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忘記林繼庸,他是抗戰工廠內遷的頭號功臣
文 | 楊津濤
廣東香山人林繼庸(1897~1985),是抗戰初期主持沿海工廠內遷的第一功臣。
據國民政府經濟部統計,截至1937年,全國登記的工廠(至少50名工人、10匹馬力)有3935家,其中上海一地有1235家,佔31.4%;其他沿海各省有2063家,佔52.4%。
為保存這些工廠,國民政府戰前已在討論「擇定安全地點」遷移。
惟企業家大都抱有僥倖心理。為讓一位上海大企業家同意內遷,林繼庸曾從民族大義到國際局勢,勸說了1個多小時,得到的回答是:
「林先生,不要太興奮啊!記得『一二八』大戰那時,我們的工廠總共停工還不足十天呢!」
至「七七事變」,沿海工廠內遷已勢在必行。不過,當時政府搬遷的重點在兵工企業,對沿海民營企業的關注嚴重不足。
7月28日資源委員會內部會議,林繼庸提議搬遷上海工廠,曾被質疑上海各家民營機器廠合起來還不如一家國營兵工廠,同僚也頗懷疑民營企業家是否願以國事為重同意內遷。因林力爭,會議才同意派林與上海企業家試做接洽與調查。
圖:林繼庸,任職新疆建設廳長時所攝,林後於1949年赴台
當天下午,林抵達上海,遊說兩日,得顏耀秋(上海機器廠)、胡厥文(新民機器廠)等人支持,30日晚返回南京復命。
稍後,林被任命為「上海工廠遷移監督委員會」主任委員,全面主持上海工廠內遷。8月10日,林赴上海就職。臨行,同僚楊繼與之握手告別,嘆道:
「繼庸兄,你能夠搬出兩個工廠就很能幹了,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當時財政窘迫,行政院僅撥款補助56萬元,優先給予同國防密切相關的大鑫鋼鐵廠、大中華橡膠廠等上海企業。林繼庸不斷發電告急,亦僅獲追加補助52.6萬元,仍舊嚴重不敷使用。
除資金外,運輸工具短缺、通行證繁多,都是很嚴重的問題。林抵達上海時,因戰事需要,市區輪船、拖駁及京滬鐵路已全部被軍隊徵用。很多私人車主怕車輛被徵用,就拆下車上零件,拒絕出租;僱到的輪船又常被難民搶用。林繼庸和廠家只能滿上海尋找木船——華生電器廠內遷,裝了27艘木船,最大的船裝了272噸,最小的船隻裝了8噸,船隊拼湊的艱難程度,可見一斑。
據統計,此次內遷,共動用木船499艘。當時上海駐軍眾多,通過其防區需要不同的通行證,也一度使遷廠工作舉步維艱。一次,為讓國軍88師放行,林繼庸和顏耀秋早上出發,「江上敵艦炮火集中射擊,彈片橫飛,兩旁房屋前仆後倒」,二人「咬著牙齒,拼著性命繼續前進」,才在前線見到副師長,拿到通行證。
奔波之中,林繼庸左腳受傷,醫生囑咐他休息,「要把左腳懸掛起來,不可放下,否則恐成殘廢,須割去一足」。林深知自己必須時刻曝光在上海企業家的視野之中,如此才能「鼓勵著各廠當事人的勇氣,不要灰心,要冷靜著頭腦,把緊張的情緒捺住」,遂租了一家舞廳作為辦公室,「懸高左腳坐著辦公,接應各方面來往的人物」。
對當日炮火中的搬遷情形。林繼庸晚年記憶猶新:
「連天炮火中,各廠職工們正在拚命強拆機器的時候,敵機來了,伏在地上躲一躲,然後爬起來再拆,拆完馬上抗走。看見前面夥伴被炸死了,喊聲『噯唷」,灑著眼淚把死屍抬到一邊,咬著牙照舊工作。冷冰冰的機器,每每塗上了熱騰騰的血。白天不能工作了,只好夜間工作,在巨大的廠房裡,暗淡的燈光下常有許多黑影在閃動,錘鑿轟轟的聲響,打破了黑夜的沉寂。」
在林繼庸的主持下,至11月12日上海失守,共遷出民營工廠146家,機器設備1.6萬噸,技術工人2500多人。大致以抗戰所急需的機械五金業為主。
具體情形,如下表所示:
1937年11月,上海146家內遷工廠的設備、人員已大多到達武漢,但因為用地問題遲遲未能解決,加之日軍迅速東進,各家工廠只得再次準備遷移,前往四川、廣西、貴州、湘南等大後方。同時,國民政府吸取了上海遷廠的經驗,不給企業主出於私利猶豫的空間,嚴令「不遷則炸」,決不留下廠礦資敵。因此武漢有大小233家工廠動身西遷。
此時,林繼庸已被任命為經濟部工礦調整處的業務組組長。翁文灝鑒於「林組長協組商廠遷移辦理頗有經驗」,又讓他繼續負責江蘇、浙江、山東、河南、江西、安徽等各地廠礦的內遷工作。
統計顯示,從1937年~1940年, 從沿海等地區內遷到後方的工礦企業共有639家, 其中政府協助的有448家。
要將物資運送入川,輪船不足,林繼庸遂租用白木船850餘艘,歷經艱辛將大部分設備運入四川。後又四處奔走,為遷川企業選擇廠址,以求儘快復工。復工過程亦極為艱難,如龍章造紙廠有兩個大烘缸,每個重達12噸,全靠人力,竟推上了位於山上的廠址。後來林繼庸陪外賓到這裡參觀,外賓問:「沒有起重機器如何搬用得動?」林回答:「他們是仿造埃及人建金字塔的辦法扛上去的。」
圖:龍章造紙廠辦公樓舊址,位於今重慶市江北區
林繼庸主持的這場「中國實業界的敦刻爾克大撤退」(晏陽初語),對國運影響甚大:
(1)為持久抗戰積聚了工業實力。
(2)加強了西部地區的工業基礎。
(3)破除了地方軍閥的經濟割據,主要工業設施自此大部掌握在了中央政府手中。
時人也頗為感念林繼庸的貢獻。抗戰後期,國民政府進入新疆,林繼庸出任新疆建設廳長。1944年,盛世才誣陷林繼庸等為混在國民黨內的異黨,逮捕了包括林在內的1500多人。林遇難的不實消息傳到重慶,實業界人士大為悲慟,有人倡議道:「林繼庸生為英雄,死當為神」,遂在工廠內立上牌位:「工業之神林公之牌位」。
此外,重慶有禮堂改名為「繼庸堂」,有道路更名為「繼庸路」,都是為了紀念他主持工廠內遷的功績。
盛世才逮捕林繼庸時,栽贓他收受蘇聯賄賂10餘萬元,且宣稱「人贓並獲」。實業界人士對此極為憤慨。上海企業家吳蘊初以全部家產作保,公開表示:
「盛世才誣林氏受賄款昧於事實,如果林氏要發財早就發財了,上海廠礦西遷,蔣委員長發給林氏一千多張空白的『特別通行證』,很多人為了得到特別通行證,每想用重金收買,如果林氏要發財,那個時候是可以大發國難財的,何必等到去新疆呢?但林氏始終未為利誘。他對於通行證之使用時很慎重的,凡他認為應該拆遷的工廠,不用他們請求,照發不誤,如果是與拆遷工廠無關重要的則一律拒絕發給。」
曾參與遷廠工作的胡光鹿也回憶:
「林繼庸先生在此一舉措中,奔走領導,殫精竭慮,擔任了一個重要的角色,其功績實不可沒」,「他那種奮發熱誠為國效勞的精神,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其人格感染力若此。
圖:林繼庸回憶文字《民營廠礦內遷紀略》,1942年初版
注釋:
陳三井:《四分溪畔論史》,九州出版社2013年,第200頁。
《林繼庸先生訪問紀錄》,(台)中研院1984年,第26、29、38—39、195—196頁。
顏耀秋:《抗戰期間上海民營工廠內遷片斷》,《中華文史資料文庫 第12卷 經濟工商編》,中國文史出版社1996年, 第958頁。
江滿清:《抗戰時期民營工廠內遷新論》,《近代史學刊》第6輯,華中師範大學2009年。
薛毅:《資源委員會與抗戰初期東部地區企業內遷》,《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05年第5期。
胡光鹿:《大世紀觀變集 第3冊 世紀交遇兩千人物記》,聯經事業出版公司1992年,第168、16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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