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大原因導致《流浪地球》大熱——「中國式拯救地球」激發全球式「走出焦慮」再想像
《流浪地球》無疑是今年春節電影市場的一匹黑馬。在這部電影之前,幾乎沒有觀眾會看好一部國產科幻電影,尤其是一部在大年初一首映的電影。然而,這部之前悄無聲息的電影還是以紮實的製作、恢宏的視覺場面贏得了市場的認可。隨著官方宣傳的逐漸發力,特別是各路「自來水」的鼎力推薦,各大院線紛紛加大排片量。有人激動地宣稱「2019將是中國科幻電影的元年」,雖然此言過譽,但作為第一部被觀眾認可的國產科幻影片,《流浪地球》的成功確實為陣痛中的影視業打了一針強心劑。截至2月5日製作方公布的統計數據顯示,《流浪地球》上映僅三天便逆襲為春節檔票房第一名,最終突破20億元大關,豆瓣評分穩定在8分左右,並且在北美以及澳洲的上座率超過了90%,多個城市的IMAX3D場次售罄。即使排除統計誤差,這也不失為一份值得驕傲的成績單了。為何這部原先預算不過八千萬左右的小成本影片能夠在春節這個並不被看好的檔期取得成功,我們似乎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來一探究竟:
「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終極思考
在生存的壓力面前,各國政府放下紛爭,組成了聯合政府,人類實現了「天下大同」。大同社會是中國人對美好社會的一個共識,也是我們古人最期待的社會狀態。正如有人在帖子中所評論的:「如果哪一天,人類的聰明才智和財富不再消耗在彼此為敵上,科技不再有國界,人類形成了一個命運共同體,全世界共克時艱,一起去解決共同面對的能源、科技、發展、公平、氣候、生態問題,這本身就是最厲害的科幻。」可惜的是,現實社會中的煩惱無窮無盡,芸芸眾生鮮有閑暇思考形而上的問題,如何活得更舒適成為「接地氣」的最大需求。而電影這種藝術形式能夠在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裡把觀眾從日常的各種忙碌中解脫出來,以代入的情感哭一哭、笑一笑,「共情」一會兒,或者以「旁觀者」的視角看一看世間百態,檢索人生。觀影的過程中,很少有觀眾仍然停留在口舌之欲上,一般都會跟隨著影片所能達到的境界獲得美國心理學家馬斯洛所指出的更高層次需求,不及格的電影因為無法提供這種精神滿足而被詬病,優秀的影片甚至能夠給觀眾帶來所謂「高峰體驗」。
當我們把視線從眼前的油鹽醬醋茶轉向浩渺的宇宙,俗世的各種紛擾便顯得不再重要,問題是,有什麼事能夠讓我們仰望星空。自從人類在這顆孕育無數生命的星球上走到了食物鏈最高等級,能夠毀滅人類的便已經幾乎只有人類自身,人類的許多文學影視作品不斷演繹、「復盤」出各種天災人禍作為創作題材,但更多的是不斷地重複人與人自相爭鬥的悲喜劇。近二十年來,我國影視業的創作大量消費「帝王將相」的故事,戲裡戲外專註於「三十六計」等各種計謀,特別是各種打著「勵志」、「愛情」旗號的「宮斗劇」長期佔據了千家萬戶的電視熒屏,而在關注現實、展望未來的創作方向上乏善可陳。有人戲謔,明萬曆四十四年,努爾哈赤建立後金,從而為二十一世紀的影視工作者提供了豐富的創作素材;也有人辯解,美國人缺少歷史,所以沒法回顧,只能往前看,我們的「消費歷史」也說明我們的家底深厚。其實,這種解釋無非是一種新型的「阿Q精神」。而本片原著作者劉慈欣面世的幾部作品,不但超越了家長里短、愛恨情仇,甚至超越了國家、種族、意識形態,矚目於人類在滅種危機面前何去何從的終極思考,總是令人耳目一新。
雖然《流浪地球》這部小說早在2000年的科幻雜誌《科幻世界》第七期就已經發表,作者劉慈欣也早已獲得科幻成就最高獎——「雨果獎」,但我國影視業遲遲未能真正涉足耗資巨大的真正的科幻製作領域,一部萬眾矚目的《三體》也是千呼萬喚不出來。如今,我們終於能夠感到些許欣慰,我們國家的科幻電影創作從此也不再是空白,而且不是借用科幻的外衣講故事的「軟科幻」,而是嚴格以科技或科學猜想推動情節的所謂「硬科幻」。電影《流浪地球》雖有瑕疵,但基本自洽,實屬難得。自古以來,理性思考與科學實踐從來不是我們這個民族的強項,現代工業的光輝尚未照耀這片土地,先以它的硝煙帶來了長達半個世紀的陰霾,我們幾乎是被連拖帶拽地從農業社會直接帶進了後工業時代。我們很少也不擅長把握哲學層面思考的題材。這也是原本作為理性思辨見長的「先鋒戲劇」在我們的各大城市逐漸蛻變成為「搞笑喜劇」的代名詞的重要緣由。德國哲學家馬克思.舍勒曾說:「從根本上說,低級的是強大的,最高級的則是孱弱的。」做一個嬉鬧有趣如《長江七號》這樣的偽科幻容易被寬宥,做一部《流浪地球》這樣嚴肅題材的真科幻很容易被挑剔甚至「證偽」。但正如劉慈欣在原著里所說的:「聽著親愛的,我們必須保持希望,這不是因為希望一定存在,而是因為我們要做高貴的人。在前太陽時代,做一個高貴的人必須擁有金錢,權力或才能,而在今天只需要擁有希望,希望是這個時代的黃金與寶石,不論我們能活多長,我們都要擁有它。」這段話可以理解為是說給《流浪地球》影片時代的人聽,也可以理解為是給這部電影原著的讀者以及電影的觀眾們看的。正因為「大劉」為這部電影輸入了超乎俗世的「高貴的」血液,影片最後呈現出來撕扯人心的力量才能夠如此震撼。曲高未必和寡,可以說,為這部電影末尾留下眼淚的觀眾,都接收到了影片所傳遞的這種精神力量。這是一種越是努力改變,越是落入斛中頭破血流的命運悲劇。
「帶上地球去流浪」是個什麼梗
電影創作既要重視娛樂元素的設計,更要重視文化內涵的開掘。根據《流浪地球》的導演郭帆接受媒體採訪提供的信息,他和製片人龔格爾在美國找到做過《星球大戰》的特效公司工業光魔,人家不能理解為什麼當地球出現大危機的時候,中國人不是駕駛飛船離開,而是帶著地球一起跑路,他這才意識到東西方不同的應對方式似乎和文化的差異有關:西方文明是不斷走出去的文明,是面朝大海仰望星空的藍色文明,而中國幾千年來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黃色文明,中國式的科幻故事裡完全可以裝入與以往西方科幻中「探險」不同的「戀家」的情結。
這種創意我們似曾相識,它與「帶著父親去上學」的河南登封中學生於榮陽、「帶著妻子去出車」的安徽合肥網約車司機龔英炳、「帶著媽媽去上班」的貴州畢節機械操作手吳天喜這些普通百姓的做法相仿,只不過,劉慈欣天馬行空的想像比這些生活中的真實事件更離奇,而且發念更早,只能說「大劉」實在是太了解我們這個族群了。從民族傳統上來看,這種挽救地球這個「家」的設定也許正好迎合了中國人對「家」的眷戀心理。無論身在何方,趕在春節到來之前,總要不辭辛勞回到家人的身邊,吃一頓團圓飯,而遠在海外的華人,無論是否已經在異國他鄉開枝散葉,也總是心念故土,期望落葉歸根。可以說,華人對土地和家庭超乎尋常的依戀鑄就了《流浪地球》與眾不同的中國味兒。而這個形單影隻的藍色星球在太空中拖著長長尾巴流浪的浪漫畫面,也從情感上打動了不少年輕人的心。
「知其不可而為之」——一種中國式悲壯
在影片中,由於木星引力的破壞,有五千個發動機需要重啟,結果聯合政府派出了41萬人去運送7萬個火石,進行飽和式營救。有人很不理解為何要如此勞民傷財,導演郭帆解釋說,這種做法有點類似汶川地震的時候我們部隊的救援方式:幾十萬人的部隊全部投入,還有幾十萬的志願者,完全不計成本。雖然這在電影里只是無數運輸隊伍中一個小隊的事迹,背後卻是全人類的掙扎。在微博上有人透露一個微小細節,影片中最後所有準備撤退回家的國際各救援隊返回幫忙的那一段里,到達的次序正貼合當年汶川地震中各國救援隊到達震區的次序,其中最後一位報名的中國下士李志是天津爆炸中犧牲的消防員。創作者用這樣的方式淡淡地表達了對人類災難的紀念。
在影片外,預期三個月的計劃超期了近65天。7000多人的劇組,僅每一天的生活消耗都是驚人的,何況還有大量的不斷「交學費」的日常工作。據統計,僅僅一項故事板的繪製工作就歷時5個月,完成故事板8000張。據說,如果列印在A4紙上連起來,可以環繞拍攝場地萬達東方影都的6000平米攝影棚6圈。然而,根據劇組發布的情況,這個劇組不但沒有討薪糾紛,還出現了不少低片酬甚至零片酬勞動的狀況,譬如,為了圓自己心中的科幻夢,導演郭帆把全部身家900萬砸了進去;製片人龔格爾賣了自己的車;原本只答應客串一天的演員吳京從不要酬勞到投資6000萬;其他演員、幕後工作人員也紛紛自降薪酬;尤其是攝影指導劉寅,自己花錢買了幾百萬設備租給劇組,拍攝完成後沒有團隊需要,大概率還得砸在自己手裡。龔格爾在《電影製作手記》里寫道:「我是頭一次遇見給劇組搭錢的攝影。」 就是在這種相互信任,上下一心的創作氛圍中,一部雖然帶著種種缺憾,但臻於完美的科幻電影問世了。
「工匠精神」與電影創作
電影作為一種文化產品,有著嚴格的工業生產標準,但科幻片的生產標準在國內「前無古人」,劇組的主創人員只能「摸著石頭過河」,從披露的信息來看,相比大多數的國內劇組,他們「摸」得「前無古人」的認真。
看過《流浪地球》的觀眾印象最深的應該就是片中紮實的特效。視效製作團隊按照數量及難度排列,是由More(中)、橙視覺(中)、Dexter(韓中)、Pixomondo(德中)完成的,在他們之下,還有大量視效分包公司。其中,本土公司特效鏡頭完成量佔到全片75%,主創團隊全是中國人。這麼多的公司、部門和人員,單單協調工作就是一項繁瑣的工程,何況還要進行藝術創作的把控。譬如視覺設計中的工業感確立就耗費了劇組主創們的許多心力。他們以能夠表現中國文化為核心,反覆比較嘗試,終於確定下觀眾所最後看到的這個能夠橋接我國本土觀眾的心理需求和影片要求的影像世界,它兼具粗礪的蘇聯重工業風格及未來感十足的中國航天科技質感,極具中國特色。導演在接受採訪中表示,創作團隊考慮到近現代科技發展起源於西方,現代大量的科幻作品中的機械以及工程要素都是基於西方近現代的科學技術發展之上,不必為了創作而創作,避免造出什麼「中國感機械」的生硬怪胎來。為了避免在細節上鬧笑話,他們還根據大量調研尋求底層邏輯上的準確視覺傳達,並為此進行了天體物理、機械工程原理、熱力學、航空航天等學科大量新知識的攝取和研究。這已經完全超出了一部普通電影的拍攝要求,而成為一堂科幻電影生產補習課。日拱一卒,功不唐捐。影片的視覺效果成為最被認可的部分。
與此同時,劇組還模仿美國科幻大片攝製組的做法,編撰了未來一百年的編年史,進行全片世界觀的概述,還不厭其煩地講解了每一個道具的由來,以及那個年代政治、經濟、文化的每個生活細節,要求每一位演員和工作人員都要認真閱讀並熟稔於胸。在拍攝之前,全片2003個鏡頭幾乎每個鏡頭都改了100版,最多的一個鏡頭甚至修改了251版。這種巨細靡遺的工匠精神為影片製作的高質量提供了保證。
在劇本方面,編劇團隊採用了好萊塢式著名編劇悉德·菲爾德提倡的「交代—危機—高潮」三幕劇七個情節點的成熟方法,使全片顯得「很好萊塢」。並且,不斷補充的編劇隊伍保證了影片中無論宏大的主線敘事還是細微如場景中的標語、招貼都真實可信,特別是那一句「北京市第三區交通委提醒您,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行車不規範,親人兩行淚。」成為令人印象深刻的「病毒式告知」,而這一經典的台詞據說是創作團隊「隨便編的,主要是聽起來很可愛」。
在拍攝方面,劇組對流程進行了一些工業化的嘗試,比如學習好萊塢的做法標準化劇本格式,把它做成一個資料庫,能夠對接後續製片組、導演組、攝影組的軟體,每位演員的台詞非常方便檢索和統計,提高了工作效率。
「新新民俗」的崛起
近年來,央視「春晚」的娛樂性有所降低,觀眾的節日娛樂需求被壓抑,成就了春節期間電影市場的興旺。眼下,「吃年貨」、「穿新衣」這些基本物質需求已基本不成問題,民眾「回家團圓過年」的傳統心理需求和物質需求正在逐步轉化為文化生活需求,大家不再滿足於喝酒、打牌、搓麻,而是越來越多地選擇帶著家人去旅遊、度假。不必工作的春節假期亟需優秀的文藝作品來填補短期賦閑帶來的精神空虛,從而將以往形同「雞肋」的「春節檔」逆轉成為電影市場的「藍海」。這兩年來,春節檔的幾部電影都交出了不錯的市場成績單,似乎也從側面印證了這一點。
可能還有其它的一些更次要的因素。譬如,春節期間各地禁止燃放煙花爆竹,甚至出現禁止貼春聯的過度整治,傳統習俗淡化,於是「新年俗」開始逐漸冒頭;《三體》這樣的科幻大片遲遲不能面世,降低了觀眾對國產科幻電影的期待值,超出預期的《流浪地球》引起了反彈;影片最後的結局迎合了「過年」這一主題的「圓滿」需求,而圓滿結局在故事性藝術作品中的出現並不是偶然的, 而是社會普遍心理在藝術中的反映。
當然,這部電影的缺憾也是顯著的。譬如,在原著里國家、種族是被淡化的,在電影中反而稍稍有些背離「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初衷,拉回到了「國家榮辱」的層面,反而「降了維」;原著中五千被活活凍死的「地球派」是最有力的對人性之惡的抨擊,可惜在電影中刪除了關於反叛軍的劇情,也讓地下黑幫的出現顯得突兀;「父子英雄」的套路為人詬病,在劇情設置上沒有「脫俗」;劉啟的人物設定還是有「無所不知」的嫌疑,他與父親的關係也過於簡單化;攝像頭被燒不能銷毀電腦是常識;通過抽籤決定是否能夠進入地下城太過冷酷,以至於引起部分觀眾的反感;從北京到杭州不必途經上海,如須繞行應當說明原因;朵朵這個人物的塑造生硬,行動也比較牽強,是編劇和演員共同造車的bug;宇航員劉培強其實沒有必要犧牲自己也可以點火,利用木星引力的導彈引爆應該比航天器更快更合理;地球在流浪過程中還能夠保持大氣需要更充分的理由……
總之,當我們在看這部《流浪地球》的時候,我們看到的不僅僅是精美的特效畫面以及天馬行空的故事展現,更多的是我們的電影工作者的 「工匠精神」,以及我國影視工業的新高度、新標準。誠如培根所說,出生的嬰兒總是不美的。電影是一門遺憾的藝術,一部科幻電影的鶯啼初試更是會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我們不妨寬容以待,給它以成長的空間和時間。何況,這部影片的製作水準已經超越了大多數的好萊塢科幻電影,它的「試錯」過程為我國的科幻電影工業訓練出了一支 「專業隊伍」。僅這一項,便已然超越了它作為一部商業電影的本來意義。
作者單位:上海戲劇學院影視學院


※韓國人愛吃泡菜日本人吃海豚,在外國人眼中,中國人喜歡吃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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