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樹上喜鵲喳喳，傳遞著童年的傷感與溫馨

丨蘇虹

戊戌年的冬天，雨不停地下。整個臘月，幾乎沒有見過太陽。待到瀟瀟雨歇，已是已亥年春節。與往年歡歡喜喜過大年有點不同的是，今年的春節歡喜中有點傷感。不為別的，只因曾經的家，因為城鎮化拆遷的緣故，已成為一片廢墟。住在賓館的我，猶豫再三，還是帶著幾份低落的情緒，驅車回「家」看看。

老家離204國道僅一百多米，西邊不遠處是通楊河故道。十分方便的交通，也給生活帶來諸多便利，這也是家裡老人和弟弟都不想折遷的重要原因。對我而言，雖然早在三十多年前便離開了家鄉，但家鄉的這片土地，包括雖然有些局促、卻溫暖的家，留給我太多太多難以忘卻的記憶。小時候和弟弟住在一間小屋裡。那是一間用準備蓋新房子的磚瓦壘成的臨時房。記得有一年冬天的晚上，家邊上的磚瓦廠放電影，我心裡痒痒著跟父親說，我要去看電影。但父親嚴令「不許去」，——因為明天還要上學，外面又下著大雪。但後來，我還是偷偷出門，背著小我兩歲的弟弟，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地里，摔倒後又爬起來，繼續背著弟弟趕到放電影的地方，去看了那場至今都印象深刻的電影。

我的老家離縣城很近。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早幾年就傳說要拆遷，但說了幾年，並沒有任何動靜。去年下半年，忽然接到母親的電話，說這次真的要拆遷了。我盤算著離春節只有一兩個月的時間了，怎麼的也要等過了春節吧？所以，我設想春節時一家人在老房子里吃頓年夜飯，拍張全家福。然後，在來年春天開開心心地搬上新居。然而，負責拆遷的人並沒有這樣的耐心，他們一定要在春節前完成拆遷任務。由於時間太緊，安置房也沒有落實，只能在縣城臨時租了兩間房子。家裡的許多東西來不及整理，就勿勿離開了老宅子。此刻，在我的眼前，那個曾經留下無數記憶的家，只剩一堆堆瓦礫、隨處飄散的塑料袋，以及房子推倒時砸壞的傢俱殘骸……，這分明就是一片廢墟啊。

值得慶幸的是，屋前屋後栽的一些樹還保留著。這是弟弟面對負責拆遷的，提出的「強烈要求」。弟弟想日後把這些樹移到別處。承蒙拆遷人開恩，沒有把這些樹推倒。眼前的這棵桂花樹，若不是根部堆滿了零亂的磚頭，它和平日並無二致。熬過了一冬天，茂密的樹冠告訴我，只要它能活到秋天，一準又會散發出沁人心脾的香氣；兩棵相鄰的枇杷樹上，開了一冬天的枇杷花終於要謝了，要不了多久，它就會果實累累；還有這棵不算很大的柿子樹，別看它現在光禿禿的，但它每年秋天，都會掛果上百斤。熟透了的柿子，有如一個個紅燈籠掛在樹梢，光是看著它，就會讓人心生憐愛。當然，咬上一口，那甜滋滋的感覺，絕對不只是舌尖上記憶。每年秋天，母親都會讓人給我捎上一筐。其實到老宅子來，我最想看的還是這棵柏樹。這是一棵樹齡已有近百年的老樹。上小學時，「參天大樹」一詞最直觀的理解，便是從家裡這棵柏樹開始的。柏樹是一種分布極廣的樹種，但在我的家鄉，栽這種樹的並不多。所以，方圓數十里，再找不到樹齡比這棵樹更老的柏樹了。柏樹的生長很緩慢，離家三十多年，每次回來看它，好像都沒有什麼變化，它永遠都那麼挺拔地聳立著。錐形的樹冠，非常收斂地向上延伸，邊上的一棵不知名的樹倒是長得很快，樹枝擠著它、頂著它，它依然不惱不怒，但它也毫不退讓，一如既往地挺拔地聳立著。家鄉有一個習慣，孩子出生後，都會把胎盤埋在樹下。聽父母說，我們弟兄幾個的胎盤就是埋在這棵柏樹下。父母還說，埋著胎盤的地方，就是你們根所在的地方。我不知道這棵百年老樹能否安全地移到別處並繼續勇敢地活著，但我知道，樹可以繼續生長在別處，但我的根，只能永遠留在這塊土地上。不知不覺間，我的眼睛有些濕潤。這曾是我的家啊！以前每次離家，我總會對依依不捨地送我到路邊的老母親揮揮手說：我過些時候就會回來的。屈指數來，我離開家鄉已經三十八年了，每次回來總是高高興興，回去也總是開開心心。此刻，我突然意識到，我已無法再回到這裡了。忽然，空中傳來一陣陣喜鵲的叫聲。我抬起頭，模糊的雙眼看到一對喜鵲正在樹上築巢。我想起來了，除夕這天已經立春，這預示著春天快到了，鳥兒也開始築巢，準備繁育後代了。在家鄉，喜鵲是吉祥之鳥。看到喜鵲的身影，聽到喜鵲的叫聲，都被視為好的兆頭。我沉重的心情，有了些許好轉。我舉起手機，想拍下正在築巢的喜鵲，誰知，踩在廢墟上的瓦礫，發出了低沉的、破碎的聲響，正在築巢的喜鵲驚恐地飛起，停到遠處的電線杆上朝我張望。

喜鵲是一種組織力極強的鳥類，小時候我曾親眼目睹，一條蛇爬到樹上的喜鵲窩，企圖吞下巢中小鳥，幾十隻喜鵲群起攻之，不可一世的蛇，竟然被啄得從樹上摔了下來。我不敢驚憂正在築巢的喜鵲。揉了揉眼睛，我悄悄地離開了這塊土地。我默默地祈禱，這對喜鵲能順利築巢，順利繁育後代，永遠不會有人摧毀它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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