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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貫穿人生的紅苕

文/何其傲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散文:貫穿人生的紅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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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故鄉的叛逆可能源自紅苕。

紅苕,又名番薯、紅薯、地瓜等等,應該不少於二十種叫法。李時珍《本草綱目》載:「番薯具有補虛乏、益氣力、健脾胃、強腎陽之功效」,是極佳的食用與食療之物。

我的故鄉西充縣,是遠古有名的巴西充國所在地,自明朝從南洋傳入紅苕栽種後,「西充國」便多了個綽號——苕國縣。不用深究,西充紅丘陵黃土地人口眾多,紅苕高於水稻、小麥和苞谷等農作物產量至少二十倍,自然成了這一方貧瘠土地上的人們一日三餐的主食。

紅苕的栽種和生長極其簡單。正月苕種埋土,二月苕秧泛綠,三月到來春風和煦,半人高的苞穀苗列隊成行綠油油翡翠一般,農人穿行其間鋤頭翻飛壘土,看上去似乎為了它的茁壯成長,其實護向苞穀苗的土輪在一場春雨過後的某個早晨已經被苕苗低調佔領。苕苗不像苞穀苗那樣昂首挺胸的威武高調,來到土輪甫一安家便耷拉著腦袋低調到塵埃里,好像知道自己在所有農作物面前是最樸實無華的低賤者,彷彿老實巴交的鄉下人在公眾場合總是平聲斂氣沒有自己的言語和立場。只是稍稍適應了環境,苕苗們便會伸展開臂膀來,以小心翼翼匍匐爬行的姿勢向四周蔓延,根須卻近乎瘋狂地往土壤深處挺進,經過一個夏季的努力,果實在所有目光無法觸及的地方壯大起來,靜靜地等待著秋天,等待著為農人獻上豐盈、欣喜和甜美。

紅苕的親切在童年。秋天還遠遠地沒有到來,紅苕還沒有長出多大個頭和甜味,便會時常遭到我們這群野小子的覬覦和騷擾--我們把苞穀苗當青紗帳,把紅苕輪當戰壕,打鬼子抓特務鋤漢奸,苕地里儼然成了八百里戰場。玩餓了,我們便掰個樹枝來,順著苕苗根部扒開泥土,正在專心成長的紅苕裸露出來,我們小心翼翼摘了,在衣袖上揩掉泥土便吃。倘若有想換換口味的時候,便跑到山坡上或者竹林里,用柴火烤熟了再吃。不過這樣的機會總是太少,炊煙往往不會忠誠於我們的野性,總是在紅苕半生不熟間聽到大人們的呼喊,我們只能捧著燙手山芋轉移陣地……

記憶里一日三餐總是紅苕當家。紅苕的吃法很多,蒸煮熬烤,紅苕餅紅苕干紅苕醪糟紅苕涼粉紅苕粉條……而最普遍最簡單最經濟的吃法還是蒸煮熬,蒸紅苕的時候可以有半碗鹽菜湯就食,因為具備了咸甜酸辣,可以算是一頓美餐了;煮則放進米粒可數的稀飯里,用大土碗盛了,彷彿一方水域里裸露著萬千島嶼;熬的時候一定是與酸菜一起的,「苕國」人幽默,把這樣的吃法叫做「豬腳桿燉帶皮」。紅苕生命力雖然頑強,卻是怕冷怕熱的,溫度低了就出現干爛現象,溫度高了又會耙爛,簡直就像俗話說的「窮人得了富貴病」,這樣的時候也是難不倒人的,削下那些爛塊來,家裡紅苕寬裕些的就拿它做了豬飼料,而紅苕不夠吃一冬的人家,總是把它晒乾了在石磨上磨成粉,烙成餅來填肚子,父親就曾因為吃多了這樣的爛苕餅肚子疼得不行,卻也意外地驅出許多迴蟲。那年月最難捱的是正二三月,家裡已經不剩餘糧,紅苕也已吃完,晚飯只能喝半碗加進糖精的紅苕醪糟湯,早早地躺上床睡覺,努力地閉上眼睛,卻哪裡睡得著,天真爛漫的小妹剛開口唱了句歌,父親便異常嚴厲地吼:不許唱,越唱越餓!

紅苕最高級最美味也是最奢侈的吃法,莫過於做成紅苕涼粉。幾手家家戶戶都有一塊鐵擦,拿紅苕在鐵擦上擦成粉末,加入水,再用紗布過濾掉苕渣,沉澱至少兩小時後倒掉水,便見白嫩嫩的苕粉,這時候鍋里的水已經沸騰,你只須把苕粉稀釋成流汁往鍋里慢慢傾倒並旋轉攪動鍋中水,待熟成糊糊用盆或碗盛出,冷卻後用刀切成條,淋上紅油調料,這吃法在故鄉至今盛行,確實是一道地道的地方特色小吃。後來的人生歲月,我異常排斥紅苕與紅苕做成的各種吃食,唯獨對紅苕涼粉寬容大肚,這讓我心裡總有種負罪感,覺得靈魂深處的叛逆愧對紅苕的撫育,詰問自己是否也是「窮人得了富貴病」,畢竟,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

我上中學的時候已經實行土地承包到戶了,先是在蒲氏祠讀初中,每天只能帶著幾個紅苕到學校蒸熟了當午飯,可能見我從未蒸過米飯吃,有一天平娃說他帶多了米怕吃不完,把他飯盒裡的米倒了一半給我,在我的飯盒裡拿了塊紅苕過去……往事在歲月的塵埃里太多泯滅,唯有此事溫暖記憶,讓我時常想起時常感動。

兩年後我到鄰鎮的仁和中學上了高中,兒時夥伴們都留在了鄉下,陌生的環境讓我好長一段時間都有些畏畏縮縮的。這時候父親已經帶領全家人勤勞致富,先是建了一回新房,大哥結婚生子後二哥三哥也到了迫不及待的結婚年齡,房屋仄逼,根本住不下人丁興旺的一家人了,只得開始第二次籌建房屋。每一個周末,我從學校回家來,第二天下午背著紅苕和五斤大米,翻山越嶺回學校去,沒人知道寒風中行走的少年連一條秋褲也沒有,為了防寒只能用一條哥哥們放棄的補丁褲作為打底褲。

少年時覺得面子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好像能跟自尊無縫焊接,但這事兒到底沒有露餡,也就沒覺得有什麼丟份兒的,倒是一日三餐讓我暗暗介懷,正抽條長個的身體渴望著能有足夠的營養供給,一天不到一斤大米拌紅苕難於達到生理預期,往往還上著課哩,肚內便一陣咕嚕咕嚕的響,在我聽來那響聲恰似驚濤拍岸。忽一日上午,同學謝明波要我跟他回家吃飯,他家離學校很近,他說父親到鎮上買了幾斤豬肉,特意叮囑了一定要叫上我回去啜一頓的。後來上學的日子,謝明波總從家裡拿些大米來給我,或者放在寢室里我的床頭上。多少年過去了,那曾經撫育了我青春肉體的豬肉和大米總散發著油油的光彩在腦子裡閃爍著,不曾相忘於江湖。

散文:貫穿人生的紅苕

為了躲避紅苕的糾纏,高中畢業後我便慌慌忙忙地背起行囊出發。背井離鄉的人兒都有愁腸,我卻義無反顧慶幸自己終於可以走向遠方。然而每一回闖蕩歸來,母親總會蒸煮一些紅苕,還要反覆勸我多吃點,以為兒子久別故鄉,肯定像她一樣特別喜歡吃紅苕,她不知道其實在我心裡,唯一排斥的故鄉食物就是紅苕,勉強吃下一兩個,不用一個時辰便會酸胃燒心。不過這樣也好,可以讓我回顧童年與少年時光,可以提醒我得去看望一下謝明波的父親,老人而今已是九十餘歲高齡,身體依然健朗,每一回去探望,我自然的要買點營養品給他,再給點錢。他的兒女們都出息得好,他的晚年豐衣足食,他是堅持不要的,但我堅決要給,多年來已經成了習慣,好像,意識里我已經把老人當作了養育自己的父親。

我對紅苕最認真的一次思考來自父親。父親生於戰亂年代,爺爺走得太早,父親與奶奶一直相依為命長大,吃了許多同齡人不曾吃過的苦頭,直到改革開放後生存條件才有了好轉,但這時候他的兒女們都陸續離開了家鄉離開了紅苕,所有的農活幾乎都落在了他一個人肩上,兒女們偶爾回家來,見了父親的勞累都勸他少做點土地,視土地如命是父輩們共同的特點,父親自然是不肯的,總是笑著說趁還做得動的多做點。我在驀然間把紅苕與父親聯想到了一塊,紅苕會說話的話,是不是也一定會說:我不如麥子苞谷它們上得了檯面,我就以多長產量來彌補質量吧!那一刻我甚至把那些牛一樣勤懇努力的人們也聯繫了起來……是的,平民百姓都具有紅苕一樣生長的精神,父親就是紅苕精神的最好體現。

而今時移世易,紅苕早已經退出了「苕國縣」生活的舞台中心,卻反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形象生動起來,飄忽而來的烤紅苕香味雖然親切,卻無論她怎樣的風情萬種,也無法勾引到我的讒腸與之親密接觸,倒是這誘因讓我常常緬懷起那些遠去的歲月,歲月里那些有色彩有溫度的人和事。

散文:貫穿人生的紅苕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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