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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小鎮的撈屍人:我救人15年,卻被親兒子記怨半生

南方小鎮的撈屍人:我救人15年,卻被親兒子記怨半生

每天讀點故事APP簽約作者:餘思月

馬福來從不主動跟旁人說起自己的職業。

水陽鎮的漁民都喊他「水鬼」,白話說就是海上撈屍人。

楔子

水陽鎮位於浙江省東南部,因坐落於水的南面得名。水陽鎮三面環海,是個古老的漁村集鎮。當地人家幾乎都是世代漁民,以海為家,以船為榻,只有馬福來是個例外。

三十五歲以前,馬福來是鎮上出了名的混子,三天兩頭去城裡賭,輸光了就跑回來打漁,錢一弄到手就又溜了,基本不著家,對妻兒更是從不過問。

十五年前,也就是馬福來三十五歲那年,他出海打漁時救下了一個落水的老漁夫。沒想到第二天,老人竟然帶著家人一齊來登門致謝了,又是米面又是土雞蛋,感謝的話不絕於口。活了半輩子,馬福來從來沒聽過那樣多的誇讚,耳根子都紅了起來。

從那以後,賭棍變水鬼,水性極好的馬福來做起義務救人的活計來。

但凡哪家哪戶在海上遇上什麼麻煩,大到翻船落水,小到漁船擱淺,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110,而是水鬼馬福來。只要一個電話,馬福來就會立刻放下手邊的事情,駕船而去。一開始只是能幫則幫、力所能及,可是求助電話越來越多,馬福來大腿一拍,決定以後都不捕魚了,一心一意做好這個水鬼。

不過,不管馬福來從海里搶回來多少條人命,只因他也幫著撿元寶(海邊人把撈屍稱為「撿元寶」),人們潛意識裡還是覺得他不幹凈、不吉利。要不是真碰上什麼災禍,平時還是盡量躲著,免得生出什麼交集。

水鬼並不是個吉利的稱謂,連馬福來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得了這麼個名字。海邊討生活的人多信鬼神,按照水陽鎮的說法,水鬼指的是在水裡自殺或者發生意外的人,他們不能投胎轉世,只能呆在水下把別人拉下水,做他的替死鬼。

馬福來並不介意這個古怪名字,其他水鬼是索命來的,只有自己是在救命。這水鬼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在這水陽鎮,只有他馬福來一人做得。

1.百日

4月20日,馬福來撕掉牆上的日曆,又是平安的一天。春天總會安分一些,等夏天颱風來了,又沒個安生日子。

今天是孫子馬丁的百日,兒子兒媳在酒樓開了宴席,請了不少親朋好友。馬福來借口說自己病了,沒去。兒子兒媳嘴上不挑明,但馬福來心裡清楚,他們看不慣自己做這行。

自打兒子夫妻倆開了漁家樂,馬福來就很少回家了,就住在他的救助站里。漁家樂這行競爭激烈,遊客大多又都是從外地來的,挑剔得很,要是被他們知道這是撈屍人家開的店,肯定不會來了。

救助站是馬福來前幾年自掏腰包建起來的,距離碼頭也不過十幾米,出海救人更方便,不僅如此,自己也算是有個清靜的去處,和兒子兒媳共處一個屋檐下總歸不自在。

百日的第二天,馬天馳例行帶著妻兒來救助站探望馬福來。

看著孫子好像又長了幾斤肉,白白胖胖的,馬福來心裡高興,忍不住伸手要抱。燕子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雖然只是個微小的動作,但還是被馬福來捕捉到了。他心裡清楚,燕子介意他這雙碰過死人的手。

馬福來知趣地背過手去,和兒媳婦的暗自較量他總是這樣敗下陣來,是啊,碰過死人的手怎麼可以去摸新生兒嬌嫩的皮膚呢。於是,馬福來只俯身往孫子臉跟前湊,手上巴掌拍得響亮,「馬丁,來,看爺爺,馬丁,給爺爺笑一個,來!」

馬丁怕生,被馬福來的陣仗嚇得哇哇大哭,燕子順勢抱著孩子在房間里踱起步來。

孫子不認祖宗,這都什麼事兒啊,馬福來心想。

「孩子鬧著要睡覺,我們回吧。」燕子說話時面無表情,語氣里還夾雜著應付工作一般的厭煩。

馬天馳看著孩子哭紅的小臉,點了頭。

「這就走了?」

「嗯,走了,馬丁要睡覺了。」

馬福來斜眼瞧了牆上的掛鐘,時針將將走到八點。一家三口來了統共還不到半個小時,燕子更是連屁股都沒挨一下板凳,這就急著要走。

「你小心一點,颱風瑪雅要來了。」馬天馳說。

「曉得了,你們走吧。」

馬天馳的話馬福來一點也沒往心裡去,水陽鎮最不缺的就是颱風,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燕子還在怨自己,馬福來知道。從他們結婚那年到現在,這怨沒變過,反而越來越深了。

婚禮那天,馬福來接到了一通求救電話,竟在眾目睽睽之下衝出了酒店。立在紅毯中央的馬天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氣氛頓時尷尬起來。燕子臉上的笑容僵了,嘴巴也不利索了,當司儀問出那句「你願意嗎」的時候,竟然沒忍住站在台上就哭了。

街坊鄰里的嘴上最是沒個輕重,閑言碎語貫穿了整個喜宴。大伙兒心裡明鏡似的,燕子才不是因為感動而哭,她那是嫌公公丟人。

馬福來錯過了兒子的婚禮,也沒能救起落水的年輕人。當晚,家屬跑到馬福來家門口鬧了一整晚,門上貼著的「喜」字在一片哭嚎中依然鮮紅、醒目,此時卻顯得格外戲謔了。

新婚之夜,夫妻倆大吵了一架。

「大喜的日子趕去給別人奔喪!這算什麼事啊?」燕子坐在梳妝台前抹眼淚。

「你少說兩句!」

「你堵得住我的嘴,堵得住別人的嘴嗎?紅事和白事撞在一起,那可是要出大事的,你不知道嗎?」

馬福來躲在房間里,一句話也不敢說。特意為婚禮定製的唐裝現在滿是臟污,兒子的婚禮就這樣被自己給攪黃了。

從那天起,馬福來就搬進了救助站,這一住就住到了今天。

「啊。」馬福來呷了一口酒,辣得忍不住發出一聲嘆。到底是兒子從城裡帶回的酒,後勁可真猛啊。

「颱風瑪雅預計將於4月25日凌晨在浙江省東南沿海登錄。」電視里正播著新聞節目。

2.拜師

黃昏時分,馬福來的漁船靜靜靠在碼頭邊上,他和祥子仰面躺在漁船上閉目養神。祥子是三年前來救助站的,連個招呼都沒打,上來就是莫名其妙的一句,「我能拜你為師嗎?」

「拜我為師?」

眼前這個剛剛成年的少年青澀又篤定地點了點頭。

「拜我為師幹嘛?」

「下海救人。」

於是,馬福來就成了祥子的師父。

「嗷嗚,嗷嗚。」

祥子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四處張望。他又聽到了「嗷嗚,嗷嗚」的聲音,自從他來了救助站,就總能聽到那樣的聲音。

「聽到了嗎?師父?聽到了嗎?」

「聽到什麼?」

「從海里傳來的聲音,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嗷嗚,嗷嗚。」祥子學著。

馬福來擺擺手,示意祥子不要說這些,「別總想那些邪乎東西!」

「真的,我真聽到了!」

祥子三年前第一次跟著馬福來出海,撈的就是一具腐屍。

馬福來穿上潛水服,戴上面罩,抓著一根繩子就縱身躍入海中。祥子看著水裡的馬福來,他身手敏捷地游到遇難者身邊,用繩子環在他的腰間系了個結,然後回到船上往上拉。

很快,遇難者浮出了水面。那屍體許是在海里泡得時間久了,皮膚早就被腐蝕得不成人樣,臉上更是猙獰可怖。

馬福來一隻手拉住遇難者的左肩往上抬,感覺不得力,便沖身後的祥子喊道:「你在幹嘛?過來搭把手啊!」

見沒動靜,馬福來回頭一看,祥子正貼在船尾,雙手死死把住船舷,臉色慘白。

「怎麼?怕?」

祥子點頭。

「嗨!干我們這一行的,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死人?」

到派出所給無名屍登記完畢後,兩人又回到了岸邊。想起剛才那股腐爛的腥臭味,祥子突然一陣噁心,哇的趴在船邊吐了起來。

「師父,你不怕嗎?」

「什麼?」

「救人啊,撈屍體啊,難道你就一點也不怕?」

馬福來大笑,「不是我吹牛啊,你師父我這輩子就沒怕過什麼。」

「我年輕那會兒,賭博嘛。那追債的,水果刀就抵在我後背,威脅我說『馬福來!限你三天內把錢還清,否則老子剁了你的手!』你說你怕不怕?」馬福來繪聲繪色地學著那人的表情和口吻,「巧了,我跟你說我一點也不怕。他威脅我怎麼樣,我轉身就回了賭場,三下兩下就連本帶利全都贏回來了。」

「後來我開始救人,天天往海上跑,白天跑,夜裡也不能閑著,人家一個電話打來馬上就得走,你沒時間猶豫的。颱風來了,別人往岸邊靠,我不行啊,越是颳風下雨我越要往海里去。沒辦法,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一零年還是哪一年我記不清了,反正是個冬天,我接到電話說橋下翻船了。那天風特別大,浪頭大概有四五米高,一點點路我開了二十多分鐘。是個女的,看著就不行了,大冬天的你想想,在海里泡了那麼久。我把她帶回來的時候,已經昏了,叫也叫不醒,她父母在岸上急得嚎啕大哭。可是鎮上有些人迷信啊,偏說她已經死了,死人不能上岸,一堆人攔著我、罵我。你師父我十五歲打架就打進了派出所,那時整個水陽鎮就沒有我打不過的人,我怕他們?我操起船槳指著他們破口大罵,我說『今天我馬福來把話放在這,你們誰要是敢攔我一步,我就弄死他!』」

祥子聽得津津有味,「後來呢?」

「後來?那姑娘被送到醫院,得救了。」

「真幸運。」

馬福來直搖頭,「很多人都沒這個命的。前年颱風來的時候,一艘船逆著風走,一個大浪就給它掀翻了,人被壓在船底下,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救不了他。」

「後來啊,我想明白了,在海上討生活生死在天,你根本不消怕。救人和賭博說到底是一個道理。以前賭的是錢,現在啊,賭命。」

嗯,賭命。

祥子躺在船上,雙手交叉墊在後腦勺底下,望著被晚霞印紅的天空出神。腦海里驀地生出一些與海有關的畫面,在那些波瀾壯闊里,身手矯捷、膽識過人的不再是師父馬福來,而是自己。

祥子對馬福來式英雄主義的嚮往就是從那天開始的。

3.奪人

來救助站兩個月後,祥子終於迎來了大顯身手的機會。

這天,馬天馳正好來給馬福來送膏藥,是他專門託人從城裡買回來的。馬福來天天在海里泡著,落下了嚴重的風濕,一到陰雨天,關節就疼得厲害。

父子倆剛搭上話,門突然被推開了,是隔壁老孫的媳婦。

「老馬,不好了,出事了!張亞飛在塗家灘那邊淹死了……老張一家子都過去了,結果打撈的價格沒談攏,掌舵的把人給扣下了……」

張亞飛是水陽鎮第一個名牌大學生,哪想著年紀輕輕就遭此變故。

「祥子!去開船!」

馬福來沒有片刻猶豫,抓起潛水服就往外沖,任由馬天馳在身後喊了他好幾聲也沒答應。他知道兒子多半是要阻攔,但他向來是聽不進勸的,尤其是在這生死關頭。

塗家灘毗鄰水陽鎮,那邊的水域要更加錯綜複雜,每年溺水身亡的人不在少數。孫家媳婦口中的掌舵遠近聞名,他帶著手下十幾個弟兄成立了一支打撈隊,以撈屍為生。在當地,但凡有不知好歹搶生意或者義務打撈的好心人,都會受到他們的威脅。掌舵的打撈隊就這樣壟斷了塗家灘的「撈屍經濟」,聽說這幾年賺了不少錢。

他們的做派馬福來早就看不慣了,這次竟敢動水陽鎮的人,不殺殺他們的威風那還得了?

海上起了風,浪也掀了起來,祥子小心地控制著船速。馬福來心急,一把把祥子從駕駛位扯了下來,自己把住了舵。

「抓好了!」

一腳油門,漁船蹭的一下迎著浪沖了出去。

遠遠就聽到哭天搶地的哀嚎。

祥子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

岸邊聚集著一堆人,除了遇難者家屬,還有圍觀的漁民,把現場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而海面上停著一艘船,船上立著兩個打赤膊的人。其中一人正對著岸邊喊話,威風凜凜的樣子,看樣子應該就是掌舵了,站在他身後的漁民手裡緊緊拽著一根麻繩,順著繩子往水裡看去,另一端系著的,竟然是一隻慘白的手臂……

是遇難者張亞飛。

手臂被麻繩吊在水面,屍身卻仍然泡在水中。祥子不禁打了個寒噤。

家屬跪下來朝水裡磕了三個響頭,「做做好事吧,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把兒子還給我吧,他是為了救人才死的啊!」

「兩萬。」

船老大做了個二的手勢,語氣不容置疑,好像手上按著的不是一條生命,而是市場上待售的豬頭肉。

「一萬算了,兩萬也太多了!」

「這孩子也不容易,才二十歲,你們怎麼忍心啊?」

「你們也太黑心了!你們這是敲詐!勒索!」

人們議論紛紛。

「我們撈屍體也是靠力氣掙錢。錢到位了,人就回來了,和你們漁民打漁一樣的道理。」船老大面不改色,這場面他見多了,他做的就是死人生意,還怕這閑言碎語做什麼。

「看!是馬福來!水陽鎮的馬福來來了!」不知是誰認出了馬福來的船,大家紛紛望了過來。這東海沿岸,幾乎是無人不識馬福來,即便未曾謀面,也多少聽過水鬼的傳奇。

現場響起一陣歡呼。

到了生死關頭,馬福來這個平日里晦氣的掃把星就變成了人們眼中的救星。

馬福來一個急轉彎,掌舵始料未及,激起的浪花濺了他一身。他抬手把臉上的海水颳了下去,定睛一看,馬福來的船正正好好停在了面前,距離不過十米。

雙方對峙起來。

「把人放了。」馬福來開門見山。

掌舵沒接話,只往水裡啐了口唾沫。

那個提著屍體的漁民回道:「這裡是塗家灘,關你屁事!」

「這東海岸出了人命,就跟我馬福來有關係。」

「馬福來,我認得你,義、務、撈、屍,沒錯吧?」掌舵一字一頓,語氣略帶挑釁,「在你們鎮,你想裝清高、扮菩薩,隨你的便,我絕不插嘴。可這裡是我們塗家灘的地盤,你也別攔了我的生意。我勸你一句,少管閑事。」

馬福來一聲冷哼,像是從鼻孔里發出來的,倨傲了,「今天這閑事啊,我還就管定了!」

話音剛落,祥子一個猛子就扎進了水裡。

奪人大戰開始了。

4. 英雄

「開船!」掌舵一聲號令,漁船發動了。

而此時,捆綁屍體的麻繩已經被祥子攥在了手裡,他一個三百六十度的翻身,雙腿順勢用力往對方船身上一蹬,方才還在叫囂的那個漁民一個趔趄,便跌入了海里。

祥子的水下功夫了得,惹得岸邊群眾驚呼起來。

「割斷繩子!」馬福來大喊。

祥子從腰間拔出小刀,迅速切斷了繩子,隨即將馬福來扔過來的鉤子鉤到死者的皮帶上,然後伸手沖船上比了個ok的手勢,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

「馬福來!」掌舵見勢不妙,也跳下水去。

馬福來看準了時機,立馬啟動發動機,將船迅速開上了岸。岸邊等待多時的家屬慌忙沖了過來,扯住繩子往上拉,那可憐的少年終於露出了水面。

馬福來來不及接受家屬的感謝,他要去尋祥子。

只見祥子剛剛冒出頭來呼吸,就被掌舵一掌給按了下去,先前跌入水中的另一人則在下面死死拽住他的腳,怎麼也掙不脫,身子直往下沉。

不行,再這樣下去,會出人命的!

這個想法太可怕了,馬福來感覺自己渾身都在顫抖,拔腿就往海里狂奔而去,一邊跑一邊扯著嗓子大喊:「殺人了!快救人!快救人吶!」

隨著馬福來的吶喊,積攢多時的民憤頃刻間噴涌而出,岸上的漁民三五成群地跟著跳下水去參與營救。

馬福來一腳踹開掌舵,把祥子從他們手裡搶了過來,剛要翻身逃脫,又被人鉗住了脖子。

水裡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你一拳頭我一腳,已分不清是敵是友。

就在這時,岸上傳來高音喇叭的聲音——「住手!警察來了!警察來了!」

是馬天馳!

馬福來在浮出水面的間隙看清楚了:並排的五艘船正是從水陽鎮方向駛來的,上面站著的全都是鎮上的漁民,警察倒是不見蹤影。舉著擴音器的馬天馳,正站在中間那艘船上,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要不因為是自己的兒子,還真以為他就是警察隊長。

馬天馳打小體弱,相比打漁更擅長經營,此刻在船上倒是人模狗樣的,總算有了點自己年輕時的影子。危急時刻,馬福來還不忘得意一番。

這時,岸上傳來警笛聲,警車來了。

「水裡的人都給我聽好了,趕緊上岸!我再說一遍,趕緊上岸!」

然而,水裡的人似乎是打紅了眼,只寥寥幾個冒出頭來。警察當機立斷,往天上鳴了一槍,這才止住了騷亂。

掌舵一行被塗家灘派出所帶走了,而馬福來和祥子則坐上了高警官的警車。

「麻煩你了,高警官。」馬福來悻悻地說,邊說還邊從高警官的上衣口袋裡順了根煙。

高警官和馬福來從小是光著屁股一塊兒玩兒大的,後來高警官上了警校,馬福來還是混混沌沌的老樣子。雖說仕途上倆人是分道揚鑣,但自從馬福來做了水鬼,高警官也沒少照顧他。

「馬福來啊馬福來,你要我說你什麼才好?二十五年前,我第一次出警,抓的就是你,你和一幫混混打群架。後來你成了大名鼎鼎的水鬼,我以為你改邪歸正了,結果呢?你他媽的,給我從水陽鎮打到了塗家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車裡爆出一陣爽朗的笑,是馬福來。高警官的一席話被他給聽成了讚賞,竟莫名得意起來。

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馬福來被處五日拘留,罰款兩百元。

第二天,馬福來在塗家灘聚眾鬥毆被關進局子的消息就在鎮上傳開了。馬福來一點兒也不覺得丟人,他可是和張亞飛一樣見義勇為的英雄。可兒子兒媳並不這樣想,出獄以後,馬天馳有一個月沒來救助站看他。

5.冤家

2017年冬天,上面派了領導來視察民生,鎮長把馬福來也叫了去,說他是水陽鎮的先鋒道德模範。話音剛落,攝影師就把鏡頭對準了馬福來,旁邊那個拿著話筒的記者連忙把他拉到一邊,說是要做專訪。馬福來哪見過這陣勢,渾身不自在,連話也說不利索了,只記得那記者三句不離黨的十九大,還有諸如「富強」、「民主」、「文明」、「和諧」一類的詞語滔滔不絕。

馬福來初中就輟學了,沒多少文化,半天憋不出個屁來。他以為只是應付差事,可是沒想到專訪第二天就登上了衛視新聞。自己接受採訪時磕磕巴巴的樣子,也被主持人親切地描述為「質樸的漁民不善言辭,卻十年如一日用行動守護水陽鎮海面的安寧。」

沒過多久,水陽鎮被評為全國文明鎮,而馬福來也收到一個好消息——作為水陽鎮的道德模範,政府決定出資給他打造一艘可供遠航的專業救援船,還承諾每年將資助兩萬元人民幣用於海上救援事業。

一夜之間,馬福來竟成了政府的人。

鎮上的漁民看著眼紅,卻不知馬福來出一趟遠海任務,光是柴油錢可能就得搭上大幾百。而早就不打漁的馬福來,現在唯一的收入來源就是幫漁民解葉子,一次賺個兩百塊,僅此而已。

人們總盼著過上好日子,說到底,他們盼的只是自己的好日子罷了。

救援船造好了,停在一排漁船中間,威風氣派得很。馬福來在船頭插了面紅旗,旗面上用黑墨水歪歪扭扭地寫著「救援請找水陽鎮馬福來」和一串電話號碼。

祥子站在駕駛室里,看著眼前一應俱全的駕駛設備、導航設備、通訊設備和監控設備,就好像孩子看到了心愛的玩具,東摸一下西按一下,興奮得很。

「師父!」

馬福來一回頭,只見祥子把著方向舵,背挺得筆直,下巴微抬,雙眼專註地直視前方,那架勢、那神情還真有那麼點船長的意思。

「幹嘛?裝船老大呢?」

「師父……我什麼時候才能自己出趟任務?」

馬福來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可能,你別想了。」

祥子跟著馬福來跑了快三年船,但馬福來從來不允許他一個人出海。

「出任務又不是出去玩,你不知道海里有多危險嗎?」

祥子還是怕馬福來的,不敢再問,心裡卻暗自跟自己較著勁。

正值休漁期,碼頭不如往日熱鬧,只有零星幾個漁民在岸邊修補漁船、重新上漆。但馬福來的救援船下水試航的這天,岸上卻聚集了好多人。

人們都說,馬福來發達了,連政府的人都認識他,以後金山銀山都不用愁了。

「馬福來,你跟領導說了什麼甜言蜜語,還獎給你一艘船?」

「馬福來,以後你啥事也不用干,躺一年就是兩萬啊!」

「馬福來,這船多少錢?你沒留著點?」

市儈小民,馬福來在心裡罵。

等了三個月,水陽鎮終於等來了復漁令。漁民們早就按捺不住了,紛紛駕船出海,力爭休漁後第一網大豐收。復漁是所有海邊討生活的人的大日子,可是對馬福來來說,今天和昨天、前天、甚至明天也沒多少區別,不過普普通通的一天罷了。

整個水陽鎮都撲到海里打漁去了,老天爺也沒打算讓馬福來閑著。

下午五點,馬福來接到求救電話——交叉口有船觸礁側翻,船上六人全部失聯。

「船號多少?」

「是……是武東學的船。」

馬福來出任務的時候曾經撞斷了武東學船上的纜繩,結果武東學找人到救助站罵了他一天一夜。真是冤家路窄。

「失聯多長時間了?」

「快一個小時了。」

情況不妙!馬福來和祥子拔腿就往港口跑,迎面碰上滿載而歸的漁民。

「喲,馬福來啊,著急忙慌幹啥去啊?」

「我們這都忙一天了,你剛開工呢?」

二人捧腹大笑。

祥子一把將氧氣面罩砸到地上,作勢要翻身下船衝過去找他們理論,卻被馬福來一把給扯了回來,「你要幹什麼?趕緊換衣服!救人要緊!」

祥子不服氣,嘴裡罵罵咧咧的,但船已經啟動了,祥子沒站穩,一個踉蹌差點沒跌倒。

馬福來並沒有徑直往海里開,船筆筆直直朝那二人加速沖了過去。

「喂!喂!馬福來,你幹什麼?」

二人驚慌失措,眼見著船就要撞上來,正準備跳水,沒想到馬福來一個右滿舵,急轉的船頭瞬間激起人高的水浪,把他們澆了個透心涼。等回過神來,馬福來的船早已經開遠了。

馬福來一生不服軟。

可是,在這人命關天的緊要關頭,那些新仇舊怨的,也顧不上跟武東學算了。當下最要緊的任務,是救人。

馬福來師徒二人在交叉口找了一個半小時,也沒有找到出事船隻。天色越來越暗,直到完全黑了下來,只能靠著照明燈的微弱光亮繼續開展搜救。

「師父!那邊!」

順著祥子的手指望去,在正前方礁石附近的海面上隱約可以看見幾個白點,一、二、三、四、五、六……

「安全帽!師父!是安全帽!」

礁石上空無一人,水裡卻漂浮著六頂安全帽……

漁船緩慢地朝礁石靠近,馬福來的直覺沒有錯——人沒了,全都沒了。事發已經三個小時,就是神仙也回天乏術。救人還是撈人,往往就在分秒之間,做水鬼這麼多年,他早就有了這個心理準備。

馬福來和祥子輪流下水打撈,一共找到五具屍體,船老大武東學卻始終下落不明,怎麼也找不著。

看著累得臉色發青的祥子,馬福來搖搖頭,說:「返程吧。」

五具屍體被整齊地擺在船艙中間,祥子在船頭掌舵,馬福來四仰八叉地癱倒在船尾。

七個人,一片海,所謂生死,也不過如此。(作品名:《水鬼》,作者:餘思月 。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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