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公司「永不裁員」
鉛筆道簽約作者丨歪道道
歪道道:獨立撰稿人,互聯網與科技圈深度觀察者。
有個每年都會被提及的段子,說每到過年的時候,城裡的傑克、蘇瑞、珍妮,都會變成村裡的狗娃和淑芬。然後大家開始一年一度的村頭攀比大會,美化工作成為當中的重要一項,這其中,互聯網公司一度成為鄙視鏈最高層,牢牢掌握著話語權。
時下正值春節,但越來越淡的年味之中,卻多了一些異樣的氛圍。互聯公司已經跌入鄙視鏈最底層。一旦誰講到自己從事互聯網行業,周圍的人都會意味深長的問一句,你們公司裁員了吧?被問者都會尷尬一笑:互聯網公司怎麼會裁員呢?我們這叫優化。然後引起眾人的哈哈大笑。
笑聲過後,大家開始講述自己看到的互聯網公司裁員新聞,並深深折服於他們的裁員「創意」。
庄辰超說,每個總部員工的數學邏輯能力對於便利店業務尤其重要,「你數學邏輯不好,績效怎能達成預期」?故而,便利蜂年度考核,員工們沒折在KPI上,而是悔恨工作後沒加強高數學習。
工作栽在數學上不是最慘,老婆丟在加班上,就不再只是職業危機了。不過有贊高層倒是喜聞樂見,白鴉是極力反對辭職的,他或許覺得離婚可以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今年的公司年會,創始人們一面跟你高談闊論,聊理想聊勤勞敬業、愛崗奉獻,一面軟硬兼施地耍著套路,讓你主動裁員。當他們把產品創新的精力放在裁員背後的小九九,或許感覺自己「眼瞎」的不止是員工,還有把創業者奉為理想代言人的「芸芸眾生」。
同時令人費解的是,即使變相裁員如此明目張胆,互聯網公司依舊宣稱「末位淘汰」,為什麼「不承認裁員」成了最後的底線?
年會上消失的「體面人」
2017年1月,羅敏站在寫著巨大「夢想」字樣的PPT下,幾度哽咽,可三亞海邊溫暖和煦的風卻沒有吹進在場四百多名員工的心裡。羅敏問,「你們中間有多少人還記得,我說過要帶大家來海邊開年會」,僅剩的幾十名老員工稀稀拉拉,搖頭不語。
羅敏一個人在台上顧影自憐,他可能忘記了當初親自揮刀的斬釘截鐵。
趣店上市後,公司年會選在了廈門,打過雞血,大白汽車負責人許龍喊話:2018年賣掉10萬輛車。羅敏隨後豪擲一億,成為風頭正盛的直播答題廣告主,並向曾經被一刀切下的地推團隊搖旗呼喚:「老夥伴們,我在這裡等著你們回來」。
彼時,庄辰超也正得意洋洋。2018年年前,便利蜂以一股子猛勁,接連布局了三個風口項目:共享單車、無人貨架和新型便利店,還曾對外透露已有近100家店鋪簽約,後續每月將有數十家店開業。而即使裁員風波愈鬧愈大,庄辰超也硬氣回應,「凡是協商離職的員工,都會給予賠償」。
紀拓是ofo最早在的三名員工之一,公司面臨B輪融資關口時,他負責的武漢,一城就貢獻4萬多單。2017年年會上,戴威當著800多位同事,親自送了他一輛牧馬人,酒至酣處,一位員工當場背了一首《滕王閣序》,戴威獎勵其1萬元。
流光溢彩的互聯網公司年會上,他們都曾是「揮金如土」的體面人。
但現在,羅輯思維的CTO說,年終獎就是一種懶政的大鍋飯行為,並且強調「我說的話不希望任何公司以外的人看到」。如此一番強行辯解,沒了年終獎變得很有「邏輯」。
互聯網寒冬不是沒有過,但「開源節流」節得如此理直氣壯,倒是最近開始流行起的怪像。去年9月,趣店200多名北京總部員工被派赴廈門出差,行至中途卻被告知,不能再回北京工作,這麼多人只有兩個選擇,要麼離職,要麼留在廈門。
南遷是不是個幌子,只有羅敏自己知道,不過白鴉在有贊年會上一席「夾槍帶棒」,變著法地收回公司基礎福利,倒是連感情牌都懶得打了。在這一特殊時期,大疆一場內部反腐活動也變得撲朔迷離,有一些離職員工認為,臨近發年終獎時,大疆大規模反腐裁人,既是為了進一步降低公司成本,也是為公司業績降低找理由。
過往互聯網公司裁員通常暗中進行、協商解決,一旦曝光,也都是一句人員優化了結,而現在正在經歷的,或許已經不單單是一場裁員潮,與之共同垮掉的還有創業時代的根基和文化。
互聯網公司的底線
最近滴滴裁員的消息再次甚囂塵上,這實際早有徵兆、意料之中,從兩次大規模合併開始,人員冗餘就成了程維的一塊心病,不過即使滴滴裁員看起來是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事情,公司對裁員也多是遮遮掩掩,導致滴滴裁員的消息時不時就會傳出。
2017年初,36氪報道稱,滴滴出行可能正在進行成立4年以來最大規模的一次裁員,或有一半的員工將被「優化」離職,很快滴滴一口咬定「沒有裁員」。其實滴滴裁員很大程度上已經是板上釘釘,一是,不再需要依靠龐大的市場團隊和地推團隊,二是,新政的壓力下,業務萎縮已是必然。
國內互聯網公司堅持不承認裁員,約定成俗,反而日漸覺得正常,但事實不然。2001亞馬遜的轉折之年,貝索斯面對上千名員工說,「這非常困難,非常痛苦。但是基於商業考慮,我們必須這樣做」。當時亞馬遜合計裁員15%,公司坦言是為了改變過去一年贏利不佳情況,並承諾經濟補償。
即使如此,被裁員工依舊掀起很大風波,他們對用公司股票設立的信託基金極為不滿,認為兩年後這些股票可能會更加不值錢,然而亞馬遜此後一飛衝天。
思科2017年宣布裁員,涉及超過1100名員工,蘋果近日確認其無人車製造計劃「泰坦計劃」進行了一輪變相裁員,這些國外公司似乎從沒覺得裁員不可公開。但為何在國內「不承認裁員」反而成了大小公司的底線?而且連考高數、996、出差裁員這等不加掩飾的套路,都還被公司裝模作樣地拿來當裁員的理由。
除了不想讓外界看到當前經濟形勢下的難堪,這還要追溯到資本催熟的「原罪」上。
2017年初,完成三輪融資的ofo宣布以「一天一城」的速度,在10天內密集進入11座城市,小黃車的全線鋪開背後也是公司員工數量的急劇擴增。然而很快有消息曝光,ofo的內部區域經理有貪腐現象,區域經理每月通過虛報修車數量而套取公司大量資金,數額從數萬到幾十萬元不等。
資本助推創業公司大規模擴張,而創始人卻沒有足夠的能力掌控這一「龐然大物」,裁員則意味著直接暴露公司的管理弊病。與此同時,盲目擴張終歸要付出代價,可創始人們都不願承認這是決策上的過失。
互聯網新型僱傭關係的反思
在邏輯思維的這封內部信中,「不是為了節約成本;跟經濟寒冬沒關係;跟別的公司裁員沒關係」,三句話自欺欺人似得被加以強調,而快刀青衣這才說罷「不希望任何公司以外的人看到」,第二天就傳遍了互聯網。
這場橫掃互聯網公司的裁員潮,最終還是迎來了員工情緒的集體反彈,這不是一個好的信號。
大疆就是最明顯的例子,一場好好的內部反腐,跟裁員掛上鉤,平添了些陰謀的意味。李明羽在海倫星球的微信公眾號上,向汪滔「隔空喊話」,他寫道:「公告貪腐名單上面的人,一半以上都是冤枉的,被扣帽子的。這是為了向你交差么」?
雖然這件事至今都無法定性,但員工的離職離心,無疑讓大疆這個曾經悶聲發財的行業霸主暴露在公眾視野,尤其是鼓勵相互舉報,讓汪滔在管理能力上的不足越發被放大。無獨有偶,鬥魚裁員,一位員工用一種戲劇化口吻說「像進了傳銷組織」,而有贊年會過後,匿名員工在知乎上的爆料,直接讓白鴉的言論在網路發酵,迫其不得不放低姿態。
不近人情的變相裁員,讓公司已經體面盡失,他們或許已經無暇顧及離職員工的情緒,但互聯網商業中的僱傭關係卻不得不重新審視。
當白鴉在年會上直言,「公司就不應該雇保潔」、「只要我當CEO一天就不允許公司有食堂」、「大部分人都用不到商業保險」,我們看到這些年互聯網公司極盡模仿矽谷文化的「努力」,連表面的形式都難以維持,這其實是雙方都該反思的。
一方面,這些年互聯網公司年會,逐漸把炫富和雞血兩種套路玩得靈活,扶搖直上時「雞犬升天」,而一旦不順,被率先祭出去的也是員工。這雖無可厚非,但公司試圖一次性把不願意任勞任怨、缺乏忠誠的員工篩選出來,他們所採取的極端形式,已經讓其「有毒」的職場文化和企業文化暴露。
另一方面,財務回報或口頭承諾,甚至是情懷激勵,員工在公司的創富神話面前也變得功利。一旦當公司滿足不了財務自由或年終大獎的期待,不等公司裁員他們已經準備「撂挑子」,畢竟以前互聯網風口一波接一波,非理性繁榮持續不斷刺激著蠢蠢欲動的心。
所以,這段互聯網公司和員工長達近20年的蜜月期,或許也將隨著裁員的變本加厲而出現扭轉。
2000年任正非公開一封「華為的冬天」內部信,提醒華為人要居安思危,末位淘汰制也從此登上互聯網舞台。如今任正非說,這個機制越走越僵化,而互聯網公司依舊藉此自說自話。華為的冬天在其巔峰時刻,互聯網的冬天則越走越遠。
只有不合適的員工,互聯網公司堅信自己永不裁員。


TAG:鉛筆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