銷網路,這種創新的營銷模式就會帶來巨大的市場潛力,足以讓我們轉向資本市場一搏。」

有一天晚上,李志約陳蘭心出來喝酒,他說自己要去北京組建技術團隊,然後帶著項目接觸風投公司,店鋪組建的事情就給她全權負責。李志溫柔、出其不意地伸出手將她的頭髮撥到耳後,然後說:「我在你排話劇時就看出你是個喜歡戰鬥的女人。」

兩人就這麼開始了,一次,兩次,都是在陳蘭心的家。陳蘭心無法拒絕他的身體,為自己找了很多借口,諸如寂寞、單身女人也需要性生活、成年人的性愛遊戲等等,陳蘭心就是不願意承認她無法拒絕的僅僅因為他是李志。

李志從來沒有讓陳蘭心去過他家,陳蘭心永遠不會主動提出來,似乎一提這個要求,她就輸了。她不想看見李志床頭上放著那個仍在美國讀博的妻子的照片,或者在床頭抽屜里發現他妻子的相片。

她和李志的性關係於他家庭生活平行存在,隔著無邊的太平洋。她心知肚明這都是些掩耳盜鈴的借口,但倘若連借口都沒有,那她身上的遮羞布就蕩然無存了。

李志帶著陳蘭心參觀了他在北京銀河soho里的工作室,一間裝修簡陋的400平米辦公場所,裡面滿噹噹地塞了接近100多號人。李志向陳蘭心介紹,這些都是公司的骨幹技術人員。

看到這樣的規模,陳蘭心擔心地問李志我們的錢夠玩這麼大盤棋?李志笑了笑,「除了你的30萬,和我拿出來的200萬,我還把在美國的房子賣了,再找我爸借了點錢,目前夠付他們兩個月的工資,如果第一輪融資談妥,錢就暫時不用擔心了。」

陳蘭心倒抽了一口冷氣,感覺他是在玩火。

這天晚上,陳蘭心、李志和孟燁約見了鋒客資本的ceo陳劍鋒。陳劍鋒看起來很年輕,穿了一身非常合身的西裝,像是故意要顯示出他修長勻稱的身材。他熟稔地為大家點了菜,期間還貼心地問大家有沒有忌口的食物。

李志和陳劍鋒開始漫不經心地聊起當年在美國工作時的境遇。上菜後,兩人才開始進入正題。這時,餐桌上有了幾分針鋒相對的硝煙味。陳劍鋒的問題十分尖銳刻薄,李志招招險過。

當陳劍鋒笑著問李志:「打算燒多少錢進去?」

李志伸出一根指頭,順暢地說:「一個億。」

陳蘭心差點把剛喝進嘴裡的一口茶水噴出來,李志把原先對她承諾的融資數額提高了十倍!

陳劍鋒不動聲色,陳蘭心看不出對方的所以然,似乎沒戲,又似乎快成功了。

孟燁插進話,打圓場,他把技術上的改革吹得很牛逼。陳蘭心明白他和李志是一夥兒的,他早就知曉李志計劃的融資數額,唯有她還蒙在鼓裡,忽然心裡生出一種被人愚弄的感覺。

陳劍鋒一隻手摸著下巴,眼睛盯著他們仨,若有所思。一會兒,他緩緩開口,那副優越的姿態流露出他牢牢把控住的主動權。

「假如我安插一個鋒客的人加入聯合創始人的團隊,你會介意嗎?」他問李志。

當然會介意,還用問嗎?但這個問題很微妙,李志想了一會兒,說:「公司的初期,我希望按照自己的想法開啟,形成規模,進入常態後,我想是可以的。」

陳劍鋒微微點頭。

直到飯局結束,也沒從陳劍鋒嘴裡套出絲毫對他們有利的話語,反之,也沒說不好。他表現出的嚴峻而中立的態度讓人感到窒息。

李志在回去的路上說:「第一輪面試只是一個印象而已,接下來還有更詳細的調研和考察,我們要打起精神來,不過至少我們已經邁出了第一步。」

當她踏入酒店時,接到李志發來的簡訊:我過來,你把酒店位置發給我。

她疲憊地冷笑一下,回復到:我今天很累了,早點休息,晚安。

10

英桃把和沈家慶十年的感情放在記憶中一個陰暗的角落裡迅速風化。她發現等她痛快地哭上三天三夜後,其實也並沒有那麼悲傷,她哭的是自己,憐憫自己短暫而逝去的青春。可青春終究要逝去,幸而,她還抓住青春的尾巴,來得及。她抹乾眼淚,心想,這趟車趕丟了,等下一趟——只是,趕得有點急。

英桃的母親使勁往自己的人脈里扒精英男,一邊扒一邊數落英桃的父親,木訥、不善交際,要他找資源,簡直是一眼望到底,不是離婚的,就是有病的,挑個女婿都使不上勁。

英桃在母親和同事的安排下半年內相親了七八次。每相親一次,她就感到生活的色彩暗了一層,人的面目也猙獰了幾分。臨到最後兩次相親時,她的擇偶標準已經放寬鬆許多,從以前相貌端正、大學本科學歷、月薪一萬元以上的體面穩定工作,放寬至只要有穩定工作的單身男青年都行。

「都行」是一個很草率和無奈的說辭,代表著英桃的迷惘。

比方說,有一次相親,她與一個金融男面對面而坐,那男人戴一副黑框眼鏡,笑不露齒時看起來平淡無奇,一副庸常的模樣,丟進人群中,英桃是絕對認不出他來的。可當他一笑,紅色的牙齦豁然拱出,仔細一瞧,牙縫裡還塞了一絲兒黃色的菜渣。觸目驚心的一瞥讓她趕緊低下頭喝拿鐵。他的模樣讓英桃足足噁心了一周。

從此,她對「都行」這個詞產生了懷疑,在她心裡有些男人是永遠也過不了自己心中設定的那道坎。

一天晚上,英桃接到沈家慶的電話。在朦朧的睡意中,那一串很熟悉號碼躍然於屏幕時,她的心還是狠狠地跳了幾下。

當她把沈家慶的臉放在自己的腦海中細細回顧一番,居然調動不起任何情緒。

於是,她就坦然接電話。

電話那頭,他淡淡地問候寒暄了幾句,但聽得出他正用力剋制住自己的感情。他的淡透著一股淺淺的醉意,英桃彷彿聞見飄來的酒氣,熱熱地吹在她耳朵邊,有種曖昧的纏綿。他問英桃可否再相信他一次,就一次。他一定在一年之內把畢業證和工作都搞定,他不能沒有她,他很愛她。

這是英桃聽到的最動聽的情話,卻沒有產生任何情緒把自己推向他。

英桃對他的話不置可否,並帶著倦意說:「你醉了,我想睡了,就這樣,晚安。」掛掉電話,她卻睡不著,蒙在被窩裡刷手機。她害怕沈家慶再打來電話,破壞了剛才凝結的氣氛,也怕他再也不會打來,她似乎在等待他的營救,把她從另一段感情中拯救出來。

這是她最後一次相親,對方是一個軍人,少校頭銜,北方人,個子高,身材卻不夠魁梧,屬於修長的條型身材。他能說會道,幽默感十足,年齡比英桃大了五歲。34歲的男人還未結婚,本來也不算新鮮,可是他各方面的條件都很不錯,卻還單著就很蹊蹺。這麼好一塊肉放在案板上好些年,難道就為了等她?鬼才信。

英桃在他身上找到了愛情的感覺,卻隱隱有種不安全感,她總覺得對方身上還藏著掖著點她不知道的東西。

相處一段時間後,陳蘭心問英桃:「你發現點什麼眉目沒有?」她指的是那個叫做姜原的男人露出狐狸尾巴沒有。

英桃搖搖頭,又不那麼確定地點點頭。

「他打麻將是高手,一晚上可以贏一萬元,然後有一天他對我說,他轉業後想開一個麻將館,以打麻將營生,他說自己有天生的賭運,賺錢輕鬆又快。」她輕皺眉頭,尋思著說,「我覺得他的價值觀有偏差,腦子裡想著做一個賭徒。」然後,她抬起臉,努力地驅走臉上疑惑,「也許只是說著玩的呢?你覺得呢?」

陳蘭心往嘴裡塞進一口冰激凌,「騎驢再找馬,咱不能在一棵樹上弔死。」

在自然界大多數情況都是雌性動物掌握交配權,而且總是高效率地尋到交配對象,而且一個蘿蔔可以安進幾個坑,絕不浪費生殖資源。現在,英桃就不明白了,怎麼自己就這樣無情地被浪費了呢?

11

陳蘭心沒想到陳劍鋒會親自來市內考察項目。

在酒店大堂陳蘭心見到陳劍鋒。這次他穿了一身休閑裝,少了上次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英氣,顯得更接地氣。陳蘭心對他的此次造訪感到很意外,李志根本沒有向她提起過他會來考察工作。

陳劍鋒告訴她,公司決定投資他們的公司,資金量一億人民幣。聽到這個數字,陳蘭心忍不住喝了一口水,她覺得自己像在做夢,一億人民幣啊,嘩啦啦地從天上傾倒下來。

他又說,從這幾天考察項目運營來看,存在的小問題還很多,首先是外送不達標,因此改進的重點應該是外送服務。他考慮可以直接和大品牌的快遞公司合作,放棄與同城外賣公司的合作。陳蘭心正要開口,陳劍鋒堵住她的口:「現在有的是錢燒,你怕什麼?」

陳蘭心被這話噎住了。陳劍鋒一隻手托起下巴,手肘杵在膝頭上,身體向前傾,他遲疑片刻說道:「融資後發展的重點不在這座城市,先從北京鋪開,因此,你手頭上的工作會輕鬆許多,你可以先尋找一些以後開店的地方。」

陳蘭心聽這話感覺有點像把自己往外推的意思,「李志沒有對我提這件事啊,地兒我是一直在找,都物色好幾個了,可李志也沒說在北京先發展呢。」

「這不是他所能決定的,你就先把現有的幾家店搞好了,即使以後去北京工作,你的經驗也用得上。」

「如果在北京開分店,我當然是要去北京工作的,怎麼叫做『即使』呢,難道李志把我甩了不成?」

陳劍鋒不說話,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把她看得心裡發毛。她覺得一定出了什麼問題,「難道被我說中了?」

「融資會有股權改動,最後結果還未出來,不過李志已經在北京物色了新的區域經理人,你不知道嗎?」

他的這句話像一個又大又硬的棗,往陳蘭心喉嚨里硬塞,塞不進去,堵得心裡發慌。

「我不知道,李志欠我一個合理的解釋。」陳蘭心的臉一沉,快綳不住。她醒悟過來自己不過是李志布局中的一顆小棋子。他看重她是因為她曾任星巴克區域總經理,他好手段,物盡其用,不浪費一絲一毫。

「股權結構還未下來,一切未有定論,不過該爭取的還是應該爭取。」陳劍鋒的語氣一下子柔了很多。

陳蘭心抬起眼皮,眼裡有層霧,她覺得這番話不應該從陳劍鋒的嘴裡說出來,提前給她透露這些好嗎?

她對陳劍鋒感激地點點了頭。可是轉念一想,她和陳劍鋒無親無故,沒有任何交情,他憑什麼幫自己?思來想去,她不過是李志和陳劍鋒博弈的一顆棋罷了。

12

英桃這次是真的要結婚了。兩個月前,她心裡還盤算著自己和姜原辦酒席時,沈家慶會不會來搶婚呢?如果真來了,她該怎麼辦?兩個月後,事實證明她想多了。她和姜原在一起就是一個笑話。拿陳蘭心的話說:「狐狸尾巴總算露出來了,你怎麼凈碰上這些事啊?」

英桃不服氣地反駁道:「我敢打賭,這種事碰上的人多了,我只是比較幸運的那一個,總是在下注前提前知道對方出老千。」

那個姜原原來離過婚,不僅離過,還有一個剛滿五歲的小孩判給前妻。英桃想起來就感到後怕,一旦結婚自己就被後媽了,幸哉幸哉。

把英桃撈出火海,要數英桃的爸爸功勞最大,說起來還真是天助英桃,逃過一劫。英桃的爸爸以前做過膽結石手術,給他做手術的萬醫生現在也退休了。兩人在菜場買菜碰了面,一見如故。以前是醫患關係,兩人礙著這層關係,交談起來都有所保留。現在不一樣了,剔除這層關係,又是閑人兩個,一身輕,一碰面就自來熟。

聊的內容大部分都是兒女,萬醫生問起英桃:「女兒還未結婚?」

英桃的爸爸搖搖頭,「還沒,有一個相處的對象,但她不怎麼滿意。」

萬醫生一聽,熱心腸又趕著來了。他說:「多看看是好事,我有個朋友的兒子條件很好,上校頭銜,北方人,人長得高高大大的……」因是自己主動推薦就隱瞞了對方不好的地方。

英桃的爸一聽,精神來了,他心想沒準和姜原是一個部隊的。兩人一對信息,啊,果真說的就是一人。

但萬醫生心裡有種被搶了頭功的不舒服,於是語氣拖延,壓低聲音說:「姜原離過婚,還有個小孩,你們真的不介意嗎?」他以為英桃爸知道姜原的基本情況,現在扯人家的短只是想殺英桃爸的威風。沒想到效果顯著,英桃的爸臉唰的一下白了,張著嘴,半天抖不出一個字。

英桃把自己這段時間處過的見過的男人又在心底細細地想,反覆琢磨,她忽然覺得沈家慶也不那麼可憎了,甚至覺得沈家慶也許是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男人。

在她的圈子和能力、年齡範圍之內能挑出來的對象也許只有沈家慶。她對他知根知底,還有十年的感情基礎,就憑這兩點,其餘的都是可以一起努力改變的。想通了,英桃忽然覺得前途豁然開朗。

她把自己的想法說給家裡人聽,家人半天沒說話,似乎拐到了窮途末路的死胡同,除了在心裡感嘆命運多舛外,也只有束手就擒。他們的沉默代表與現實妥協。

英桃打電話給陳蘭心宣布這個消息時,陳蘭心正在美國做取卵手術。她按照醫院的實際操作培訓和提供的視頻課程,自己在衛生間里給自己打針,在肚臍下面兩三厘米處的一條橫向區域,45度到90度入針。一周的時間,肚臍周圍的皮膚泛青,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針孔。

赴美取卵的手術費在25萬人民幣左右,包括了初期檢查和機票、住宿費,之後,一年的保存費用就七八千元人民幣。但這點錢對於現在的陳蘭心說九牛一毛。

李志的公司成功融資後,進行了一次股權更改。她和李志撕破了臉,最後要到1%的股權,但1%的股權也會分到不少錢。這是陳蘭心應得的。

她向公司投入了初創資金,還參與了公司的毛坯搭建,現在公司有錢了,李志想把她一腳踢出局,霸佔她的那份股權。逼得陳蘭心豁出一張臉,威脅李志,如果不給她股份,就把他們之間的事向全社會公布。現任CEO的他,又是創業板的新貴,懼怕一切對他不利的緋聞,李志只有在嘴上罵她是心機婊來解氣。

以前,陳蘭心覺得自己絕對不會與李志的家庭生活扯上半毛錢關係。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當對方要把自己吃掉,連骨頭渣子都不吐時,她意識到之前的自己是多麼可笑,當爬上別人的床時,她就沒有了節操,還自欺欺人,以為自己是「聖女貞德」。

英桃告訴陳蘭心,你別以為取卵後就可以安枕無憂了,我看到有一篇凍卵的黑幕,上面寫到,也許你的卵子在儲存的第三年便以低廉的價格賣給了真正需要的人,而你渾渾噩噩、尋尋覓覓地活在世上,卻渾然不知你的孩子已經散落全國了。

陳蘭心把頭髮往後面一撥,不在乎地說:「只要我的基因在這個世界延續下去,是不是我親自生的,也沒那麼重要。」

英桃的婚宴在年底舉行。在英桃的婚宴上,婚慶主持在台上念著煽情的台詞,英桃穿了一件白色的婚紗,在舞台般璀璨的燈光下,那件婚紗露了怯,顯得廉價。沈家慶和英桃四目相對,按兵不動,照儀式的程序,要等婚慶主持的暗示,他們才能表演似的把婚禮進行下去。

台下的親朋好友大快朵頤吃宴席,擺談的聲音蓋過台上的主持人。沈家慶和英桃像在台上演出一場孤獨而緩慢的啞劇。

英桃的母親坐在桌前抽抽嗒嗒地哭,也不知道為啥哭泣,可能一時感概頗多。英桃的父親和沈家慶的母親險些吵起來,為喜糖里塞不塞香煙這件事兒。沈家慶的父親是個嗜酒如命的人,往肚子里灌進一杯杯法國紅酒,像喝汽水似的。

陳蘭心坐在鄰桌,冷眼旁觀一切,忽然腦子裡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作品名:《雙子星物語》,作者:夭笑笑 。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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