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豬事吉祥
文|殳俏
吃到豬肉,便讓人覺得吉祥和滿足,相信這是大多數中國人都會認同的感受。
張愛玲的《童言無忌》中寫生豬:「白外套的夥計們個個都是紅潤肥胖,笑嘻嘻的,一隻腳踏著板凳,立著看小報。他們的茄子特別大,他們的洋蔥特別香,他們的豬特別的該殺。門口停著塌車,運了兩口豬進來,齊齊整整,尚未開剝,嘴尖有些血漬,肚腹掀開一線,露出大紅里子。不知道為什麼,看了絕無絲毫不愉快的感覺,一切都是再應當也沒有,再合法,更合適也沒有。」
絕大部分地區都盛行農耕文化的中國人覺得宰豬、吃掉一整頭豬是再喜氣洋洋不過的事情,談起豬肉的味道分別來也是津津有味。
編撰了《調鼎集》的童岳薦認為,自己家鄉徽州的豬肉天下第一,「平日所喂米飯,名曰圈豬,易爛而味又美」,第二名則是泰興豬,「餵養豆餅,易爛而有味」,第三名江南豬,「所喂豆餅並飯,煮之雖易爛,卻無甚好味」。
童先生同時也罵了幾個地方的豬肉,斥之肉硬皮厚,無油而腥,煨不爛卻又沒味道,內臟還有一股子穢氣。這些個地方,現在來看,也都是以豬肉料理出名的地方,是以按下不表。
從歷史角度看,所有的食物都是變化和發展的,豬也不例外。用朱振藩的話說,童先生格於當時運輸的限制,吃的範圍不廣,卻依舊能對各種豬肉道出個所以然來,已屬不易。
吃豬讓人感覺喜慶,而最為激動人心的吃法,莫過於整豬入饌。而這「整豬」與「全豬」有別。
所謂整豬,是宰了一頭豬後,就以此一頭豬作為材料進行烹飪;而全豬,則是指一桌盛宴,全都採用豬身上的部件來發揮,至於這些部件來自一頭豬,兩頭豬,或是十頭豬,這就不得而知了。
梁實秋早年便因為好奇心地驅使,去吃了一次北京和順居的全豬席,席間共一百二十八道豬菜,包括了紅白血腸、雙皮、鹿尾(豬尾巴做的甜食)、口條、豬腦、豬耳、豬蹄、豬肚、豬肝等。最後梁實秋很客觀地感慨道:「高雅君子不可不去一嘗,但很少人去了還想再去。」
而整豬與整豬之間也有規模的區別。一百多公斤以上的成年豬宰殺之後,自然成為全村全族人的美食,肉被分之,各家各顯神通,以香腸、白肉、血腸、臘肉、火腿等不同形式,慢慢在一年間顯示豬之美味。
想要一次便享用到整豬的樂趣,則莫過於以十斤以下體重的乳豬為原料。袁枚在《隨園食單》里寫如何「燒小豬」:「小豬一個,六、七斤者,鉗毛去穢,叉上炭火炙之,要四面齊到,以深黃色為度。皮上慢慢以奶酥油塗之,屢塗屢炙。」
如此簡單的操作,因為小豬的脂肥柔嫩,便可得到上佳的美味。袁枚給這道乳豬料理立下標準:烤得最好的境界是酥,其次是脆,如果皮有硬感,這道菜就失敗了。
時至今日,中國最有名的烤乳豬在廣東,且分「化皮」和「光皮」兩派。所謂的吃乳豬,其實便是稀罕那一口酥鬆的豬皮,化皮又稱「芝麻皮」,炙烤時火要旺,並須不斷在豬皮表面抹油和醬料,利用油爆出來的氣泡疏鬆乳豬皮,最後形成芝麻大小的均勻微凸酥皮。
光皮則勝在外觀,製作起來沒有化皮那麼麻煩。兩種乳豬,各家喜歡,見仁見智。只要是達到了《齊民要術》中說的「入口則消,狀若凌雪、含漿膏潤、特異凡常」的境界,相信就一定是好乳豬了。
雲南人也善烹飪乳豬,但思路較為不同。怒江邊的丙中洛,當地人將乳豬取走內臟剔除大骨,在肚內塞上花椒、胡椒、草果、辣椒,再在表皮上抹燒酒,之後將肚皮縫好。
乳豬通體必須不停地抹核桃油和鹽水,乳豬的兩隻耳朵里也要各塞上一隻核桃,以防香氣泄漏。這樣腌制過後的乳豬,還要放在火塘上煙熏。
據說看當地人家境是否殷實,便是看那家的火塘上放著幾隻這樣的琵琶形狀的乳豬,只數越多,自然越富裕。這樣的乳豬,到全部完工可食用時,切下來的肉名曰琵琶肉,可烤、可煮、可蒸,也可切片與辣椒同炒。
當地人最喜斬成大塊食用,而城裡人得到琵琶肉,則大多嫌肥膩,所以都切片用炒。但要我說,還真是鄉野的路數最對味。
選自《餓童時代》殳俏著 楚塵文化出品
圖片 黃永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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