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寒：飛馳的人生

文： 凡智

1999年，韓寒輟學。在當時所有的學校里引發了現象級的討論。那年我初二。班主任楊老太指著《三重門》對我們說：「你們看，不上學就要被開除！」我被嚇得夠嗆，趕緊藏起了掩蓋在數學書之下的《天龍八部》，發誓好好學習，然後以父母花費重金的代價進入了一個鄉村高中。

我以為韓寒離我特別遠，因為上海離我特別遠。那時候蘇北人是瞧不起上海人的。我後來才知道這種帶著仇恨的蔑視是因為上海人根本不正眼瞧上這邊。我記得我爸爸說：「哼，上海人，看到北京人都瞧不起，但是香港人來又給人家舔腳，這就是香港腳的由來。」我不知道我爸爸一個初中畢業生是怎麼知道這麼多社會學知識的，但那時我確實認為，上海人瞧不起我們，不是我們太低low，而是上海人太狂妄。

高三了，逃學，曠課，跟大哥混健身房。成績相當平平。到了高三，實在是沒法憑文化分考上大學，於是動起了藝術路線的心思。報了藝術輔導班，裡面要求我們一定要準備自己最喜歡的導演和最喜歡的書。對於一個只看過成龍的18線小市民來說，這實在是一件很頭疼的事，惡補了第一到第六代導演的作品，終於挑下黃建新導演。書這方面確實是要了命了。總不能說喜歡金庸古龍梁羽生吧？韓國的什麼《那小子真帥》應該也不能說，言情小說是學校三大高壓線之一。《三重門》應該可以說，畢竟我內心當中總覺得我有些時候也和韓寒一樣，起碼和《三重門》里的林雨翔一樣，有點小聰明，渴望扮豬吃老虎。然而被告知：不可以。為什麼？因為LOW。哪裡LOW？不知道，反正考官覺得韓寒LOW。記住，韓寒和郭敬明還有安妮寶貝是考官的三大高壓線，千萬不能談，可以談王朔，可以談莫言，不能談這三個。哦，對了，也不能說喜歡魯迅，因為所有高中生都只看過魯迅，沒有優勢。

我現在也不知道韓寒LOW在哪，可能考官們覺得這樣一個毛頭小子不配寫出驚世駭俗的東西吧，可能喬伊斯杜拉斯斯坦尼斯等廝天然更加高級一點。在這樣一個大環境影響之下，我樹立起了一個韓寒很LOW的印象。心想我也逃課打架看小說，我還考上了影視專業的大學，我比韓寒專業。甚至，第二年，在輔導班看著一群高中生讀著我寫的劇本課練習時崇拜的表情，我覺得我肯定比韓寒強。

大學畢業了，我沒找到工作。同學們公務員的公務員，銷售的銷售。拍宣傳片的已經算是跟大學專業靠的近了。我狠了狠心，托關係去了英國學電影。國外生活不容易，尤其是影視這一行，真正開始寫英文劇本，設計人物動作、台詞，想機位，畫故事板，面試外國演員，談場地，拉投資，組劇組，等等一系列做下來，發現，空口白牙的評價一部電影真的好輕鬆啊。不需要搬燈架，不需要抬機器，不用哄著演員，不用搶場地時間，不用在乎拍攝現場有飛機鳥叫的雜音，不用為轉場鏡頭殫精竭慮，不用在當天收工後紅著眼睛看一宿素材，也不用為一秒鐘剪來剪去糾結半天。只需要看這部電影對不對自己口味，打個數字誰不會。

2014年，韓寒第一部電影《後會無期》上映。口碑爆棚。我去看完後，哂笑不已。這種網路段子大串燒也配叫電影？韓寒果然是low，果然不是專業的，沒花4年專門學習就是不行啊。儘管，我本科也啥都沒學到，但是我在國外學到了啊，這不能叫電影。演員為了說段子而設計動作，人物出場完全是導演安排沒有前後關聯，整體上帝視角。這是新手導演最常犯的錯誤。就好像當年我在給演員導戲的時候讓演員做出什麼樣的表情，演員經常問我：why？我就覺得國外人真矯情，讓你幹啥就幹啥哪那麼多廢話一樣。我要你在這出現，我要你說這句台詞，你就照做就行。幼稚。我毅然決然的給《後會無期》打出了3分的評價。

3年，韓寒沒有作品。直到2017年，第二部作品《乘風破浪》上映。我懷著看笑話找自信的心態進入了電影院，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出來的，但是我知道我完了。因為韓寒，進步了。整體故事完整流暢，台詞也還是幽默，但不再是刻意說出，而是情節推動，情境逼出來的了。這是導演功力的進步，這種進步，直接由一個初學者，進入了成熟導演的範疇。而且是全國範圍內。我思索了半天，憑什麼他進步能這麼大？想了一會，覺得，我去思考這事就是我太傻逼了。論錢，人家不缺；論才華，人家年少成名；論圈層，人家想接觸頂尖電影圈那不是分分鐘的事？我一個屌絲二把刀連南京都出不去的意淫大導演跟韓寒去比較？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比你有天賦的人還比你努力。真是讓人絕望啊。

2019年，《飛馳人生》上映。光是在新疆拍攝時因為後勤原因（租直升機和因天氣延誤不開機）就損失了2000多萬。由此可以推出，這個劇組的整體投資大得驚人。很多嘴強電影發燒友會說，給我那麼多錢，我也能拍出來。屌絲意淫，如妓女的叫床一樣，別當真。一天幾百號人的吃喝拉撒，做一個決定燒掉幾百萬的壓力不是屌絲能夠承受的。《飛馳人生》的車戲，已經達到了國際水準，很難再挑出什麼毛病，儘管劇情上有些台詞還是有些刻意，但是那最後的車戲，真的又讓我看到了韓寒的成長。可怕。如果說中國大陸電影真的能有進入好萊塢的導演，我相信不會是日薄西山的國師，而是這個肯潛心學習，能看到自己不足的頭號玩家。

距離韓寒輟學事件引發的討論已經過去20年了。嘲笑韓寒的松江二中老師們，在網上只有「松江二中老師」的字樣，沒有具體姓名。嘲笑韓寒的我的老師，早就退休回家帶孫子。覺得韓寒LOW的考官們，還是考官，沒成導演。覺得比韓寒強的我，成了中年油膩屌絲。韓寒自己，賽車，寫書，拍電影，飛馳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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