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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悠悠來複渡(上)

文/何卡林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散文:悠悠來複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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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複又叫來複渡,是我的老家。家譜上說,明嘉慶年間,我何氏先祖兄弟二人先後沿長江而上,來到這西南一隅的慶符任職,其弟弟就在這南廣河畔一個叫「來附」的地方住了下來。北宋政和年間,這裡是來附縣治所,後來歸屬慶符縣管轄。幾百年來,何氏先人們在這片沃土上辛勤勞作,在清清南廣河水的滋養下繁衍生息,不斷壯大,成了慶符縣嚴、何、李三大族群中的一族,並見證了這來複古渡的興起與衰落,與這條大河結下了結下了不解之緣。

金沙江自格拉丹東滾滾西來,在宜賓納岷江後改稱長江,南廣河作為萬里長江起點的第一條支流,又是古代川雲交通大動脈中起始的一段,地理位置重要,故在一些地理典籍中可以看到它的名字。

這南廣河從雲南威信一個叫高田的地方發源後,集涓涓細流而匯成大河,一路狂奔三百多公里來到慶符,落差變得大了起來,奔騰的河水,咆哮著在烏蒙余脈的深山中衝出一條幾十里長的峽谷來。這裡水流湍急,險灘密布,貢溪灘、石梯灘、新灘、石餅灘一個接著一個。千百年來,在這段陡峭山崖間的纖道上,不知有多少粗獷、野趣、純樸、憨厚的縴夫們,背負著深深凹進肩中的纖韃,躬著幾近與地面平行的身軀,竭盡全力地用腳蹬著崎嶇的怪石,一步步地拖著沉重的大船艱難逆行,成為這南廣河畔一道靚麗的風景。

幾個險灘中以新灘最為狂野,當年上行的商船來到這裡時,面對飛流直下,震耳欲聾的灘口,都要停下船來,船工們吃飽喝足之後,吼著清脆嘹亮的船工號子,依靠岸上的絞車,齊心協力,才能把船撐上灘去。出新灘峽谷,就是一段開闊而平緩的河面,這一帶遍種荔枝,名為荔枝窩。從荔枝窩到石餅灘,南廣河轉了一個「∪」型的大轉彎,河道也變得開闊起來,出灘口就是來複古渡了。

站在來複上場口望去,迎面有一石山高高聳立,如巨龍昂首,人們叫它龍嘴坡。這龍嘴緩慢地降到河邊,將一塊巨石「吐」向河心,這巨石與對岸伸出的嶙峋怪石配合,迫使河道縮成了一個三四十米的攏口,奔騰的河水在兩邊巨石的作用下,形成了一股急速下降的平滑水筋。人們稱這塊巨石為龍嘴石。

龍嘴石以下的河面在水筋的作用下,自然地形成了一個大大的回水沱,兩岸沙灘寬闊。在這個開闊的河面上,水流反向流動,平靜而溫和,船工只要把船沿回水划到攏口處,再猛力往前劃幾漿,船衝過水筋很快就順水到了對岸,往回亦然。這裡的河面寬有一百多米,來回划船都不甚吃力,是擺渡的絕佳地方,因此,先人們就把渡口選在了這裡。

龍嘴坡下有個莊園叫龍嘴上,莊園邊濃蔭密布的小溪旁,有一清泉潺潺流出,清冽甘甜,終年不斷。人們在此圍成一方水井,人稱龍井。夏日裡,我們常來此處玩耍,這裡涼快,需要時還將此水挑回家中製作冰粉或涼糕,這水制出的消暑食品味道格外純正。

散文:悠悠來複渡(上)

每年清明,我們一家老小都要沿這龍嘴坡而上,去給祖上掃墓。在山坡頂上,有一塊徑丈余的圓狀石灘,石灘的兩邊分別有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每當來到這裡,頓感清風徐來,心情格外舒暢 : 這裡視野開闊,往下瞰去,青瓦白牆的來複古街,長滿青翠蘆葦的河心中壩,碧波蕩漾蜿蜒東去的南廣河水,還有山下古老的渡口都一覽無遺。每每這時,大家便要坐在這大石上休息休息再走,父親往往就會情不自盡地講起一些過往的故事來。

來複渡,既是一個古渡口,又是一個水碼頭。自秦漢以來,宜賓到雲南的五尺古道通過這裡。到了明清及民國時期,四川運往雲南的五金、百貨、食鹽、絲綢;雲南運往四川的茶葉、藥材、山貨、青銅等貨物運量日增,旺季日達數噸。

馬幫從宜賓出發,經一天的行程來到來複。上游的河段山勢陡峭,河面狹窄,只有纖路,一般行人無法通行。客商們面對滔滔的河廣河有兩種選擇:一種是走水路,就是在來複的水碼頭上船,到嘉樂的鯉魚窩上岸,走五尺道到凌雲關;但走水路因為灘多船少,不知多少天才能趕上;就算有船了,也要花上一筆不小的開支;再說大型馬隊用船也很難解決,所以乘船的人是少數。另一種選擇就是走旱路,即從來複過河,經黃沙槽,翻越觀音坡到慶符縣城,再經石門關到凌雲關。走旱路時間可以自己掌握,也少花錢,所以,大多商人和行者都選擇了從來複過渡走旱路的辦法。

就這樣,多少年來,無數的馱馬伴著清脆鈴聲從這來複過渡,艱難地跋涉前行。如此一來,來複自然就成了五尺古道上一個重要的驛站,古老的渡口就此形成。渡口每天來來複復的人多了,時間一長,人們乾脆把「來附渡」叫成來複渡了。在大江大河中兩岸,地名多得是,但以渡口為名的卻不是太多,這來複渡就是其中的一個,直到今天,年長一點的老人還以這樣的名字叫它。可見,歷史在這裡烙下了多麼深刻的烙印。

大量貨物頻繁出入於川雲之間,路上難免有強人打劫。來複到慶符,就有兩個地方較為危險,一是黃沙坎,一是觀音坡,每當到了這些地段,馬哥頭都會格外小心。馬幫一般自帶槍支,如遇到土匪搶劫,一邊呵吼助威,一邊就地還擊。但在運送貴重物資時,要做到萬無一失,客商一般都要集十數騾馬結伴同行,險惡地段還得由保商隊護送才能安全通過。所以,來複成立了護商隊,袍哥組織也因此較之其他的地區要發達許多。

當然,護商隊以宜賓的最為強大。宜賓檔案館的史料中有這樣的記載:「宜賓商會建立了保商大隊,分別護送客商從敘府經趙場、雙河、來複渡、慶符縣城、高縣縣城、筠連塘壩至鹽津,或經安邊、橫江至鹽津,或經南廣河到雲南扎西、鎮雄。護商隊所有開支,皆由商會負責。商會則在貨物成交時,收宜賓座商的費用作為護商隊的開支……」

由此可見,這條古道的存在及其作用真實可信。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宜塘公路建成通車,千年古道淡出了歷史舞台,來複古渡也因此沉寂下來,成了只供當地人過渡的一般渡口。

在我記憶中,那時河上通常只有一條渡船,船是公社集體的,過河的人不用交錢就可以過渡。每逢趕場天,鄉親們挑的挑籮筐,背的背背兜,上船很佔地方,運能大減,所以,渡口兩岸常常擠滿了人。由於過河的人太多,渡船都換了好幾條。先是木船,這船有七八米長,中間是用竹片篾絲嵌夾遼葉編成的半圓形船篷,一船定員四十人;後來換成水泥船,大了一些,人也多裝載幾個;再後來終於換成了鐵殼船,大小差不多,因為再大就劃不動了。

船工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壯漢,古銅色的臉上充滿剛毅,他的位置在船尾,一手划槳,一手掌舵,不動的時候簡直就是一尊雕塑。他每天來回擺渡,很少有停下來的時候,常年如此,練就了了得的臂力,手臂比別人的小腿還粗,單手一划,船明顯往前一竄,一下就前進一米余。船的前方還有一個大槳,這是供趕船的人幫忙用的,誰願意都可以去劃,有人幫忙,船總要走得快些。船頭最前面有個方孔通向船底,船到了岸邊,前面的人拿起船上帶鐵尖的青杠木往下一插,就把船給牢牢地固定在了河邊。因為船上只有一個船工,上下船的秩序全靠大家自覺維持。

船工的水性很好,鳧大把時就連胸口都能露出來,一把划去,就是好幾尺。他為人厚道,見義勇為,就是在數九寒冬,只要有人落水,他總是第一個跳入河中,一生中不知救起了多少人來。船工的日常起居就都在船上,一日三餐都靠岸上的妻子送去,吃鹹菜、胡豆漿的時候居多,其實在那個物資緊缺的年代,確實也沒有什麼好吃的。

兒時的我與船翁是老熟人了,因為常從這裡過河,有時還專門去他船上玩耍,幫他搖槳,甚至幫他把舵。沒人過渡時,他就刁上一支葉子煙,坐在船邊給我們講他聽來的故事,這些故事有千百年來從這五尺道上一代代傳下來的,有鄉土風情的,有解放軍剿匪的…… 我們常聽得入了迷,忘了回家。

今天,來複古街、古渡的功能早已遠去,留下的印記也沒了多少,但因為這裡曾經演繹過太多的故事,承載過厚重的歷史,繁榮過後總也會留下一些記憶。

這來複古街依河而建,一條框,青石鋪成的街面長有二三百米,寬在十到二十米之間,街道的中間和尾部各有一個戲樓,古街旁邊的山叫桅杆山,在許多人看來,這來複古街形似一條停靠在河邊的大船。

曾聽老祖母說過,早年古街的兩旁店鋪林立,店面的門面全用豎起的木板拼成,可開可合,十分方便。這些店鋪經營的大多是飯館客棧,茶館酒肆,金銀鋪、綢緞莊,油坊,鐵匠鋪等,滿街酒旗招展,商賈不斷,清脆的馬鈴聲響徹千年。

街道的中間曾有一個開闊的壩子,壩內有幾棵很大的桂圓樹,清涼的樹蔭下是一個露天茶館,每天來此喝茶聊天的人很多,這裡成了居民們聚集的好地方。街道中間的戲樓由楨楠木建成,屋檐高高翹起,房梁、斗拱、豎柱和台口上雕滿各種戲劇人物及故事,非常精美漂亮。戲樓的一側是一在個很大的四合院,當年的商會及袍哥組織的辦事機構聽說就設在這裡,新中國成立後這裡成為來複公社黨政機關辦公的地方。

在古街東側的桅杆山上有一個雲峰寺,上場口還有一座將軍廟。寺院晨鐘暮鼓,香火極盛。

雲峰寺山下建有何氏宗祠,祠堂門口兩樽石獅子高大威猛,一側有一棵兩三人才能合抱的香樟樹,環境清幽寧靜。祠堂內的鎮祠之寶,是我何氏入川四世祖何源,當年在明代朝廷任「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學士天官大總宰」時,皇帝賜予的蟒袍和九龍杯,這兩件寶貝在每年的祭祖時都要拿出來擺放在貢桌上供後人瞻仰憑弔。我們兒時常去祠堂玩耍,在石獅子背上爬上爬下,把獅子口中的圓球轉得溜轉,就是拿不出來;還在香樟樹上套上繩子,把鞦韆盪得老高老高。

如今,來複早已今非昔比,古老的街道背後建起了一棟棟樓房,一條沿原宜塘公路建設的街道早已形成,但古街的老屋大都還是原來的樣子,遺憾的是一些帶有標誌性的建築已不復存在。下街的戲樓在上世紀七十年代被拆除了,在原址上建起了國營旅館,另一座還有部分殘存,但早已面目全非了。街心的壩子西面建成了市管會,另一側建起了醫院。雲峰寺在八一二廠建生活區的時候也被拆除了。何氏宗祠作為糧站的倉庫一直使用著,在十多年前,也被拆除後在原址上建起了商住樓。

20年前,在古渡上游不遠處建起了電站,古渡口徹底地退出了歷史舞台。

通常情況下,川南凡古鎮古街都有幾棵大榕樹。來複也有,在兩個場口的古道旁各有一棵,上場口的那棵最大。這榕樹不知種於何年,已很蒼老了,老得地面一節早已成了十字狀空洞,這空洞有一人多高,就是大人都可以輕鬆地鑽進鑽出,從旁邊看去,榕樹四股粗大斑駁的樹榦像四個巨大爪子牢牢地扎向大地深處,樹根在鬆軟的河沙土中伸向四面八方,有的直接伸向河裡汲取水分,有的在一里開外都還偶爾能看到它冒出的根系來。大榕樹上長出的分枝直徑在一米以上,這粗大的枝桿平撐出去二三十米長,一點也不彎駝;整個樹冠濃蔭密布,足可覆蓋下一個籃球場。每到春天,乳白色的、嫩嫩的黃桷泡落滿一地,我們有時去揀些來放在嘴裡嚼著玩,味道苦澀苦澀的。

大榕樹下是一個豬市,早年來複三天趕一次場,每到逢場天,鄉民們就把自家的小豬背到這裡來賣。一時間小豬嚎叫的聲音不絕於耳,場散後豬屎遍地,臭氣熏天。但不用擔心,豬屎很快就會被人揀得一乾二淨,因為那裡肥料稀缺;至於臭味,不一會就會被輕柔的河風吹走了。街上的居民每日下河挑水,都要經過這裡,就算有點臭氣,也要在這樹下歇歇再走,因為這裡蔭涼。

在古樹不遠處是一排當年的馬店,這馬店門前臨河,獨立地形成了一條半邊街道,街面由青石鋪成,長年馬蹄踐踏,留下了一個個深深的坑印。在我記憶中,一家嚴姓的幺店子最具代表性。這店子有門三道,店內有房十多間,每間的窗戶用幾根木棍簡單撐著,冬天再糊上一些紙以檔風寒;屋內對面擺放著兩排通鋪,一間能睡十人以上。馬店後院是一個寬敞的壩子,一側設有供客人自行做飯伙房,其餘是用木欄隔開的馬廄,客人的騾馬晚上就關在裡面,趕馬人入睡之後,馬店的幺師還要負責喂馬。嚴家馬店的主人是一個小老頭,嘴裡經常叼著一根粗大的葉子煙,身上一年四季都穿著一身青色的長衫,說起話精精戰戰的,很有個性。在那個社會變革年代,別人的店子有的被「合作化」了,有的因沒有生意關張了,可不知啥原因,嚴店就是一直以個體經營的方式繼續開了下來,只有經營範圍不再是馬店,而是客棧了。

去年我回家掃墓路過這裡,見店子已不復存在。這老來複的最後一點記憶,也消失在歷史的天空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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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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